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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瓶梅传奇-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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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嵩气冲牛斗,狂怒不止,连连吼道:“想我爵尊一品,为天子之股眩,权总百僚,为朝廷之耳目,庙堂宠任,朝野侧目,便是皇上,也决无戏言,于我有欺!那小小狂徒,如我刀下鸡犬,竟敢如此无礼,戏弄老夫,可气!可恼!”
说时怒发冲冠,浑身抖颤,两手便在空中抓。羞怒之状,恨不得4将欺他之人从空中抓来,撕个粉碎,一口吞下。
唐顺之见状,甚是惶惑,自悔失言,慌忙起身拱手劝道:“大人息怒,自是下官失言,见罪,见罪!”
严嵩一拂袍油,怒道:“干你甚事!你只讲此画如何便是假的?”
此时唐顺之只不愿说,又不敢不说,踌躇半晌,方小心讲道:“宋时张择端手本,历今有四百年。闻其真本,造化天功,细穷毫发,笔势惊人,舟车桥梁,楼屋城郭,都得笔墨章法巧妙,远非近代人能办。宋代之后,因后人所钟爱,自出现不少摹本。元有赵雍本。当今有……”
欲待细述,严嵩哪里听得耐烦,拂袖打断他话语,急道:“休得罗嗦,你只讲真本与赝本,究竟如何不同,怎知便是假的?”
唐顺之连连拱后称喏,道:“李东阳《怀麓堂集》卷九题《清明上河图》一诗,有这样两句:图成进入缉熙殿,御笔题签标画面,可见真本当有御笔题签,赝本绝无。此图据下官看,也原非是真,试观麻雀小脚而踏二瓦角,据此便知其真伪。”
严嵩听时,慌取画卷来看,众人好奇,俱围拢来,嘁嘁喳喳,来寻那麻雀脚爪。
世蕃本不耐烦,又见众人乱乱哄哄,不禁吼道:“便是假的,碍你娘蛋疼,狗抓耗子,偏你娘碍手碍脚!”
众官被他骂上一脸火来,个个一副窘相,再坐不得,纷纷起身告辞。
严篙与世蕾,也不去送。众官乘兴而来,败兴而去,自叹空送许多礼物,只换一肚子气来。
却说严嵩父子,细察那画儿,果如那唐顺之所说,真个是赝本无疑,愈发气恼。严嵩只道那王府有意嘲弄,一时气血上涌,踉跄行不得几步,跌坐在椅上。
家人见状,个个吓得魂儿都飞了,慌忙扶他去房中安歇。
世蕃仍是狂忽不止,只道心机用尽,才骗这画儿上手,又请朝中官员张扬庆贺,不想落个草草收场,那里忍得这口恶气,怒冲冲去寻汤裱褙生事。只因这一去,有分教:花枝叶下犹藏刺,人心怎保不怀毒。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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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独悍娘寻夫闹梦 瞎公子逼画搜宅
话说那严世蕃心机用尽,才逼骗那画儿上手,又请朝中官员。张扬庆贺。不想那画儿竟是假的,哪里忍得这口恶气?自把唐顺之撇在厅内,怒气冲冲出门去寻事。
世蕃怒不可遏,径直来到汤裱褙下处。见屋里灯光亮着,也不呼唤,砰地一脚喘开门子,话至喉哽,尚未骂出,屋里倒自先骂起来,道:“狗杂种,婊子养的,不在炕上挺尸,又去哪里寻欢回来!”
世蕃原本有火,又被骂上一脸火气,火上加火,欲待发作,看那人时,反自笑出声来。原来屋里汤裱褙却不在,只一个悍婆娘和一丫环。那婆娘丑陋异常;道她怎的模样,有《江儿水》为证:
身长腹大背雷驮,鹊尾高髻金钗多,脂粉抹不尽石榴痕,唇翘牙黄嘴巴阔。
腰似水桶搂不过,偏,偏是醋心恁大,忒多,一夜不见汉子,刀枪棍棒干家伙!
这婆娘原本京中大财主家女儿,道是生得丑,却自小惯得极任性。两句话不投,便吵;三句话不合,便骂!年纪不大,倒嫁了七八个丈夫,不是骂走,便是打散。那第九个刚刚嫁着汤裱褙。他那时流落于京,贫穷难捱,只图婆娘家富有,便寻着这个母夜叉。乃至渐渐发迹,到严府门下用事,又得经历之职,官儿有了,全银又不少,只是婆娘不受用,便暗里做个愉嘴猫儿,瞒了婆娘,每日在院中嫖娼妓,偷妇人。把个丑婆浪气得肚子多大。今日不见他回家,径直寻到严府他下处来。人常道:“世间三件休轻惹,黄蜂老虎狠家婆。”想是如此。
那世蕃惯是花柳中人,娇妻美妾成群,不曾见过这般丑陋女人,也是少见多怪,由不得笑出声来;那婆娘看世蕃时,短颈肥躯,瞎一只眼,却是蟒袍玉带,官儿不小。心里暗道:“这般乌龟样儿,敢怕是猪八戒的侄儿,狗熊的孙儿,如何也做这等大官!”心下好奇,好自一笑。进屋之时,两个怒火顶门儿,恰似雷公电母,一触即发,不料被这一笑,竟缓解下来。
世蕃笑道:“你可是寻你的汉子,夜里便守不得,竟送上门来?”
婆娘道:“只你府里事多,夜夜不放他回去,倒叫老娘不放心!”
世蕃道:“这却怪了,他向是夜里不在府内,每日回去的,却怎地怪我留他。
只伯你管他不住,学个偷嘴的狗儿,哪个晓得?”
婆娘不听则已,听时便怒道:“果是天杀的贼坯,自家空闲着,不去受用,只管寻那野贱货开心!”
世蕃笑她道:“这自怪你没用场,使他快活不得。”
婆娘被道中心病,咬牙骂道:“当初他叫花子模祥,只看老娘家富有,那时老娘也俊了,象西施一般。如今他金银多了,老娘便丑了。怎道我管他不住,只个天杀的没良心,夜间灯儿熄时,知甚丑俊,敢怕不是一般滋味?若论本事,那娇滴滴刮阵风儿便倒的野女子,老娘一个便抵得她三个!”
丫环自是听得脸红,掉转身儿,只墙壁上看画。
那世蕃有心调戏她,嘻嘻笑道:“即是这等本事,只可惜裱褙无福受用。他既无心于你,你何不偷几个汉子,也自寻快活,敢怕为他守身立个贞节牌坊?”
那婆娘嘻嘻笑道:“你道老娘怕他?只他野里偷嘴,我便吃不得野食?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世蕃逗道:“只我府中便人多,俱与你寻上几个,看你有何等本事?”
姿娘嘻嘻笑道:“官人体得取笑,只伯你家娘子听时,须饶你不过!”
世蕃笑道:“我自二十六美姜,个个花枝招展,却不似你这般醋心,便是唤几个与你作陪,哪个敢则声!”
婆娘笑道:“京中买不到牛肉,敢是被吹得死尽了!明儿个便驴肉也没吃得。”
世蕃道:“你休得嘴贫,真个惹爷爷火时,须放你不过!”
那婆娘见此光景,已是有心与他作弄,便冲丫环道:“那天杀的不知甚时回来,你且去家中望望,我只在这里等他;他若仍是不回,”说时便瞥世蕃一眼,递个话儿道:“我须放他不过!”
待丫环去时,那婆娘自闩紧门儿,叉着腰瞪着眼,望着世蕃道,“怎的,如今道我怕你!”
世蕃见她泼野,自觉有趣,不宽动了心火。原来平日尽在那娇媚女子圈里,个个温存,笑脸奉迎,娇嗔绵软,日子长时,也便索然无味。今见这婆娘剽悍粗野,甚是强壮,不独不低眉垂首,反恣意笑骂,暗自想道:“人言宁吃鲜桃一口,不吃烂杏一筐。岂不知日日吃鲜桃,也便觉不甜,虽是烂杏,也别一番滋味儿!”
这样想时,见她犹自瞪眼叉腰,色情挑衅,便也学她样儿,骂一声道:“好婊子,你道我怕你:”一拳擂得她跌倒在床,腾身将她捺住。风儿闪时,灯自熄了。
话说汤裱褙夜嫖妓院,清晨方回,也不顾得回家,径直入严府当差。到自已下处,听室内有酣声,其是惊异,暗道:“是何人到我房中下榻,这却奇了。绕至窗前,用舌尖舔破窗纸,单眼吊线看时,见自己婆娘,与人搂抱一团而眠。妇人仰面,看得其清,那男人将脸儿俯在她胸前,只辨不出是哪个。汤裱褙不看则已,这一看时,无名醋火烧将起来。此事却怪,自己丑妻,平时不甚值重,如件衫儿,褂儿,用时便穿,不用时丢在一侧,倒也不计较。如今见被别人偷了穿去,便心里容不得。于是怒火中烧,咚咚砸起那门来。半晌门开时,见严世蕃笑嘻嘻走了出来,又是一惊。怎想到自家主人,美妾成群,轮日消受,尚顾不及,却偷起自己丑婆娘来。
世蕃见汤裱褙发愣,兀自取笑耍弄他道:“裱褙夜来好梦,如何便把自家婆娘丢了!”
汤裱褙自是哑巴吃黄连,有口说不得,装出笑脸道:“公子怎肯如此早起,寻小人有何使唤?”
汤裱褙不说时,世蕃兀自忘了;这一说,蓦地想起画儿之事,扬手拍拍先扇他两个嘴巴,怒道:“敢是你心性奸滑,同王府串通,弄那假画儿诓我!”
脸上热时,心也懵了,呆愣片刻,汤裱褙捂着脸道:“奴,奴才不知,那画儿怎便是假的?”
世蕃冷冷笑道:“别个不知,或尚有可原。你向以装璜闻名,以鉴古著称,岂能不识真伪?定与王府串通无疑!如此小人,恩将仇报,敢于百官面前出我丑,留你何用,与我滚去!”
汤裱褙只道讨画有功,不想夜来酒宴,只不肯让他去,心下暗自愤愤不平,独饮几杯闷酒,便去烟花柳巷嫖妓消闷,夜来酒宴生事,哪里晓得。如今听世蕃说时,魂都唬飞了,战战兢兢说道:“公子息怒,便是唬杀奴才,怎敢有欺?奴才实,实是不知。”
世蕃怒气未息,正待发作,却早有那婆娘闻争吵之声赶出来,扶着门框冷冷笑道:“我道你是哪个,敢讨老娘便宜;原来你便是严家公子?他一个猴腮样儿,怎禁你打?若打时,只打老娘便是!端得是你们大家之人,偷人婆娘,又打人汉子,骑人脖儿拉屎,忒是欺人了,便是石人,也忍不得这气!”
世蕃见婆娘插嘴,不好计较得,道:“干你甚事,不教训他时,日后益发大胆,敢将我诓去卖了!”
婆娘道:“只这老大耳刮子,我在屋里便听得响!他便不争气时,自是我的汉子。这般地打,你不疼他,我还疼哩!你们当爷的,他有过错,教训两句也罢了,骂了,打了,又叫他滚!便是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过路神仙,屈死鬼魂,论权、论势、论狠、论恶,敢是不比你厉害?!也须放人条活路。似这般赶尽杀绝,也忒是狠毒,再不依时,休道老娘放刁,狗急跳墙,猫急窜房,兔儿急了,还咬人哩!”
世蕃见她嚼叨没完,又是刁钻撒泼性儿,气得哭笑不得,倒自软了下来,道:
“你这婆娘,吃人张嘴儿,敢是没完了?”
婆娘噗地笑出声来,道:“自家汉子,你不待见,我还疼哩!”转脸又对汤裱褙道:“爷爷饶你了,还不赔个不是!”
待汤裱褙施礼赔过不是,一场戏收了。世蕃走时,又转身喝道:“你不寻那画儿真本与我,我自饶你不过!”
汤裱褙自是晦气,回房内长吁短叹一阵,骂一番婆娘,又骂一番世蕃,摇头感慨道:“昔日在玉府之时,虽无严府这般富贵,那老爷、夫人、公子,个个宽容和气,尽将我作人看,不似这独眼龙这般刁横,无端吹毛求疵。如今在他父子面前,日日提心吊胆,放个屁也自小心,真个鼠儿见猫儿一般。可见做人,贫时只盼富贵,富时偏爽快不得,不能够两全。”
婆娘道:“莫道是你,便我在王府之时,夫人,丫环,持我恰似姐妹般亲热,但逢那年节,赏得那银两,也积攒下百两;纱罗缎儿,也自有两箱。如今你得个针鼻大官儿,便似狗儿一般,汪汪作个唬人奴才,也不准我入府来住,教老娘夜夜孤灯空房,冷冷清清,自是受折磨。你心里只有主子,撇下老娘不管;道我怎得替你立得贞节牌坊?便戴绿帽子,也是你自过的!”说到伤心之处,恁一个刁横婆娘,竟自泣不成声,落下泪来。她自叹心中愁苦,尽将憋了满肚的苦水,如今才倒出来。
汤法稽见她此状,只是叹息。也说不得什么。
妇人又边哭边道:“奴家自知心性不好,又是长得丑,寻那前几个男人,皆是因他嫌弃我相貌,整日价寻花问柳,奴气愤不过,多有争吵,打散骂散的。我自嫁你,向是不曾错待,多是忍让,只你到这严府,得了官身,金银又来的多,便又夜夜不回,只寻婊子诀活;我自忍耐不过,便才放起刁来。昨夜来寻你,遇那厮生事,也只图对你报复。自是瞎了眼,不想那厮竟是你家主子,夫妻两个又全落入这贼人手中!”
汤裱褙叹道:“说不得了。如今只是哪里寻那画儿与公子。”
婆娘道:“便没有时,他敢吃人不成?”
汤裱褙道:“怎地,你道他不敢吃人?他自是那阎罗殿里的二阎君,尽掌着人间的生死簿哩。莫道是你我之辈,便是朝中那夏言、张经、杨继盛等人,何等显赫,因伤恼了他父子,只在皇上耳朵里吹些风儿,便革职的革职,拿办的拿办,不知有多少人,作了刀下之鬼!”
婆娘惊道:“这般说,这里便是虎狼窝了,不定几时,拿你个过错,莫道官职,只怕是性命也保不得了。不如我们仍回王府,只过得个安生日子!”
汤裱褙慌忙低声拦道:“只莫乱说,若被他听到,端的又生祸。他自那杨继盛死,便与王府结了不解之仇,平时里提起时,便恨得心里出血。如今王抒又因边兵失势,那王府是万万去不得的!”
夫妻俩又说半晌,汤裱褙只怕交不了帐,又去王府寻画。将近门前,只是无颜进见,怕说不得什么,先自怵了,打个晃身便回,一连数日,皆是如此。世蕃问起,便道王世贞未回,将话语诓瞒过去。正是:
箭在弦上弓难开,身骑虎背下亦难。
话分两头,单说世贞从苏州返京,调职任青州兵备副使。偶患小恙,整日里神思不安,身心恍惚。夜夜人梦,又时时梦见那隐娘与柔玉篷头而来,或喜、或哭,尽将那往事,在梦中搬演。梦里惊醒,再睡不得。长夜寒灯,泪湿枕角,追怀往事,心下侧然,哀叹之声,与暮鸦咿哑之音相应。世贞思情良苦,为隐娘并柔玉各作无题一律:。
其一云:
初识娇容忆上元,风流自笑百花前。奈何芳心难为久,一夕风雨苦调残。
沦落身为天涯客,红颜薄福实堪怜。但有愁填埋恨海,更无石可补情天。
其二云:
天生傲骨欠温存,误尔良辰酒一樽。青衣儒冠别家去,雾鬓凤鬟一段魂。
穷途怕理相思曲,惊泪只弹丹青恨。鸳镜分飞知何觅,梦醒空望远山新。
这日世贞正在书房读书,家人莫成,匆匆赶来,气喘吁吁,模样甚是慌张,进门道:“公子,却是不好了。”
世贞道:“何事如此惊慌?”
莫成喘息片刻,方定下心来道:“方才汪爷汪侍郎使家人转信来,道是他前日去那严府赴宴时,严嵩老贼识破咱献与他那《清明上河图》是假本,恼羞成怒,道是讥讽戏弄他。汪爷只讲恐他无端生祸,望公子早做防范!”
世贞道:“老贼原不甚识画,他如何便知有假,敢是汤按稽献媚?”
莫成道:“汪爷讲,是那唐顺之识破。前时老爷降俸,便是他去那蓟镇巡兵生得事端!”
世贞道:“知道了,退下吧!”
莫成只不放心,道:“那老贼忒是狠毒,公子须多多防范才是!”
世贞道:“我原无真本,怎道骗他,便是摹本,得之何易,送与他时,已是给他脸面。区区小人,怕他作甚!”
莫成苦苦劝道:“公子不可不防,那严家父子,见缝下蛆,便鸡蛋里也寻骨头,没有做不出的坏事!如今他恼了,不如公子去拜拜老贼,将话语说开。”
世贞冷冷笑道:“若是乞食老儿,我拜他几拜,不耻为贱;只这老贼,便望他一眼,我自矮三分。便他来拜我,见与不见,也要看我高兴否。”
莫成见他狂傲,心下叫苦,苦苦劝道:“公子且忍一忍,还是去的好,不合将他惹恼,无端又生是非。”
世贞冷笑道:“这般小人,知甚情理。你给他脸面,他道你软了,反踩着鼻子拽眼毛,益发得寸进尺!”
莫成见劝不得,摇头叹一声去了。
几日无事。这日世贞,正自园中舞剑,莫成又慌慌入报,道:“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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