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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火枪手-第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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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命令同我无关,”米拉迪冷淡地说,“因为那上面不是我的真姓名。”
“姓名!您有一个姓名吗?”
“我有您哥哥的姓名。”
“您弄错了,我哥哥只是您的第二个丈夫,而第一个还活着。
请告诉我他的姓名,我将用它取代夏洛特·巴克森这个姓名。不好吗?……您不愿意?……您怎么不说话?那也好!
您就以夏洛特·巴克森记入囚犯花名册。”
米拉迪依然不说话;仅仅这一次不再是假装的,而是出于恐怖而沉默,因为她相信,这个命令就要付诸执行的,而且她想到,温特勋爵提前她的行期了;她甚至以为当天晚上就要被押走。于是俯仰间,她脑际中的一切全都搁浅了。就在这时,她蓦地发现命令上没有任何签署人。
她对这个发现感到如此高兴,实在使她不能自己。
“对,对,”温特勋爵看出她内心的活动,“不错,您是在找签名,自己心里在想:一切并没有完蛋,因为那张纸上没有签署人的姓名,我拿给您看只是吓唬吓唬您,仅此而已。您搞错了,明天这个命令将送交白金汉公爵;后天,由公爵亲自签名盖印的这份命令就返回来,再过二十四小时,它将开始生效,我向您保证。再见了,夫人,这就是我要告诉您的全部内容。”
“我也要回答您,先生,这种滥用权力,这种以假设的姓名处以流放是一种卑鄙的行为。”
“难道您宁愿以真名实姓被吊死,米拉迪?您是知道的,英国法律对亵渎婚姻是无情的,请您坦率地回个话:尽管我的姓名,或不如说我哥哥的姓名在这当中被搅得鱼龙混杂,但为确保我要一举摆脱您,我也会甘冒因一场公诉招来的丢脸之险。”
米拉迪不回答,但面如死灰。
“噢,我看出来了,您更喜欢长途跋涉。好极了,夫人,有一则古老的谚语说得好,旅行铸青春。说真话,您到底没有错,生命是美好的。就是为了这一点,我也就不担心您会夺走我的生命了。剩下的就来解决五个先令的事吧。我表现得有点儿太小气,是不是?我坚持这样做,就不提心您会腐蚀看守了。况且,您还总有您的魅力去勾引他们嘛。倘若您在费尔顿身上的失败还没有使您对这类把戏倒胃口,那就请您再试试。”
“费尔顿什么也没有说,”米拉迪暗自想,“那就什么也没有失败。”
“现在,夫人,再见吧。明天我将来告诉您我使者的行期。”
温特勋爵站起身,讥讽地向米拉迪鞠个躬,走出门。
米拉迪喘口气。她面前还有四天时间,这四天用来完成诱惑费尔顿,她也许足够了。
这时她又产生了一个可怕的念头,那就是温特勋爵很可能派费尔顿去找白金汉签署命令;这一来,她就失去了费尔顿,所以女囚要成功,她就必须连续施展诱惑的魔力。
但是,我们已经说过,有一件事她是放心的,那就是费尔顿确实没有说。
她不愿意因温特勋爵的威胁而显出激动,她坐上桌吃饭了。
餐毕,她像前一天一样,双膝跪地,大声重念祈祷经文。
值岗士兵也像前一天一样停止走动,站在那里聆听。
不久,她听见比看守稍轻的脚步从走廊尽头走来,伫立在她门前。
“是他。”她说。
于是,她开始吟唱前一天晚上使费尔顿大受激奋的同一首虔诚的诵歌。
可是,尽管她那甜美的圆润的清脆的嗓音比任何时候都更具有和谐的撕心裂胆的震撼力,而房门始终是关闭的。米拉迪向小窗口偷偷溜一眼,透过紧密的铁栅栏,她似乎看到了年轻人那双火烫的眼睛;但是,无论这是真实还是幻觉,这一次年轻人竟有力量克制自己没进屋。
但就在她结束虔诚的唱诗后不久,米拉迪觉得听到了一声长叹;随后,她刚才听到过的那同样的脚步声,缓缓地又像是毫不情愿地远去。
第五十五章 软禁的第四天
第四天,当费尔顿走进米拉迪的房间时,他发现米拉迪正站在一把扶手椅上,手中拿着一根甩几条麻纱手绢撕开后编成的绳子,那是她用手绢条子互相编织后一段一段结成的。听到费尔顿开门声,米拉迪轻轻跳下扶手椅,试图将她手中拿的那根临时凑合的手绢绳藏到身后去。
年轻人的脸色比平素更加惨白,他那双因失眠而发红的双眼表明,他是在发烧中度过了一整夜。
但他的前额却显示出比任何时候更为严肃的泰然。
他慢慢走近米拉迪。米拉迪是坐着的,拿着那根编织成的致命绳,或许出于不小心,或许出于有意,她让那根绳的一端露了出来。
“这是什么,夫人?”费尔顿冷静地问。
“什么也没有,”米拉迪极善于在微笑中带着痛苦,痛苦中带着微笑的样子说,“厌烦是囚犯的死敌,我厌烦了,就编成这根绳子取取乐。”
费尔顿举目看看房间墙上的标位点,他发现米拉迪刚才站过的现在坐着的那张扶手椅,正对这个标位点,在她头上方,他看到一个嵌进墙内的金挂钩,这挂钩或是用于系犬索,或是用来挂武器的墙装饰。
他颤抖了,女囚看到了他的颤抖;因为,尽管她低着头,但什么也没有逃过她的眼睛。
“您刚才站在这把椅子上干什么的?”费尔顿问道。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米拉迪回答说。
“但是,”费尔顿又说,“我想知道您在干什么。”
“请不要审问我,”女囚说,“您知道得很清楚,对于我们这些真正的基督徒,我们是不许说谎的。”
“那好,”费尔顿说,“让我来告诉您刚才做的事,或者您想做的事;您要了结您脑子里蓄谋已久的寻短见:请您想一想,夫人,如果说上帝禁止我们去说谎,但他更严格禁止我们自杀呀。”
“当上帝看到他的一个创造物遭到不公正的迫害时,看到被人逼上自杀和侮辱二者之间,请相信我,先生,”米拉迪以满怀自信的口气回答说,“上帝会饶恕他自杀的,因为这样的自杀就是殉教。”
“您说得太多或太少了;请讲吧,夫人,看在上天的份上,请您讲清楚。”
“让我对您诉说我的不幸,好让您说我的不幸微不足道;让我对您道出我的打算,好让您去向迫害我的人告发我的打算,我不会干的,先生;再说,一个不幸的受到惩罚的女人的生或死对您有什么关系呢?您只对我的肉体负责,是不是?而只要您指出一具能被人认出是我的尸体,别人就不会向您提出更多的要求了,也许,您将甚至获得双倍的奖赏。”“我,夫人,我!”费尔顿叫起来,“您竟然推想我会接受什么用您的生命来换取赏金;啊!您有没有想过您在说些什么呀。”
“请让我去死吧,费尔顿,请让我去死吧,”米拉迪狂奋地说,“任何一个士兵都是有抱负的,是吧?您现在是个中尉,那好,您将会挂着上尉的军衔随着我的灵车。”
“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费尔顿大为震惊地说,“竟让您使我在人类和上帝面前承担如此责任?再过几天,您就要远离这里,夫人,您的生命就不再由我守护了,”他叹息一声继续说,“那时候,您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所以,”米拉迪似乎不可忍受这道貌岸然的愤怒,她大叫道:“您,一个虔诚的男人,一个被人称为公正人,您只需要做一件事:就是您不要因我的死而受指控、而感不安。”
“我必须照顾您的生命,夫人,将来也要照顾您的生命。”
“您可明白您要履行的使命?如果我是罪犯,这使命就已经够残酷的了;如果我是无辜的,您将怎么称呼这项使命呢?
上帝又将怎样称呼这项使命呢?”
“我是一名军人,夫人,我以命令为己任。”
“您相信最后审判的那一天,上帝会把盲目的刽子手同极不公正的法官分开吗?您不愿意我自戕我的肉体,而您却充当愿意杀死我灵魂的那个人的代理人呀!”
“我再对您说一遍,”大受震动的费尔顿说,“没有任何危险在威胁您,我像保证我自己一样替温特勋爵打保票。”
“糊涂虫!”米拉迪大叫道,“可怜的糊涂虫!据上帝看,最智慧最伟大的那些人,在保证他们自己时都犹豫,您敢对别人下保证?您是站在最强大最幸福人的那一边,去欺压最弱小最不幸的女人呀!”
“不可能的,夫人,不可能的,”费尔顿低声说,他从内心感到这个论证是正确的;“作为囚犯,您将不会由我恢复自由的;作为活着的人,您也不会由于我而失去生命的。”
“是呀,”米拉迪叫唤道,“不过我将失去的比生命更宝贵,我失去的是荣誉,费尔顿;在世人和上帝面前,我将让您对我的耻辱和蒙羞负责了。”
费尔顿无论刚才怎样无动于衷,或者假装无动于衷,但这一次他再也经受不住已经悄然征服他的影响了。看着这位白皙得宛若最纯洁的幻象般的绝代佳人,看着她时而泪流满面时而咄咄逼人,要同时经受痛苦和美色这双重影响,这对一个见到幻象者的人实在太残酷;这对大脑已被晃动的信念撩起的火热幻想弄得残缺的人,这实在太残酷;这对一颗既被燃烧着上苍的爱又被饮吞人类的恨所腐蚀的心,这实在太残酷。
米拉迪看出了这种心慌意乱,通过直觉她感到,两种感情矛盾的火焰正和这位狂热青年血管中的热血一起燃烧;于是,她像一个足智多谋的将军,看到敌人正要后退,便发出一声胜利的叫喊向对方进发。她站起身,美如古代的女祭司,又像受神灵启示的基督圣女,伸着胳膊,敞开衣领,散着头发,一只手抓着裙子羞怯地盖住胸口,忽闪着如火的那种目光早已载着撩人的放荡,射进年轻清教徒的五脏六腑。她朝费尔顿走去,摆出激昂的神情,扬起她那无比温柔有时又会发出可怕语调的嗓门大声唱道:
你将他的牺牲品交给巴亚尔①吧,
你将殉教者投给雄狮吧:
上帝一定让你后悔的!……
因为我从深渊中向他呼号。
在这种异乎寻常的指责下,费尔顿木雕泥塑般地停了下来。
“您是什么人?您是什么人?”他合着双手大声问道,“您是上帝的一名使者?您是地狱的一个判官?您是天使还是恶魔,您是埃洛娅②还是阿斯塔尔蒂③?”
“你没有认出我,费尔顿?我既不是一个天使,也不是一个恶魔,我是大地的一个女儿,我是和你同信仰的一姐妹,仅此而已呀!”
“是的!是的!”费尔顿说,“我刚才还怀疑的,但现在我相信了。”
“你相信!可是你却当了别人叫他温特勋爵的彼列④儿子的同谋呀!你相信!可是你却拱手将我交到我仇敌的手里,英国敌人的手里,上帝敌人的手里呀!你相信!可是你却把我送给用邪道和荒唐去充斥和污染世界的那个人,送给瞎子称他为白金汉公爵、教徒们称他为反基督分子的那无耻的萨达那帕尔⑤人呀。”
……………………
①巴亚尔:古迦南人,腓民基人,阿拉米人敬奉的地方神,保护城市及人文景观,保护土地丰饶,驱除暴风骤雨。
②埃洛娅,天主教传说的一个天使。
③阿斯塔尔蒂,腓尼基人的繁殖女神。
④彼列《圣·新》即魔鬼撒旦。
⑤萨达那帕尔,古亚述人的神话国王。希腊作家将他塑造为亚述最残酷暴君,亚述最后一个国王。
“我,把您交给白金汉!我!您在那儿说什么?”
“他们有眼睛,”米拉迪大声说,“但他们却看不见;他们有耳朵,但他们却听不见。”
“是的,是的,”费尔顿边说边抬起双手摸摸布满汗水的额头,像是要抹掉他最后一丝怀疑,“是的,现在我听出了在我梦中对我说话的声音;是的,我认出了每天夜里在我眼前显露的天使的面容,是她对我无法入眠的灵魂在大叫:‘动手吧,救救英国,救救你自己,因为没有让上帝消气之前你就要死去!’请您说话,请您说话呀!”费尔顿叫起来,“现在我能懂得您的意思了。”
一束狂喜但稍纵即逝的闪光,从米拉迪的双眸中迸射出来。
这束深藏杀机的闪光倏忽即逝,费尔顿还是看到了,这束闪光仿佛照出了这个女人心灵的深壑,使他不寒而栗。
费尔顿突然想起温特勋爵的警告;米拉迪的各种诱惑,以及她到达时的最初尝试;他后退一步,低下头去,并不停地注视着她:在这个奇特的女人的迷惑下,他的眼睛似乎怎么也不能脱离她的目光。
对这种犹疑不决,米拉迪绝不是一个会看错含义的女人。在她表象激动的底层,她丝毫没有放弃冷酷的镇静。在费尔顿回答她之前,她不得不继续谈话,但再用慷慨激昂的相同语调很难维持下去,于是她只好垂下手去,似乎女人的弱点重又压倒受到神灵启示的这个女人的狂热。
“不,”她说“我不是从那个奥洛菲纳手里解救贝图利亚城的朱迪特。上帝的锋锐剑刃对我的胳膊来说太重了,所以请您让我以一死来逃避耻辱吧,请让我在殉教中去避难吧。我既不像罪人那样向您要自由,也不像异教女那样向您要复仇。就请让我去一死吧,再没有别的了,我恳求您,我跪下来请求您;让我去死吧,我最后的一声叹息将是为我救星的一次祝福。”
听到这又哀又柔的声音,看到这沮丧与怯懦并含之眼神,费尔顿重又走到她跟前。这个魔女渐渐地重又披上她任意取舍的魔装:美貌、温柔、眼泪,尤其是那不可抗拒的诱人的肉感,这是人的全部享受中最令人贪馋的享受啊。
“唉!”费尔顿说,“我只能做一件事,那就是同情您,但您要向我证明您是一个受害者,可是温特勋爵手握不少对付您的把柄呀。您是基督徒,您是我同宗教的姐妹;我自感已被吸引到您的这一边,我只爱过我的那为恩人,生活中,我只见过反叛者和大逆不道的人。而您,夫人,您确实很美貌,您在外表上很纯洁,温特勋爵却如此折磨您,那么您可做过一些伤风败俗之事?”
“他们有眼睛,”米拉迪带着难以名状的痛苦说,“但他们却看不见;他们有耳朵,但他们却听不见。”
“要是这样,”年轻军官叫起来,“请您讲出来,您讲呀!”
“就把我的耻辱告诉您吧!”米拉迪满脸羞红地大声说,“因为一个人的罪常常是另一个人的耻;我一个女人,把我的耻辱告诉您这个男人?”她又抬起一只手羞怯地捂着她那双美丽的眼睛继续说,“哦!我万万,万万不能呀!”
“请告诉我,告诉一位兄弟!”费尔顿大声说。
米拉迪含情脉脉久久地看着他;年轻军官将这表情误以为怀疑他,而这表情却是米拉迪在观察他,尤其是欲引诱他。
费尔顿终于合着手恳求了。
“那好,”米拉迪说,“我的兄弟我信得过,我敢相信!”
就在这时,他们听见了温特勋爵的脚步声;然而这一次,米拉迪可怕的小叔子不像上一次,仅在门前过一过又走开,而是停下来,和看守说了几句话,然后门打开了,他出现在门口。
在他和看守谈话时,费尔顿就已赶忙往后退,当温特勋爵进屋时,他已离开女囚几步远。
男爵款步走进屋,他用探究的目光从女囚扫向青年军官:“您在这里呆了许久了,”他说,“这个女人对您讲了她的罪行啦?这样的话,我理解交谈是花时间的。”
费尔顿颤栗起来,米拉迪感到,倘若她不出面援救失态的清教徒,她本人也就完蛋了。
“啊!您是担心您的女囚会从您的手里逃走吧!”她说,“那好哇,请您问问您这位可敬的狱卒,我刚才向他请求什么宽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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