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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短篇小说精选-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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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个洞。我的外号叫厄菲阿尔特⑤,因为我喜欢告密。哈
……………………
④古代希腊人,他为了扬名于世,在公元前三五六年焚烧了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阿泰密斯神庙。
⑤古代希腊人,曾引波兰军队入境。
哈……当时都是小孩子哩!你别害怕,纳法尼亚!你走过来呀……噢,这是我的妻子,娘家姓万岑巴赫……新教徒。”
纳法奈尔犹豫一下,躲到父亲背后去了。
“喂,朋友,你生活得怎么样?”胖子热情地望着朋友,问道,“在哪儿供职?做多大的官啦?”
“在供职,我亲爱的!升了八品文官,已经做了两年了,还得了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薪金不高……咳,去它的!我妻子给人上音乐课,我呢,工作之余用木料做烟盒。烟盒很精致!我卖一卢布一个。若是有人要十个或十个以上,你知道,我就给他便宜点。好歹能维持生活。你知道,原来我在一个厅里做科员,现在把我调到这里任科长,还是原来那个部门……往后我就在这里工作了。噢,你怎么样?恐怕已经做到五品文官了吧?啊?”
“不对,亲爱的,再往上提,”胖子说,“我已经是三品文官了……有两枚星章。”
刹那间,瘦子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但很快他的脸往四下里扭动,做出一副喜气洋洋的笑容。似乎是,他的脸上,他的眼睛里直冒金星。他本人则蜷缩起来,弯腰曲背,矮了半截……他的那些箱子、包裹和硬纸盒也在缩小,皱眉蹙额……他妻子的长下巴拉得更长,纳法奈尔垂手直立,扣上了大衣上所有的纽扣……
“我,大人……非常高兴!您,可以说,原是我儿时的朋友,忽然间,青云直上,成了如此显赫的高官重臣!嘿嘿,大人!”
“哎,算了吧!”胖子皱起了眉头,“何必来这种腔调!你我是儿时朋友……何必来这一套官场里的奉承!”
“哪儿行呢……您怎么能这么说,大人……”瘦子缩得更小,嘿嘿笑着说,“大人体恤下情……使我如蒙再生的甘露……这是,大人,我的儿子纳法奈尔……这是我妻子路易莎,新教徒,某种意义上说……”
胖子本想反驳他几句,但看到瘦子那副诚惶诚恐、阿谀诌媚、低三下四的寒酸相,使得三品文官几乎要呕吐了。他扭过脸去,向瘦子伸出一只手告别。
瘦子握握他的三个指头,一躬到地,像中国人那样嘿嘿笑着。他妻子眉开眼笑。纳法奈尔喀嚓一声,收脚敬礼,把制帽掉到地上。一家三口都感到又惊又喜。
一八八三年十月一日
22 普里希别耶夫中士
“普里希别耶夫中士!你被指控于今年九月三日出言冒犯并动手殴打了本县警察日金、村长阿利亚波夫、乡村警察叶菲莫夫,见证人伊凡诺夫和加夫里洛夫,以及另外六个农民,并且前三人是在执行公务时受到侮辱的。你承认自己有罪吗?”
普里希别耶夫,一个满脸皱纹和肉刺的退伍中士,手贴裤缝立正,操起沙哑而低沉的嗓子,回答时咬清每一个字,像发布命令似的:
“长官,调解法官先生!当然,根据法律条款,法院有理由要求双方陈述当时的各种情况。有罪的不是我,而是另外那些人。整个事件是由一具死尸引起的……愿他的灵魂升天!三号那一天,我同老婆安菲莎安安静静、规规矩矩地走着,一看……河岸上聚了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人。我请问:老百姓有什么权利在这地方集会?什么目的?难道律书上写着,老百姓可以成群结伙走动的?我喊了一声:散开!开始推开众人,要他们回家去,还下令乡村警察揪住他们的脖领,把他们轰走……”
“对不起,要知道你既不是本县警察,也不是村长,难道你管得着赶散人群这种事吗?”
“他管不着,管不着!”审讯室里各个角落里的人齐声喊道,“他搅得人不得安生,大人!我们忍了他十五年了!自从他退伍回乡,从那时起,弄得人简直想从村里逃走。他把大家害苦了!”
“正是这样,大人!”村长作证说,“全村人都在抱怨。真没法跟他在一起生活!捧着圣像去教堂啦,举行婚礼啦,要不,比如说吧,出了什么事故啦,处处都有他,还大喊大叫,吵吵闹闹,总得由他来维持秩序。他揪小伙子的耳朵,跟踪监视婆娘们,生怕她们出事,倒像是她们的老公公……前几天,他挨家挨户下令不许唱歌,不许点灯。他说,没见法律规定可以唱歌的。”
“请等一下,待会儿您再提供证词,”调解法官打断他的活,“现在,让普里希别耶夫继续陈述。说吧,普里希别耶夫!”
“遵命,先生。”中士操着哑嗓子说,“您,长官,刚才说到,赶散人群不关我的事……好,先生……可要是民众闹事呢?难道能允许乡民胡作非为吗?哪一部法典里写着,可以放纵百姓,听其胡来的?我绝不许可,先生。要不是我赶散人群,给他们点厉害瞧瞧,谁又能挺身站出来?谁也不懂现行的规章秩序,可以这么说,长官,全村只有我一人知道,怎样对付普通老百姓,而且,长官,我什么都能弄懂。我不是庄稼汉,我是中士军官,退役的军输给养员,在华沙当过差,还在司令部呢,先生。以后呢,请注意,我堂堂正正退了伍,当了消防队员,先生。再后来,由于病后体弱离开了消防队,在古典男子初级中学①当了两年的门卫……所有的规章秩序我都知道,先生。可是庄稼汉都是粗人,啥也不懂,就应该听我的,因为……那也是为他们好。就拿眼前这件事来说吧……我是驱赶了人群,可是岸边沙地上躺着一具捞起来的死尸。我请问:根据什么理由,尸体躺在这个地方?难道这正常吗?县警察管什么的?我说了:为什么你这个县里的警察不把此事报告上级?兴许这个淹死的人是投水自尽,但兴许这案子带点西伯利亚的气味:说不定是一桩刑事凶杀案……可是本县警察日金满不在乎,只顾抽他的烟。他还说:‘这人是谁,怎么跑来指手划脚的?他是你们这儿的什么人?好像我们离了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就说:‘既然你只知道站着,不管不问,可见你这个傻瓜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说:‘我昨天就把这事报告了县警察局长。’我请问:为什么报告县警察局长?根据哪部法典的哪一条?碰到这类案子,比如有人淹死,有人上吊,或者诸如此类的事,难道归县警察局长管吗?我说,这是刑事案件,民事诉讼……我说,眼下得派专人呈报侦查员先生和法官们。我还说,第一步你得写份报告,送交调解法官先生。可是他,这个本县警察,光是听着笑。那些庄稼汉也一样。大家都笑,长官。我可以对天起誓,我说的没错。喏,这人笑了,那人笑了,日金也笑了。我说,你们都呲牙咧嘴做什么,可是县警察开口了,‘这类案子调解法官管不着。’我一听这话就冒火了。县警察,你是这么说的吧?”中士转身问县警察。
……………………
①旧俄四年或六年制学校。
“说过。”
“大家都听见了,你当着众人的面就是这么说的:‘这类案子调解法官管不着。’大家都听见了,你就是这么说的……我火冒三丈,长官,我甚至吓着了。我说:‘你再说一遍,坏蛋,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他又重复了一遍……我跑到他跟前。我责问:‘你怎么能这样说调解法官先生?你是本县警察,怎么反对官府?啊?’我还说,‘你知道吗?调解法官先生只要他愿意,凭你这句话就可以把你这个不可靠分子送交省宪兵队!你知道吗?凭你这些政治性言论调解法官先生可以把你发配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村长说话了:‘调解法官超出权限的事一样也做不来。他只能管管小事。’他就是这么说的,大家都听见了……我就说:‘你怎么敢蔑视官府?嘿,你可别跟我开玩笑,否则,老弟,事情就不妙!’想当初我在华沙当过差,在男子中学当过门卫。那个时候,只要我一听到这类不成体统的话,我就朝大街上张望,看有没有宪兵。‘老总,’我喊,‘你上这儿来!’于是把事情原原本本都报告他。现如今在乡下你跟谁说去?我气愤极了。一想到如今的老百姓放肆得很,想怎么干就怎么干,不服从命令,我心里就有气,我抡起拳头……当然我没有使劲,真的,就这么轻轻地打了一下,好叫他下次不敢再说您长官的坏话……本县警察这时出来为村长保驾。我因此连县警察也……就这样一个接一个……我一时性起,长官,嘿,要知道不这样也不行。你要是见着蠢人不打他,那就昧了良心了。何况遇到人命案子……民众闹事……”
“不行!即使民众闹事也有人会管。这方面有本县警察,村长,本村警察……”
“县警察不能样样事情都管到,再说县警察许多事不如我明白……”
“可是你要知道,这不关你的事!”
“什么,先生?这怎么不关我的事?奇怪,先生……有人胡作非为,还不关我的事!莫不是还要我去夸奖他们?刚才他们向您诉苦,说我禁止唱歌……这唱歌又有什么好处?他们放着正经事不干,就知道唱歌……如今还时兴晚上点着灯闲坐着。该睡觉了,他们却闲聊,还嘻嘻哈哈。这事我都记下来了,先生!”
“你记下什么了?”
“哪些人点灯闲坐着。”
说罢,普里希别耶夫从衣袋里摸出一张油污的小纸片,戴上眼镜,念道:
点灯闲坐的农民计有:伊凡·普罗霍罗夫,萨瓦·米基福罗夫,彼得罗夫。大兵的寡妇舒斯特罗娃同谢苗诺夫·基斯洛夫私姘。伊格纳特·斯韦尔乔克大搞妖术,他的老婆玛芙拉是巫婆,每天夜里跑出去挤人家的牛奶。
“够了!”法官说完开始询问证人。
普里希别耶夫把眼镜推到额头上,不胜惊讶地望着调解法官,显然这位法官并不站在他一边。他那双瞪大的眼睛发亮,鼻子变得通红。他望着调解法官,望着证人,怎么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审讯室里各个角落一片不满的埋怨声和压抑着的笑声。他更是弄不明白最后竟是这样的判决:拘禁一个月。
“什么罪?”他大惑不解地摊开双手问,“我犯了哪条王法?”
但有一点他是清楚的,那就是这世界变了,变得简直没法活下去了。种种阴暗、沮丧的念头困扰着他。但是,当他走出审讯室,看到一群乡民聚在一起谈论什么的时候,他积习难改,不由得手贴裤缝立正,操起沙哑的嗓子,生气地喊道:
“平民百姓,散开!不准聚会!都给我回家去!”
一八八五年十月五日
23 乞丐
“仁慈的老爷!行行好,诸顾念一下我这个不幸的挨饿的人。我三天没吃东西了……身无分文,没有住处……向上帝起誓!我当了八年的乡村教师,后来由于地方自治局搞鬼丢了职位。我成了诬告的牺牲品。这一年来,我没有工作,失业了。”
律师斯克沃尔佐夫打量着这个求告的人,瞧瞧他那件灰蓝色的破大衣,混浊的醉眼和脸上的红斑,他觉得以前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这个人。
“现在卡卢加省有人为我谋到一份差事,”那人继续道,“可是我连去那里的盘缠都没有。请帮帮忙,行行好!真不好意思求人,不过,出于环境的逼迫……”
斯克沃尔佐夫又瞧瞧他的雨鞋:雨鞋一只高腰,一只浅帮。这下他突然记起来了。
“听着,在前天,我好像在花园街遇见过您,”他说,“不过那时您对我说您是被开除的大学生,没有说是乡村教师,还记得吗?”
“不……不,不可能!”求告者慌乱地小声嘟哝,“我是乡村教师,如果您愿意的话,我可以拿证件给您看。”
“别瞎扯了!那天您自称是大学生,甚至告诉我校方为什么开除您,还记得吗?”
斯克沃尔佐夫涨红了脸,带着一脸不屑的神情从这个破衣烂鞋、形同乞丐的人身边走开。
“这很下流,先生!”他生气地喊道,“这是诈骗!我可以把您送警察局去,真见鬼!您贫穷,您挨饿,但是这不成其为您可以这么卑鄙无耻地撒谎的理由!”
破衣人抓住门把手,像被捉住的贼,神色慌张地打量着门厅。
“我……我没有说谎,先生……”他小声嘟哝,“我可以拿证件给您看。”
“谁能相信您?”斯克沃尔佐夫继续气愤地说,“骗取社会对乡村教师和大学生的好感……要知道这样做是多么下流,卑鄙,无耻!真是可恶之极!”
斯克沃尔佐夫大发脾气,毫不留情地痛斥这个求告的人。对方的无耻谎言唤起他嫌弃和厌恶的心情,侮辱了他,斯克沃尔佐夫十分喜爱和看重自身就有的品德:善良,敏感的心,对不幸的人们的同情。这家伙一味说谎,利用别人的仁慈,恰恰亵读了他出于纯洁的心灵喜欢周济穷人的一片好意。破衣人起先一再辩解,对天发誓,但后来不作声了,羞愧得低下了头。
“先生!”他说,一手按到胸口,“确实,我……说了谎!我不是大学生,也不是乡村教师。这些都是胡编的!我原来在俄罗斯合唱团里任职,由于酗酒,我被赶了出来。可是叫我有什么办法?苍天在上,请您相信:不说谎是不行的!我若说真话,谁也不会施舍我什么。说真话就得饿死,没有住处就得冻死!您说的那些都对,我明白,可是……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什么办法?您问您有什么办法?”斯克沃尔佐夫大喝一声,逼近他,“工作呀,这就是办法!您应该工作!”
“工作……这个我自己也明白,可是上哪儿去找工作呀?”
“胡说!您年轻,健康,有力气,任何时候都能找到工作,只要您愿意。可是您懒惰,娇生惯养,还酗酒!您身上就像小酒馆那样,冒出一股子白酒气味。您谎话连篇,放荡成性,你的本事就会像叫化子那样到处乞讨,胡说八道!如果您屈尊什么时候想去工作,那也得给您找一个可以不做事白领薪水的部门,比如说坐机关,去合唱团,或者当个台球记分员等等。您是否乐意从事体力劳动?恐怕您不会去当看门人或者工人吧!您这种人可是自命不凡的!”
“您怎么能这样说,真是的……”求告者说完苦笑了,“叫我上哪儿去找体力活儿呢?去当店伙计我已经迟了,固为学生意一般都从学徒干起;去当看门人吧,谁也不会要我,因为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手划脚……工厂也不会要我,工人要有手艺,我却什么也不会。”
“胡说!您总能找到借口!那么,您愿意去劈柴吗?”
“我倒不反对,可是如今连地道的劈柴工都闲着没饭吃了。”
“哼,所有的寄生虫都这么说。真要建议您干什么,您都会拒绝。那么就在我家里劈柴您愿意吗?”
“好吧,我可以劈……”
“好,咱们走着瞧……很好……日后会见分晓的!”
斯克沃尔佐夫张罗起来,他不无幸灾乐祸地搓着手,把厨房里的厨娘叫了出来。
“是这样,奥莉加,”他对她说,“把这位先生领到板棚里去,让他劈木柴。”
破衣人耸耸肩膀,似乎有点摸不着头脑,犹豫不决地跟着厨娘去了。从他的步态上可以看出,他之所以同意去劈柴倒不是因为他饿着肚子想挣钱糊口,只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因为他说出的话被人抓住,不得不去兑现。同样可以看出,他平时酒喝多了,身体十分虚弱,恐怕有病,另外对干活丝毫没有兴致。
斯克沃尔佐夫赶紧走进餐室。那里的窗子正对着院子,可以看到堆放木柴的板棚里和院里发生的一切。斯克沃尔佐夫站在窗前,看到厨娘和那人从侧门进了院子,踩着肮脏的雪朝板棚走去。奥莉加气呼呼地打量她的同伴,把胳膊时向两旁甩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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