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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的枷锁-第5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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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看来,他们俩相互爱慕,这也是十分自然的。即使格里菲思把米尔德丽德的心思吸引了过去,他也不在乎,因为到了晚上,米尔德丽德就全部属于他了。这时,他好比是一位对自己妻子的感情笃信不疑的温顺的丈夫,在一旁饶有兴味地看着妻子毫无危险地同一位陌生人调情。但是挨到七点半,他看了看手表,说:
“米尔德丽德,我们该出去吃饭了。”
房间里一阵沉默。格里菲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唔,我得走了,”格里菲思终于开口说,“没想到天已不早了。”
“今晚你有事吗?”米尔德丽德问道。
“事倒没什么。”
又是一阵沉默。菲利普心中有些儿不悦。
“我这就去解手,”菲利普说后,又对米尔德丽德说,“你要不要上厕所呀?”
她没有答理他。
“你为何不跟我们一道去吃饭呢?”她却对格里菲思这样说。
格里菲思望着菲利普,只见他目光阴沉地瞪视着自己。
“昨晚我随你们去吃了一顿,”格里菲思哈哈笑着说。“我去你们就不方便了。”
“哦,这没关系的,”米尔德丽德执著地说。“叫他一起去吧,菲利普。他去不碍事的,对不?”
“他愿去尽管去好了。”
“那好吧,”格里菲思立即接口说,“我这就上楼去梳理一下。”
他刚走出房间,菲利普便生气地对着米尔德丽德嚷道:
“你究竟为啥要叫他跟我们一块去吃饭呢?”
“我忍不住就说了。不过当他说他无事可做的时候,我们一声不吭,那不是太奇怪了吗。”
“喔,乱弹琴!那你又干吗要问他有没有事呢?”
米尔德丽德抿了抿嘴唇。
“有时候我想要一点乐趣。老是同你呆在一块,我就会发腻。”
他们听到了格里菲思下楼时发出的咚咚脚步声,于是菲利普转身走进卧室梳洗去了。他们就在附近一家意大利餐馆吃晚饭。菲利普气呼呼的一声不吭,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在格里菲思的面前显得很是不利,于是强忍下这满腹的怨气。他喝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借酒浇灭烧灼他心的哀痛,还强打精神,间或也开口插上几句。米尔德丽德对自己刚才说的话感到内疚,便使出浑身解数以讨菲利普的欢心。她显得那么和颜悦色,那么含情脉脉。这倒叫菲利普责怪起自己太傻气,竟吃起醋来了。晚饭后,他们乘了辆马车上杂耍剧场,一路上,米尔德丽德还主动伸出手让他握着呢。此时,原先的那一股怨气早就飞到爪哇国去了。蓦地,不知怎地,他渐渐意识到与此同时格里菲思也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一阵痛楚再次猛烈地向心上袭来,这是一种灼人的切肤之痛。他内心惶惑不已,暗暗问自己一个以前兴许也会问的问题: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是否相互爱恋上了。他眼前仿佛飘浮着一团怀疑、忿懑、悲哀、沮丧的迷雾,台上的演出他啥也看不清,但他还是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同他们俩又说又笑的。不一会儿,一种莫名其妙的要折磨自己的欲念攫住了他的心,他倏地站了起来,说他想出去喝点什么。米尔德丽德和格里菲思还不曾有机会单独相处过,他想让他们俩单独呆一会。
“我也去,”格里菲思说,“我也口渴得很。”
“喔,扯淡,你留下陪米尔德丽德说个话儿。”
菲利普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的。他把他们俩撇在一边,使得内心的痛苦难以忍受。他并没有到酒吧间去,而是走上阳台,从那儿他可以监视他们而自己不被发觉。只见他们俩再也不看演出了,而是相视而笑。格里菲思还是同原来一样,眉飞色舞地侃侃而谈,而米尔德丽德则全神贯注地倾听着。菲利普只觉得头痛欲裂,一动不动地伫立在那儿。他知道自己再回去会碍事的。没有他,他们玩得很愉快,可他却备受折磨。时间飞逝而过,眼下他特别羞于再回到他们中间去。他心里明白,他们俩心目中压根儿就没他这个人。他不胜悲哀地想起今晚这顿晚饭钱以及剧场的票子还是他掏的腰包呢。他们俩把自己耍得好苦啊!他羞忿交加,不能自已。他看得出,没有他在旁边他们俩是多么的愉快。他本欲扔下他们径自回到自己的住所,但是他没拿帽子和外衣,再说自己这么一走,以后还得作没完没了的解释。他又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发觉在米尔德丽德向自已投来的目光中隐隐流露出丝丝愠怒,他的心不由得一沉。
“你走了好一会儿了,”格里菲思说,脸上堆着次迎的微笑。
“我碰上了几位熟人,一攀谈上就难脱身。我想你们俩在一起一定很好。”
“我感到非常愉快,”格里菲思说,“就不知米尔德丽德是怎么想的。”
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洋洋得意的笑声,笑声里透出丝丝俗不可耐的味儿,菲利普听了不觉为之悚然。他提议他们该回去了。
“喂,”格里菲思说,“我跟菲利普一同送你回去。”
菲利普疑心这种安排是米尔德丽德率先暗示的。这样,她可以避免由他单独送自己回去。在马车里,他没有拉她的手,而米尔德丽德也没有主动把手伸向他;可他知道她一路上却始终握着格里菲思的手。当时他最主要的想法是这一切简直鄙俗不堪。马车辚辚向前。他暗自纳闷,不知他们俩背着他作出了哪些幽会的安排,想到这儿,不禁诅咒起自己出走而给他们以可乘之机来了,事实上正是自己故意出走才促成他们这么做的。
“咱俩也乘马车回去,”当马车来到米尔德丽德的住地时,菲利普说,“我实在太累了,脚都抬不起来。”
在回他们寓所的路上,格里菲思谈笑风生,菲利普却受理不理的,态度冷淡地应答着,可格里菲思似乎毫不在乎。菲利普肚里思量,格里菲思想必注意到事有蹊跷了。最后,菲利普越来越沉默,格里菲思再也无法佯装不察了,顿时显得局促不安,戛然打住了话头。菲利普想说些什么,但又甚觉羞愧,难以启口。可是,机不可失,时不待人,最好趁此机会立刻弄清事情的真相。他硬逼着自己开了腔。
“你爱米尔德丽德吗?”他突然发问道。
“我?”格里菲思哈哈大笑,“今晚你老是阴阳怪气的,就是为了这个缘故吗?我当然不爱她,我亲爱的老兄。”
他说罢挽起菲利普的手臂,但菲利普却把身子移了开去。他心里明白,格里菲思是在撒谎。他不能强迫格里菲思告诉自己说他一直没有握米尔德丽德的手。突然间,他觉得全身瘫软,心力交瘁。
“哈利,这事对你来说无所谓,”他说道。“你已经玩了那么多女人,可千万不要把她从我身边夺走。这意味着我整个生命。我的境遇已经够惨的了。”
他的说话声也变得异样,语塞喉管,忍不住抽抽噎嘻地哭了起来。他赧颜满面,简直无地自容。
“亲爱的老伙计,我决不会干出任何伤害你的事来的,这你是知道的。我太喜欢你了,还不至于会于出那种荒唐事来。我只是逗着玩儿的。要是我早知道你为了这事会这么伤心,我早就小心行事了。”
“此话当真?”菲利普随即问道。
“她,我根本看不上眼。我以我的名誉担保。”
菲利普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马车戛然停在他们寓所的门前。
75
翌日,菲利普心境颇佳。他生怕自己在米尔德丽德身边呆得太久会使她心生腻烦。因此,他决定不到吃饭时间不去找她。他去接时,见她已梳理停当,正等候着他,于是就她这次罕见的准时践约一事跟她打趣逗笑。她身上穿的是他送的新衣裙,对此,他评头品足,说这衣裙还怪俏丽的哩。
“裙子缝得不对头,”米尔德丽德却说,“还得送回去重新改。”
“如果你打算把它带到巴黎的话,那你得叫裁缝抓紧一点。”
“到时一定能改好的。”
“还只剩下三天了。我们乘十一点钟的火车去,好吗?”
“随你的便。”
当想到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光景他将天天守在米尔德丽德的身旁,菲利普的两眼闪耀着贪婪而又爱恋的光芒,骨碌碌地在她身上扫个不停。对自己的这种色欲,菲利普不觉莞尔。
“我不知道看中了你身上的哪一点,”他笑吟吟地说。
“说得好!”她回了一句。
米尔德丽德瘦骨嶙峋,几乎一眼就可以看到她的骨头架子。胸脯就跟男孩一样的扁平,嘴巴因双唇狭窄、苍白而显得很丑。她的皮肤呈淡绿色。
“到了巴黎之后,我就拼命给你吃布劳氏丸①,”菲利普边笑边说,“叫你回来的时候变得胖胖的,脸色像玫瑰花似的红润。”
①布劳氏丸,低铁补血九,适用于贫血症患者。
“我可不想发胖,”她顶了一句。
吃饭的当儿,她对格里菲思只字不提,此刻,菲利普踌躇满志,深信自己能拿得住他,于是半开玩笑半正经地说:
“看来昨天晚上你同哈利着实调情了一番?”
“我告诉过你说我爱上了他嘛,”她笑哈哈地说。
“我可高兴地得知他并不爱你。”
“何以见得?”
“我亲口问过他的嘛。”
米尔德丽德犹豫了半晌,默默地注视着菲利普,蓦然间,她双眸发出一种奇异的光亮。
“你愿意看一看他今天早晨给我的信吗?”
米尔德丽德说着随手递来一只信封,菲利普一眼就认出了那信封上格里菲思的粗大、清晰的字体。这封信一共写了八张纸,写得不错,口气坦率,读来令人神魂颠倒,正是出于一个惯于寻花问柳的男人的手笔。他在信中对米尔德丽德一诉衷肠,说他狂热地爱着米尔德丽德,而且是一见钟情呢;还声称他无意这么做,因为他知道菲利普非常喜欢她,但无奈情火中烧,不能自制。想到菲利普是那么一个可爱的人儿,他为自己感到万分羞愧,但这不是他的过错,只怨自己完全为米尔德丽德所倾倒。他还用一套甜言蜜语把米尔德丽德恭维了一番。最后,他感谢米尔德丽德答应第二天同他一起就餐,并说他急不可耐地期待着同她会面。菲利普意识到此信是前一天晚上写的,一定是格里菲思在同菲利普分手以后写的,而且还在菲利普以为格里菲思已就寝的时候,不辞辛劳地跑出去把信寄走的。
看信的那一刻,他那颗心怦怦直跳,直恶心。但是他脸上丝毫没露惊讶的神色,而是面带微笑,镇定自若地把信递还给米尔德丽德。
“那顿中饭吃得香吗?”
“真带劲,”她回答时还加重了语气。
菲利普感到双手不住地颤抖,于是他把手藏到桌子下面。
“你可不要拿格里菲思当真,要知道他是个浪荡哥儿。”
米尔德丽德接过信去,又端详了一番。
“我也是没办法,”她说话时,极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我自己也闹不清我究竟怎么啦。”
“这事叫我可伤脑筋了,不是吗?”菲利普说。
她匆匆地扫了他一眼。
“我得说,你对此事的态度倒蛮镇定沉着的呢。”
“你想叫我怎么办呢?你想叫我歇斯底里地发作一通吗?”
“我原先以为你会生我气的。”
“奇怪的是,我一点儿也不生气。我早该知道这种事情会发生的。我太傻气了,把你们两位引到一起去了。他哪一点都比我强,这我心里清楚着哪。他生性欢快,长得又很帅,还很风趣,他的谈吐,无不迎合你的旨趣。”
“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我这个人很笨,这我也没办法。不过老实告诉你,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般蠢,还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呢。我的年轻的朋友,你对我也太傲慢点了吧。”
“你想同我吵架吗?”他口气温和地问道。
“没有这个意思。但是我不懂你为什么要那样对待我,就好像我啥也,不懂似的。”
“很抱歉,我可无意要触犯你,只是想心平气和地把事情说清楚。尽力想法子不要把事情搞得一团糟。我看到你被他吸引住了,这在我看来是很自然的。令人伤心的是,明知道我对你是一往情深,可他居然还怂恿你这么干。他才对我说他压根儿不爱你,可五分钟之后又写了那么一封信,这种做法在我看来也太卑鄙龌龊了。”:
“你以为在我面前说他的坏话,我就不喜欢他了,那你是打错算盘了。”
菲利普沉吟良久,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使米尔德丽德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想冷静地、郑重其事地把话说清楚,但无余眼下思潮翻滚,心乱如麻,一下子还理不出个头绪来。
“为了一宗你知道不会长久的男女私情而牺牲自己的一切,那是不值得的。说到底,他同谁都处不长,十天一过就什么都不顾了,再说你生来就很冷漠。那种艳事不会给你带来多大好处的。”
“那只是你的看法。”
米尔德丽德的这种态度倒使得他一下子发不起火来。
“你爱上了他,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我只有极力忍受这个痛苦。你和我两人一向处得不错,我对你从来没有做出什么越轨的举动,对不?你并个爱我,这我肚子里一向有数,不过你还是喜欢我的。我们一同在巴黎,你自然而然就会忘掉格里菲思。只要你下决心忘掉他,你会发觉这样做并不难。你也该为我着想着想哇,这在我来说,也是理所应当的。”
米尔德丽德闷声不响。于是,他们俩默默无言地吃着饭。沉默的气氛宛如铅块似的,越压越重,令人窒息。过了一会儿,菲利普搭讪着说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米尔德丽德心不在焉,似听非所的样子,他只当没看见。她只是顺着菲利普的话头敷衍几句,却不主动披露自己的心迹。后来,她突然打断菲利普的话,冷冷地说:
“菲利普,星期六我恐怕不能走了,因为医生说我不该这么做。”
他心里明白这是遁词,但嘴上还是说:
“那么,你啥时候能够动身呢?”
她瞥了菲利普一眼,发觉他的脸色苍白,神情严峻,于是迅即把目光移向别处。此时,她有些惧怕菲利普。
“我还是老实告诉你吧,我根本不能跟你一块儿去。”
“我料到你有这个意思。可是,眼下改变主意已经迟了。车票已经买了,一切准备工作都就绪了。”
“你说过除非我想去巴黎,否则你不会勉强我的,而现在我就是不想去嘛。”
“我已经改变主意了。我不打算再同自己开什么玩笑了。你一定得跟我走。”
“菲利普,作为一个朋友,我一向很喜欢你。朋友就是朋友,旁的我想都不忍去想。我也不希望你存有别的什么念头。巴黎之行,我是不能奉陪的了,菲利普。”
“可是一个礼拜前你还是很愿意去的嘛。”
“那时情况不同。”
“就因为那时你还没有碰上格里菲思?”
“你亲口说过要是我爱上了格里菲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
她的脸倏忽板了起来,两眼直直地盯视着面前的菜碟于。菲利普气得脸色发白。他真想用拳头对准她的脸给她一家伙,脑海里浮现出被打得鼻青眼肿的模样来。邻近的一张餐桌旁坐着两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他们不时地转眼凝视米尔德丽德。他暗自思忖,他们是否羡慕他同一位妩媚的少女在一起用餐,说不定他们还在想取他而代之呢。最后还是米尔德丽德开腔打破了这难堪的沉寂。
“咱俩一块儿出去会有什么好结果呢?就是去了,我还会无时无刻不想念他的。这样不会给你带来多少乐趣的。”
“那是我的事,”他接口答道。
米尔德丽德细细玩味着他的答话的弦外之音,不觉双颊绯红。
“但是这也太卑鄙了。”
“此话怎讲?”
“我原以为你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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