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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灭绝-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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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打听到您的住址,想请您给我签一个名。”
鲁本斯打开书,印刷着书名的扉页上,用胶带贴着国防部发给鲁本斯的身份证。海斯曼仔细看了好一会儿证件,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不耽误您的工夫,假如方便,是否可以去房中谈谈?”
“请进。”博士说。
“谢谢。”
进入铺着木地板的屋内,楼梯右侧是饭厅,左侧是整洁的客厅。客厅中装饰有一排相框,里面装着包括孙子在内的全家福。考虑到房外没有车,鲁本斯推测海斯曼夫人可能外出购物了。
“找我什么事?”海斯曼博士边问边落座。
鲁本斯站在房间中央,检查了所有的窗户以及窗后的情况。设置在远方的激光窃听器能通过探测窗户玻璃的震动,重构室内的声波。鲁本斯必须确保海斯曼博士的安全。
“我叫阿瑟·鲁本斯。我目前在五角大楼工作,原来是施耐德研究所的高级分析员。实际上,除了请您签名外,我还有事想同您谈谈。”
说着,他就取出夹在书里的卡片给博士看。卡片上写着这样一句话:联邦政府正在监视、窃听你。
我下面提的问题,请你以“不”作答。
等博士看完这句话,鲁本斯继续说:“关于您写的《海斯曼报告》,能不能问您一些更详细的问题?”
“不行。”海斯曼拒绝道,“跟华盛顿那帮无聊的家伙打交道,是我这辈子犯下的最大错误。我不想回忆那时的事。”
话中饱含感情,不像是在演戏。鲁本斯希望这并不是博士的真实想法。
“您只需回答两三个问题就可以了。”
“没什么好说的。”
“就五分钟也不行吗?”
“不行。”
“这样啊,那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这样一来,就伪造出博士从未听说过特批接触计划的事实。鲁本斯对博士表达出毫无伪饰、发自肺腑的尊敬,继续说:“我刚才在玄关说的话都是真的。大学时,博士的书令我受益匪浅。请您至少为我签一个名吧。”
鲁本斯将书和第二张卡片递出去。
为了避免窃听,是否可以带我去里面的房间?厕所也可以。
“好吧。”博士说,“你专程前来,我送你一本别的书吧。到藏书室来吧。”
“谢谢您。”
鲁本斯跟在老人身后,穿过厨房,进入后院。那里有一座扩建的小屋,屋内的墙壁和屋子中央都被书架占据。从周遭数千册藏书,便能窥见博士的博学。
海斯曼顺手关上门,打开电灯,说:“窗户全被书架挡住了。没有椅子也没有火炉。这里可以吗?”
“可以。”鲁本斯答道。在昏暗的灯光下,能与仰慕已久但一直无缘得见的学者面对面,令鲁本斯兴奋不已,他就像与心仪的摇滚明星见面的少年一样忐忑不安。“麻烦博士您了,非常抱歉。但这都是为了博士的安全。”
“他们为什么监视我?”海斯曼不快地说,“法院基于什么证据允许他们窃听?”
“他们没有得到法院的许可。格雷戈里·万斯的行事风格就是这样。”
“这里是苏联还是朝鲜?愚蠢而可怜的总统。”海斯曼唾弃道,“这恰好证明了库尔特·哥德尔是对的。”
“哥德尔?”听到这个天才逻辑学者的名字,鲁本斯不禁一愣,想起了科学史上的一段趣闻。
通过证明自然数论的不完全性震动了整个数学界的哥德尔,决定离开被纳粹占领的奥地利,逃往美国。要取得美国的公民权,就必须接受法官的面试。哥德尔对任何事都一丝不苟,他学习了美国宪法,却有了惊人的发现。从逻辑的角度看,美国宪法中隐藏着巨大的矛盾。标榜自由民主主义的宪法,背地里却构筑了合法诞生独裁者的系统。但哥德尔偏偏在面试时向法官讲解了他的发现。幸好他的担保人爱因斯坦事前同法官商量好了,哥德尔才得以顺利过关,正式取得了美国公民的资格。
这是科学史上一段罕为人知的笑话,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到了二十一世纪,它就不再是笑话,因为自认为凌驾于法律之上的独裁者已经出现。本来,以司法部长为首的法律顾问会讨论总统决定的合法性,但这一保险机制已经失效。在万斯政府中,法律专家的工作是迎合总统,歪曲法律。担任全军总司令的总统,可以不受法律约束,这事实上标志着独裁政治的确立。
美国已经在与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的战争中败北,鲁本斯想。那个最看重自由的国家消失了。可是,为什么越是想守住自由民主主义体制,当政者就越容易陷入集权主义的泥淖呢?莫非在国家这一构架之下,自由只不过是幻想?
“对了,刚才说到……”
鲁本斯试着转移话题,但海斯曼打断了他的话:“我之所以被监视,是因为那份报告吧?”
“不错。”
“第五种情况真的出现了?”
鲁本斯惊讶于对方清晰的思维。
“是的。”
“出现在什么地方?不会是亚马逊。东南亚还是非洲?”
“您为什么排除了亚马逊?”
“据我所知,亚马逊的少数民族有掐死畸形儿的习惯。即便那里诞生了新人类也活不下来。”
博士的话令鲁本斯略感震惊。二十万年的人类史中,直到医疗科技不发达的一百多年前,与智人长相明显不同的新生儿,在任何文化圈中都会被扼杀。排除异质者的人类习惯,很可能扑灭了进化的火种。
可是,为什么这次姆布提人会让头部与常人迥异的婴儿活下来呢?莫非俾格米人社会形成了接受畸形儿的文化?这一点鲁本斯无从知晓。
“如您推测的那样,地点位于非洲的刚果民主共和国。新人类是俾格米孩子,已经三岁了。白宫主导的、正在进行的秘密计划发生了机密泄露,所以将博士纳入了监视范围。”
鲁本斯将涅墨西斯计划的内容和经过简明扼要地作了说明。海斯曼凝神倾听,在头顶电灯泡的照耀下,他仿佛一座伫立的雕像。途中听到三岁的俾格米孩子代号“奴斯”时,他笑着说:“好名字。”然后问,“你觉得进化的原因是什么?”
“或许是转录因子发生了变异。当然,这只是我的推测。此外还可能夹杂有基因中发生的中性变异。不过,就算分析了奴斯的整个基因组,以现在的科学水平,也无法破解变异基因如何生成进化了的大脑。如果其中还有表观遗传学的影响,那就更加难以探究了。”
博士点头道:“请继续。”
当他听鲁本斯讲完后,再次流露出阴险的目光。
“三岁的孩子将超级大国玩得团团转,真痛快!”
“今天我来拜访您,正是为了聆听您的建议。”
“我没任何建议。”海斯曼冷冰冰地拒绝道,“只是对见不到万斯那张哭丧的脸感到遗憾。”
“博士,”鲁本斯努力用镇定的声音问,“您似乎非常厌恶现政府。”
“不光是现政府。我讨厌当权者。他们是所谓‘必要的恶’,但恶得太过分了。说白了,我讨厌人类这种生物。”
鲁本斯认识到自己的心中潜藏着同博士一样的憎恶。
“为什么?”
“在所有的生物中,人类是唯一会对同类进行大屠杀的动物。人类就是这样的生物。人性就是残暴性。我认为,地球上曾经存在的别的人种——原人和尼安德特人——就是被智人灭绝的。”
“我们之所以活下来,不是因为更高的智力,而是因为更残暴?”
“没错,在脑容量方面,尼安德特人比我们更大。可以确定的是,智人不愿与其他人类共存。”
第37章涅墨西斯(18)
虽然鲁本斯怀疑这一判断下得太草率,但许多发掘出的尼安德特人骨骸上,都有遭受暴力的伤痕,以及被烹食的痕迹。四万年前的欧洲大陆上,只有两种动物具备烹饪猎物的知识:尼安德特人和智人。
“只要追溯人类历史就会发现,这是经得起推敲的假说。”海斯曼继续道,“进入南北美洲的欧洲人,用武器和疾病杀死了百分之九十的原住民。几乎所有的土著民族都在这场大屠杀中灭绝。而在非洲大陆,为了捕获一千万奴隶,欧洲人杀害了数倍于此的无辜者。智人对同类都能如此凶残,对其他人类当然可想而知。”
想起刚果民主共和国的历史,鲁本斯不由得抑郁起来。那个国家所遭遇的灾难,不光是奴隶贸易。在被比利时国王利奥波德二世纳为私有地的刚果,反抗暴政的当地人都会被砍掉手,并被残忍杀害。比利时人的种族歧视思想愈演愈烈,以至于为了收集被砍下的手而屠杀一千多万人,连老人和孩子都不放过。到二十世纪,非洲大陆还贫穷落后,就是因为奴隶贸易和残酷的殖民地统治掠夺了人口这一重要资源。
“人类无法将自己和其他人种作为同一种生物加以认识,往往用肤色、国籍、宗教,甚至地域社会和家庭作为自己的属性,其他集团的个体则被视为必须提防的异类。当然,这不是理性的判断,而是生物学上的习性。人类这种动物,天生就能区分异质的存在并加以提防。我认为这恰恰是人类残暴性的佐证。”
鲁本斯理解博士的主张:“换言之,这种习性对生存有利,所以作为物种整体的习性保留下来。反过来说,那些不提防异类的人,都被作为异类杀掉了。”
“是,就像不怕蛇的动物因被毒蛇咬而导致个体数下降一样,结果怕蛇的个体存活了下来,作为其子孙,我们大多数人对于蛇都存在本能的恐惧。”
“但我们不是也具备希望和平的理性吗?”
“空谈世界和平,要比同邻居搞好关系简单得多。”海斯曼揶揄道,“可以说,战争是另一种形式的同类相残。人类运用智慧,编造出政治、宗教、意识形态、爱国心等词汇,试图掩盖同类相残的本能。而本质上,那只是人类的兽欲。为争夺领土而互相残杀的人类,和因为领地被侵犯而暴跳如雷、大打出手的黑猩猩,这两者有什么不一样?”
“那您怎么解释利他行为呢?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善行和行善的人的啊。”说到这里,鲁本斯脑中浮现出一个寒酸的日本人形象。在中情局报告的那张照片中,是一个邋里邋遢、完全不招女性待见的小伙子。为什么这个叫古贺研人的人会甘冒生命危险开发新药呢?
“我没否定人类也有善良的一面。但正因为善行与人的本性相悖,所以才会被视为美德。符合生物学本能的行动是不会受到称赞的。国家只有通过不杀害其他国家的国民来行善,但如今的人类连这一点也做不到。”
以鲁本斯的辩论能力,很难驳倒博士对人类根深蒂固的不信任。鲁本斯甚至觉得,海斯曼期望他报告中所警告的人类灭绝能够实现。
“对不起,我不能帮助你实施五角大楼的计划。出现新人类是可喜的事。智人是诞生二十万年也仍未停止互相残杀的可悲生物。只有在积聚杀人武器相互威胁的情况下才能共存,这就是人类伦理的极限。我想,是时候将这颗星球让给下一种智慧生物了。”
“博士,”鲁本斯不禁哀求起来,如今的事态让他不得不依靠海斯曼的睿智,“除了刚才说到的事,其实今天我来这里还有别的理由。您能不能再多给我点时间?”
“无论您说什么,我的态度都不会改变。”
“本来预定今晚正式发布消息,但我可以提前告诉您,张伯伦副总统被暗杀了。”
这似乎也出乎海斯曼意料,但他只是微微挑眉。
鲁本斯说明了武装无人侦察机被入侵的始末,以及在刚果被围困的奴斯等人的状况。
“我下面要说的是最高机密,请您务必保密。国家安全局追查了空军网络的入侵者,迅速锁定了信号源。入侵‘捕食者’无人机的是——”
“伊斯兰激进主义分子?”
“不,是中国人民解放军负责网络战的总参谋部第四部。”
海斯曼目光游移起来。
“不过,真正的入侵者是谁,只有涅墨西斯计划的参与者清楚。那便是奴斯。问题是没有证据。美国政府先入为主地认为这是中国发动的网络恐怖袭击。如果美国与中国爆发军事冲突,那么被称为‘不稳定弧形带’的亚洲全域,以及俄罗斯、欧洲,乃至阿拉伯诸国和以色列都极有可能被卷入世界大战之中。”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海斯曼打住话头,双眼凝视着鲁本斯。
“没错,掌握核导弹发射按钮的正是万斯。”
藏书房陷入沉寂。鲁本斯感叹于人类社会的和平是多么脆弱。为什么我们必须怀着人类自相残杀的恐惧活着呢?从人类诞生到现在的二十万年中,这种不安都一直伴随着人类。人类唯一的敌人就是自己。“再这样下去,《海斯曼报告》中的第三种可能说不定就会发生。即便是有限使用核武器,只要第一枚核弹爆炸,人类的灭绝就无法避免。”
海斯曼沉默良久,终于抬起头说:“好吧,我回答你的问题。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鲁本斯表示感谢,然后径直问道:“您认为涅墨西斯计划的成功率是多少?”
“零。在进化的智慧生物面前,我们毫无获胜的可能。”
“那现阶段该如何是好?”
“掌握奴斯的意图。”
“奴斯的意图?这怎么可能?对方拥有‘凭我们的悟性无法理解的精神特质’啊!”
“奴斯对我们的思维方式洞若观火,所以他给我们提出的问题,我们可以解答。换言之,他是可以与我们交流的。”
鲁本斯反思之前奴斯的种种表现,发现博士的话是对的。奴斯对人类在想什么了若指掌。
“对于毫无胜算的我们来说,必须理解奴斯的意图,选择正确的失败方式。这样才能避免灭亡的命运。我们只有两种失败方式可以选择。”
鲁本斯以手扶额,拼命转动大脑。这是他人生头一次感到跟不上他人的思维。
“请等等。您是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杀死副总统,不是一时气愤所为。奴斯是要通过无人飞机这件事告诉我们,他采取了什么策略。”
“奴斯的策略?”
“请将我们同奴斯的力量关系模型化。对人类来说,什么是我们的智力无法匹敌的?”
鲁本斯说出了脑中浮现出的唯一答案:“上帝。”
“没错。人类和超人类的力量关系等同于人类和上帝的关系。毕竟对方是用超越人类智力的方式展开反击的。奴斯选择的便是‘上帝的策略’。首先向人类表达和解的意愿,如果人类不听话,上帝就会痛施反击。如果人类愿意和解,上帝就会立刻收敛暴戾,不再报复。《圣经》中的上帝,不就是这样驯服人类的吗?”
鲁本斯哑然。奴斯被海斯曼识破的策略,酷似通过电脑模拟技术发现的囚徒悖论的必胜法:以牙还牙策略。
“上帝是不可捉摸的,但并无恶意。”
海斯曼轻轻一笑,然后正色道:“因为我们一上来就发动攻击,所以对方也只好以牙还牙。如果我们继续攻击,对方的反击也会愈发强烈。等待我们的只有灭亡。不过,如果我们提出和解,就会得到赦免。但奴斯和我们之间支配与服从的关系不会改变。我们没有胜算,除了跪倒在他的脚下,别无他法。”
“结论,马上中止涅墨西斯计划。”
“嗯,那样一来,奴斯就会立即停止反击,通过某种方法消除核战争的威胁。因为如果不保护地球环境,他就会丧失生息之地。”
鲁本斯这才忽然意识到了之前忽略的一个问题及其答案。奴斯明明可以入侵“捕食者”,为什么不在刚果上空避免无人机的攻击,而要用无人机袭击副总统呢?
“如果现阶段杀死奴斯,那核战争的危险就无法消除。”
“对,他之所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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