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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魂引-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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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事与这一切感觉的发生与消失,在当时不过是眨眼间事。
翠装少女微一定神,垂首望了自己的纤手一眼,面颊之上,亦不禁飞起两朵娇羞的红云来。
于是,她松开手,任凭自己的手掌,无力地垂落下去……
却听身侧响起一个冰冷的声音,缓缓说道:“你这人怎的突然想死?你答应我的话还未做到,千万死不得。”
管宁长叹一声,回过头去。他也知道自己方才肘间的麻木,定是被这白袍书生的手法拂中。他深知这白袍书生,定必是个武功深不可测的异人,是以他此刻倒没有什么惊异的感觉。
翠装少女直到此刻,才发觉此间除了自己和这少年之外,还有第三者存在。她奇怪地问着自己:“怎的先前我竟没有注意到他?”
于是,她本已嫣红的面颊,便更加红了起来,因为她已寻得这问题的答案,她知道当自己第一眼看到这少年,和他开始说第一句话的时候,自己心里便有了一分奇异的感觉。
而这种感觉,不但是她前所未有的,而且使她十分惊恐。
她用了各种方法——伪装的高傲与冷酷来掩饰这种情感,但是她此刻终于知道,这一切掩饰,都已失败了。
她烦恼地再望这白袍书生一眼,便又发觉一件奇怪的事。
她发觉他的面目之上,似乎少了一样东西。他面目的轮廓,虽然是这么清晰而深邃,有如玉石雕成的石像般俊逸,但却因为少了这样东西,而使他看来便有些漠然而森冷的感觉。
于是,她那双明亮的眼睛,便不自觉地在他面目上又盘旋一转,方自恍然忖道:“呀!怎的这人的面目之上,竟然没有一丝人类的情感?”
在方才管宁拔剑出鞘的那一刹,她便立即闪电般掠上前去。她虽然与管宁站得那么近,但是,她发觉自己还是比这白袍书生迟了一步。
“那么,这人究竟是谁?身手竟如此惊人!但是神态之间,却又像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呆子。”
这问题她虽因自己方才情思之翻涌而没有想到,但此刻一念至此,她却又不禁为之奇怪起来,心中的思潮,也就更加紊乱了。
但是管宁此刻思潮的紊乱,却更远在她之上。他虽然自负聪明绝世,但此刻却仍然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如何是好。
太阳升得更高了。金黄色的阳光,划破山间的云雾,使得那浓厚的雾气,像是被撕碎的纸片,一片一片地随着晨风飞散开去。
翠装少女困惑地望着白袍书生,茫然地望着管宁。
管宁的目光,却呆呆地望在地上。
地上,放着他那柄长剑,阳光照在剑上,剑脊两边的锋口,闪烁着夺目的光彩。
清晨的生命,原本是光辉而灿烂的,但此刻站在清晨阳光下的三个人,却有如三尊死寂的石像,谁也没有再说一句话。
云淡如白,天青胜蓝,人静如石。
突地——
两条深灰的人影,在石屋后的树丛中一闪而没。接着,数十道尖锐的风声,由树丛间电也似的向他们袭了过来。
阳光之下,只见每一缕风声之中,都有一点黝黑的影子。
翠装少女面容骤变。她虽在思潮紊乱之中,但多年来从未中辍的刻苦锻炼,使得她能够明确地判断出此刻正有九道暗器,分袭她背脊骨左右的七处穴道。
她虽未看到这些暗器究竟是属于哪一种类,但是从带起的那种尖锐而凌厉的风声上,她知道发出这些体积细小的暗器的人,其内力的强劲,已是武林中顶尖的高手。
这些意念在她心中不过一闪而逝,她大惊之下,纤腰一折,身形顿起,有如一道翠绿色的轻烟,冉冉飞上九霄。
于是这一蓬暗器,便笔直地射向呆呆站立着的管宁和那白袍书生身上。
凌空而起的翠装少女,目光一垂,芳容又自一变。她知道管宁的身手万万不足以避开这些暗器。但她自己身形已起,此刻纵然拼尽全力,使身形下落,也不能挡住这有如漫天花雨,电射而至的数十道暗器了。
她不禁失色地惊呼一声。
哪知——
那白袍书生眼角微瞟,突地冷冷一笑,袍袖微扬,呼的一声,翠装少女只觉一股无比霸道的劲风,自脚底掠过,而那数十道暗器,也随着这股劲风,远远地落到一丈开外。
刹那之间,沙石飞扬,岸边的沙石,竟被这股劲风激得漫天而起。
翠装少女纤腰微扭,凌空一个转折,秋波瞬处,忽地瞥见那小小石屋后的树荫深处,两条深灰色的人影,冲天而起,有如两只灰鹤一般,沿着山崖展翅飞去。
管宁茫然抬起头来,方才所发生的一切事,生像是与他毫无关系似的。因为他此刻早已将自己的生死之事,置之度外。
此刻这高傲的少年心中,只是觉得微微有些惭愧而已,因为他自知即使自己有心避开那些暗器,力量却也不能达到。
他暗自叹息一声,目光瞬处,见那翠装少女身形方自落地,便又腾身而起,莲足轻点处,倏然几个起落,向那两条灰影追去。
白袍书生目光一直空洞地望着前方,似乎根本没有看见树荫中的两条人影,也没有看到那翠装少女掠去的方向。
等到翠装少女曼妙的身形已自掠出数丈开外,他面上的神色,才为之稍稍变动一下,突地一拂袍袖,瘦削的身形,便有如离弦之箭般直窜出去。
眩目的阳光之下,他那白色的身影,竟有如一道淡淡的轻烟,几乎不需要任何凭藉,便已倏然掠出十丈开外。
刹那之间,这两条人影便已消失在树荫深处。管宁目送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兀自呆呆地凝目半晌,一面暗问自己:“管宁呀管宁,这一夜之间,你究竟在做些什么?平白惹了不少烦恼,平白遭受不少羞辱,还使得正值锦绣年华的囊儿,也因之丧失了性命!管宁呀管宁,这错究竟是谁的?”
他抬首仰望苍穹,仍然天青如洗,偶然有一朵白云飘过,但转瞬间便已消失踪迹,他只希望自己心中的烦恼,也能像这白云一样,在自己心中,不过是偶然奇迹而已。
“但是这些事,却又是那样鲜明地镂刻在我心里,我又怎能轻易忘记呢?”
他黯然长叹一声,目光呆滞地向四周转动一下。树林依旧,石屋依旧,山崖依旧,但是人事的变迁,却是巨大得几乎难以想像。
直到昨晚为止,他还是一个愉快的、毫无忧郁的游学才子,他可以到处萍踪寄迹,到处遨游,遇着值得吟咏的景物,而自己又能捕捉这景物的灵秀之时,他便写两句诗。
遇着不带俗气的野老孤樵,他也可以停下来,和他们说两句闲语,是以,他的心境永远是悠闲的,悠闲得有如一片闲云,一只野鹤。
但此刻,他的心境却不再悠闲了。
这四明山庄里群豪的死亡,本与他毫无干系,但他却已卷入此中的漩涡,何况他更已立下决心,将此事的真相探索出来,而他一生之中,也从未将自己已经决定的事再加更改的。
但这是多么艰巨的事呀!他知道自己无论阅历、武功,要想在江湖中闯荡,还差得甚远,若想探索这奇诡隐秘的事,那更是难上加难,再加以他甚至连这些尸首,究竟是谁都不知道。
还有,那翠装少女略带轻蔑的笑声、凝视默注的目光,以及她曾加于己的羞辱,更加使他刻骨铭心,永难忘怀。
于是他此刻便完全迷失了。
他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该怎么作。神秘而奇诡的白袍书生、刁横却又可爱的翠装少女,此刻都已离他远去,他自问身手,知道自己若想追上他们,那实在比登天还要难些。
“但是我又怎能在此等着他们呢?”
于是他终于转过头,走向那独木小桥,小心地走了过去。
他虽然暗中告诉自己:“这事其中必定包含着一件极其复杂隐秘的武林恩怨,就凭我的能力,只怕永远也不能探索出它的真相。何况此事根本与我无关,以后如有机缘,我自可再加追寻,此刻,还是忘却它吧!”
但此事却又像是一根蛛丝,缠入他的头脑里,他纵然想拂去它,却也不能。
他心中暗叹着,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向来时所经的山路,暗暗忖道:“不用多久,我便可以下山了,又可以接触到一些平凡而朴实的人,那么,我也就可以将这件事完全忘却了。”
哪知——
山路转角处,突地传来“笃、笃”两声极为奇异的声响,似乎是金铁交鸣,又似乎是木石相击,其声铿然,入耳若鸣。
朝阳曦曦,晨风依依,天青云白,空山寂寂。管宁陡然听见这种声响,不禁为之一惊,赶前两步,想转到山弯那边去看个究竟。
但他脚步方抬,目光动处,却不禁惊得呆住了,前行的脚步,再也抬不起来。
山崖,遮去了大部分由东方射来的阳光,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阴影,横亘在山下。山下的阴影里,此刻却突地多了一个人。
管宁目抬处,只见此人鹑衣百结,鸠首泥足,身躯瘦削如柴,发髻蓬乱如草,只有一双眼睛,却是利如闪电,正自眨也不眨地望着管宁。但是,使管宁吃惊的,却是这鹑衣丐者,竟然亦是跛足,左肋之下,挟着一根铁拐杖。
这形状与这铁拐杖,在管宁的记忆中,仍然是极其鲜明的。
他清楚地记得在那四明山庄后院小亭里的丐者尸身,清楚地记得那枝半截已自插入地下的黑铁拐杖,也更清楚地记得,自己曾经亲手将他们埋入土里,在搬运这丐者尸身的时候,他也曾将那张上面沾着血渍的面孔,极为清楚地看了几眼。
“那么,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却又是谁呢?难道是……”
他惊恐地暗问着自己,又惊恐地中止了自己的思潮,不敢再想下去。
这跛足丐者闪电般的双目,向管宁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突地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微微一笑,一字一字地说道:“从哪里来?”
声音是缓慢而低沉的,听来有如高空落下的雨点,一滴一滴地落入深不见底的绝壑中,又似浓雾中远处传来的鼓声,一声一声地击入你的心房里。
管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往身后一指,却见这跛丐语声之中,仿佛有着一种令人无法抗拒的力量,却全然没有想到,自己和这跛丐素不相识,而他怎会向自己问话。
跛丐又自一笑,嘴皮动了两动,像是暗中说了两个“好”字,左肋下的铁拐杖轻轻一点,只听“笃”地一声,他便由管宁身侧走过。
管宁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心中突地一动,他便连忙捕捉住这个意念,暗自寻思道:“对了,他的左足是跛的,而另一个却是跛了右足。”
他恍然地告诉自己,于是方才的惊疑之念,俱一扫而空。
于是他暗自松了口气,第二个意念却又立刻自心头泛起:“但是他怎的和那死去了的丐者如此相像,难道他们本是兄弟不成?”
转念又忖道:“他此刻大约也是往那‘四明山庄’中去,我一定要将这凶耗告诉他,同时假如他们真是兄弟,我便得将死者的遗物还给他。”
此刻,这生具至性的少年,又全然忘记了方才的烦恼,只觉自己的力量如能对人有所帮助,便是十分快乐之事。一念至此,便立刻回转头去,哪知目光瞬处,身后的山路,却已空荡荡地杳无人影,只听得“笃,笃”的声响,从山后传来,就这一念之间,这跛足丐者竟已去远了。
他惊异地低呼一声,只觉自己这半日之间所遇之事、所遇之人,俱是奇诡万分,自己若非亲眼所见,几乎难以置信。
呆呆地站立半晌,他在考虑着自己是否应该追踪而去,心念数转,暗叹忖道:“这丐者身形之快,几乎令人难以置信,我又怎能追得到他!”
又忖道:“反正那死去跛丐的囊中,除了一串青铜制钱之外,就别无他物,我不交给他,也没有太大关系。何况以他身形之快,说不定等一下折回的时候,自会追在我前面,那时再说好了。”
于是他便又举步向前行去。山风吹处,吹得他身上的衣袂飘飘飞舞,他伸出双手,在自己一双眼睑上擦拭一下,只觉自己身心俱都劳累得很。他虽非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但一日之间,水米未沾,目未交睫,更加上许多情感的激动,也足够使得任何一个人生出劳累之感了。
转过山弯,他记得前面是一段风景胜绝的山道。浓荫匝地之中,一弯清澈的溪水,自山左缓缓流出,潺潺的流水声、啾啾的鸟语声,再加上风吹枝叶的微响,便交织成一首无比动听的音乐。
白天,你可以在这林荫中漏下的阳光碎影里,望着远处青葱的山影,倾听着这音乐。晚上,如果这天晚上有月光或是星光的话,这里更像是诗人的夜境一样,让你只要经过一次,便永生难忘。
管宁心中虽是思潮紊乱,却仍清晰地记得这景象,他希望自己能在这里稍微歇息一下,也希望自己能在这里静静地想一想,让自己的理智从歇息中恢复,然后替自己决定一下今后的去向。
他到底年纪还轻,还不知道人生之中,有许多重大的改变,并不是自己的决定便可以替自己安排的。
哪知他身形方自转过山弯,目光动处,只见山路右侧,树荫之下,竟一排站着七、八个锦衣佩剑的彪形大汉,一眼望去,似乎都极为悠闲,其实个个面目之上,俱都带着忧郁焦急之色。尤其是当先而立的两个身材略为矮胖的中年汉子,此刻更是双眉紧皱,不时以焦急的目光,望着来路,似乎是他们所等待着的人,久候不至,而他们也不敢过来探看一下。
管宁脚步不禁为之略微一顿,脑海之中,立刻升起一个念头:“难道这些人亦与那‘四明山庄’昨夜所发生的惨事有关?”
却见当先而立的两个锦衣佩剑的中年汉子,已笔直地向自己走了过来,神态之间,竟似极为恭谨,又似极为踌躇,而目光之中的忧郁焦急之色,却更浓重,这与他们华丽的衣衫与矫健的步履大不相称。
管宁暗叹一声,忖道:“果然不出我之所料,这些人又要来找我打听四明山庄之事了。”
心念一转,又忖道:“这些人看来俱是草莽豪强一类人物,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和那些死尸中的哪一个有关系?”
动念之间,这两个锦衣汉子已走到他身前,躬身行下礼去。管宁怔了怔,亦自抱拳一揖,只见这两个汉子的目光在自己腰边已经空了的剑鞘上看了两眼,方自抬起头来恭声道:“阁下可是来自‘四明山庄’的?”
管宁微一颔首,却听右侧的汉子已接着说道:“在下于谨,乃是罗浮山中第七代弟子,此次在下的两位师叔,承蒙四明庄主宠召,由罗浮兼程赶来与会,在下等陪同而来,唯恐四明庄主怪罪,是以未上山打扰,还望庄主原谅弟子们不敬之罪。”
管宁又自一怔,方自恍然忖道:“原来他们竟将我当做四明山庄中人,是以说话才如此恭谨。唉——这些人一个个俱都衣衫华丽,气宇不凡,但对四明山庄,却畏惧如斯,看来这‘四明红袍’倒真是个人杰了。”
一时之间,他对这四明庄主之死,又不禁大生惋惜之意。
这锦衣汉子语声一顿,望见他面上的神色,双眉微微一皱,似乎甚是不解,沉吟半晌,接着又道:“昨日清晨,在下等侍奉两位师叔上山,两位师叔本命弟子们昨夜子时在山下等候,但弟子们久候不至,是以才斗胆上山,却也未敢冒犯进入四明山庄禁地,阁下如是来自四明山庄,不知可否代弟子们传达敝师叔一声——”
管宁剑眉微轩,长叹一声道:“不知兄台们师叔是谁?可否告诉小可一声?”
这锦衣汉子微微一怔,目光在管宁身上扫动一遍,神色之间,似乎对这少年竟然不知道自己师叔的名头大为惊异,与身侧的汉子迅速地交换了一个目光,便又垂首说道:“弟子们来自罗浮,敝师叔便是江湖上人称‘彩衣双剑’的万化昆仲。兄台如是来自四明山庄,想必一定见着他们两位吧!”神态虽仍极为恭谨,但言语中,却已微带疑惑之意。
管宁俯首沉思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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