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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列国志-第10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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遂解阏与之围,韩釐王亲自劳军,致书称谢赵王,赵王封奢为马服君,位与蔺相如、廉颇相并,赵奢荐许历之才,以为国尉。

赵奢子赵括,自少喜谈兵法,家传《六韬》、《三略》之书,一览而尽,尝与父奢论兵,指天画地,目中无人,虽奢亦不能难也。其母喜曰:“有子如此,可谓将门出将矣!”

奢蹴然不悦曰:“括不可为将,赵不用括,乃社稷之福耳!”

母曰:“括尽读父书,其谈兵自以为天下莫及,子曰‘不可为将’,何故?”

奢曰:“括自谓天下莫及,此其所以不可为将也。夫兵者,死地,战战兢兢,博谘于众,犹惧有遗虑;而括易言之。若得兵权,必果于自用,忠谋善策,无繇而入,其败必矣。”

母以奢之语告括,括曰:“父年老而怯,宜有是言也。”后二岁,赵奢病笃,谓括曰:“兵凶战危,古人所戒,汝父为将数年,今日方免败衄之辱,死亦瞑目。汝非将才,切不可妄居其位,自坏家门。”

又嘱括母曰:“异日若赵王召括为将,汝必述吾遗命辞之,丧师辱国,非细事也!”言讫而终。赵王念奢之功,以括嗣马服君之职。未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九十七回 死范睢计逃秦国 假张禄廷辱魏使

话说大梁人范睢字叔,有谈天说地之能,安邦定国之志。欲求事魏王,因家贫,不能自通,乃先投于中大夫须贾门下,用为舍人。当初,齐湣王无道,乐毅纠合四国一同伐齐,魏亦遣兵助燕,及田单破燕复齐,齐襄王法章即位,魏王恐其报复,同相国魏齐计议,使须贾至齐修好。贾使范睢从行。

齐襄王问于须贾曰:“昔我先王与魏同兵伐宋,声气相投;及燕人残灭齐国,魏实与焉。寡人念先王之仇,切齿腐心。今又以虚言来诱寡人,魏反复无常,使寡人何以为信?”须贾不能对,范睢从旁代答曰:“大王之言差矣。先寡君之从于伐宋,以奉命也。本约三分宋国,上国背约,尽收其地,反加侵虐,是齐之失信于敝邑也。诸侯畏齐之骄暴无厌,于是昵就燕人。济西之战,五国同仇,岂独敝邑?然敝邑不为已甚,不敢从燕于临淄,是敝邑之有礼于齐也。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光启前人之绪,寡君以为桓、威之烈必当再振,可以上盖湣王之愆,垂休无穷,故遣下臣贾来修旧好。大王但知责人,不知自反,恐湣王之覆辙,又见于今矣。”

齐襄王愕然起谢曰:“是寡人之过也。”即问须贾:“此位何人?”须贾曰:“臣之舍人范睢也。”齐王顾盼良久,乃送须贾于公馆,厚其廪饩。使人阴说范睢曰:“寡君慕先生人才,欲留先生于齐,当以客卿相处,万望勿弃。”范睢辞曰:“臣与使者同出,而不与同入,不信无义,何以为人?”齐王益爱重之,复使人赐范睢黄金十斤及牛酒,睢固辞不受,使者再四致齐王之命,坚不肯去,睢不得已,乃受牛酒而还其金,使者叹息而去。

早有人报知须贾,须贾召范睢问曰:“齐使者为何而来?”范睢曰:“齐王以黄金十斤及牛酒赐臣,臣不敢受,再四相强,臣止留其牛酒。”须贾曰:“所以赐子者何故?”范睢曰:“臣不知,或者以臣在大夫之左右,故敬大夫以及臣耳。”须贾曰:“赐不及使者而独及子,必子与齐有私也。”范睢曰:“齐王先曾遣使,欲留臣为客卿。臣峻拒之。臣以信义自矢,岂敢有私哉。〃须贾疑心益甚。

使事既毕,须贾同范睢还魏。贾遂言于魏齐曰:“齐王欲留舍人范睢为客卿,又赐以黄金、牛酒,疑以国中阴事告齐,故有此赐也。〃魏齐大怒,乃会宾客,使人擒范睢,即席讯之,睢至,伏于阶下。魏齐厉声问曰:”汝以阴事告齐乎?〃范睢曰:“怎敢。〃魏齐曰:”汝若无私于齐,齐王安用留汝。〃睢曰:“留果有之,睢不从也。〃魏齐曰:”然则黄金、牛酒之赐,子何受之。〃睢曰:“使者十分相强,睢恐拂齐王之意,勉受牛酒,其黄金十斤,实不曾收。〃魏齐咆哮大喝曰:”卖国贼!还要多言!即牛酒之赐,亦岂无因。〃呼狱卒缚之,决脊一百,使招承通齐之语。范睢曰:“臣实无私,有何可招?〃魏齐益怒曰:”为我笞杀此奴,勿留祸种!〃狱卒鞭笞乱下,将牙齿打折,睢血流被面,痛极难忍,号呼称冤,宾客见相国盛怒之下,莫敢劝止。

魏齐教左右一面用巨觥行酒,一面教狱卒加力,自辰至未,打得范睢遍体皆伤,血肉委地,咶喇一响,胁骨亦断,睢大叫失声,闷绝而死。

可怜信义忠良士,翻作沟渠枉死人。

传语上官须仔细:莫将屈棒打平民!

潜渊居士又有诗云:

张仪何曾盗楚璧?范叔何曾卖齐国?

疑心盛气总难平,多少英雄受冤屈!

左右报曰:“范睢气绝矣。〃魏齐亲自下视,见范睢断胁折齿,身无完肤,直挺挺在血泊中不动,齐指骂曰:”卖国贼死得好!好教后人看样!〃命狱卒以苇薄卷其尸,置之坑厕间,使宾客便溺其上,勿容他为干净之鬼。

看看天晚,范睢命不该绝,死而复苏,从苇薄中张目偷看,只有一卒在旁看守,范睢微叹一声。守卒闻之,慌忙来看,范睢谓曰:“吾伤重至此,虽暂醒,决无生理,汝能使我死于家中,以便殡殓,家有黄金数两,尽以相谢。〃守卒贪其利,谓曰:”汝仍作死状,吾当入禀。〃时魏齐与宾客皆大醉,守卒禀曰:“厕间死人腥臭甚,合当发出。〃宾客皆曰:”范睢虽然有罪,相国处之亦已足矣。〃魏齐曰:“可出之于郊外,使野鸢饱其余肉也。〃言罢,宾客皆散,魏齐亦回内宅。守卒捱至黄昏人静,乃私负范睢至其家,睢妻小相见,痛苦自不必说,范睢命取黄金相谢,又卸下苇薄,付与守卒,使弃野外,以掩人之目。

守卒去后,妻小将血肉收拾干净,缚裹伤处,以酒食进之,范睢徐谓其妻曰:“魏齐恨我甚,虽知吾死,尚有疑心,我之出厕,乘其醉耳,明日复求吾尸不得,必及吾家,吾不得生矣。吾有八拜兄弟郑安平,在西门之陋巷,汝可乘夜送我至彼,不可泄漏,俟月余,吾创愈当逃命于四方也,我去后,家中可发哀,如吾死一般,以绝其疑。〃其妻依言,使仆人先往报知郑安平,郑安平即时至睢家看视,与其家人同携负以去。

次日,魏齐果然疑心范睢,恐其复苏,使人视其尸所在,守卒回报:“弃野外无人之处,今惟苇薄在,想为犬豕衔去矣。〃魏齐复使人目间其家,举哀带孝,方始坦然。

再说范睢在郑安平家,敷药将息,渐渐平复。安平乃与睢共匿于具茨山,范睢更姓名曰张禄,山中人无知其为范睢者,过半岁,秦谒者王稽奉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居于公馆,郑安平诈为驿卒,伏侍王稽,应对敏捷,王稽爱之,因私问曰:“汝知国有贤人未出仕者乎?”安平曰:“贤人何容易言也。向有一范睢者,其人智谋之士,相国箠之至死。〃言未毕,王稽叹曰:”惜哉!此人不到我秦国,不得展其大才。“

安平曰:“今臣里中有张禄先生,其才智不亚于范睢,君欲见其人否?”王稽曰:“既有此人,何不请来相会?”安平曰:“其人有仇家在国中,不敢昼行,若无此仇,久已仕魏,不待今日矣。〃王稽曰:”夜至不妨,吾当候之。〃郑安平乃使张禄亦扮做驿卒模样,以深夜至公馆来谒,王稽略叩以天下大势,范睢指陈了了,如在目前。王稽喜曰:“吾知先生非常人,能与我西游于秦否?”范睢曰:“臣禄有仇于魏,不能安居,若能挈行,实乃至愿。〃王稽屈指曰:”度吾使事毕,更须五日,先生至期,可待我于三亭冈无人之处,当相载也!“

过五日,王稽辞别魏王,群臣俱饯送于郊外,事毕俱别,王稽驱车至三亭冈上,忽见林中二人趋出,乃张禄、郑安平也。王稽大喜,如获奇珍,与张禄同车共载,一路饮食安息,必与相共,谈论投机,甚相亲爱。

不一日,已入秦界,至湖关,望见对面尘头起处,一群车骑自西而来,范睢问曰:“来者谁人,。王稽认得前驱,曰:”此丞相穰侯,东行郡邑耳。〃原来穰侯名魏冉,乃是宣太后之弟,宣太后芈氏,楚女,乃昭襄王之母。昭襄王即位时,年幼未冠,宣太后临朝决政,用其弟魏冉为丞相,封穰侯;次弟芈戎亦封华阳君,并专国用事。后昭襄王年长,心畏太后,乃封其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欲以分芈氏之权。国中谓之“四

贵“,然总不及丞相之尊也。

丞相每岁时,代其王周行郡国,巡察官吏,省视城池,较阅车马,抚循百姓,此是旧规。

今日穰侯东巡,前导威仪,王稽如何不认得。

范睢曰:“吾闻穰侯专秦权,妒贤嫉能,恶纳诸侯宾客,恐其见辱,我且匿车箱中以避之。〃须臾,穰侯至,王稽下车迎谒,穰侯亦下车相见,劳之曰:”谒君国事劳苦。“遂共立于车前,各叙寒温。穰侯曰:”关东近有何事?“王稽鞠躬对曰:”无有。〃穰侯目视车中曰:“谒君得无与诸侯宾客俱来乎,此辈仗口舌游说人国,取富贵,全无实用。”王稽又对曰:“不敢。〃穰侯既别去,范睢从车箱中出,便欲下车趋走。王稽曰:”丞相已去,先生可同载矣。〃范睢曰:“臣潜窥穰侯之貌,眼多白而视邪,其人性疑而见事迟,向者目视车中,固已疑之,一时未即搜索,不久必悔,悔必复来,不若避之为安耳。〃遂呼郑安平同走。

王稽车仗在后,约行十里之程,背后马铃声响,果有二十骑从东如飞而来,赶著王稽车仗,言:“吾等奉丞相之命,恐大夫带有游客,故遣复行查看,大夫勿怪。〃因遍索车中,并无外国之人,方才转身。王稽叹曰:”张先生真智士,吾不及也。〃乃命催车前进,再行五六里,遇著了张禄、郑安平二人,邀使登车,一同竟入咸阳。髯翁有诗咏范睢去魏之事云:

料事前知妙若神,一时智术少俦伦。

信陵空养三千客,却放高贤遁入秦。

王稽朝见秦昭襄王,复命已毕,因进曰:“魏有张禄先生,智谋出众,天下奇才也,与臣言秦国之势,危于累卵,彼有策能安之,然非面对不可,臣故载与俱来。〃秦王曰:”诸侯客好为大言,往往如此,姑使就客舍。〃乃馆于下舍,以需召问。逾年不召。

忽一日,范睢出行市上,见穰侯方征兵出征,范睢私问曰:“丞相征兵出征,将伐何国?〃有一老者对曰:”欲伐齐纲寿也!“范睢曰:”齐兵曾犯境乎?〃老者曰:“未曾。〃范睢曰:”秦与齐东西悬绝,中间隔有韩、魏,且齐不犯秦,秦奈何涉远而伐之?〃老者引范睢至僻处,言曰:“伐齐非秦王之意,因陶山在丞相封邑中,而纲寿近于陶,故丞相欲使武安君为将,伐而取之,以自广其封耳。〃范睢回舍,遂上书于秦王,略曰:

羁旅臣张禄,死罪,死罪!奏闻秦王殿下:臣闻“明主立政,有功者赏,有能者官,劳大者禄厚,才高者爵尊。〃故无能者不敢滥职,而有能者亦不得遗弃。今臣待命于下舍,一年于兹矣。如以臣为有用,愿借寸阴之暇,悉臣之说;如以臣为无用,留臣何为?夫言之在臣,听之在君,臣言而不当,请伏斧錡之诛未晚。毋以轻臣故,并轻举臣之人也。

秦王已忘张禄,及见其书,即使人以传车召至离宫相见。秦王犹未至,范睢先到,望见秦王车骑方来,佯为不知,故意趋入永巷,宦者前行逐之,曰:“王来。〃范睢谬言曰:”秦独有太后、穰侯耳,安得有王?〃前行不顾。

正争嚷间,秦王随后至,问宦者:“何为与客争论?〃宦者述范睢之语,秦王亦不怒,遂迎之入于内宫,待以上客之礼,范睢逊让,秦王屏去左右,长跪而请曰:”先生何以幸教寡人?〃范睢曰:“唯唯。〃少顷,秦王又跪请如前,范睢又曰:”唯唯。〃如此三次,秦王曰:“先生卒不幸教寡人,岂以寡人为不足语耶?〃范睢对曰:”非敢然也,昔者吕尚钓于渭滨,及遇文王,一言而拜为尚父,卒用其谋,灭商而有天下。箕子、比干身为贵戚,尽言极谏,商纣不听,或奴或诛,商遂以亡。此无他,信与不信之异也。吕尚虽疏,而见信于文王,故王业归于周,而尚亦享有侯封,传之世世;箕子、比干虽亲,而不见信于纣,故身不免死辱,而无救于国。今臣羁旅之臣,居至疏之地,而所欲言者,皆兴亡大计,或关系人骨肉之间。不深言,则无救于秦;欲深言,则箕子、比干之祸随于后。所以王三问而不敢答者,未卜王心之信不信何如耳。〃秦王复跪请曰:“先生是何言也?寡人慕先生大才,故屏去左右,专意听教,事凡可言者,上及太后,下及大臣,愿先生尽言无隐。〃秦王这句话,因是进永巷时,闻宦者述范睢之言,”秦止有太后、穰侯,不闻有王“之语,心下疑惑,实落的要请教一番;这边范睢犹恐初见之时,万一语不投机,便绝了后来进言之路,况且左右窃听者多,恐其传说,祸且不测,故且将外边事情,略说一番,以为引火之煤。乃对曰:”大王以尽言命臣,臣之愿也!〃遂下拜,秦王亦答拜,然后就坐开言曰:“秦地之险,天下莫及,其甲兵之强,天下亦莫敌,然兼并之谋不就,伯王之业不成,岂非秦之大臣,计有所失乎?〃秦王侧席问曰:”请言失计何在?〃范睢曰:“臣闻穰侯将越韩、魏而攻齐,其计左矣。齐去秦甚远,有韩、魏以间之。王少出师,则不足以害齐;若多出师,则先为秦害。昔魏越赵而伐中山,即克其地,旋为赵有,何者?以中山近赵而远魏也。今伐齐而不克,为秦大辱;即伐齐而克,徒以资韩、魏,于秦何利焉?为大王计,莫如远交而近攻。远交以离人之欢,近攻以广我之地,自近而远,如蚕食叶,天下不难尽矣。〃秦王又曰:”远交近攻之道何如?〃范睢曰:“远交莫如齐、楚,近攻莫如韩、魏。既得韩、魏,齐、楚能独存乎?〃秦王鼓掌称善,即拜范睢为客卿,号为张卿,用其计东伐韩、魏,止白起伐齐之师不行。

魏冉与白起一相一将,用事日久,见张禄骤然得宠,俱有不悦之意。惟秦王深信之,宠遇日隆,每每中夜独召计事,无说不行。范睢知秦王之心已固,请间,尽屏左右,进说曰:“臣蒙大王过听,引与共事,臣虽粉骨碎身,无以为酬。虽然,臣有安秦之计,尚未敢尽效于王也!”

秦王跪问曰:“寡人以国托于先生,先生有安秦之计,不以此时辱教,尚何待乎?〃范睢曰:”臣前居山东时,闻齐但有孟尝君,不闻有齐王;闻秦但有太后、穰侯、华阳君、高陵君、泾阳君,不闻有秦王。夫制国之谓王,生杀予夺,他人不敢擅专。今太后恃国母之尊,擅行不顾者四十余年;穰侯独相秦国,华阳辅之,泾阳,高陵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家之富十倍于公,大王拱手而享其空名,不亦危乎?昔崔杼擅齐,卒弑庄公;李兑擅赵,终戕主父。今穰侯内仗太后之势,外窃大王之威,用兵则诸侯震恐,解甲则列国感恩。广置耳目,布王左右,臣见王之独立于朝,非一日矣。恐千秋万岁而后,有秦国者,非王之子孙也!〃秦王闻之,不觉毛骨悚然,再拜谢曰:“先生所教,乃肺腑至言,寡人恨闻之不早。〃遂于次日收穰侯魏冉相印,使就国,穰侯取牛车于有司,徙其家财,千有余乘,奇珍异宝,皆秦内库所未有者。明日,秦王复逐华阳、高陵、泾阳三君于关外,安置太后于深宫,不许与闻政事。遂以范睢为丞相,封以应城,号为应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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