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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郎憔悴-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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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夕只是静静中听着,老人这时脸上已没有先前那么沉着了,他冷冷一笑,道:
“我方才说过的,我一生就喜欢钓鱼;而且自负这一方面很有技术,我能一个钩子,同时钓起两条鱼来。”
照夕不由听得笑了笑,但老人却苦笑了笑道:“谁知也就如此,注定了我今后大半生的命运,这岂不是造物者弄人么……唉!唉!”
照夕愈听愈不解,不由问道:“钓鱼?钓鱼又怎能……”
老人叹了一声道:“唉!你听呀!那时我已和三子是很好的朋友了。那一日我和三子漫步在他们的庄园里,园里有一口大池子,那时是晚秋时分,池上仍铺满了荷叶,不由一时兴趣,和他们三人谈到了钓鱼的事。不想他三人,竟会比我兴趣还高,马上就命人拿杆来垂钓,我当时不由笑向他三人道:“我可在一个时辰之内,钓上一百尾鲜鱼,他三人竟自矢口不信!”
老人又叹息了一声道:“都是我一时兴起;而且自信太甚,我当时竟毫不考虑地笑向他三人道:‘不信我们就赌一点什么。’他三人竟一口应了下来。”
说到此,老人那灰白色的眉毛,竟自搭了下来,变得十分懊丧……他抬头向照夕看了一眼,失神地道:“因此……我就到这里来了。”
照夕不由大吃一惊,愣道:“难道就为了钓鱼,你老人家就被关在这里了?这……”
老人苦笑了一下道:“孩子,武林之中,有很多事情是很特别的。如今我想起来,似乎太没价值了……我们身为武林中人,最重的是一诺千金。”
他说到此,点了点头道:“我因为有数十年的钓鱼经验,而在一个时辰之内,钓上一百三十条鱼,那是每试不爽的事情。而我视力自信又超人一等,非但能暗中视物,更能水中视物,以当日情形,我已先看出,那池中鱼类极多,所以自信于一个时辰之内,钓上一百条鱼,那是太不成问题了,所以我才敢与他三人打赌。”
照夕不由惊道:“你们怎么赌的?”
老人笑了笑道:“我因是客,所以不便说如何赌法,谁知那飞云子叶潜却走过来,拍了我一下肩膀,向我笑道:‘我们来赌一个够刺激的可好?’我当时点头笑道:‘好呀!’”
老人苦笑了笑,看了照夕一眼道:“这飞云子就说:‘大哥!我们以今后六十年岁月,作一个赌注如何?’”
老人哼了一声,不屑地道:“他这一句话出口,我不由大吃了一惊,可是一边的二子,却竟连连抚手称善,唉!我当时被迫,竟自答应下来了。”
照夕不由叹道:“这赌注太厉害了!”
老人冷笑了一声道:“我因自信过甚,当时虽觉这赌注太大了,但却自信不会输,再者我多少以为是一个玩笑而已,当时就含笑答应了。谁知我才一答应,那飞云子叶潜马上一本正经地由前厅拿来了算时辰的漏斗,这一阵赌就开始了。”
照夕不由张大了眸子道:“结果呢?”
老人长眉微皱道:“说来真怪,以我往日技术,那池中鱼数又多,钓一百条鱼,真是用不了半个时辰。可是,那一日,不知为何,那些鱼却是难得上钩,等到一个时辰到了,我却仅仅钓上了七十九条……”
照夕不由长叹了一声,老人又摇了摇头道:“我们的赌注是,把自己深深锁在无人的深山里,面壁六十年。这六十年之中,不许用武,即使是遇敌,也不可任意还击,不许踏入江湖一步……我当时真吓得冷汗直流。那时淮上三子,才摆出了本来面目,立时冷笑着迫我守约。”
说到此,他摇头叹息不已,照夕不由惊吓道:“所以老前辈,就一个人到这阴湿的地洞来了?这五十年没有出去一步?”
老人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不错……我当时除了懊恨之外,对他三人并没有什么记恨……因此当面写下笔约,印了手印,从那一日起,我发誓,决不再出山一步,不见任何人;如果毁约,可受天下人耻笑。”
照夕叹了一声道:“他们太过分了,可是老前辈,你老人家又何苦,选择到这么阴森的地道之中呢?”
老人冷冷一笑道:“娃娃!你知道什么?”
照夕怔了一下,实不解老人之言,这怪异的老人顿了一会儿,才道:“淮上三子为人阴险已极,他三人自知如今江湖,只有我是他三人最怕之人,所以安心除我,已非一日。想不到,我却如此容易上了他们的当,那赌约过后,经我细心推敲,才发现寓意甚深且毒……娃娃!你想想,不等于说明了,任人宰割一样?”
照夕不由恍然大悟,不由面现怒容道:“莫非那淮上三子,竟敢作出那种阴险,而乘人之危用事么?”
老人冷笑了一下,道:“你把武林中道义二字,看得太重了,事实上,大多数的人,是不顾虑这些的。”
他停了一下,遂又接道:“当我洞悉他们用心之后,可惜为时已晚。我只告诉他三人,我既输了,万无不守信诺之理,只是,这笔仇恨,我却至死不忘。如上天保佑六十年不死,这笔恨,总有解除之一日。”
他咬了一下牙,愤愤接道:“我说完了这些话,马上反身就走了。”
说着他声音降低了一些,冷笑道:“我知淮上三子为人阴险,定会在这六十年之中,乘我面壁之时,暗下毒手。即便是被我发现,限于诺言不许还手,我也无可奈何,所以,我竟舍家门仙霞岭不入,却单身潜到这冀北地方。”
照夕听得冷汗直流,这才想到,原来江湖上,险恶到如此地步。
一时想着,不由脸上都变了颜色,讷讷道:“老前辈……这五十年,你老人家,就没有离开这石室一步么?”
老人冷冷地道:“我以三个月的时间,找好了地方,开了这间地下室,并引通了山泉,决心不下这山一步……起先二十年,我尚需在山上找些吃食;可是后来我功夫已成功到了辟谷地步,吃不吃东西,也就无所谓了。”
说到此,老人脸上反带出了一片红润之色,他微微笑道:“我是一个守信的人,我一定要以有生之年,把这一项诺言实现,现在已快到了。”
他继续像梦呓也似地道:“人类的祸福,真是难以令人意料的,我却为此受了大益……说来,倒应该感谢这三个老儿了。”
照夕不由一怔!
老人目光之中,闪出了极度愉快幸福之色,他微微笑道:“我已把我造就成了一个新人了,孩子,你绝不会想到,这五十年来,我意养成了本命元婴,不久将来,我也就可以达到所谓道家的‘出神’地步了!”
照夕简直不敢相信老人说些什么,可是老人这种态度和语气,所说出的话,却又不能令他不信。固然他知道,老人所说的“出神”,也就是所谓的“飞升”,这是极玄的境地,可并不是说不可能。
他以惊奇的目光盯着老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老人此刻,显得更是兴奋,他微微地笑道:“你也不要惊奇,天下任何事,人都可以做到的,只要有决心。我现在才相信这句话,你想想,你在地洞之中的一举一动,我隔你这么远,如何会得知?还有——”
说着他微笑着,用手指了一下桌上的桃子道:“这些桃子,我既未出此室一步,却如何又能摘到手中呢?”
他眼角微微皱着,带出些笑纹,照夕听得如同坠入五里雾中一般,他咽了一口唾沫道:“老前辈莫非已可‘身外化身’了?”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吧……只是,功成不易,我却不敢令他远游。”
这个“他”字,自然是指他所练成的本命元婴了。他又笑了笑道:“你和你的同伴初来之时,我已得知。那金老头子为恶伪善,我亦并非不知,本来可以把他就近除去;只是,一来我守约未满,不得随便杀人;再者,我功成当在不久,万一被他们发觉了藏身之处,时常打扰,对我极为不利,所以,只好让他如此下去了!”
说完他微微摇了摇头,照夕只是茫然地听着,因为这些事,令他感到太玄了,可是都是事实。
老人目光此刻上下打量着他,微微一笑道:“你这娃娃,根骨智慧俱是上乘,只是由眉眼印堂之间看来,今后数十年来,尚多杀孽情缘之事,你要时刻小心谨慎。”
照夕不由吃惊不小,躬身领命,老人说完了这句话,微微闭了一会儿眸子,笑了笑道:“你我在此见面,总算有缘,方才我系以天易数推断,你和你友,尚有十日囚禁之灾,至时自有人来救你们出去,你可以放心。”
照夕不由一喜,老人却含笑道:“今日破格见你,只是为了一了我尘世缘份,好在早晚俱是一样,你能保守我们这秘密,不告任何人知道么?”
照夕忙躬身答道:“弟子定能遵命。”
老人笑着点了点头道:“好,今日时刻已到,明日此时,你再来此处,我尚有嘱于你。”
他挥了挥手,微笑道:“你快回去吧,如果我所算不差,大概你回去之时,主人也该来看你了。”
说着一只手,连连地挥着,照夕本有许多话想要说,见状只好作罢,当时行了一礼。
见老人眸子已经合拢了,只好转身,爬上石梯。
忽然老人目光又开,微微笑道:“还有!你既擅打坐采药之法,却不知下手的时刻,所以我两次以琴声打搅,意即在此。不想你这娃娃,居然定力很强,不受我弦音干扰,不得已我才按先天反易之理,击玉以扰之,你现在了解了,当不会恨我了。”
照夕这才恍然大悟,当时又惊又惭,不由红着脸道:“如此说来,要何时下手方为适宜呢?”
老人目光已合上,他只短短说道:“明日再来。”
照夕知道这类奇人,性格多是不易捉摸,当时躬身行了一礼,才又由原洞钻入。
身才入洞,却似觉得眼前有光华闪动,不由定神一看,却见眼后丈许青光闪烁处,立着一个小人,穿着打扮,一切外形,俱与那洞中老人一模一样。只是身高只有尺许,照夕不由大吃一惊,方想到,这或许就是老人所说的本命元婴了。
却见那小人在青光环绕中,频频向前用手指划不已,像是在指示路途。
照夕不由蹲伏地下,连道:“老前辈请转,弟子已记下了。”
他口中说着这句话,再睁眼看时,已失去了那小人踪影,心中这才深信不疑,不由把老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想不到在囚牢之中,竟会有此奇遇,无意间竟蒙这半仙的老人垂青,看来自己真是造化不浅了。他这么想着,一路循着旧路,左右转着,等到到了自己洞中,已又是一身大汗了。
他此刻因心中极度的喜悦,意忘了疲累,返洞之后,仍在阵阵地发呆。
忽然想到,临行之时,老人所说,自己回来之时,就有人前来的话,不由吃了一惊,当即马上站起来,费了半天力气,把那方大石,重新放回洞口。
一切就绪,耳中却已听到,洞顶铁链子响动之声,照夕不由暗暗惊叹道:“老人之言,果然不假。”
方念及此,洞石已开了一口,跟着射下一道灯光,传下了九天旗金福老的宏亮嗓音道:“怎么样!老弟台,还受得了么?”
照夕抬头看时,月亮洞口,现出了九天旗金福老的银白发首。
他冷笑了一声,也没有理他,金福老呵呵一笑道:“老弟台,肚子饿不饿?可想吃点东西?”
照夕冷冷道:“谢谢你的好意,我还受得了!”
金福老冷哼了一声道:“好不识抬举的东西……老夫有心开脱于你,你却自己找死,好!你既如此,就好好在里面再住上几天,看看你受得了受不了?”
他说着愤愤地收回了头,大声叫道:“把石头封上,锁上!饿死他!”
照夕不由在他的骂声里,微微发笑了,他脑子立刻也重新回到了方才奇妙邂逅与回忆之中。
十
照夕这时一颗心,已全为那奇异的怪老人所吸住了,他脑子里存满了五颜六色的幻想,待九天旗金福老一离开后,他不禁兴奋得哈哈大笑了起来。
那个看守他的小子,重重地在洞顶石头上敲着;并且高声地叫道:“喂!喂!小子!
一个人有什么好笑的?”
照夕不由收住了笑声,本想回骂他几句,可是又怕令他们发现了自己不正常的情绪。
话到唇边,又复忍住,耳闻上锁的声音,他的心,愈发感到了一阵安全感。
一切都归于沉静之后,他不由想起了方才的一切,这真是平生闻所未闻的事;而竟会令他亲眼得见,自然使他一时情绪大乱,充满着惊喜和敬佩。
在这间小地室之内,他不时的踱来踱去,暗忖老人曾说自己还有十天的牢狱之灾,其实十天又算什么呢!如果这十天之内,能得到老人的一些指教,岂不是塞翁失马,因祸而得福吗?
想着,他怔怔地站在当地,紧紧地握着手,轻轻道:“对!我一定不可放过这个机会。”
于是他暗暗下了决心,心想今夜如果再能见到他,自己一定要求他,倘能蒙他随便加以指引,都是后福无穷的。
他努力地追忆着老人的容貌及谈吐,只是想不起江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物,老人既有那些咤叱风云的往事,可见绝非是无名之辈。只是他却不肯把名字告诉我,这真令人猜不透他是何来路?
照夕一个人这么思前想后,到了相当的时候,肚子又感到有些饿了。
他把丁裳送来的食物,就着水吃了些,心中只有非常的盼望,那就是天快一点黑。
可是,时间这东西太怪了,你不经意之时,它很快的就消失了;如果你期盼它快一点时,它却显得比平常更慢得多。
照夕好容易等到了下午,一会儿坐坐又走走,他勉强在大石上行了一会儿坐功,只觉得脑中幻象太多,百念俱生,勉强坐了半个时辰,却是不能抱元守一。只好离石而下,心知自己是太兴奋的缘故。
兴奋和失意,都是可以伤人的东西,所以平静的生活,才是美的人生,只是人们却谁也不愿意厮守着“平静”而已。
管照夕十分不耐地下了大石,又在房中一个人练了一套掌法,也是觉得不能得心应手,干脆也不练了。他算计着也许天已黑了,忍不住用“千里传音”之法,叫了两声:
“老前辈……老前辈……”
等了一会儿,并不见老人回音,他可不敢造次再叫。因想到,老人此刻可能是在人定,若为自己打忧了,岂不是不妙!
想到这里,吓得立刻又不敢叫了。
过了一会儿了,他又纵身攀住了那些藤草,想把那块封石取下来。可是,又想到没有得到老人的允许,还是不要自作主张才好。
这么想着,管照夕不由叹了一口气,一松手,由顶上飘身而下,哑然失笑,心想:
“我今天是怎么搞的?怎么显得一点涵养也没有了,时辰不到,徒自焦急又有何益?这情形要是给那位老人家看见,岂不要笑坏了?”
这么想着,不由顿时心情大定,暗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何不再习一次坐功?
于是他二次盘膝坐好,说也奇怪,心情一定,杂念不生,哪消一刻已气贯周天,不知不觉已到了无人无我境地。
等到运功醒来,只觉得通体舒畅,目光清明,方想下石走走,忽听到一阵弦瑟之声,由壁里传出,照夕不由大喜。
当时三爬两爬,上了壁顶,用力把那块巨石取了下来,又循着那阴森森布满蛛网的地洞之中,钻了进去。
他智力极佳,默念着方才老人的指示,这一次毫不费力的已爬到了老人的洞口。
到了洞口,他探出头看了看,那黑发老人,仍是盘膝坐在蒲团之上,闭目不动。
他轻轻地叫了声:“老前……辈……弟子来啦!”
老人连眼也没有眨一下,照夕犹豫了一下,仍是轻轻由石梯上爬了下来,轻轻跪在地上,对着老人磕了一个头,默默道:“弟子管照夕,给你老人家问安!”
却见老人两眼眼皮连连抖动不已,似乎是欲睁不开的样子。
照夕不由十分吃惊,仍是呆呆地看着老人,这一霎,却见他脸上已沁出了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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