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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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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代表简直气破了肚皮。他们的嗓子也叫骂哑了,他们对于这涎皮涎脸的周仲伟简直没有办法。而且他们只有八个人,就是想得了办法也干不起来。他们商量了一下,就跑回去找衖口的同伴们去了。
周仲伟站在月台上哈哈笑着遥送他们八个,直到望不见了,他方才回进屋子去,仍旧哈哈地笑。他这“公馆”不过三楼三底的房子;自从他的火柴厂亏本以来,他将半边的厢房挪空了,预备分租出去,他又辞歇了一个饭司务,两个奶妈。“不景气”实在早已弥漫了他的公馆,又况他的夫人肺病到了第三期,今年甚至于在这夏季也不能起床;可是周仲伟仍旧能够时常笑。穷光蛋出身的他,由买办起家,素来就是一个空架子,他的特别本领就是“抖”起来容易,“躺”下去也快;随便是怎样窘迫,他会笑。
当下周仲伟像“空城计”里的诸葛亮似的笑退了那八个代表,就跑到楼下厢房里,再玩弄他的一套“小摆设”。接长的两张八仙桌上整整齐齐摆好了全套的老派做寿的排场。明年八月里,他打算替自己做四十岁的大寿。他喜欢照前清老式的排场,大大地热闹一番;今儿早上没有事,他就搬出他那宝贝的“小摆设”来预先演习。正当他自己看着得意的时候,八个工人代表在外边嚷得太厉害,他不得不跑上月台去演了那一幕喜剧。现在他再看那“小摆设”,忽然想起夫人的“大事”也许要赶在他自己做寿之前就会发生,于是他就取消了做寿的排场,改换成老派的“开丧”来玩一下。他竖起了三寸高的孝帏,又把那些火柴盒子大小的乌木双靠椅子都换上了白缎子的小椅披;他一项一项布置,实在比他经营那火柴厂要热心得多,而且更加有计画!
刚刚他把一对橘子大小的气死风甏灯摆好,想要竖立东辕门西辕门的时候,蓦地跑进两个客来,他这大工程就此不能继续。
两个客人是朱吟秋和陈君宜,看了看那两张八仙桌上的小玩意,忍不住都笑起来了。周仲伟很满意似的搓搓手,也哈哈大笑。朱吟秋拍着周仲伟的肩头说道:
“仲翁,佩服你,真有涵养!不是贵厂的工人在外边请愿么?衖口挤满了人,跟巡捕吵架呢!”
“呀!真有那样的事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对不起,少陪了,我要出去看一看。”
周仲伟故意吃惊似的说,居然也不笑,把短衫的钮子扣好,就故意想跑出去。陈君宜一把拉住了他。
“不要出去!随他们去闹罢!仲翁,好汉不吃眼前亏;你这时不能露脸!”
“陈君翁这话很对!前天吴荪甫几乎连人连汽车都打得稀烂!工人的嚣张,简直不成话!——可是,仲翁,你这门生意也要弄到亏本停工,真是想不到的!你不比我们,你这生意是家家户户开门七件事少不来的,可不是?马路上的小瘪三,饭可以不吃,香烟屁股一定要抽,那就得招呼你一盒洋火的生意!”
朱吟秋也接着说,从桌子上拿起那橘子大小的气死风甏灯来看了一眼,微微笑着。
周仲伟却不回答,蓦地又哈哈笑起来,像癞虾蟆似的一跳,就跳到厢房后半间的一张书桌边,在一堆旧信里乱爬乱抓:末了,用他的肥指头夹出一件油印品来递给了朱吟秋他们两位,说道:
“请你们两位看看这是个什么,就明白我这生意真是再好也没有!”
这是中华全国火柴业联合会通告各会员的公函,并附抄广东火柴行商业公会呈工商部的呈文。那公函是这样的:
径启者:本会迭据广东土造火柴行商业公
会函称,据该省及香港报纸宣传,瑞典商瑞中火柴公司借款与我国,以瑞典火柴在华专利若干年为借
款条件等语,火柴商恐惧万分,请为调查答复,以释群疑等情,并附呈工商部稿一通前来;复据东三
省火柴同业联合会函称,据日本火柴商口称,闻该国驻沪领事声称,吾国政府财政部有与瑞典火柴公
司借款,默许种种权利之说,究否属实,请为探明示知等情;据此:查瑞典商与政府接洽借款之传闻,本年六月间,本会即已注意;嗣经一再调查,知此
项传闻,并未成为事实,但传说纷纷,如不有政府方面之确切表示,恐各会员难免疑虑,故由本会据
情呈询工商部,请求明白答复,一俟奉到批示,自当再行通知。兹将本会呈稿及广东土造火柴行商业
公会呈稿分别抄录附上,并希查照为荷!
周仲伟蹑起了脚尖,站在朱吟秋背后,一同念完那通告;又喘着气,大声朗诵那广东火柴行商业公会呈文中的警句:“惟吾国兵燹连年,商业凋零,已达极点;而政府以值此库款奇绌之秋,火柴入口原料,税外加税,厘里添厘,公债库券,负担重重,陷于万劫不复。乃该瑞典火柴托辣斯以压倒吾国土造火柴之时机已至,遂利用舶来火柴进口税轻,源源贬价运来,使我国成本较重之土造火柴无法销售,因此货积如山,不得不折本贱售,忍痛支持,以求周转。惟吾国土造火柴商人,资本微薄,难敌财雄势大横霸全球之瑞典火柴托辣斯,因而我国火柴业相继倒闭者,几达十分之五有奇!”——周仲伟摇着头,蓦地又哈哈大笑说道:
“可不是!朱吟翁,陈君翁,我这门生意真是再好也没有!
要是不好,瑞典火柴托辣斯肯来转念头么?”
陈君宜和朱吟秋对看着皱了眉头。他们两个局外人倒觉得周仲伟那哈哈的笑声就有几分像是哭,然而在周仲伟却是货真价实的笑。他是常常能够高声大笑的。不然,他决不能那么肥。
这时候,周仲伟的包车夫慌慌张张跑进来报告工人们又举了十个代表要进衖堂来了。朱吟秋拉了一下陈君宜的衣角,站起来就想走。周仲伟却拦住了不放,大声叫道:
“再坐一会儿。我有几句正经话,要跟你们两位商量呢!
十个代表怕什么!”
“不是那么说的!仲翁,你总得和工人代表开谈判,我和陈君翁闲身子夹在热闹里,没有意思。你有什么正经话,我们下午再谈,还不是一样的?”
“呀!不行!朱老哥,对不起;既然来了,再坐一会儿,奉屈你们两位充一下临时保镖罢!放心!我厂里的工人很文明,我待他们也很文明!万一惊动了你们两位,我赔不是。”
周仲伟脸也涨红了,一边说,一边就拱手作揖,又拓开了两臂,把朱吟秋他们两个拦到椅子里,硬要他们坐下去。两位猜不透这“红头火柴”玩的什么把戏,忍不住都笑了;恰就在这笑声里,猛听得外边那一对乌油大门上蓬蓬地打得震天响,于是两位的笑脸立刻又变成了哭形。工人代表在门外面大声嚷骂了。“狗老板贼老板!”一句句都很刺耳。陈君宜和朱吟秋也觉得难受,脸上直红到耳根,可是周仲伟依然笑嘻嘻地,拍一下胸脯,看着陈君宜他们的面孔说道:
“我说他们文明,可不是?文明透顶!骂几句不伤脾胃。陈君翁,我们从前做买办的时候,碰得不巧,大班发洋脾气,有时骂的还要恶毒些;然而工人们到底是中国人,我们也是中国人,他们骂我们,只算骂自己。”
“仲翁!你的涵养工夫真不错!光景打你一记耳光,你也不生气!”
陈君宜挖苦着,却笑不出来。朱吟秋在旁边皱了眉头。周仲伟立刻晃一晃脑袋,很正经地回答:
“可不是!从前某某洋行的大班——是花旗人呢,或是茄门人,我就记不清;不管他,总之是外国人;他对我说:你们中国人真是了不起的宝贝,被人家打倒在地下了,你们倒觉得躺在那里就比站着舒服些;你们不用腿走路了,你们就满地滚!君翁,你说这话对不对?亏他摸透了中国人的脾气。
中国人本来是顶会享福的!”
大门外的呼噪这时更加凶猛。突然有两个人头爬在这厢房的朝南窗洞的铁栅栏外边,朝里面窥视。朱吟秋猛转脸看见,把不住心头一跳。人头也就下去了,接着是一阵更紧急更震耳的呼噪叫骂。厢房里几乎对面讲话听不到声音。朱吟秋松一口气,对周仲伟说道:
“不过,仲翁,你不要太写意!你还是打一个电话到捕房里,叫巡捕来赶他们走!”
“对呀,我也是这个主意。况且尊夫人病重,这样的惊吓,也究属不相宜!”
“不要紧!内人耳朵聋得很。再说一句笑话,内人保的寿险后天满期,要是当真今天出了事,就算皇天不负苦心人。哈,哈!——可是,他们吵了这半天,喉咙也哑了,我体恤他们,发放他们先回去。这可要借重朱吟翁和陈君翁两位一句话了!
都是老朋友,帮忙一回!”
“仲翁!到底你玩的什么把戏呀?工人面前开玩笑,那可是险得很!”
陈君宜慌慌忙忙说,就站了起来。朱吟秋也学着样。大门外的呼噪蓦地低落下去了。
“我担保,伤不了你们两位半根毫毛!只要我说什么,你们两位就答应什么,那就感恩不尽!”
周仲伟还是不肯明白讲出来,哈哈笑着,就亲自去开了那大门,连声叫道:
“不要闹!不要闹!多吃饭,少开口:你们不晓得这句老古话么?现在大家有饭吃了!”
大门外十个工人代表中间却又多了一个人。是武装巡捕,正在那里弹压。十个代表看见周仲伟出来,就一拥上前包围住,七嘴八舌乱嚷。周仲伟虽然是经过大阵仗的老门槛,到这时候也心慌了;他急得满头大汗,满脸通红,想不出先说哪一句话好。他也想逃,可是已经没有路了。
“不要吵呀!听周老板怎么说,你们再开口!一点规矩都不懂么?”
那武装巡捕也挤进那十个代表的圈子来,大声吆喝。周仲伟立即胆壮一些,伸手到额角上抹下了一把汗,又咽下一口唾沫,就放大嗓子喊道:
“大家听呀!本老板是中国人,你们也是中国人,中国人要帮中国人!你们来干么?要我开工!对啦,厂不开工,你们要饿死,本老板也要饿死!你们不要吵闹,我也要开工。谢谢老天菩萨,本老板刚刚请到两位财神爷,——喏,坐在厢房里的就是!本老板借到了钱了,明天就开工!”
周仲伟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却也因为话说快了,呼吸急促,只笑了不多几声,就张大了嘴巴喘气,瞪出一对眼睛。代表中间有几个仍旧虎起了脸孔,却不作声。有几个就跑进大门去看看那厢房里到底有没有财神爷。周仲伟一眼瞥见,也赶快退进大门去,也顾不得还在喘气,就冲着那厢房叫道:
“陈行长,朱经理,请移步见见敝厂的工人代表!”
朱吟秋忍住了笑,慢慢地踱到客堂里朝外站着,皱了眉头。跟着陈君宜也出来了,却带着笑容。
那十个代表忽然都没有声音。他们自伙里用眼睛打招呼,似乎在商量那两位是不是真正的财神爷。
“好了,好了;周老板已经答应开工,你们回去!吵吵闹闹是犯章程的!再闹,就到行里去!”
武装巡捕在门外厉声吆喝。但是周仲伟反倒拦住了那巡捕,笑嘻嘻对那十个代表拱拱手道:
“真要谢谢你们!不是你们那一吵,陈行长和朱经理还不肯借钱给我呢!现在好了,明天准定开工。本老板的话,有一句算一句!”
“不怕你躲到哪里去!”
十个代表退出去的时候,小三子走在最后,这么骂着,又对准周公馆的大门上吐了一口唾沫。
三位老板再回到厢房里,齐声大笑;周仲伟好像当真已经弄到了一笔款子,晃着他的胖脑袋,踱来踱去,非常得意。
他本来有理想中的两条门路去借钱,现在得意之下,他的“扮演”兴趣忽又发作;他看了朱吟秋一眼,心里便想道:“这一位算他是东洋大班罢,”他忍不住又哈哈笑起来了。可是他的笑声还没住,忽然陈君宜很郑重地说:
“仲翁,你总得想一个办法。今天是开了玩笑,哄他们走了;明天他们又来吵闹,岂不是麻烦!”
“不错。明天他们再来,一定不肯像刚才那样文明了,仲翁,你得预先防着!”
朱吟秋接口说,皱一下眉头。周仲伟却觉得朱吟秋这么一皱眉就更像那东洋大班,忍不住带笑喊道:
“办法么?哦!——办法就在你们两位身上!”
陈君宜和朱吟秋都怔住了。特别是因为周仲伟那神气不像开玩笑。周仲伟也摆出最庄重的面孔来,接着说:
“我早就盘算过,当老板已经当厌了,谁要这破厂,我就让给他;可惜瑞典火柴托辣斯不想在中国办厂,不然,我倒愿意跟他们合作。刚才我对你们两位说,有几句正经话要商量;喏,正经话就来了。眼前我想好了两个门路:一条路是向来认识的一位东洋大班,他肯帮忙;另一条路就是益中公司。我是中国人,看到有什么便宜的事情总想拉给自家人:况且王和甫,孙吉人,吴荪甫,他们三位,也是老朋友,人情要卖给熟面孔,我是有这意思,就不知道他们怎样。哎,朱吟翁,陈君翁,你们两位跟益中公司合作得很好,你们看来他们买不买我的账呢?”
“哦——仲翁打算走这一着么?你是想出租呢出盘呀?他们可不做抵押!”
陈君宜慢吞吞地回答,望了朱吟秋一眼。然而周仲伟这番话却勾起了朱吟秋的牢骚,并且朱吟秋生性多疑,又以为周仲伟是故意奚落他,便皱着眉头叹一口气,不出声。
“都可以!都可以!反正大家全是熟人,好商量!”
周仲伟连声叫起来,仿佛陈君宜就是益中公司的代表,而他们这闲谈也就是正式办交涉了。陈君宜笑了一笑,觉得周仲伟太喉急,却也十分同情他;因此就又很恳切地说道:
“仲翁,你总该知道益中公司大权都在吴荪甫手里罢?这位吴老三多么精明,多么眼高!你找上门去的生意,他就更加挑剔!要是他看中了你的厂,想要弄你,可就不同了;他使出辣手来逼你,弄到你走头无路,末了还得去请求他!朱吟翁就受过他的气——”
“你还是去找东洋大班罢!跟吴老三办交涉,简直是老虎嘴里讨肉吃!”
朱吟秋抢前说,恨恨地叹了一口气。
周仲伟一肚子的如意算盘统统倒翻了。他涨红了脸,两只眼睛睁得铜铃那么大。本来他和那东洋大班接洽在先,为的条件太苛刻,他这才想到了益中公司;现在听了陈君宜和朱吟秋的论调,他这一急可不小。他有生以来第一次不能够哈哈笑了!然而他还没绝望。只要经济上他有少许利益,受点气他倒不介意。他抹去了额角上的一把汗。哭丧着脸,慌慌张张又问道:
“可是,陈君翁!出租是怎么一个办法?你们两位的厂都是出租的么?”
“不错,我们都是出租。朱吟翁把厂交了出去,自己就简直不管,按月收五百两的租金。我呢,照常管理厂务,名目是总经理,他们送我薪俸;外场当我还是老板,实在我件件事都得问过王和甫,——这也不算什么,王和甫人倒客气,够朋友!我的厂房机器都不算租金,另是一种办法:厂里出一件货,照货码我可以抽千分之十作为厂房机器生财的折旧。这都是他们的主意,你看,他们多么精明!”
“你那样出租的办法,我就十二分赞成,赞成!”
周仲伟猛的跳起来叫着;他的希望又复活了,他又能够笑了。但是朱吟秋在旁边冷冷地给周仲伟的一团高兴上浇了一勺冷水;他说:
“恐怕你马上又要不赞成,仲翁!你猜猜陈君翁是多少薪俸?二百五十块!管理一座毛三百工人的绸厂总经理的薪俸只有二百五!吴老板他们真好意思开得出口!陈君翁,你也真是‘二百五’,我就不干!”
“没有法子呀!厂关了起来,机器不用,会生锈;那是白糟蹋了好机器!我有我的苦处,只好让他们沾点便宜去!况且自己在里边招呼,到底放心些。呵,仲翁,你说是不是?”
周仲伟点了一下头,却不开口;他的胖脸上例外地堆起了严肃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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