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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人呵醒来吧-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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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过了中午, 飞机还没起飞。等了这么久,我就给H先生讲了这个故事想逗他笑。 这时候,H先生独自一人还坐在柜台边,于是我也坐到他旁边的独脚凳上,要了一杯啤酒。与其说对客人冷淡,倒不如说那张脸流露出的扫兴是对人生的基本态度……这就是印度的酒吧服务员,他端来不太凉的啤酒,似乎在想,哎,哎,又一位日本酒鬼。 我先喝了口酒,然后给H先生讲了上面一段有关动物的故事,可是他一直在望着寒碜的酒橱和一张很大的印度地图,对我的故事丝毫不感兴趣。我又要了一瓶啤酒, H先生只望着酒瓶和印度地图,就好像我不存在似的,就这样,我要了好几次酒,陷入一种决不是不熟悉的冲动中。
回想起来,我的年龄和儿子现在的差不多,也是十七、八岁,第一次体验到这种冲动,像年轻人一样,我称它〃跳跃〃,现在我也是这么叫。每次〃跳跃〃快来时,我就想方设法回避,以避免它战胜我,可是有时,连我自己也会莫明其妙地去寻求〃跳跃〃的情绪。包括酒醉后的胡做非为,一年一次,〃跳跃〃都不同程度地出现,也许这种多年的积累改变了我的生活之路。当然,也不能说〃跳跃〃没有造就我……在新德里机场发作的〃跳跃〃 ,愚弄了长久以来我敬爱的H先生,我这么说也许有些夸大其词。诗中描写一位已过中年的男人,因可悲的恋情而烦恼。当时H先生正在喝酒, 还是那副气哼哼的表情,我认为自己让他看这种诗,愚弄他,说不出这种危险的事情是失礼,还是恶作剧。
我把托盘翻过来,在上面描上眼前那幅印度地图,然后在几个地方打上星星标记,写了一首搀杂着这些地名的英文诗,题目叫《印度地名指南》。现在我还清楚记得这首英文诗(?)的内容:已过中年的男子因恋爱而烦恼,年龄相当的爱人去了地方城市,他满面忧愁,在闷闷不乐地喝酒。我正是通过这些地名,表达出诗的含义。 那天,我们坐火车去参加会议。而昨晚跟H先生争论的涅菲多普娜女士去参加在迈索尔举行的语言学学会。迈索尔,将MYSORE分解开就成了MYSORE,现在,只要查一下正放在桌子上的小辞典,就会想起一碰就痛的伤口、疮,痛苦(悲痛、生气) 之源等等这种令人难受的事。老实说我并没有把H先生和涅菲多普娜女士在国际会议中结下的老交情看成是恋爱关系, 我们的学生时代是在H先生那一时期的作家,即战后文学家的影响下成长起来的,我对H先生做过恶作剧,而同一代表团的O君经常怂恿涅菲多普娜女士扮演H先生的情人角色。可是不管是O君还是我,我们都对年长、 自立的文化人士H先生和涅菲多普娜女士抱有绝对敬意,并没有想把他们俩作为情人撮合到一起。 可是,我把带有挑衅意味的打油诗写到托盘上,当时H先生没戴眼镜,正低着头盯着柜台看,当我把托盘推到他面前时,他戴上眼镜,那种样子像中世纪显赫的贵族。 早晨我让他早起,再加上飞机晚点,H先生好像老是在生气,〃那你就发火吧!我是不会介意的〃,就这样,我被一种无法抗拒的〃跳跃〃引诱着。
H先生就这样坐着, 读托盘上的诗,眼里流露出愤怒。接着,他又重新戴上眼镜,慢慢地读了二、三遍,从太阳穴到眼睛周围流露出紧张。我的心里立刻一片漆黑,后悔不迭……H先生慢慢地转过脸来,那双眼里包含的表情一下子把我打垮了。
我曾写到:从欧洲旅行回来,第一眼看到儿子的面孔时,我不在家期间,他就像发情的野兽极尽荒淫之后,那双疯狂的眼睛里仍然留有余韵,似乎发情的野兽在内部吞食着他,那种眼神让人无法忍受。那双生灵活现的眼睛里流露出金黄色的光泽,现在我想说,那里流露出的是最巨大、深重的悲伤。听到儿子发疯的故事,以及他对礼物口琴的态度,再加上我旅行中积累下来的疲劳,急不可耐的我在那一瞬间没有看出他眼中流露出的悲伤。
尽管如此,身为父亲的我,为什么没有看出儿子寥寂的眼神中流露出的是最悲痛的感情呢?现在回想一下,真是不可思议。最终,我们全家还是能够理解悲痛的原因,并同他取得了和解,对此我想这是布莱克的诗在其中起了作用。在《关于他人的悲伤》中有这样一段话,〃看着流淌的眼泪,自己能不悲伤起来吗?看着孩子哭,父亲能不陷入悲痛吗?〃在《天真之歌》中有一节诗接下去写到,〃啊,他给我们带来快乐,为我们赶走悲伤,他坐在我们身边,呻吟着,直到我们的悲伤逃走。〃
通过这些体验,我才真正体会到儿子眼中流露出的悲伤,以及在新德里机场的酒吧里,H先生那一瞬间所流露出的悲伤,这就是我给〃悲伤〃下的定义。
虞欣 译
沉落中的呼号
两年前,为了让我那在中学特殊班学习的儿子练好游泳,从秋到冬,历经数月,每周三次左右,都要带着孩子到体育俱乐部去。起因是妻子在夏末的保护者协会上听体育老师谈过孩子在学习游泳的过程中是如何如何地费力。
老师说儿子在水中欠缺一种漂浮起来的意识,甚至连在水中本能地浮起的意识也没有。教这样的孩子游泳,那不是和训练玻璃杯一样嘛?……对此,妻的心情好像也不大平静,仅仅听她这么一说,我就很理解了。当我真带着儿子到俱乐部一看之后,就忍不住笑了起来,对老师的为难产生了谅解之情。那完全是比训练玻璃杯还要困难得多的呢?……
也可以这么说,你把玻璃杯横放在水面上,当然就会立即沉下去,可以说如果杯子有耳朵的话,也总得想个办法试试不要下沉吧!儿子确实浮不起来,但也很难确切地说沉下去了。而且,我向游泳池中的儿子发出指令时,他顺从地答应着,好像也在很努力地去做。而有时又好像全不放在心上。我对那位非特殊班的专职体育教师的焦急心情,也逐渐感到同情和谅解了。
〃再来一遍!义幺!把你的头贴近到水面上来!向前伸出胳臂,试着用你的脚啪答啪答地拍水吧!〃
儿子并不怕水,他按照我的话做着动作,丝毫未表现出犹疑不决的神色。只是同我漠然期待的那种标准速度还相距甚远。他以惊人的缓慢速度做着动作。就像浓稠的液体一样;就像那脚上沾满泥砂的贝类一样;他向前缓缓地行进着。他安祥地任水拍打着头部,两臂前伸,从游泳池底抬起脚来,这样做,义幺不仅浮于水面,好像还做出了模拟自由泳式的腕部动作。他那彻底舒缓地挥动着的两臂,好象丝毫也未受到水的阻力。其间,也有时身躯渐渐地向深处下沉,然而就在这一过程的瞬间,他却很自然地在池底站立起来。当然也就未出现一边下沉,一边拚命挣扎、呛水,一边痛苦慌张的表现。不仅如此,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中,他还前进了一米。如此连续反复下去,是很慢、很慢的,但却能从池子的这端游到那一端。说实在的,他似乎从内心认为这就是他自己真正在游泳池中的游泳了。
〃义幺!用胳臂使劲地划水!那个!腿要像走路那样地动起来,前进呵!〃我不断地大声喊。于是,这时儿子向我发出了亲昵的、美好的回声:〃好呀!我就照您说的去做!〃但是,他的头一旦贴近水面,就像梦中的游泳者或者超慢动作的摄影画面一样动作着,而没有改善的趋向。只要连续发出抢先前进的指令时,他也会戴着防水眼镜在池边潜水。水中,儿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发出静静的吁叹,可以看到从他的鼻子和嘴角边冒出气泡,亮晶晶地一个个升上去,他安稳平静地转动着身躯。这情景甚至让我感到这正是在水中表现出一个〃人〃所应采取的自然姿态吧!……
如前所述:我每周两次或更多一些时间带着儿子到游泳池去,但他的游泳姿势没有什么长进和变化。不过,由于没有什么不便,那一阵子我倒是很喜欢去游泳池,但在管理不严,秩序有些混乱时,就会有些困难问题。这个俱乐部内设有供游泳比赛的两个池、一个跳台和为了供长时间潜泳训练的深水游泳池。做为中心的二十五米游泳池,除非是池内不设竞赛泳道时,是不能让儿子这号人使用的。从而在游泳学校和竞赛训练的人员们占用这个二十五米游泳池时,就只有唯一的一个二十米的正式会员专用的游泳池可供义幺游泳。然而,从中秋时节起,那个隔开正式会员专用游泳池的玻璃门却经常出现被上了锁的情况。听说有个团体把这里包租下来了,但不超过两个小时,所以在二十五米泳池竞赛泳道空闲下来的时候,就让儿子去游泳。在这一办法行不通时,就等租场时间过去再说。也就是说:一旦让他换上游泳衣到游泳池去,就无法说服他当天不能游泳。另外,只要他往池旁一侧的长椅上一坐,就能默默地持续等待下去。
租用正式会员专用游泳池的那个团体和我说:他们这个团体在俱乐部里是绝无先例的,简直可以说是一帮独特方式的行动者们。这个团体是由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的十五名青年组成的。我之所以能很明确地说他们有十五名,是因为在游泳训练的前后,在这边总能听到他们在关闭起来的玻璃门隔扇那边点名,同时,也可从以下这些西班牙语来说明问题:〃uno,dos,tres,cuatro,……而且,不论何时,总是以Quince这句话来宣告活动的结束。
当然,他们都是日本人。从体型、面容一直到作风等方面都是根据日本旧军队式的训练方法来上课的。现在这种用西班牙语点名作法的本身很明显的就是日本军队式的。我曾一度在墨西哥的城市里居留过数月时间,奇Qīsūu。сom书每逢星期日的清晨起床时,就时常听到在公寓住宅外边的孩子们用西班牙语呼喊的欢声笑语,它一下子勾起了我对自己在故乡四国农村幼年时期的由衷怀念。由于是无音中心的缕缕乡音,它使我油然回忆起那片初次萌生后曾被干扰过的依稀梦境。但眼前这西班牙语的〃点名声却不是那勾起我悠悠乡思的,由西班牙语和日本语把我那怀乡之根深深扎入内心深处的那种话语,而是纯粹的地地道道的日本旧军队式的粗暴的发音和腔调。我之所以说这些青年们具有军队式的特点,还在于:他们排着队列,剪着平头,穿着半截的咖啡色短裤的泳装下游泳池;他们身穿浓浓的草黄色花纹的迷彩服,乘着好像押送车似的中巴来到俱乐部;他们的身材和体态一般都很相近。在游泳池和三楼训练室,大学游泳部的学员们用健身器械来强化划水力和踢水力,从他们的身体上,显现出那种要控制皮肤和肌肉的营养过剩,而趋于安逸、懒散的素质,这是些几乎有些散漫、丰满、软绵绵的一种〃特权〃式的肉体。而且他们的脸色比实际年龄要显得稚嫩一些。在不练习时,他们的身上显露出一种松弛、愚钝的表情。……
与此相反,军队式的青年们排着队列,有的比游泳选手还年长十岁左右,一般来说,他们同上面提到的游泳选手的体格毫无相似之处。他们也经受过锻练,但他们的体型使人怀疑那是酷似从事过土木工程、建筑行业工种劳动的结果。给人一种贫弱的、衣衫不整的印象。在训练中,他们显示出仅有很强的臂力,但很外行地臂腿乱蹬一气的游泳姿势。而他们的领队人却并未为矫正他们的姿势和动作而下水进行示范。
特别是那位做为领队的朱牟田先生,据说还是我国体育界知名的训练专家。青年们乘着车窗上装有木栅的封闭式的中巴来到时,列队从工作人员入口进入俱乐部,在游泳学校学生们的更衣室更衣,在此时间内,就由他们独自包揽占用起来了。并且他们在用玻璃门严密间隔起来的游泳池里游泳,仅仅在淋浴喷头下冲洗一下,也没去干燥室和桑拿浴室。然后就登上中巴回去。也就是说,他们的行动范围和那些到俱乐部来的会员们是完全隔离开来的。对他们,常来这里的女性会员特别表现出露骨的反感,听她们念叨:〃这些人好像是从监狱出来到这儿游泳的呢,他们之间也互不交谈,脸色阴沉沉的,好像和我们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们的团体呢!……确实,我也有同感,所以还记得这句话。我深感游泳选手同这个团体的青年们之间有着一种类似正好与战后高度成长的最盛时期有一定隔膜的那种〃时间差〃。然而,他们的领队朱牟田先生则确实是一位豁达爽朗的新派人物,当青年们在游泳池内活动时,他往往独自一人到桑拿浴室和浴场坐上一坐,是一位和谁都能不分彼此地谈得上来的人物。相对地说,朱牟田先生和他所统率的青年们之间却保持着一种似乎有些变态的怪异的关系。
我所知并不很详,但尽管如此,对这位五十岁上下的领队的往昔历史,在俱乐部常来常往的人们中间似乎是类似常识性的。敢说打听这一情况的本身就有一种故作姿态的假惺惺的味道。无论怎样说,他倒的确是一位陆上的奥林匹克运动选手。然而就在他服役之际,由于出了一次事故。几只脚趾被折断了。那粉红色的伤痕至今历历可见,每当朱牟田先生将浸泡在冷水槽里硬梆梆的大脚无所顾忌地伸出来的时候,那伤口真是令人目不忍睹。于是,他后来也就打消了参加竞赛的念头,转移到强化训练选手基础体力的指导老师的岗位上来,并取得了成功。在奥林匹克运动会期间, 据说做为选手团总部的人员曾奉派出国。前不久,又当上了K大学的体育讲师。这个俱乐部的理事长在大学时是他特别青睐的学生,基于这层关系,原本朱牟田先生好像也担任过这个俱乐部建立以来的顾问。由于这些千丝万缕的联系,难怪现在好多方面他们都是那么随便,对于临时占用正式会员专用游泳池这件事,好像也是被默默地认可了。
朱牟田先生长着高高的、圆圆的、秃顶的额头,这额头和两颊有如三座对称的红色小山丘,淡眉之下一双嵌有深深纹理的眼睛无时不在笑着。他那酷似大婴孩儿似的大脸盘儿;他那高大的身躯;常常在桑那浴室出现和停留着;他那持续不断的开怀大笑之声不绝于耳。但是,如果你真的与他接触,哪怕只是交谈一下之后,你大概立刻就会明白他可并不是那种单纯的、天真的人。从他那双细细的眼睛、洋溢着幸福光泽的大婴孩儿般的脸盘儿上面,你大约会怀疑方才他是否曾经笑过哪怕一次呢!?
〃老师!〃有一天,我任儿子在低温水中就那么浸泡着很长时间,我正往桑拿浴室走去之时,传来了朱牟田先生好像等候已久似的打招呼声。这〃老师〃二字,并不是在大学同事之间通常的称谓方式和发音声调,倒是有点像一个心怀叵测的体力劳动者到书斋里来干活时那种蹑手蹑脚的心态和表现。 当时, 朱牟田先生说:〃老师:关于你的情况,我是从墨西哥城市的朋友那里听到的。我们参加墨西哥奥林匹克运动会以来,和那边儿的人们有些频繁的交往,那位朋友是日籍人士,是个拥有宽广的国艺植物庄园的强者,我将带领那些年轻人们到那里去。关于墨西哥的劳动力进口这件事,还相当麻烦呢,但是,只要在庄园里接受一系列的训练,能直接进入荒原中去的话,一切问题也就都解决了。所以呵!我想着请老师您,对这些年轻人教一教墨西哥语,实际上也就是说说西班牙语呵!〃
〃那可不行呵!说实在的,我对西班牙语什么的只不过是略知一二而已呵!〃
〃不!不!像老师这样的人,又在当地呆过半年,对那儿的语言会很流畅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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