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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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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连,或曰上朝未归,或曰卧病休养,竟都不理他弟兄。更有那势利之徒,昔日也曾沾过王府的光,也曾发过一生感思不尽,来生也要相报的誓言,如今看王府大势已去,便狗眼看人低,热面孔翻作冷心肠,不肯见世贞兄弟,这里前脚刚走时,反去严府通凤报信,叫严嵩父子提防。可怜世贞兄弟投靠无门,遭人冷落,胸中本冤恨滞结,如今又饱尝这世态炎凉的滋味,正是苦中生涩,冰上加霜。世贞原本高傲之人,平生哪受过如此冷落讥嘲,只气得头脑晕沉,肺腑要爆裂,便骑在马上,只觉得天旋地转,坐立不稳,枉自心酸。正是:昔日趋奉如蝇蚁,如今狗眼看人低,满腹冤恨无处诉,空叹世态仰天嘘。
兄弟二人徒转半日,看看天色将晚,马困人乏,无个求告去处。那长安街上来往行人,见他兄弟凄楚之状,个个注目,窃窃私议,愈发叫人难忍。
世懋凄然叹道:“哥,如今便怎生是好?”
世贞道:“想爹爹一生中,将你我视如拿上明珠,干辛万苦看养,教我们读书成名。如今爹爹危在旦夕,受人这般凌辱,怎不叫我痛心。恨不得以死相报,奈何天路已断,地路已绝,悲秋白日天地昏,谁怜落魄断肠人。”
世懋泣道:“眼见天色黑了,我们往哪里去?”
世贞心急如焚,洒泪叹道:“想我堂堂七尺之躯,无力相救爹爹,狂自为人!
如今哪里有去处?
寞如在这朝门之前,乞跪长街,或许有哪个年伯,虽是见怜,自日不敢相见,夜晚寻我们计议,也未可知!人说道,抬头三尺有神明。你我兄弟深夜长跪,神灵有知,亦当怜念你我孝心,保全爹爹性命。”兄弟二人千般凄楚,万般心酸,长跪街旁,泣不成声。偶望人影来时,便蓦地一惊,心下一热,只当作是见怜营救之人。直勾勾看得人影近了,却是更夫,一颗悬起的心又似掉进冰窖里,空自长叹一声。渐渐夜深风凉,沿街灯火,点点熄灭。空阔长街似一片漆黑深渊,死一般寂静。兄弟双双长跪,仰望苍天,骂一声奸贼,祈祷一会神灵,相对无言,空自饮泣。
黑天黑地黑夜,任兄弟二人跪破双膝,哪个来寻他?便是过路神仙,也畏惧奸贼威赫势焰,躲得远了。到得天明,只那沿街市民前来探望,拥挤一片。众人怜忠臣遭害,怜他兄弟孝心,尽把些酒饭送来。二人哪里吃得下,一一跪谢,其凄惨之情,愈叫人目不忍睹,个个陪他兄弟落泪哀叹。人群中忽有两个叫花子走来,在人前叹道:“如今世界做什么官!顺了,还无事;不顺时,一手把你拨拉掉!倒不如我们叫花子快乐自在,无拘无束,讨得来就吃一碗,没有就饿一顿;脚下便是家,走到哪宿到哪。王总督这等统领于军万马的大官,如今倒不及我们。”
另一个道:“官容易做。只要巴结得好,舌头长些就是了。只是好人做不得,讲不得假话,又不会看风使舵,越有本事,越用不得。只你比他还能耐,若用你时,他便矮了。好人做官,十个有八个不吃香,也站不住脚的。这两位公子只为父亲做官,如今千难万险,我等自是帮不上忙了。只是要酒饭吃,还可帮忙讨一些。”
二人说毕,摇头叹气去了。
世贞兄弟二人,只是长跪不起,只想遇到上朝官员,便拦轿鸣冤相求。那知上朝官员明明要从这里走过,因远远望见他们兄弟二人,只怕受牵连惹祸,便假做不见,躲个干净,绕路过了。可怜兄弟二人,整整两天两夜,食不下咽,夜不思眠,滴水未进,只跪得双膝麻木疼痛,头晕目眩,泪水流尽,竟无一人理睬。
只有过路百姓散去一拨,又来一拨,空自感慨怜悯一番,陪下几滴泪水去了。
这日午时,兄弟二人犹自乞跪,正是悲痛欲绝,神志凄迷,蓦地听几声催命锣响,又闻乱哄哄骚乱呐喊之声。但见午门内涌出一行虎狼,前面刽子手执寒光闪闪利刃开路,两旁锦衣校卫刀枪列阵;后面监斩官杀气腾腾骑高头大马压阵;中间一囚车,木笼中绑缚一囚犯,正是王抒。
兄弟两人不看则已,待睁眼看时,望见木笼中父亲背负一个“斩”字,顿时惊得魂飞魄散,蓦地蹿起身,踉踉跄跄扑将上去,悲呛呼道:“爹爹留步,不孝孩儿愿随爹爹一同赴难。”两旁锦衣校卫,哪容他兄弟近前,如狼似虎,把他俩掀翻在地。两人自是饥饿煎熬得没了力气,且那校卫人多凶狠,早被拖去一边。
王抒听得呼喊,睁眼看时,见是亲生骨肉。生离死别近在眼前,如何不悲伤,只是此刻有泪落不得,强忍悲声,嘶哑说道:“为父捐躯报国,一死何憾,且速退去,如何只来苦我!生离死别寻常事,何必戚然殊少丈夫之气。”世贞、世懋听此话时,掩面流涕,感伤不尽,只咬牙怒目,强忍悲愤,望那囚车往西市去了。
是日十月初一,王抒血流西市,身首分离,衔冤含恨而死。是时狂风大作,昏天黑比飞沙走石。围观之人无不伤心凄切。。
噩耗传至王府,合家痛哭,哀声动地。至半夜时分,世贞兄弟二人含悲为父收尸,人棺盛殓,不等天明,弃官扶枢返故里而去。正是:尽职朝中十余载,而今只落无头归。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下回待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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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王世贞盛礼葬父 严门客祸秧池鱼

话说王世贞合家老小,千里扶丧,直往老家江苏太仓而来。所到之处,沿路百姓念王抒昔日巡抚江浙,平定匪寇,给乡民带来许多好处,尔今怜他含冤衔恨而死,自是同情,于路途争先迎送,数里哭泣之声,互相传说:“偏是忠臣可怜,只知道为国尽忠,不提防遭奸臣暗算。如今天下偏是好人难做,只数个奸人就把个太平世界搅乱了。”世贞感乡民心地真诚,心中稍许宽慰了些,独叹道:“世风不正,则民心不平。世事兴衰,唯民心可见。为人但得民心。虽死而无憾也。”正是:
为官若抚民心顺,何愁人间不太平。
不一日到江苏太仓老家,装殓人棺,停灵中堂。
又在院内搭孝棚。街坊邻居,亲朋挚友,都来吊孝,上纸祭奠者,不计其数,合家伙计都披麻戴孝,世贞、世懋俱着重孝,麻冠孝服,恭候灵棚。行香之时,锣鼓细乐,吹打樱樱,哀声动地,一片皆白。因路途行走月余,四七皆过,迫补不及,便择个吉日,请门外永恩寺十六众上僧。朗僧官为首座,引领做水陆道常亲朋挚友来上祭。世贞、世懋穿孝衣在灵前还礼。
礼毕,世贞在灵棚内管待吃酒,忽前边打的云板响,答应的慌慌张张进来禀报道:“有一怪人,衣衫不整,也不肯道姓名,来上纸了。”
世贞、世懋慌忙穿孝衣灵前侍候。稍顷,左右先捧进香纸,抬进三牲祭礼,待来人近时,却是神偷“我来也”。到灵前上了香,跪拜礼毕,世贞道,“兄长请起,多有动劳,你如何来得?”
“我来也”道:“令尊含冤尽忠,你们归来之日,便是整个苏州,都晓得了。
小人仓促赶来,吊迟,吊迟。”
世贞请到厅上待茶,问道:“兄长近日出没哪里?”““我来也”道:
“自你走后,那盗印事发了。狗官疑到我身上,四处使人缉拿,幸是小人有些手段,几次遇险脱身,如今只四处游窜。”
世贞劝道:“苟且之事,不可久为之,兄长若不弃,可留我府中,且作立身之地。”“我来也”道:“谢公子爽直抬举,这番来便不留我时,我也不去了。小人不才,日后自要轰轰烈烈成番大气候,管教奸人胆寒,终要扬眉吐气。”说时瞧瞧左右,咬世贞耳根偷偷说道:“小人虽系鸡狗之辈,一口气在,只容不得奸人妄为。日后小人自有手段为忠良雪冤。”
世贞感其侠义,心下暗喜。正待置酒款待,忽见丫环迎儿扶老夫人进来,世贞忙将“我来也”与夫人引见道:“此乃我旧日的一个知已兄弟,今日厚情,来吊祭父亲亡灵。”
“我来也”慌忙与老夫人施礼,又与丫环迎儿施礼。只羞得迎儿不知叫他甚么,还礼不及。老夫人待要赏他,却被世贞拦阻道:“我这兄长,甚是畅快,老是赏他银两,倒似骂他一般,叫他羞辱不过了。知已兄弟,不必客气。”
“我来也”笑道:“好个公子,便是个钻心虫儿,猜到我心意。我一向只把钱财与人,却从不曾受人钱钞。”
迎儿见他衣衫不整,哪似阔家主儿,只是偷笑,心下生疑。“我来也”不管许多,只向世贞问道:“如今府上正忙,我能够做些什么?”
世贞道:“诸般事项,俱有人掌管,此时用不着你,只后面歇息罢。”遂派家人引他到后面安排歇处。
才打发走“我来也”仆人又报,前庄王老爷差人送了百十根杉条,六十竿毛竹,三百领苇席,一百条棕绳。世贞叫赏来人一两银子,又唤管事人来,吩咐在门首扎七间傍棚,仆人遵吩咐去了。
待厅内只剩下母子二人,老夫人愁凄凄叹道:“自归丧那日,但凡知已亲戚,都派人送了孝帖儿,只有你姑妈家不仅没有来人,连个书信也未有,眼见几日就要发送出殡,敢怕等不得了。”世贞劝道:“敢怕是路途不便,来得迟些。母亲不必劳神,还是保重身体要紧。”
老夫人只不肯信,含泪叹道:“你那姑父,平日便势利得很。,如今咱家这般光景,已没些好处与他,敢怕沾着连着,于他家没半点益处,倒落个罪犯眷属,恐怕不认这门亲了。”偏巧正说之时,有人来报:“昆山姑老爷家有书信来。”
世贞一听,便知正如母亲所说,姑夫家恐怕不肯来人了。只将书信敷衍一番。
待展开书信看时,卷首竟不署名,只写道:“书奉太仓亡兄恭人尊嫂夫人门下:
闻兄边守失事,购祸身亡,而今灵归故里,心甚欠然,姑舅至亲,虽遣人丧报鼓盆之叹,因贱体欠安。但恨不能一吊为怅,奈何,奈何,伏望以礼节哀。可也。
昔时令郎世贞因继盛殡葬生事,而假省亲之名避祸至蔽所,吾曾以人事应酬之事晓之以理,私嘱再三,奈何其狂妄气高,充耳不闻,反暗图珍藏,携有婿之女私逃,已坏名教,及至苏州,又屡屡生事,乱于私娼,祸于知府,致使爱女失踪,珍画流落,禽兽之举,闻之心寒,乃至一意孤行,自露丹青始未,严纸索求,又以赝品逛诈,转恨亡兄,乃以御边失事遭劾生祸,皆逆子胡为,祸本此成矣!今子不孝以阱祸于父,兄即身亡,修书以寄悔恨之情;逆子不肖,无怪绝情永世不相见!
世贞见他恶语伤人,看罢不由大怒,将书信厮个粉碎,掷于地上道:“苟且之人,不如鸡狗,只知有奶便是娘,可卑,可叹。”老夫人问道:“却是为何,敢是不认这门亲了?”
世贞道:“正是。”
老夫人叹息一声,问来人道:“你送孝帖去时,姑姑说些甚来?”
那人道:“我送帖去时,姑姑听老爹不在时,哭得死去活来,兄弟长,兄弟短,直叫人心酸。欲待来时,只是姑老爷不肯,托小人捎了这书信来。”
老夫人赏三钱银子,打发他去了。正说话时,报本县知县李恩成、,县丞任正宽、主簿牛善明、典史夏良云都凑了份子,穿孝服来祭奠。慌得王世贞忙穿孝衣,灵前侍候。原来这太仓知县李恩成,居官清正,为人甚是谦恭、王抒得势之时,本素无来往。闻他为官忠义,因与严嵩结仇遭害,敬他是忠臣,故穿孝来吊祭。众人劝他:“王公虽是忠良,因严嵩与他为仇,恐严家父子知道又要迁怒,不如送些礼的好。”李恩成叹道:“一死一生,乃见交情,一贵一贱,真情乃见。
若他是个贪赃枉法之辈,便是官居一品,势焰熏天,只不高攀他门第。因他是个忠心报国的忠臣,遭此横祸,正当惜他,虽说素无交往,岂可因患难而弃之!便是严贼生怒,我原无意求仕进,便去掉头上乌纱,在所不辞。”遂着孝衣,坐轿前来。
待到门前下轿,迎至里面,知县等四人扶衣掬带,先到灵前上香,打了个问寻,然后与王世贞厅内叙礼,道:“王公忠心报国,为人谦恭,今为奸人所害,可伤,可叹。”世贞道:“如今奸人弄权,尽害忠良,岂止家父一人。早有夏言、沈链、杨继盛等先父而亡,死而流芳,死何足借,今世贞乃罪身扶灵,敢劳大人亲临。”李知县道:“兄言差矣!从来人臣为国锄奸,天下敬重,恩成不才,卑微之职,恨生时不曾相交;今虽来迟,我自当尽我的本分。如因敬忠良而遭陷,亦无所顾忌。”世贞见他正气浩然,肝肠磊落,甚是敬重,置酒席盛情款待。席间李知县问道:“兄长自是官身,日后将何为?”
世贞道:“如今弃官奔丧,已绝仕进。便布衣乡里,把酒论诗,自当其乐也。”
李知县道:“令尊捐躯报国,可谓生为人杰,死为鬼雄。奈何世态炎凉,朝中哪个顾恤。若兄长果真居家,你我之交,来日方长,府中之事,我自当尽力。”
世贞感泣拜谢道:“家父若知兄长垂念,虽在九泉,也自感激不荆””二人话语投缘,相互敬重,饮至夜深,酒席方散,留四人府中歇息不题。
次日,李知县四人告辞起身而去。走时不久,又有永恩寺长老领众僧来念经。
世懋不在,同阴阳先生往坟上破土,近晚方回。忙乱一日,晚间打发众僧散了。
次日,又准备酒菜桌面一应所用之物,使人庄上前后搭棚,请发丧起棺人来,至晚方散,俱不题。
次日择定时辰起棺,众宾客皆来灵前吊唁,内外亲戚都来辞灵烧纸,哭声动地。送殡丧者填街塞巷,鞭炮响时,花丧鼓乐齐鸣。先由永恩寺僧官来起棺,鼓板响,指挥抬棺人上肩,顿时满街哭声四起。世贞、世懋,着重孝跪迎棺木启动,执旌幡痛哭起身,棺木随后,大街上观看的人山人海,果然一场大殡!
世贞、世懋重孝扶枢,女眷乘轿子紧跟棺后。约行二里到山下,早有人打铜锣铜鼓,吹响器,迎接殡到。随后又烧冥器纸钱,痛哭一场,方才下葬掩埋。
回到府中,备置酒饭,赏些银两打发各项人役散了,又拿帖儿回谢李知县众人,俱不在话下。又在厅中安灵,桌上布置牌位,世贞、世懋在厅中伴灵宿歇。
一日三餐,俱备酒饭供奉灵位,恰似与父同吃。兄弟二人逐日谈论诗文,老夫人叫他内里去宿,只是不肯。
不说世贞料理丧事,只说那严家父子害死王仔以后,畏恐世贞暗里算计害他,早派人暗地里跟踪,欲将他亲近之人尽行查获。又仍惦记那画儿,料定那画儿不在京中王府,定是私藏故里,或在至亲手中,故暗里派人查寻。
这里世贞应酬丧事,哪边早有差人密访得他应酬交往之人,所做之事,尽禀与严嵩父子。
严嵩听差人报信,哈哈笑道:“好笑这轻狂奴才,自恃名重才高,只与老夫作对,今日叫他尝到了与我作对的滋味,须知虎口之须,焉能拔得。”又问道:
“参加丧礼的人多否?”
差人道:“满街邻里,亲朋挚友,全去吊祭,又请和尚念经,出殡之时,人山人海哩。”严嵩笑道:“这便好了,我要让天下之人,个个晓得我是惹不得的!哪个与我作对,便是王抒的下场。”又问道,“办丧之日,还有什么人与他来往?”
差人道:“奴才在他门前扮作货郎,察得仔细。只有一偷儿,藏匿他家,只不见动静。另有太仓李知县与他交往甚密,昆山姑老爷家虽使人送信,却不见人来。”
严嵩都记在心,只疑虑道:“姑舅至亲,却如何不去奔丧,想其中定有缘故。
昔日苏州知府在密信中道,那画儿正是他家私,果是那画儿不在王府,真本必在他的府上。我一向只逼那王抒,如何把他漏了!今日却放他不过。”严篙立刻行文苏州府衙,令将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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