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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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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示天下重器,王者大统,传天下若斯之难也。而说者曰尧让天下於许由,许

由不受,耻之逃隐。及夏之时,有卞随、务光者。此何以称焉?太史公曰:余登

箕山,其上盖有许由冢云。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如吴太伯、伯夷之伦详矣。

余以所闻由、光义至高,其文辞不少概见,何哉?

孔子曰:“伯夷、叔齐,不念旧恶,怨是用希。”“求仁得仁,又何怨乎?”

余悲伯夷之意,睹轶诗可异焉。其传曰:伯夷、叔齐,孤竹君之二子也。父欲立

叔齐,及父卒,叔齐让伯夷。伯夷曰:“父命也。”遂逃去。叔齐亦不肯立而逃

之。国人立其中子。於是伯夷、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盍往归焉。及至,西伯卒,

武王载木主,号为文王,东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曰:“父死不葬,爰及干

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左右欲兵之。太公曰:“此义人也。”

扶而去之。武王已平殷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於首

阳山,采薇而食之。及饿且死,作歌。其辞曰:“登彼西山兮,采其薇矣。以暴

易暴兮,不知其非矣。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適归矣?于嗟徂兮,命之衰

矣!”遂饿死於首阳山。由此观之,怨邪非邪?

或曰:“天道无亲,常与善人。”若伯夷、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积仁絜

行如此而饿死!且七十子之徒,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然回也屡空,糟糠不厌,

而卒蚤夭。天之报施善人,其何如哉?盗蹠日杀不辜,肝人之肉,暴戾恣睢,聚

党数千人横行天下,竟以寿终。是遵何德哉?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若至近世,

操行不轨,专犯忌讳,而终身逸乐,富厚累世不绝。或择地而蹈之,时然后出言,

行不由径,非公正不发愤,而遇祸灾者,不可胜数也。余甚惑焉,傥所谓天道,

是邪非邪?

子曰“道不同不相为谋”,亦各从其志也。故曰“富贵如可求,虽执鞭之士,

吾亦为之。如不可求,从吾所好”。“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举世混浊,

清士乃见。岂以其重若彼,其轻若此哉?

“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贾子曰:“贪夫徇财,烈士徇名,夸者死权,

众庶冯生。”“同明相照,同类相求。”“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

伯夷、叔齐虽贤,得夫子而名益彰。颜渊虽笃学,附骥尾而行益显。岩穴之士,

趣舍有时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悲夫!闾巷之人,欲砥行立名者,非附青云之

士,恶能施于后世哉?

卷六十二  管晏列传第二

卷六十二  管晏列传第二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管仲夷吾者,颍上人也。少时常与鲍叔牙游,鲍叔知其贤。管仲贫困,常欺

鲍叔,鲍叔终善遇之,不以为言。已而鲍叔事齐公子小白,管仲事公子纠。及小

白立,为桓公,公子纠死,管仲囚焉。鲍叔遂进管仲。管仲既用,任政於齐,齐

桓公以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管仲之谋也。

管仲曰:“吾始困时,尝与鲍叔贾,分财利多自与,鲍叔不以我为贪,知我

贫也。吾尝为鲍叔谋事而更穷困,鲍叔不以我为愚,知时有利不利也。吾尝三仕

三见逐於君,鲍叔不以我为不肖,知我不遭时也。吾尝三战三走,鲍叔不以我怯,

知我有老母也。公子纠败,召忽死之,吾幽囚受辱,鲍叔不以我为无耻,知我不

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也。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鲍子也。”

鲍叔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子孙世禄於齐,有封邑者十馀世,常为名大夫。

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能知人也。

管仲既任政相齐,以区区之齐在海滨,通货积财,富国彊兵,与俗同好恶。

故其称曰:“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上服度则六亲固。四维不张,

国乃灭亡。下令如流水之原,令顺民心。”故论卑而易行。俗之所欲,因而予之;

俗之所否,因而去之。

其为政也,善因祸而为福,转败而为功。贵轻重,慎权衡。桓公实怒少姬,

南袭蔡,管仲因而伐楚,责包茅不入贡於周室。桓公实北征山戎,而管仲因而令

燕修召公之政。於柯之会,桓公欲背曹沫之约,管仲因而信之,诸侯由是归齐。

故曰:“知与之为取,政之宝也。”

管仲富拟於公室,有三归、反坫,齐人不以为侈。管仲卒,齐国遵其政,常

彊於诸侯。后百馀年而有晏子焉。

晏平仲婴者,莱之夷维人也。事齐灵公、庄公、景公,以节俭力行重於齐。

既相齐,食不重肉,妾不衣帛。其在朝,君语及之,即危言;语不及之,即危行。

国有道,即顺命;无道,即衡命。以此三世显名於诸侯。

越石父贤,在缧绁中。晏子出,遭之涂,解左骖赎之,载归。弗谢,入闺。

久之,越石父请绝。晏子戄然,摄衣冠谢曰:“婴虽不仁,免子於戹,何子求

绝之速也?”石父曰:“不然。吾闻君子诎於不知己而信於知己者。方吾在缧绁

中,彼不知我也。夫子既已感寤而赎我,是知己;知己而无礼,固不如在缧绁之

中。”晏子於是延入为上客。

晏子为齐相,出,其御之妻从门间而闚其夫。其夫为相御,拥大盖,策驷马,

意气扬扬,甚自得也。既而归,其妻请去。夫问其故。妻曰:“晏子长不满六尺,

身相齐国,名显诸侯。今者妾观其出,志念深矣,常有以自下者。今子长八尺,

乃为人仆御,然子之意自以为足,妾是以求去也。”其后夫自抑损。晏子怪而问

之,御以实对。晏子荐以为大夫。

太史公曰:吾读管氏牧民、山高、乘马、轻重、九府,及晏子春秋,详哉其

言之也。既见其著书,欲观其行事,故次其传。至其书,世多有之,是以不论,

论其轶事。

管仲,世所谓贤臣,然孔子小之。岂以为周道衰微,桓公既贤,而不勉之至

王,乃称霸哉?语曰“将顺其美,匡救其恶,故上下能相亲也”。岂管仲之谓乎?

方晏子伏庄公尸哭之,成礼然后去,岂所谓“见义不为无勇”者邪?至其谏

说,犯君之颜,此所谓“进思尽忠,退思补过”者哉!假令晏子而在,余虽为之

执鞭,所忻慕焉。

卷六十三  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卷六十三  老子韩非列传第三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老子者,楚苦县厉乡曲仁里人也,姓李氏,名耳,字聃,周守藏室之史也。

孔子適周,将问礼於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

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不得其时则蓬累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

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於子之身。吾所

以告子,若是而已。”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

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罔,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於龙吾不能

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老子脩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

关令尹喜曰:“子将隐矣,彊为我著书。”於是老子乃著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

五千馀言而去,莫知其所终。

或曰:老莱子亦楚人也,著书十五篇,言道家之用,与孔子同时云。

盖老子百有六十馀岁,或言二百馀岁,以其脩道而养寿也。

自孔子死之后百二十九年,而史记周太史儋见秦献公曰:“始秦与周合,合

五百岁而离,离七十岁而霸王者出焉。”或曰儋即老子,或曰非也,世莫知其然

否。老子,隐君子也。

老子之子名宗,宗为魏将,封於段干。宗子注,注子宫,宫玄孙假,假仕於

汉孝文帝。而假之子解为胶西王卬太傅,因家于齐焉。

世之学老子者则绌儒学,儒学亦绌老子。“道不同不相为谋”,岂谓是邪?

李耳无为自化,清静自正。

庄子者,蒙人也,名周。周尝为蒙漆园吏,与梁惠王、齐宣王同时。其学无

所不闚,然其要本归於老子之言。故其著书十馀万言,大抵率寓言也。作渔父、

盗跖、胠箧,以诋浴鬃又剑悦骼献又酢N防坌椤⒖荷W又簦钥

语无事实。然善属书离辞,指事类情,用剽剥儒、墨,虽当世宿学不能自解免也。

其言洸洋自恣以適己,故自王公大人不能器之。

楚威王闻庄周贤,使使厚币迎之,许以为相。庄周笑谓楚使者曰:“千金,

重利;卿相,尊位也。子独不见郊祭之牺牛乎?养食之数岁,衣以文绣,以入大

庙。当是之时,虽欲为孤豚,岂可得乎?子亟去,无污我。我宁游戏污渎之中自

快,无为有国者所羁,终身不仕,以快吾志焉。”

申不害者,京人也,故郑之贱臣。学术以干韩昭侯,昭侯用为相。内脩政教,

外应诸侯,十五年。终申子之身,国治兵彊,无侵韩者。

申子之学本於黄老而主刑名。著书二篇,号曰申子。

韩非者,韩之诸公子也。喜刑名法术之学,而其归本於黄老。非为人口吃,

不能道说,而善著书。与李斯俱事荀卿,斯自以为不如非。

非见韩之削弱,数以书谏韩王,韩王不能用。於是韩非疾治国不务脩明其法

制,执势以御其臣下,富国彊兵而以求人任贤,反举浮淫之蠹而加之於功实之上。

以为儒者用文乱法,而侠者以武犯禁。宽则宠名誉之人,急则用介胄之士。今者

所养非所用,所用非所养。悲廉直不容於邪枉之臣,观往者得失之变,故作孤愤、

五蠹、内外储、说林、说难十馀万言。

然韩非知说之难,为说难书甚具,终死於秦,不能自脱。

说难曰: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难也;又非吾辩之难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

敢横失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所说出於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厚利,则见下节而遇卑贱,必弃远矣。所说

出於厚利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见无心而远事情,必不收矣。所说实为厚利而

显为名高者也,而说之以名高,则阳收其身而实疏之;若说之以厚利,则阴用其

言而显弃其身。此之不可不知也。

夫事以密成,语以泄败。未必其身泄之也,而语及其所匿之事,如是者身危。

贵人有过端,而说者明言善议以推其恶者,则身危。周泽未渥也而语极知,说行

而有功则德亡,说不行而有败则见疑,如是者身危。夫贵人得计而欲自以为功,

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彼显有所出事,乃自以为也故,说者与知焉,则身危。彊

之以其所必不为,止之以其所不能已者,身危。故曰:与之论大人,则以为间己;

与之论细人,则以为粥权。论其所爱,则以为借资;论其所憎,则以为尝己。径

省其辞,则不知而屈之;汎滥博文,则多而久之。顺事陈意,则曰怯懦而不尽;

虑事广肆,则曰草野而倨侮。此说之难,不可不知也。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敬,而灭其所丑。彼自知其计,则毋以其失穷之;

自勇其断,则毋以其敌怒之;自多其力,则毋以其难概之。规异事与同计,誉异

人与同行者,则以饰之无伤也。有与同失者,则明饰其无失也。大忠无所拂悟,

辞言无所击排,乃后申其辩知焉。此所以亲近不疑,知尽之难也。得旷日弥久,

而周泽既渥,深计而不疑,交争而不罪,乃明计利害以致其功,直指是非以饰其

身,以此相持,此说之成也。

伊尹为庖,百里奚为虏,皆所由干其上也。故此二子者,皆圣人也,犹不能

无役身而涉世如此其汙也,则非能仕之所设也。

宋有富人,天雨墙坏。其子曰“不筑且有盗”,其邻人之父亦云,暮而果大

亡其财,其家甚知其子而疑邻人之父。昔者郑武公欲伐胡,乃以其子妻之。因问

群臣曰:“吾欲用兵,谁可伐者?”关其思曰:“胡可伐。”乃戮关其思,曰:

“胡,兄弟之国也,子言伐之,何也?”胡君闻之,以郑为亲己而不备郑。郑人

袭胡,取之。此二说者,其知皆当矣,然而甚者为戮,薄者见疑。非知之难也,

处知则难矣。

昔者弥子瑕见爱於卫君。卫国之法,窃驾君车者罪至刖。既而弥子之母病,

人闻,往夜告之,弥子矫驾君车而出。君闻之而贤之曰:“孝哉,为母之故而犯

刖罪!”与君游果园,弥子食桃而甘,不尽而奉君。君曰:“爱我哉,忘其口而

念我!”及弥子色衰而爱弛,得罪於君。君曰:“是尝矫驾吾车,又尝食我以其

馀桃。”故弥子之行未变於初也,前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至变也。故有爱於

主,则知当而加亲;见憎於主,则罪当而加疏。故谏说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

后说之矣。

夫龙之为虫也,可扰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

人主亦有逆鳞,说之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

人或传其书至秦。秦王见孤愤、五蠹之书,曰:“嗟乎,寡人得见此人与之

游,死不恨矣!”李斯曰:“此韩非之所著书也。”秦因急攻韩。韩王始不用非,

及急,乃遣非使秦。秦王悦之,未信用。李斯、姚贾害之,毁之曰:“韩非,韩

之诸公子也。今王欲并诸侯,非终为韩不为秦,此人之情也。今王不用,久留而

归之,此自遗患也,不如以过法诛之。”秦王以为然,下吏治非。李斯使人遗非

药,使自杀。韩非欲自陈,不得见。秦王后悔之,使人赦之,非已死矣。

申子、韩子皆著书,传於后世,学者多有。余独悲韩子为说难而不能自脱耳。

太史公曰:老子所贵道,虚无,因应变化於无为,故著书辞称微妙难识。庄

子散道德,放论,要亦归之自然。申子卑卑,施之於名实。韩子引绳墨,切事情,

明是非,其极惨礉少恩。皆原於道德之意,而老子深远矣。

卷六十四  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卷六十四  司马穰苴列传第四

书名:史记    作者:司马迁

司马穰苴者,田完之苗裔也。齐景公时,晋伐阿、甄,而燕侵河上,齐师败

绩。景公患之。晏婴乃荐田穰苴曰:“穰苴虽田氏庶孽,然其人文能附众,武能

威敌,愿君试之。”景公召穰苴,与语兵事,大说之,以为将军,将兵扞燕晋之

师。穰苴曰:“臣素卑贱,君擢之闾伍之中,加之大夫之上,士卒未附,百姓不

信,人微权轻,愿得君之宠臣,国之所尊,以监军,乃可。”於是景公许之,使

庄贾往。穰苴既辞,与庄贾约曰:“旦日日中会於军门。”穰苴先驰至军,立表

下漏待贾。贾素骄贵,以为将己之军而己为监,不甚急;亲戚左右送之,留饮。

日中而贾不至。穰苴则仆表决漏,入,行军勒兵,申明约束。约束既定,夕时,

庄贾乃至。穰苴曰:“何后期为?”贾谢曰:“不佞大夫亲戚送之,故留。”穰

苴曰:“将受命之日则忘其家,临军约束则忘其亲,援枹鼓之急则忘其身。今敌

国深侵,邦内骚动,士卒暴露於境,君寝不安席,食不甘味,百姓之命皆悬於君,

何谓相送乎!”召军正问曰:“军法期而后至者云何?”对曰:“当斩。”庄贾

惧,使人驰报景公,请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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