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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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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睛地注视着她,她有点不好意思。

“我不久前去参加全乌克兰代表会议,顺便去看望了他们。跟安娜见了几次面,跟

杜巴瓦只见了一次,这一次还不如不见的好。”

“为什么?”

保尔不做声。他右眼的眉梢微微颤动了一下。丽达知道为什么会有这动作,这是他

激动的信号。

“你说说吧,我什么都不知道。”

“丽达,我本不想现在说这件事,可你非要我说,我只好服从了。他们的关系是当

着我的面彻底破裂的,依我看,安娜是别无选择。他们积累了那么多矛盾,一刀两断是

唯一的出路。感情破裂的根源是他们在党内问题上的分歧。杜巴瓦始终是个反对派。我

在哈尔科夫听人说起他在基辅的发言,他是和舒姆斯基一起去基辅的。”

“什么,难道舒姆斯基是托洛茨基分子?”

“是的,他曾经是,现在离开了他们。我跟扎尔基找他谈了很久。现在他已经站到

咱们这边来了。而对杜巴瓦,这话却无论如何不能说。杜巴瓦是越陷越深。咱们还是回

过头来先讲安娜吧。她把什么都告诉我了。杜巴瓦搞反党活动是一头扎进去就出不来。

安娜没少受他的气,比方说,他奚落她:‘你是党的一匹小灰马,主人指东你走东,主

人指西你走西。’还有比这更难听的。几次冲突过后,他们就成了陌路人。安娜提出分

手,杜巴瓦显然不愿意失去她,他保证,今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磨擦,请她不要离开他,

要帮助他渡过难关。安娜同意了。有一段时间她似乎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她没有再

听到他恶语伤人,她给他讲道理,他也不做声,不再反驳。安娜相信,他在认真检讨过

去的立场。

“她从扎尔基那里听说,杜巴瓦在共产主义大学也不再捣乱,跟扎尔基的个人关系

也能做到和睦相处。不久前安娜在单位感到不大舒服(她已怀孕),回家休息,关上门

后,便躺下了。她和杜巴瓦住的是套间,两个房间有门相通,不过两人讲好把门钉死了。

“不一会儿杜巴瓦带了一大帮同志到家里来,结果安娜无意中成了一个有组织的托

派小组会议的见证人。她听到的那一大堆东西,连做梦都梦不到。而且,为了迎接全乌

克兰共青团代表会议,他们还印刷了一份宣言之类的东西,准备藏在衣襟下,偷偷散发

给代表们。安娜这才猛然清醒:杜巴瓦原来是在耍手腕。

“等大家走后,安娜把杜巴瓦叫到自己房间,要求他解释刚才发生的一切。

“我正好那一天到达哈尔科夫,参加代表会议,在中央委员会遇见了基辅的代表。

“塔莉亚给了我安娜的地址,她住得很近,我决定午饭前去看望她,因为在她工作

的党中央妇女部我们没能找到她,她在那里担任指导员的职务。

“塔莉亚和其他几位同志也答应去看她。你瞧,不早不晚,我到的时候,正好赶上

这坎儿了。”

保尔苦笑了一下。

丽达听着,微微皱起眉头,两只胳膊拄在座位的天鹅绒把手上。保尔不再出声。他

望着丽达,回想她以前在基辅时的模样,又同眼前的她比较,再次意识到她已长成了一

个体态健美的、迷人的青年女性。她身上那件终年不变的军便服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

简朴但缝制得很精致的蓝色连衣裙。她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轻轻拽了一下,要他继续说

下去。

“我听着呢,保尔。”

保尔接着往下说,也抓住了她的手指,不再松开。

“安娜见到我,掩饰不住心里的喜悦。杜巴瓦则是冷冰冰的。原来他已经知道我同

反对派作斗争的情况。

“这次见面有点不伦不类。我似乎要充当一个法官之类的角色。安娜不住嘴地讲,

杜巴瓦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一支接着一支抽烟,显然,他又烦躁,又生气。

“‘你瞧,保夫鲁沙,他不单欺骗我,还欺骗党。他组织什么地下小组,还在那儿

煽风点火,当着我的面却说洗手不干了。他在共产主义大学公开承认代表会议的决议是

正确的。他自称是个“正派人”,可同时又在瞒天过海,耍阴谋。今天的事,我要写信

报告省监察委员会。’安娜气愤地说。

“杜巴瓦很不满意,嘟嘟哝哝说:“‘有什么了不起?走吧,去汇报吧。这种党,

连老婆都当特务,偷听丈夫的谈话,你以为我很乐意当这个党的党员!’“这种话对安

娜来说当然太过分了。她喊了起来,叫杜巴瓦走开。他出去以后,我对安娜说,让我找

他谈一谈。安娜说这是白费劲。不过我还是去了。我想我和他曾经是好朋友,他还不是

不可救药。

“我到了他房间。他躺在床上,马上堵我的嘴,说:“‘你别来说服教育,我对这

一套腻烦透了。’“可我还是得说。

“我想起了过去的事,说:“‘从我们以前犯的错误中。你什么教训也没有吸取?

杜巴瓦,你记不记得,小资产阶级意识是怎么把我们推上反对党的道路的?’“你猜他

怎么回答我?他说:“‘那个时候,保尔,我和你都是工人,没什么顾虑,心里想什么,

嘴上说什么,而我们想的东西并没有什么错。实行新经济政策前是真正的革命。现在呢,

是一种半资产阶级革命。发新经济政策财的人个个脑满肠肥,绫罗绸缎身上挂,可国内

的失业人员多得不可胜数。我们政府和党的上层人士也在靠新经济政策发迹。还跟那些

女资本家勾搭上了,整个政策的目标都是发展资本主义。讲到无产阶级专政那就羞羞答

答,对农民则采取自由主义态度,培植富农,用不多久,富农就会在农村当家作主。你

等着瞧吧,再过五六年,苏维埃政权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人埋葬掉,跟法国热月政变之

后的情形一样。新经济政策的暴发户们将成为新的资产阶级共和国的部长,而你我这样

的人,要是还敢啰嗦,连脑袋也会给他们揪下来。一句话,这么走下去,死路一条。’

“看到了吧,丽达,杜巴瓦拿不出任何新鲜货色,还是托洛茨基派的陈词滥调。我跟他

谈了很久。

“最后我明白了,跟他争辩无异对牛弹琴。依我看,杜巴瓦是拽不回来了。为了跟

他谈话,我开会都迟到了。

“临别的时候,他大概是要‘抬举’我一下,说:“‘保尔,我知道你还没有僵化,

没有成为因为怕丢官才投赞成票的官僚。不过,你是那种眼睛里除了红旗之外什么也看

不见的人。’“晚上,基辅的代表都到安娜家来聚会。其中有扎尔基和舒姆斯基。安娜

已经去过省监察委员会,我们都认为她做得对。我在哈尔科夫待了八天,同安娜在中央

委员会见过几次面。她搬了家。我听塔莉亚说,安娜打算流产。跟杜巴瓦分手的事,看

来已无可挽回。塔莉亚在哈尔科夫又留了几天,帮她办这件事。

“我们动身去莫斯科那天,扎尔基听人说,党的三人小组给了杜巴瓦严厉申斥加警

告的处分。共产主义大学的党委也同意这个决定。离最高处分只差一步,这样,杜巴瓦

总算没被清除出党。”

会场里渐渐拥挤起来,人群还在不断往里涌,周围是一片谈话声、笑声。巨大的剧

场正在接待这世所罕见的、充满活力的人流,这些年轻的布尔什维克是如此热情奔放,

如此乐观,如此勇往直前,犹如从山上奔腾而下的急流。

嘈杂声越来越大了。保尔似乎觉得,丽达并不在听他说话。他刚一住嘴,丽达随即

说:“杜巴瓦的事,我想咱们今天就说这些吧。干吗把余下的时间都花费在这上面呢!

这儿这么明亮,生活气息这么浓……”

丽达朝他身边挪了挪身子,他们挨得更近了,说起话来都不大方便。为了声音小些,

她朝他探过身去。

“有一个问题,我想要你回答我。”丽达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但是我想你会

告诉我的:当初你为什么要中断咱们的学习和咱们的友谊呢?”

虽然保尔刚一跟她见面,就预料到她会提这个问题,现在他还是感到很尴尬。他们

的目光相遇了,保尔看出:她是知道原因的。

“丽达,我想你是完全清楚的。这是三年前的事了,现在我只能责备当时的保尔。

总的说来,保尔一生中犯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错误,你现在问的就是其中的一个。”

丽达微微一笑。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场白。但是我想听到的是答案。”

保尔低声说下去:“这件事不能完全怪我,‘牛虻’和他的革命浪漫主义也有责任。

有一些书塑造了革命者的鲜明形象,他们英勇无畏,刚毅坚强,彻底献身于革命事业,

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我产生了做这样的人的愿望。对你的感情,我就是照‘牛

虻’的方式处理的。这样做,我现在感到很可笑,不过更多的是遗憾。”

“这么说。现在你对‘牛虻’的评价改变了?”

“不,丽达,基本上没有改变!我否定的只是毫无必要地以苦行考验意志的悲剧成

分。至于‘牛虻’的主要方面,那我是肯定的,我赞成他的勇敢,他的非凡的毅力,赞

成他这种类型的人,能够忍受巨大的痛苦而不在任何人面前流露。我赞成这种革命者的

典型,对他来说,个人的一切同集体事业相比较,是微不足道的。”

“保尔,这番话三年以前就应该说,可是直到现在才说,只有使人感到遗憾了。”

丽达面带笑容,若有所思地说。

“丽达,你说使人遗憾,是不是因为我永远只能是你的同志,而不能成为更近的人

呢?”

“不是,保尔,你本来是可以成为更近的人的。”

“那么还来得及补救。”

“有点晚了,牛虻同志。”

丽达微笑着说了这句笑话,接着她解释说:“我现在已经有了个小女孩。她有个父

亲,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三个生活得很和美,现在是三位一体,密不可分。”

她用手指轻轻触了一下保尔的手,表示对他的关切。但是她马上就明白了,这个动

作是多余的。是的,这三年来,他不只是在体格方面成长了。丽达知道他现在很难过—

—这从他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来,但是他毫不做作地、诚挚地说:“不管怎么样,我得

到的东西还是要多得多,刚才失去的东西是没法同它相比的。”

保尔和丽达站了起来。应该坐到离台近一些的地方去了。

他们朝乌克兰代表团座席走去。乐队奏起了乐曲。巨大的横幅标语鲜红似火,闪光

的大字似乎在呼喊:“未来是属于我们的”。楼上楼下的几千个座位和包厢已经坐满了

人。这几千个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强大的变压器——这是一个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的原动力。宏伟的剧院接待了伟大的工人阶级的青年近卫军的精华。几千双眼睛凝视着

沉重的帷幕的上方,每双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反映出“未来是属于我们的”几个闪光的

大字。

人们仍在不断涌进会场。再过几分钟,沉重的天鹅绒帷幕就要慢慢拉开,全俄共青

团中央委员会书记恰普林在这无比庄严的时刻,也会暂时失去平静,他将激动地宣布:

“全俄共产主义青年团第六次代表大会现在开幕。”

保尔从来没有这样鲜明、这样深刻地感受到革命的伟大和威力,他感到有一种难以

言喻的骄傲和前所未有的喜悦。这是生活给他的,是生活把他这个战士和建设者送到这

里来,参加这个布尔什维主义青年近卫军的胜利大会的。

大会每天从清晨开到深夜,占去了与会者的全部时间。保尔只是在最后一次会议上

才又见到了丽达。她正和一群乌克兰代表在一起[作者手稿中此处还有一段文字,描写

共青团员在丽达的哥哥家开晚会的情景。丽达在晚会上说:“朋友们,我深深相信,不

出几年,共青团会从自己的队伍里推出几位大作家,他们将通过艺术的形象讲述我们英

勇的过去,讲述我们同样光荣的现在,谁知道,说不定在座的诸位中就会有人用锋利的

笔触,把我们这些人也挖苦一番呢……”——编者]。丽达对他说:“明天大会闭幕以

后,我马上就要回去。不知道临别的时候,还能不能再谈一次。所以我今天把过去的两

本日记找了出来,还写了一封短信,准备留给你。你看完了,把日记给我寄回来。这些

东西会把我没向你说的事情全告诉你。”

保尔握了握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了她一会儿,好像要把她的面容铭记在心里。

第二天,他们如约在大门口见面。丽达交给他一个包和一封封好的信。周围人很多,

因此他们告别的时候很拘谨,保尔只是在她那湿润的眼睛里看到了深切的温情和淡淡的

忧伤。

一天以后,列车载着他们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乌克兰代表分坐在几节车厢里。保尔和基辅小组在一起。

晚上,大家全睡了,奥库涅夫也在旁边的铺位上发出了轻轻的鼾声。保尔移近灯光,

打开那封信:

保夫鲁沙,亲爱的!

这些话我本来可以当面告诉你,不过还是写下来更好一些。我只有一个希望,就是

我和你在大会开幕那天谈的事,不要在你生活里留下痛苦的回忆。我知道你很坚强,所

以我相信你说的话。我对生活的看法并不太拘泥于形式。在私人关系上,有的时候,当

然非常少见,如果确实出于不平常的、深沉的感情,是可以有例外的。你就可以得到这

种例外,不过,我还是打消了偿还我们青春宿债的念头。我觉得,那样做不会给我们带

来很大的愉快。保尔,你对自己不要那样苛刻。我们的生活里不仅有斗争,而且有美好

感情带来的欢乐。

至于你生活的其他方面,就是说,对你生活的主要内容,我是完全放心的。紧握你

的双手。

丽达。

保尔沉思着,把信撕成碎片,然后两手伸出窗外,任凭风把纸片吹走。

第二天早晨,保尔读完两本日记,把它们包起捆好。到了哈尔科夫,奥库涅夫、潘

克拉托夫、保尔和另外一些乌克兰代表都下了车。奥库涅夫要把住在安娜那里的塔莉亚

接走。

潘克拉托夫当选为乌克兰共青团中央委员,有事要办。保尔决定顺便看看扎尔基和

安娜,然后同奥库涅夫他们一起到基辅去。他到车站邮局给丽达寄日记本,耽搁了一会

儿,出来的时候朋友们已经全走了。

他坐电车到了安娜和杜巴瓦的住所。保尔走上二楼,敲了敲左面的门——安娜就住

在这里。里面没有人应声。时间还很早,安娜不会这么早就去上班。保尔想:“她也许

还没醒。”

这时隔壁的门打开了,睡眼矇眬的杜巴瓦走了出来,站在门口。他脸色灰暗,眼圈

发青,身上散发着刺鼻的洋葱味,保尔那敏锐的嗅觉还闻到了他嘴里喷出来的隔夜的酒

气。从半开的房门里,保尔看见床上躺着一个胖女人,确切些说,是看到这女人的肩膀

和一条光着的肥腿。

杜巴瓦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用脚一踹,把门关上了。

“你怎么,是来找安娜·博哈特同志的吗?”他眼睛看着墙角,用沙哑的声音问。

“她已经不在这儿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保尔沉着脸,仔细地打量着他。

“我不知道。她搬到哪儿去了?”

杜巴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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