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沧浪水-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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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智大师眉头紧皱,却不作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们进殿;四人只好走进佛殿。

大院之中,只剩下圆智大师一人,盘腿坐在那里,面对着山河会众人;他伸出手,捡起身边几颗散落的佛珠,双掌上下合拢,将佛珠握在掌中。

“阿弥陀佛??老衲穷极一生,参悟这世间佛理,认为只要时刻存执这诚心善念,便可终遇参透这一天。今日却终于明白了,人人心中皆有佛,若能让众生心中之佛念得以渡己之恶念,纵使佛人犯尽箴戒,身入地狱,亦为佛之所为!”

彩蝶娘子嗤之以鼻,“这就是你们所说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别以为牺牲你一个人,就可保全这少林寺。只要少林寺不加入山河会,我定会把这里烧个精光!”

圆智大师却微笑摇头,“老衲不敢奢望以此残命渡化施主,只愿能借施主之手,让老衲脱离这人间苦海,早登极乐。既然无法渡人,老衲先行渡己!”

彩蝶娘子越听越怒,咬牙切齿道:“顽固的老秃驴!既然你那么想归西,我彩蝶娘子就送你一程!祝你早日成佛??!”说着便要推掌过去!

身后众堂主情不自禁之下异口同声呼道:“住手??!”

彩蝶娘子惊异不已,却未回头,只是用冰冷的声音说:“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班属下来命令本座了?别忘了你们现在的立场!”

圆智大师呵呵笑着,全然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声音朗朗地吟起了偈诗。

尘心一世苦向佛,几度钟声响蹉跎;

大梦惊觉燃业火,我愿焚身走修罗。

彩蝶娘子再也忍不住了,“好个‘我愿焚身走修罗’,本座送你个痛快!”一掌带风,一道掌力正正地击在圆智大师的胸口,“嘭??”圆智大师被击飞数丈,重重撞在大雄宝殿下的一根石柱上面,却仍盘腿而坐,只是双目紧闭,嘴角流出一股血水。

“圆智大师??!”山河会众人在惊呼声中全都涌向圆智大师的身边,却发现他的心脉被彩蝶娘子这一掌震碎,已经没有气息了……

大雄宝殿内的众僧听到呼声时都想冲出来,却不敢违背方丈的命令,只有在殿内纷纷朝外跪下,隔着殿门恭送方丈归西。

圆智大师染血的白须和神圣的袈裟在山风里舞动着,人却似铜浇铁铸一般一动不动地盘坐在那里,如同一尊不可亵渎的佛像;而他的双掌仍是先前那般合拢着,紧紧握着那几颗佛珠,至死也没有撒手……

彩蝶娘子喝道:“山河会众人听令!给我冲进大雄宝殿,杀光这里所有的僧人!然后给我放一把火,把少林寺烧了!”

却没有一个人动身,众人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死去的圆智大师;就连江迁都看了看圆智大师,又看了看彩蝶娘子,面露难色地低下了头。

彩蝶娘子大怒,“你们敢抗命?”

洪耀第一个转过身,向前走了几步,厉声道:“我们抗命又怎样?你如此目无神圣,竟要我们做这等逆天恶行,我洪耀恕难从命!”

彩蝶娘子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怔之下双拳紧握,牙齿咬得直响,暴吼道:“洪耀??!你胆敢再说一次试试??!”

龙仁佑也上前道:“不光洪老哥,我龙仁佑也不会从命!”

太虚道长身为道家长者,最无法容忍彩蝶娘子的渎神行为,“你不但滥杀无辜,还在佛门之地如此残害尊圣,就不怕触怒神灵,遭到天谴吗?”

众人义愤填膺,竟似有群反之意!

彩蝶娘子气得浑身抖个不停,指着他们道:“你们……你们……你们公然抗命,胆敢对本座如此无礼,别以为本座不敢把你们都杀了!没有你们本座照样一统天下!”

众人却个个都毫无惧色,洪耀愤怒地说:“我宁愿死,也绝不愿做出这等天地难容的罪恶行径!历代以来,火烧少林寺的恶徒没有一个好下场的,今天让你杀死在这里,至少也能落得个好名声!”

众人都纷纷喊道:“洪耀说得没错!”“就算是死也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彩蝶娘子盛怒之下心中竟有些发寒;她看得出来自己今天的行为是真的触怒了众人,即便是将他们都杀了,也无法使他们从命。

她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圆智大师临死前说过的话。

人人心中皆有佛,若能让众生心中之佛念得以渡己之恶念,纵使佛人犯尽箴戒,身入地狱,亦为佛之所为。

她摇了摇头,竟呵呵地笑了,似乎是明白了什么事情,脸上的怒气顷刻全消;而后她转过身,淡淡地说了一句:“今日收拢少林寺入山河会之事,暂时作罢。众人请随我回吧。”说话的语气竟是前所未有的客气!

众人个个瞠目结舌,感到莫名其妙;这彩蝶娘子顷刻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以她的残暴性格来看,根本不可能是慑于众人的群反而妥协,却为何突然有如此表现?

下山的路上,江迁再也忍不住心中的疑问,便鼓起勇气,赶上前几步,压低声音问彩蝶娘子:“盟主,适才您为何……?”

彩蝶娘子冷冷地看了一眼江迁,“你是想问,本座为何放任了一次众人的抗命?”

江迁赶忙低下头,“属下愚钝,不知盟主此为有何深意?”

彩蝶娘子哼了一声,“有深意的不是本座,而是圆智大师。”

江迁更不明白了,抬起头满脸疑窦地看着彩蝶娘子,在等待她的解释。

彩蝶娘子:“这个圆智大师着实了得。他知道自己难逃一死,便句句都有双关之语,一面激怒本座杀掉他,另一面激起众人平日对少林寺的尊敬之心,竟然用自己的死来做了一把郑伯,而让本座当了一回共叔段。”

江迁恍然大悟,点头不语。

彩蝶娘子叹道:“圆智大师,你果然智力不凡。本以为武功高强便可拥有一切,没想到我彩蝶娘子今日能以这样的方式败给你!你竟差点让我众叛亲离!”

又走了一段山路,彩蝶娘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便问江迁:“江迁,那个小僧所说的‘渡辈五老’,究竟是怎样的人物?”

江迁垂手道:“启禀盟主!这‘渡辈五老’,乃是少林寺渡字辈的五位高僧,是少林寺辈份最高、功力最深的僧人,少林寺历代的渡字辈僧人都有无法想象的深厚功力,哪怕是四方暗门都不敢小觑。只是他们已入极化之境,看透世间一切,对江湖纷争从不过问。若有僧者入渡字之境,皆离开少林,云游四海,绝难觅其行踪。”

彩蝶娘子又问:“你觉得我能否敌得过那渡辈五老?”

江迁赶忙说:“盟主武功盖世,天下无敌,渡辈五老岂是盟主的对手!”

彩蝶娘子不屑地发出一声轻哼,不悦道:“阿谀奉承之辈!那小僧亲眼见过本座以‘水内心法’的内功所催动的毒煞之式,却仍敢说出那样的话,足见这渡辈五老的功力远在本座之上。”而后又略感惆怅地叹道:“不知本座是否有机会,与这五老一较高下!”

江迁讨了个没趣,讪讪地笑了一笑,“盟主虚怀若谷,令人敬佩。”

彩蝶娘子脸上竟露出一丝难得的笑容,似乎对江迁的奉承很是受用,“虽然本座明知你的‘敬佩’乃是虚情假意,但你的确是唯一说敬佩本座的人。”她又回头望一眼走在身后的众位堂主,见到他们在触及自己的目光时惊畏惶恐,却又带着不驯的神色低头避开,便对江迁说:“你知道么?我并非怕这群人背叛,只是那时候我突然觉得圆智大师的话说得很有道理,所以即使是败,这次我也败得心甘情愿,心服口服。你知道是什么道理么?”

江迁哪会理解这其中的微妙之义,“属下无知,还望盟主明示!”

彩蝶娘子:“圆智大师身为佛门高僧,心怀慈悲,绝不愿见到双方厮杀,血流成河,所以他让本座杀了他而挑起了众人的叛心,迫使本座罢手??表面上看,是这种用意;其实他也在暗中告诉本座同样的道理,那就是舍小而取大。”

江迁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是这样……”

彩蝶娘子继续说:“本座此次前来少林寺,就是为了向真正一统天下武林的目的迈进;但若本座倒戈向己,杀了众位堂主,烧光少林寺,恐怕最后什么都得不到。圆智大师也正是抓住了这一点,才以他自己来暗喻本座。他失去自己一命,却保住了少林寺和山河会众人的性命;本座败了这次的行动,却保住了自己今日于中原武林所取得的成果。虽然我们各自想保住的东西不同,但做法却最终相同,这就是圆智大师用他的命告诉我的道理。”

江迁此刻如同醍醐灌顶,这才彻底明白了今日彩蝶娘子和圆智大师之间的言行所包含的深奥意义;若不是有超凡的智慧,谁又能参透这其间暗隐的道理?

他竟然渐渐对眼前这个魔女真的心生敬佩了,究竟她经历了些什么,这十八年来在冥水宫的牢笼中又参悟到了什么,能让她有这般深广的心智?

彩蝶娘子却仍旧在回味着圆智大师的话,忍不住在心中赞道:“好一个‘我愿焚身走修罗’!在那样的情形下,你便是我,我便是你。这,难道就是佛门中至深的境界么?”

“只是圆智大师您走的修罗道,乃是佛家牺牲自己而救苦救难的路,是佛祖割肉喂鹰的舍己境界;我走的修罗道,却是您所说的人间苦海。能否有一天,我彩蝶娘子也会彻悟于这人世修罗的苦,大梦惊觉?其实我对江迁所说的‘舍小取大’的道理,仍旧也只是表面的意义而已;在圆智大师的行为深处,隐藏其间的言语是要告诉我,现在我的一切都是小,因为我得到的越多,就越觉得苦;只有放下这一切才是大,因为我将得到解脱。那是任何的江湖权利或报仇之感都无法比拟的。这些,只有我一个人能听懂,因为那是圆智大师您用自己的言行和性命来告诉我一个人的。只是,我该如何放下这一切?”

彩蝶娘子越想越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受到这么深的触动,产生这么多的感慨,也对江迁说了这么多的话。或许她的心中本来就有太多太多的苦,一个人的苦,一个女人的苦,一个遗孀的苦,一个母亲的苦。但她却不能以其中任何一个角色的方式说出来,只能透过圆智大师的血和命,用他的口来说出自己的苦,因为他就是她,他用自己的苦道出了她内心深处的苦,而且用他的自我解脱来暗示她也应将自己解脱。

彩蝶娘子的心竟有些撼动,现在的自己,真的好苦;而且在统一江湖、报仇雪恨的路上走得越远,自己就越苦。这种苦是如此的清晰,以至于让她在内底竟微微闪动着一个自己从未有过的想法??是不是应该放下这一切?

然而这一切思绪都被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扫而空。

在山下驻扎守路的一名弟子迎了上来,气喘吁吁地说道:“启禀盟主!我们有人在山下发现了一个人的行踪,好像是冷堂主。”

彩蝶娘子又惊又怒,“冷九云?”而后眼中的杀意愈发浓厚,“这次看你往哪跑!”

 35 五毒堂主自行引弑 少年宫主神刀初成 

 嵩山下的一处岔路口,朝东的一边是通向禹州的方向,也是回山河会的方向;朝东南的一边是通向汝州的方向,连着南下的蜀道。

彩蝶娘子停下脚步,对山河会众人说:“有人发现了山河会叛逃之徒冷九云的行踪。众位堂主率领弟子先回山河会,本座要亲自前去缉拿冷九云!”

众人领命而去;江迁仍不忘讨好一下彩蝶娘子,上来拱手道:“盟主一路多加小心!”

彩蝶娘子没有理江迁,转身便奔汝州去了。

江迁见彩蝶娘子离去,便对人群高呼一声:“众位随我回山河会!”而后转过身,昂首阔步,以首领的姿态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一副神气活现的样子。

他身后的堂主们见他这副模样,一个个都气不打一处来;而性子最烈的洪耀心中大为光火,忍不住高声骂出了口:“狗仗人势,你算什么东西!呸??”

江迁猛一回头,气得双目圆瞪,满脸怒气地看着洪耀,“洪耀!你??”

洪耀斜着眼睛,藐然而视,“我说错了么?枉我洪耀这么多年来对你江迁称兄道弟,对你的一言一行都心悦诚服,原来你却是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江迁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冷笑着说了一句:“一介匹夫!”

洪耀更怒,“老子一介匹夫,行得正走得直,不像你那般虚伪!要是没有那个毒女,你以为我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听你发号施令么?”

这时龙仁佑也帮腔道:“洪耀说得对!你这狗辈,为段龙霄当了那么多年的狗,到最后什么也没得到。不过你倒是蛮聪明的,竟然去借那魔女之力来为自己壮势!”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江迁面红耳赤,又辩驳不过这么多张嘴;他如此一把年纪,哪受得了这般当众羞辱,当下一张老脸满挂着愤怒、尴尬与羞赧,用颤抖的手指着众人支支吾吾地吼着:“你……你们……”盛怒之下他感到胸中一阵翻腾,一股腥热好像已经涌到了喉间;他暗叫不好,惊惶之下赶忙暗自用力,硬压了下去。

江迁在心中告诉自己,现在的他千万不可以动怒,否则怒极伤身,得意的是骂他的这些人,且就连彩蝶娘子都不会因为这个而责难众人。现在的他对于彩蝶娘子来说,就是一颗用过的棋子,能留自己在她身边就已经是万幸;若真让彩蝶娘子来选择,论分量现在的他恐怕还不如任何一个堂主,毕竟他很清楚自己在彩蝶娘子的心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想清楚了这些,江迁便怒哼一声而作罢,转身继续行路。

汝州城外。冷九云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骑着一匹马向城门走去。

虽然从嵩山到汝州不过几十里的路程,但冷九云心中恐惧,驱马快奔,到了汝州城外的时候已是汗意涔涔,微微作喘。

喘息未定,她犹豫了一下,便催马再走,却不入城,而是向城侧走去??她不敢在汝州内逗留,只想早点回到蜀中,避过中原的明锋暗芒。

然而她骑着马刚走入城侧的平地,就停了下来;因为就在前方的树林前,一个身着彩衣的女人正斜倚在一棵树上,用冰冷的目光看着她。

冷九云打了个寒颤,坐在马上不敢动弹,“彩蝶……”

彩蝶娘子凭双脚赶路追来,竟比冷九云飞驰的马还要快!

冷九云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逃了,稍定心神后便下了马,向前走了几步,“你,是来杀我的吧?”虽然她强作镇定,但颤抖的声音却掩饰不住她心中的惶恐。

彩蝶娘子阴阴地一笑,说道:“你真是聪明,叛逃之后不回蜀中,却跑到少林寺。可少林寺从不收容女人,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本座还真想不明白。”

冷九云心知自己今日凶多吉少,慌恐过后渐渐冷静,进而心中腾起怒火,“哼。我知道天下间找不到几个人是你的对手,在我离开山河会之后你必然会前去五毒门兴师问罪。所以我想在嵩山下暂时躲避,而且就算万一被你找到,也可立刻去少林寺寻求庇佑。却没想到你竟有如此神算,能算到我会逃到这里,并且先上嵩山挫掉少林寺的锐气,断了我的后路,然后再追杀我。我冷九云认栽了!”

彩蝶娘子哈哈大笑,好像听到了什么极逗的笑话,“我神算?啊哈哈哈……”她笑得花枝乱颤,冷九云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只是心有不甘,满脸怨恨之色地盯着她。

彩蝶娘子笑过之后,眼睛一眯,像是在看一件很有趣的东西一样斜视着冷九云,用讥讽的口吻说:“冷九云,你着实不走运。三十多年前你曾夺我娘的盟主之位,本座没对你产生杀念;你在本座与段龙霄的交战中与本座作对时,本座还是没打算杀你。可是你却偏偏叛逃,背弃本座而去,这一点本座是绝不能容忍的。不过虽说本座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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