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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月楼-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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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书僮站在对面影壁前,他一人又不进去,只在外边探头探脑朝里面望。恰值庸夫出来有事,与宣生撞个满怀。宣生大吃一惊,只认是柯太仆,便往后退了几步。庸夫见宣生生得气象翩翩,却认不得他,便问道:“足下到寒舍门口找谁的?”宣生见问,暗想:“姨丈老奸巨滑,分明认得我,却假装认不得。”便道:“姨丈认不得姨侄宣登鳌么?”庸夫见他认错了人,也将错就错,就宣生邀进厅来。两个书僮也跟了进来。宣生与庸夫向前要行大礼,庸夫拉住。大家坐定,庸夫叫家僮送茶。茶毕,宣生道:“姨丈荣行未曾远送,多多有罪。”庸夫也含糊答应。问道:“姨侄在京供职,回府做什么?”宣生道:“姨侄是奉旨回乡祭祖,特到姨丈处与姨妹完姻的。”庸夫听说,已知是直夫的女婿,便心生一计,将宣生邀至花〔园〕坐下,吩咐家丁看茶毕候,他即赶到后堂与无艳商议要行移茶接木之计。哪知无艳在屏门后看见风流才貌,有垂涎之意,今见乃尊吩咐,正中下怀,便道:“只要如此这般,女儿也是柯氏,不怕他赖到哪里去!”柯庸夫点头含笑而去。宣生坐在园中,久不见庸夫出来,正在诧异,忽听帘钩响处,一阵笑语之声进来。宣生吃惊不已。定睛一看,来者何人?下文便见。
第18回 困园逾墙 完姻拒婿
诗曰:
西施原是捧心人,何故东施亦效颦。
妍丑不同谁辨别,风流看透假和真。
宣生听见环珮叮噹,有两个艳婢搀出一个奇形怪状的佳人来,走至宣生面前,故意婀娜做出许多丑态。那喇叭喉咙叫一声:“相公,你想得奴好苦,今日才来么?再不来,奴的相思病要想死了奴也。”这一阵肉麻的话,把个宣生唬得魂不附体。大叫道:“青天白日,哪里跑出来的活鬼?”说着就要向园外飞跑。哪知园门已被庸夫外面扣住,不得出来。正在着急,无艳见宣生跑去,迈开尺二的莲钩,如飞赶来,一把抓住宣生的后襟,叫声:“宣郎呀!一个自己结发妻子见面,并不亲亲热热说几句知心话,反这等大呼小叫。痴心女子负心汉,你好狠心呀!”无艳一阵夹七夹八的话,宣生也不懂得,背着脸问道:“你这丑妇却是何人?只管在此缠我则甚?”无艳道:“我是你妻子柯氏,你总认不得了?”宣生大吃一惊,暗想:“宝珠莫非又死了,今日出来显魂的?”又问道:“你既是柯氏,叫什么名字?我与你前后有多少变动的事情?说得明白,便是真的;不然,即是妖怪出现了。”无艳道:“奴与郎君前事多得狠呢。哪里记得!你若问奴的名字,却叫无艳。奴与郎君自幼订的亲,天各一方,今日回来,少不得我父代奴择日完姻。今日你我夫妻久旱逢甘雨,少不得在花园要与郎君试试新呢。”说着,抢一步便要来搂宣生。那丫环小春、细柳见姑娘熬不住的光景,站在一旁暗笑。宣生见他言语支离,说出他无艳名字,已知道认错了门,撞见鬼,心中好不懊悔。又见他蒲扇巴掌来搂,唬得宣生用力将身一挣。挣断衣服角,朝前飞跑。无艳不舍,随后赶来。宣生大叫:“抱琴、醉瑟在哪里?”哪知两个书僮已被庸夫安插在门房里呆坐等主人。只等到日中,不见主人出来,肚内饿得要死,只得进来找主人,又遇见庸夫说:“你主人已去多时了,你二人还在此等哪个?”说罢,庸夫已进内宅去了。抱琴、醉瑟大吃一惊道:“分明在里头未曾出来,如何说是已去了?”此刻二人肚中已饿,站在这里也没干,只得出了庸夫的大门,如飞回去报信不表。
且言宣生见无艳撵来,东跑东赶,西跑西赶。花园门闭得紧紧的,又不能出去,心中好不着急。跑至一所秋千架下,他就心生一计,急急扒至太湖石,用力抓住架上的藤,挨到架上。架与墙齐,无艳望着宣生上了架子,他到底是个女子,终无这个力量上去,只望着架上叫声:“宣郎,你怎把妻子视如陌路?还不下来么!”宣生在上面见他生得一头黄发,转戴些钗环花饰,后面拖着半个雁尾子,有半边没头发。脸如烧饼,尽是些大芝麻,堆了好些干面洒在上面。眼一大一小,红眼边,还有一个泥螺眼。两道扫帚眉,鼠耳,鹰鼻,陷腮,火盆嘴,金牙,厚嘴唇,要算丑到没处去了。他还在下面向宣生丢眉眼,装出勾人的情态,宣生一见,又好笑,又好气。你看这丑妇一定是枉死城中出来的,真令人害怕!还说这些无耻的厌话,这是实在受不得。谅他不能上来,我只是不睬他。他过一会自然是要去的。想定主意,伏在上面假装打盹,故作酣呼之声。无艳在下面只是喊,只是叫,见宣生睡在上面,佯佯不睬,由不得心中大怒,倒竖扫帚眉,圆睁泥螺眼,张开火盆嘴,露出金牙齿,骂一声:“不识抬举的小畜生!奴好意有心于你,你反这等寡骨无情。真正气煞老娘!你量我不能上架子拉你下来?你看那边一张梯子,待我取了来,还爬不上去么?”说罢,转身就跑去取梯子。宣生听说,这一唬,几乎跌下架子来。暗想:“丑妇去取梯子,一定要爬上架子,又缠个不清了。无处脱身,这便怎处?”看见架子离墙头不远,把衣裳一拎,顺着架子上杉木,挨到墙头,朝那东边一望,见下面是个大院落,卷棚内坐着一位半老的妇人,在那里指点丫环们纺沙。此刻,宣生要躲西园之难,也没奈何,从墙上跳将下来。那东园正是柯太仆的住宅,这就是甘氏夫人。
自与女儿见面,骨肉团圆,心中已是喜欢,又见柯爷相待比前更加亲厚,百病已除。回到故乡,无事督率丫环们纺纱,预备女儿出嫁的粧奁。这日也是饭后在卷棚内督工,忽听墙头上一声响亮,抬头一看,见跳下一个人来,大叫:“家人们,快些出来捉贼!”这一声喊,唬得宣生跪将过来道:“我不是贼呀!”夫人听见这声音好熟,抬头一看,见是姨侄宣生,大吃一惊道:“你从何日出京?不到我这里来,却在那里墙间上跳过来,是何原故?”宣生见是柯家姨母,向前见礼。夫人吩咐看坐。坐定,丫环送茶。茶毕,柯夫人道:“你怎么在东边墙上跳过来?为甚的事?”宣生便把告假出京、奉旨还乡祀祖完姻的话先说一遍,“今日特来私会姨母,问问毕姻怎么办法,然后再面会姨丈,好订吉期的。不知误走到间壁这人家,撞见一位老者,与姨丈生得面貌无二,我却误认是太仆公。他将我诱进花园,闭了园门,又跑出一个奇丑女子,口称是我妻子柯氏,又名叫无艳,一点廉耻全无,今日真正活见鬼了。被他追得没奈何,做出许多丑态令人可厌,只得从太湖石上扒至秋千架,顺着架儿跳过墙头,才到这边来的。但不知西花住宅是何等人家?”夫人明知是庸夫的女儿无艳在那里作怪,不便细言,只回他一个:“日后自知。且讲正事。你是一人出来的么?”宣生道:“我是带了两个书僮跟随,在那边不知往哪里去了。”夫人道:“少不得叫人过去,代你找来。此刻想必腹中饿了,酒席备不及代你接风,快取茶果来!”丫环答应自去。少刻端了来,又是一壶细茶,就在卷棚内摆下桌子,将六碟茶果放下,斟上香茶,送至面前。宣生一面吃着茶果,一面问夫人道:“姨丈可在府上?”夫人道:“今日绝早就带了鸣玉往田上收租去了。你今日这等打扮不必会他。你是奉旨完姻的,谅你姨丈不能抗旨。我这里办了些粧奁,不成意思,你也不要笑话。你只管明日坐轿来拜姨丈,送吉期过来。媒人裴公又不在这里,你家内又无人帮办,凡事省俭些,我这里也不怪你。”宣生道:“承姨母美情,小侄感激不尽。”夫人笑道:“以后不要这等称呼!”宣生笑道:“那个自然。”夫人便叫人过去找宣生两个书僮。那边回说已去久了,不在这里。夫人点头。宣生知书僮必是回去报信,带累家人不放心,吃了茶果,忙告辞起身。夫人打发家人备了轿子,送宣生回府。众家人并书僮见主人回来,方才放心。大家向前请安,问明主人在哪里。宣生一面重赏柯府送来的家人、轿夫,打发回去,一面将误认太仆、错逢丑妇、困在园中,只得踰墙到了柯府、会见夫人的话说了一遍。大家听说,俱笑个不住。此刻家人等俱称宣生为老爷,不敢以公子相称。
宣爷过了几日,坐轿带了家人到柯府去拜太仆,面禀其事。哪知柯爷因有前事在心,并不出来一会。只叫儿子鸣玉陪他到后面去见夫人。当着鸣玉,言明奉旨完姻之事,望乞转达大人。鸣玉答应,夫人忙叫厨下备酒,款待一日告辞回去。夫人与鸣玉等晚上向柯爷说宣府完姻之事,柯爷道:“我都不管,随你们怎么办法!”夫人听了,由不得肚内好笑。
按下柯府之事,再言宣爷回府,因想媒人裴公未来,又有一道旨意还要开读,并学士一副官诰,是要媒人送过去的。想来想去,就想到地方官可以做得媒人,便托了建昌县做了大媒,捧了旨意并官诰、迎娶日期到柯府。此刻柯爷见是圣旨,不敢不出来,摆下香案跪接。听县官宣读旨意上无非勅封柯宝珠为三品恭人,择吉与宣学士成婚的话,柯爷谢恩,站起将圣旨请在家堂供奉。官诰、吉期及宣府礼物都收于后边。一面赏赐行人酒饭喜包,一面致谢知县,款待筵席,热闹一日。柯爷很不耐烦,这话不表。
单言学士宣爷见有了迎娶吉期,便叫家人收拾洞房,又雇了好些老妈大娘,伺候听用。又去叫厨役,定戏班,制备学士的职事,家中张灯结彩,厅上摆列陈设一新。忙忙碌碌,也忙了十几天。诸事已齐,到了吉期,也请了好些疏族远亲及左邻右舍到来吃喜酒。閤城文武俱来道喜,送礼一概不收,留着吃酒、看戏,托了亲友相陪。到了晚间,先是大媒建昌县摆了执事到柯府,后即发动花轿,也是全班执事,十六个披红家丁扶轿掌灯,外面三声大砲,鼓乐细吹,一路迎到柯府。也是三声大砲,将花轿抬到至中堂放下。那些俗礼不消细述。
且言宝珠已在灯下开了脸,梳妆已毕,穿了官诰。所有妆奁已于三日前铺到宣府,如媚、如钩两个丫环仍命陪嫁过去。此刻母女分离,又免不得依依不舍,洒了几点风流泪。外面鼓乐已催妆三次,要请新人上轿。女儿抱轿,俗例却是尊翁,夫人叫丫环去请柯爷,柯爷不知去向。且看下文。
第19回 正言规友 当道锄奸
诗曰:
偏做一生志不回,至亲竺少笑颜开。
鱼书远寄来千里,佩服良言免忌猜。
宝珠出嫁请柯爷抱轿,四处找寻不见,丫环回了夫人。夫人怕错过吉时,只得叫进儿子鸣玉,抱了姐姐上轿,夫人含泪送女儿到轿子内坐下,打发轿子动身。外面三声大炮,建昌县领轿先行,一路鼓乐细吹细打,喜炮连天,迎到宣府。轿登内厅,自有傧相赞礼,两边喜娘搀出新人,又是傧相赞礼,迎出新郎。宣爷是穿的学士品级服色,登了红毡,与新人并肩站定。先拜天地,后谢圣恩。回来交拜已毕,用五色红巾拉入洞房合卺、撒帐,少不得有诸亲友男女人等看新娘,闹新房,直到二更方散。宣爷夫妇方才共上牙床,解带宽衣,效鱼水之欢。一夜恩情自不必说。
到了次日起来,夫妇双拜家堂,又遥拜公婆。拜毕,夫妻坐下。先是里面仆妇丫环叩头,后是外面家人书僮等叩头。这一日是家宴,并无外客。夫妻对面坐定饮酒。如媚、如钩左右执壶斟酒。宣爷叫声:“夫人呀!想下官为夫人的婚姻,几于性命不保;夫人为下官的一幅诗笺,亦几死于非命。你我夫妻从患难中成就这段良缘。若不亏裴伯父一力周旋,你我夫妻焉有今日!应当供他长生禄位,早晚烧香,保佑他寿命延长,公侯万代,还报答他不尽呢。”夫人道:“妾看老爷那诗句,本无一毫私心,遂被贱婢抖起风波。吾父不察,要将妾治于死地。裴伯父设法救妾回去,待之不啻亲生。后来戏耍得我夫妇如醉如痴,意总不解。到今日梦总醒了,方知裴伯父一片为你我的婆心,真是莫大鸿恩,胜于父母。这等人将来死后聪明正直而为神。妾闻老爷困于奸相府中,好险呀!又是圣眷隆厚,非但免罪,而且加官,要算难得。”宣爷道:“下官有一件不解的事请问夫人。”夫人道:“老爷有何事不解?乞道其详。”宣爷便把错投柯庸夫家中,遇无艳一段情景的话向夫人说了一遍。夫人听说,也微微而笑道:“那是我二房叔叔生的一位不争气的贤妹。那一件丑货,老爷竟看上他么?”说得宣爷哈哈大笑,便叫丫环斟上酒来,一面吃着酒,又道:“夫人,你我姻缘虽已成就,蒙岳母看待,十分亲热。只是岳父终有芥蒂在心,并不与我女婿一面,却是为何?”夫人道:“我父秉性执一如此,老爷不必见怪。若要翁婿相和,除非老爷去写两封书信:一是家报,呈与公婆,回禀完娶吉期,使堂上双亲放心;一是呈与裴伯父,请他作个主意,代你翁婿解和。别人都劝不醒的,我父只怕裴伯父。”宣爷点头称是。夫人又道:“两个丫环如媚、如钩俱随妾从死中得活,今年已不小。妾非妬妇,老爷不如收做东西二小星罢。”宣爷笑道:“夫人说哪里话来!我与夫人结褵伊始,恩情正深,怎能分惠于他人?”夫人道:“老爷拒绝不收,使二婢何所归?若使将二婢另行择配远嫁,妾身又不放心。”宣爷道:“下官有个善处之法,包管夫人心安。”夫人道:“依老爷怎么办法?”宣爷道:“下官亦有两个自幼随身的书僮,一叫抱琴,一叫醉瑟,年也不小,何不以二婢分配之,仍在你我随身服事,岂不妙哉?”夫人道:“老爷之言极是。”说罢,俱吃得尽欢而散!
过了三朝,老爷写了两封书信,一是家报,一呈裴爷,打发家人星夜去了。这里又与夫人拨了两间耳房,收拾了做洞房,择定吉期,抱琴与如如媚一对,醉瑟与如钩一对,各成花烛。两对夫妇感激老爷、夫人之恩,自不必说。
到了满月以后,柯夫人要接女儿回门,又怕柯爷不与女婿会面,初上门岂有不双双受礼的?便对柯爷道:“今接女儿回门,女婿是要同来的。你断不可再躲向别处去,不与女婿会面,受他个礼么!”柯爷道:“我见了宣家小畜生就有气了。回门只好你受拜,我是不与他见面的。”夫人笑道:“你也太执拙了!一个亲女婿,须将前事休题,方是正理。”柯爷还要回答推诿,忽见家人送进一封书子来,禀道:“启爷,京中裴爷有书到来,请爷电阅。”说着将书子呈上。柯爷接过拆开一看,只见上写道:
年愚弟裴长卿顿首,致书于
柯年兄阁下:京都一别,本拟饯别江干,以尽朋友之谊。谁知飘然远引,不领杯水之情,似乎于交道未免落落寡合也。然独有可原者。金兰之好,尚不敌骨肉之亲。亲如女婿,半子也,女之赖以终身,岳之赖以养老,非泛泛疏远可比。若论前事,不怪自己多疑,启枕畔谗人之渐;反怪无心数语,结生平莫释之冤。虽订秦晋,犹如吴越。此弟之所大不解昔也。况婿初登仕版,即邀圣眷,其将来职分定在你我之上。其后之欲赴功名,非不可借其援引,全你我燕翼之谋。弟处局外,尚为兄婿极力周旋。岂有至亲而不见面?又弟所不取也。感悟发于一心,休谓逆言之入耳。药石寄于千里,当知忠告之宜听。不然兄之薄情寡恩,巩为天下后世笑。书不尽言,兄其鉴之。
柯爷看了书字,不禁哈哈大笑道:“裴年兄真良友也。”夫人便问:“裴公寄来什么书字?”柯爷就将书中的话先向夫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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