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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地平线-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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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维把碗端起品尝了一下。这滋味是如此微妙而难以捉摸,幽灵一般的香味缠绕在舌尖之上。他说:“味道很可口,但也很特别。”

“对,就同我们山谷众多的药草一样,这茶既独特又珍贵,你该尝尝,当然要慢慢来——这不单是出于礼仪和欣赏的需要,而且是要最大限度地体味饮茶之趣。这可是从155年前的顾倍之(kou hat Tehou)那里学到的著名训诫。他当年在吃甘蔗时,总是慢悠悠地不肯立刻去啃那多汁的精髓部分,他为此解释说——饿得慢条斯理地让自己进入最美妙的境界。’你有没有研究一下中国伟大的古典名着?”

康维回答说只是稍微了解其中一小部分。他知道这场拐弯抹角的谈话将按照常规一直持续到茶碗撤下为止;然而他发现这茶还远远没有添够,且不说他如何地渴望听听香格里拉的历史。无疑,大喇嘛身上有某些顾他之那种从容不迫的特征。

终了,又一个神秘兮兮的手势之后,那仆人轻手轻脚地进来随即又出去了。这回,大喇嘛开门见山讲开了:

“亲爱的康维,也许你对藏族历史的大致情况并不陌生。我从张那里了解到,你们这几天来充分地利用我们的图书室,你无疑已经对有关这些地区粗略却异常有趣的历史记载进行过研究。无论如何,你都会了解到中世纪时代聂斯托里派基督教在整个亚洲都广为流传,即使在它衰落之后很长一段时期其影响仍旧延续着。问世纪,一场基督教复兴运动直接从罗马发起,通过那些英勇的耶稣会传教士的推动与促进,我说,他们云游四海的经历比从圣·帕尔的书上读到的还有趣得多。渐渐地教会在广大的地域找到了立足之地,这是件了不起的事,可至今仍然没有被很多欧洲人所了解的一个事实是基督教会在拉萨业已存在了38年。起初是于1719年从北京传入的,当时有四名天主教方济各会的托钵修道士发起了一次寻找有可能在穷乡僻壤仍有幸存的聂斯托里信仰残余的活动。

“他们朝西南行进了好几个月,到兰州和科隆就遭遇上了困难,这你完全可以想象得到。途中有三个人丧了命,而第四个也差不多半死。无意中绊了一跤,跃进那条至今仍是进入蓝月山谷唯一通道的岩石隘道之中。就在那儿他惊喜地发现了一群友善可亲并且生活富裕的人们,他们都争先展示了山谷最古老的传统——对陌生人的热情和殷勤。很快他就恢复了健康并开始讲经传道。这里的人虽都是佛教徒,却很愿意听他的,因而他取得了很了不起的成功。那时在同一座山梁上还有一座古老的喇嘛寺,但已处于物质和精神的双重衰落之中,而随着这位方济各修道士收获不断增多,他萌发了在同一个风水宝地建一座基督教修道院的构想,在他的督促下,老的建筑得到修缮并进行了大范围的重建,而他本人从1734年开始在这里生活,当时他53岁。

“现在让我告诉你有关他的一些事情。他名叫佩劳尔特,按出生地应是卢森堡人。在投身远东布道团之前他曾就读于巴黎大学、波伦亚大学和别的几所大学,他可以说是个学者,有关他早年生平的记录却少之又少,但无论如何对于他那时的年龄和职业而言这并不奇怪。他酷爱音乐和美术,对语言有很强的悟性,在他确立职业方向之前他遍尝了人间所有的凡俗乐趣。在他的青年时代玛普兰魁特正在打仗,他切身地明白战争和侵略的残酷和恐怖。他长得结实健壮;他来到山谷最初的几年里和别人一样凭自己的双手劳动,养花种菜,向那里的居民学习同时也教教他们。他在山谷中发现了数眼金矿,但并不很热衷于这个;他更感兴趣的是当地的植物和药材。他谦恭温和而且绝不执拗顽固,他反对一夫多妻或一妻多夫,但找不出任何理由去斥责这里普遍盛行的对坦加司果的偏爱,这是因为这种果子被认为有治疗效能,但这东西那么受欢迎主要是因为它有一种温和的麻痹作用。实际上佩劳尔特本人多少也有些上痛了;他就是这样接受和宽容当地生活所赋予的一切,他发现这没有什么坏处,而且很痛快,作为回报他也把西方的珍宝给了这里,他不是个禁放主义者;他从这世上美好的事物中获得快乐。他细心地传授他那套有关烹调以及教义问答手册。我想让你有这样一个印象,他是个真诚、忙碌、有学问、朴实和热情的人,以他修道士的开明,不曾都齐修筑一墙砖石混泥土围输的设计方案,而是协助了这些特别的建筑的实际建造。那当然是一项非常艰巨的工程,只有他的自信和毫不动摇的坚定信仰能够克服。我说他自信是因为这工程一开始就是一个非常宏大的设想一一一一一一他自己信念中的骄傲和自信促使他下决心在香格里拉的边缘地带建造一座庙宇。因为他相信释迦牟尼能给人以灵感,罗马当然也绝对可以。

“然而时间在流逝,这一设想会逐步让位给一个更切实际的构想这也并非不自然。毕竟,竞争是一个年轻人的心态,而佩劳尔特到他的寺院建造完毕之时,也谈一大把年纪了。严格地讲,他的行为举止并不太有规律。不过某些纬度必须得伸延到他作为教士的优越感和高做可以放置在用年来衡量而非用里来计算的距离之上。然而,山谷的乡民们和僧侣们自己却无忧无虑;他们爱戴他而且听从他;随着时间一年年掠过,他们开始崇拜他。在空闲的时间地习惯于寄一些报告终在北京的主教,却常常寄不到他的手里,也只能推断送信人已经向旅途的艰险屈服了;佩劳尔特不愿再让他们去冒生命的危险,到后来大约在那个世纪的中叶地完全放弃了与之教的联系。不过原先的一些信件可以肯定是寄到了,由此而引起一场对他活动的误解。在1769年,有个陌生人把一封写于12年前的信带了进来,内容是召佩劳尔特去罗马。

“假如这一指令没有耽搁地收到的话他该是70多岁了;而实际上,他已经89岁。在大山和高原上艰苦地跋涉已经是很难想象了。他可能从来都没有忍受过外面荒野之地狂风的折磨和刺骨的严寒。于是,他寄了一封婉转的回信对情况作了说明,可是,那信到底有没有翻越过那些重重大山的屏障却无从而知。

“这样,佩劳尔特留在了香格里拉,并非真出于对上级命令的违抗,而是因为根本就没有可能去执行。更何况,他已是个老人,死神可能很快就会给他无规律的生活画上一个句号。到那个时候,他所创建的机构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那该会是很凄惨,却不会真正让人震惊;因为很少有人会料到一个孤立无助的人将要永久地灭绝一个时代的习俗和传统。他设想在他自己无能为力之时,需有一个西方的同事给予强有力的支持;在铭刻着这么些古老的截然不同的印记的地方建造这个修道院也许是错了。这要求也太甚,然而并非有什么要求——巴望一个满头白发饱经风霜的老头,就要进入20岁时去认识自己犯下的错误啊?而佩劳尔特始终都没有认识这种错。他毕竟太老而且太快乐了。他那些很投入的追随者甚至于忘掉他的教诲的时候,山谷里的人们仍然如此虔诚地热爱他,因而他心安理得地宽恕他们又回复到原先的习俗中去。他仍旧很活跃,他的才思还是格外地敏捷。98岁时他开始背那些以前的使用者留在香格里拉的佛教经书。那时他就下了决心要把自己的余生全部投入去编撰一本抨击佛教固步自守的静止观点的书。他确实完成了这项工作(我们有他全部的手稿),然而抨击部非常地温和,原因是那时他已经达到一个世纪圆满的数字——在这个年纪甚至连最尖刻的锐气都会很容易消失掉。

“同时,你也许会估计到,许多他早期的弟子都已死去,而且也只有很少的几位接班人。而老方济各会门下的人数都在稳定地减少,曾经一度有80多个,后来减少到20个,最后只剩有12个人,他们中大部分都已很老了。佩劳尔特此时的生活变得非常的平静,只不过在安静地等待最后时刻。他已经太老而没有疾病和不满足等的困扰,现在只有永久的长眠才是他要求的了,而且他也不怕。山谷的人们都出于好心送来吃的穿的;他有时去图书室活动活动筋骨,他变得十分虚弱,但仍旧强打着精神去执行他办公室的例行公事。余下的消闲日子他就与书为伴,在回忆以及自我陶醉中度过。

“他的神智仍旧出奇的清晰,甚至他还能练一种神秘的被印度人称为“瑜珈”的功夫,这功夫是靠各种特殊方法进行呼吸的。对于一个如此高龄的人来说,这种运动似乎可能有害无益,果真是那么回事。不久,在那个值得纪念的1789年,佩劳尔特快要死去的消息传遍山谷。

“他就躺在这间屋里,亲爱的康维,那里他可以透过窗户看到模模糊糊的一团白色,那就是映入他那双很衰弱的眼睛里的卡拉卡尔山;可他用心灵能清晰地看到它。那半世纪之前他第一次瞥见的那无与伦比的轮廓仍旧清晰地映入脑海。跟着,所有他曾经历过的沧桑都又神奇地在眼前重新浮现:历时多年的穿越沙漠和高原的旅行、西方大城市里拥挤的人群,还有马宝路部队控骼有力和华丽惹眼的阵容。他的神智已经渺缩成一片雪白的平静;他已经准备好心甘情愿地去死。他把朋友和侍从们召到身边向他们告别;然后要求要独自呆一段时间。这样一片孤寂之中,他的身体往下一沉,他的意识开始消散飘向福音……他希望把魂魄也解脱掉……可是并没有这样。他只是一动不动,毫无声息地躺了好几个星期,之后开始恢复,那时他已是108岁。”

这轻声细语的嘟哝停了一会儿。康维微微有些激动,在他看来,这大喇嘛一直都在滔滔不绝地讲着一场遥远而隐秘的梦。后来大喇嘛接着说:

“像其他任何一个在死亡的门槛上等待多时的人,佩劳尔特被赐予某种意味深长的幻觉伴他一同返回人世;是些什么样的幻觉后面再讲。现在我先说说他后来的行为举止,很是古怪。他并没有休息下来疗养康复,这哪里想象得到,他反而立刻投入到非常苛刻严酷的自我惩戒修行之中,还有些莫名其妙地滥用一些麻醉剂。吃一些药丸,进行深呼吸锻炼——这似乎也未免太渺视死亡了。可事情就是这样,在1794年最后一个老喇嘛去世之时,佩劳尔特仍然活着。

“这差不多该给那时在香格里拉的每一个人带去一丝充满讽刺意味的微笑。这位皱皱巴巴的方济各教士从此不再衰老,再加上他坚持搞一种秘密的仪式,于是在山谷众乡邻的眼中他很快就蒙上一层神秘色彩,简直成了一位独居于那座巍巍山崖上的具有神奇魔力的隐士。不过,他还有一套传统的施加影响的手段让人们认为爬上香格里拉,留下一些小小供品或者在那儿干点急需的体力劳动可取得功名并带来好运。对所有的朝圣者佩劳尔特都予以赐福——也许很容易就忘掉,那些人都像是迷了路、离了群的绵羊。而现在山谷的寺院中同样都可以听到‘特迪罗达穆斯’(‘Te DeUrn laUdamus’)和‘确吗呢叭咪眸”(‘Om Man’)。

“当新的世纪到来之时,这一传说慢慢变成一个神奇怪诞的民间故事——说是佩劳尔特变成了一个能创造奇迹的神,在某些特定的夜晚他会飞到卡拉卡尔的山顶点一支蜡烛举向天空。在满月朗朗的夜晚这座山上总会有苍白的光晕。我没有必要向你明确无论佩劳尔特还是别的任何人都未曾攀登过那山顶,但实际上已经提到了。因为有一大堆不太可靠的证据说明佩劳尔特曾做过而且能够做出任何不可能的事情。可以设想,比如说,他掌握‘轻功’和腾云驾雾的功夫,这在很多佛教的玄想谬说里面都出现过。而更确切的事实是他曾进行过这方面的许多次试验,但均没有成功。不过,他的确也发现一般性的观念的削弱可以由其它观念的发展来弥补;他练成了‘传心术’(心灵感应)的技巧,这也许很了不起,可是他没有强求任何一种专门的治疗康复之功力,不过,仅仅他的出现就对周围的人们身上的某些病症有一定的益处。

“你可能很想知道这胸前所未有的岁月里他是怎样打发时间吧。这么说吧,由于他在通常的年龄没有死,面对将来的时间他开始觉得无所适从,终于证实自己是个反常的人,可以相信这种反常可能持续下去,同样也可以料想随时都有可能完蛋。就因为这样,他也就不再患得患失,他一直渴望而几乎找不到可能的生活现在业已开始;他历经整个的世事变迁和人生浮沉而内心却一直保持着学究式安静平和的品味。他的记忆力好得惊人,似乎摆脱了生理的束缚,达到了一种极度清晰的超然境界,似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学好任何东西,比起学生时代那种‘学而无不通’还要容易。他很快就养成了不用书本的习惯,除了极少的原先就不离手的那几本工具书,你听了肯定会感兴趣,这些工具书包括《英语语法词典》和《佛罗里奥之蒙泰恩泽集》。凭借这些书继续攻读,他设法掌握了你们错综复杂的英语,我们的图书室仍保存着他第一次语言练习的稿子,是蒙泰恩关于《虚化为西藏人》一文的翻译——无疑是独一天二的作品。”

康维笑道:“什么时候我也看看,要是可以的话。”

“排常乐意让你看。你想想,这是个异常不现实的成就,可是想到佩劳尔特也达到了一个异常不现实的年龄。没有这种事情可干的话,他该会有多孤独无聊——无论怎么说这一直到19世纪的第四个年头,也就是这一年在我们这个基金会的历史上记录下了一个重大事件。就在那时,第二次来自欧洲的陌生人来到蓝月亮山谷,一个名叫亨斯齐尔的年轻奥地利人,曾在意大利当过兵,参加过反对拿破仑的战役——他出身豪门,文化修养高,且风度潇洒迷人。可战争毁了他的前程,含含糊糊地带着想弥补这一切的念头,他经过俄国游荡到亚洲。要是知道他怎样莫名其妙而准确无误地摸到这片高原山谷那肯定有趣。可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和当年的佩劳尔特一样,他到达山谷时差不多已经半死。又一次,香格里拉张开了热情温暖的怀抱,使这位异乡人很快恢复过来——然而史无前例的记录也就此打破。

“佩劳尔特开始着手布道传教并开始皈依当地的山民,而亨斯齐尔很快就迷上了金矿,他最初的野心是让自己发财致富然后尽快返回欧洲。

“但他没有回去。奇怪的事情发生了——不过打那以后就经常发生这类怪事,所以恐怕我们得说这也就见惯不怪了。这山谷,以它的祥和平静和彻底远离俗世的自由,如此深深地吸引了他,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延迟归期。有一天,听了当地的传说之后,他爬到香格里拉同佩劳尔特见了第一面。

“说句实实在在的话,那是一次历史性的会见。要是说佩劳尔特有那么一点不近人情,没有常人那种友情和爱心的话,他还是赋予了一份丰富的宽厚与仁慈,给这青年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我不想细说他们俩之间突然达成了什么默契;一个表现出极大的崇拜,而另一个则与他分享自己的知识,他们欣喜若狂,认为这是在人世间唯一留给自己的现实——他们曾经的狂想之梦。”

趁这会儿出现的停顿,康维很平静地说道:“很抱歉打断你一下,我听不太明白。”

“我知道。”这低声细语的回答饱含同情,“如果真是那样有多了不起。这个问题我想放在最后讲,现在,要是你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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