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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火枪手-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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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拉迪问。

“附近有一个女人已被通知,她于明天将来城堡,她随叫随到。”

“我谢谢您,先生,”女囚谦卑地答道。

费尔顿轻轻颔首致意,然后向门口走去。就在他正要跨出门栏时,温特勋爵出现在走廊,后面跟着去向他报告米拉迪昏厥消息的那位士兵,他手中拿着一小瓶嗅盐。

“唔!这是怎么回事?这里到底发生什么啦?”看见他的女囚站着,费尔顿又准备出门,温特勋爵嘲讽地问道,“这个亡灵又死而复生了?说真的,我的孩子,你难道没有看出来,人家把你看作少不更事的后生,在给你表演第一幕喜剧,我们也许会愉快地看到这出剧的全部情节呢。”

“我已经很好地想过了,爵爷,”费尔顿说,“但不管怎么说,囚犯终归是个女流,我愿意以每一个出身高贵的男子给一个女子应当具有的敬重,这即便不是为她着想,但至少也是为我着想。”

米拉迪全身一阵瑟缩。费尔顿的这番话如一道冰水流遍她全身的血管。

“这么说,”温特勋爵笑呵呵地说,“这一头精巧飘逸的秀发,这一身白嫩的肌肤,这无精打采的眼神还没有勾住你这铁石心肠?”

“没有,爵爷,”冷面青年回答说,“请充分相信我,还需要再多些伎俩和卖弄才能勾住我。”

“要是这样,我诚实的中尉,就让米拉迪另寻门路吧,咱们吃晚饭去;啊!你放心,她有丰富的想象力,喜剧的第二幕马上就接着第一幕上演了。”

说完这些话,温特勋爵便挽着费尔顿的胳膊,笑嘻嘻把他拉走了。

“哼!我一定会找到我需要的办法的,”米拉迪从牙缝里叽咕说;“你放心吧,可怜的假和尚,可怜的皈依军人,你的制服是用法衣裁成的。”

“顺便说一句,”温特勋爵站在门栏边说,“这次失败不该倒您的胃口吧。尝尝这只小鸡和这些鱼,我没有让人放毒药,我以名誉担保。我对我的厨师是相当将就的,而且由于他没有权利继承我的财产,所以我对他是充分信任的。您也像我一样凑合吧。再见,亲爱的嫂子!等您下一次昏倒再见!”

米拉迪忍无可忍:她双手扶在扶手椅上痉挛着,她的牙齿轻轻叩打着,她的眼眼盯着温特勋爵和费尔顿关门的举动;当她看到只有自己一个人,又一次绝望的痉挛发作了;她目光落到桌子上,看见一把明晃晃的刀,冲上去抓起它;但太使她失望了:刀锋是浑圆的,刀口是用软银箔包成的。

一阵哗然大笑在没有关严的门后响开了,房门从新被打开。

“啊哈!”温特勋爵叫起来,“啊哈!你看清楚了吧,我诚实的费尔顿,你看到我对你说过的事情吗,那把刀是为你准备的;我的孩子,她本可以杀死你;你看见了,这是她的一种怪脾气,会用这种或那种方式干掉一切使她不快的人。倘若我听了你的话,这把刀是尖尖的,是把硬钢刀,那就不再有费尔顿了,她就会刺穿你的喉咙,以后呢,杀掉所有的人。

你瞧见了吗,约翰,她拿那把刀多么自如呀。”

米拉迪那只痉挛的手果然还操着那件攻击武器呢,但温特勋爵这最后几句话,这种极端侮辱人的话,使她的手,使她的气力,甚至连她的意志全都松垮了。

刀掉在了地上。

“您说得有道理,爵爷,”费尔顿口气极端厌恶地说;这厌恶震撼着米拉迪的心,“您说得有道理,是我想错了。”

这两个人重又走出门。

这一次,米拉迪比第一次更加留心了,她听着他们的脚步远去,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我是完了,”米拉迪喃喃道,“我落到有本事的人手里了,这些人像铜像,像石雕,我再也无计可施了,他们看透了我的心,他们不怕我的任何武器的。”

“但绝不能像他们那样想的就这样结束了。”

果然,正像这最后的反思显示了对希望本能的那种回升,恐惧和虚弱的情感在这具深邃的灵魂中没有浮动许久。米拉迪坐到桌前,吃了几样菜,喝了一点儿西班牙葡萄酒,感到身体恢复了她的全部决心。

就寝前,她对温特勋爵和费尔顿的方方面面就已经进行了论证、分析、诠释,对他们的每一点、每句话、每一个脚步,每一个举动、每一种示意直至她的狱卒的沉默,也都逐一进行了检视,从这番深刻的、精巧的、颇有造诣的研究中,终于得出结论:在这两个迫害她的人当中,费尔顿最可攻。

尤其是这位女囚想起了一句话,就是温特勋爵对费尔顿说的那句话:“如果我听了你的话。”

既然温特勋爵不曾愿意听费尔顿的话,那么费尔顿讲的话一定是对她有利的。

“或者是脆弱的,或者是强硬的,”米拉迪重复着说,“这个男人的灵魂中还是有一线怜悯之光;我要将这线微光燃起一场大火烧死他。”

“至于另一位,他了解我,他惧怕我,并且他知道,万一我从他的手掌中逃出来,等待他的是什么,所以试图在他身上下功夫,那就毫无必要了。而费尔顿,那就另作别论;那是个天真的小青年,很单纯,看上去很正直,这个人,有办法让他上当的。”

米拉迪上床睡觉了,嘴角挂着微笑入睡了;倘若有谁看她在酣睡,一定会说那是一个正在做着花冠梦的大姑娘,并要等到下一次盛大节日时,她要把那顶花冠戴在自己的头上呢。

第五十三章 软禁的第二天

米拉迪梦见她终于抓住了达达尼昂,梦见她亲眼目睹达达尼昂大受惨刑,她眼睁睁看到达达尼昂可憎的鲜血在刽子手的斧头下汩汩流淌,就是这可憎的鲜血在她的双唇上流出了那道魅人的微笑。

她像受最初希望抚慰的囚犯酣睡那样在酣睡。

第二天,有人走进她的房间时,她仍躺在床上。费尔顿呆在走廊里,是他将他头一天晚上说的那个女人领来的,这个女人也是刚刚到城堡。她走进房,来到米拉迪床跟前侍候她。

米拉迪的脸色素来苍白,所以这肤色对于初次谋面者是很能上当的。

“我发烧,”她说,“在这整个长夜中,我一刻也没睡着,我好难受呀!您会比昨天同我在一起的人更有人情味吧?再说,我的全部要求,就是获准让我躺下来。”

“您想叫个医生吗?”那女子问。

费尔顿听着她们的对话,但没有吱一声。

米拉迪思考到,她周围的人越多,怜悯她的人也越多,而温特勋爵的监视也会愈加紧;再者,医生可能宣布说,她的病是假装的,而米拉迪已经输了第一局,她不想再输第二局。

“去找医生?”她反问道,“有什么用?昨天那些先生们声称我的痛苦是演喜剧,今天也许还会这样说,因为从昨天晚上起,他们是有时间通知医生的。”

“那么,您自己说说看,夫人,”费尔顿不耐烦地说,“您需要怎样的治疗呢?”

“唉!我知道什么呢,我?上帝啊!我只感到很难受,就是这样,别人给我什么就什么,随他们的便,和我关系不太大。”

“去找温特勋爵吧,”费尔顿说,他被这些无休止的抱怨搞得厌倦了。

“哦!不,不!”米拉迪叫起来,“不,先生,不要去叫他,我求求您,我挺好,我什么也不需要,不要去叫他。”

她在这一连串的感叹请求中,使用的口气是那样不可思议的激烈,运用的口才是那样富有诱惑力,费尔顿真被诱惑了,他在房间里踱了几步。

“他被感动了,”米拉迪暗自想。

“不过,夫人,”费尔顿又说,“如果您真的不舒服,我派人去叫个大夫来,但假若您骗我们,嘿,那您将该倒霉,但在我们这方面,至少我们是没有什么自责的。”

米拉迪没有答腔;而将美丽的面颜仰卧在枕头上,涕泗滂沱,失声地呜咽起来。

费尔顿以他通常的冷漠看她一会儿;随后发现她那样子似乎要拖下去,他便走出门,那女子也跟他走出去。但温特勋爵却没有来。

“我相信我开始看出明堂了,”她以按捺不住的快乐低声说;为了向可能窥探她的所有人掩盖这种内心满足的冲动,她钻进被窝里。

两个小时过去了。

“现在,装病的时间该停止了,”她说,“咱们起床吧,从今天起,我要做出成绩来;我只有十天呀,到今天晚上止,将要过去两天了。”

这天早上,服务人员走进米拉迪的房间,给她送来了早餐;但她早就想过了,不久便会有人来把早餐撤走的,那时候,她一定会再见到费尔顿。

米拉迪没有估计错。费尔顿真的又来了,他没有留意米拉迪是否用过饭,便摆下手,让人将桌子,以及通常连同桌子拿来的饭一起撤到房间外面去。

费尔顿最后留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

米拉迪躺在壁炉旁的一张扶手椅里,她仪态美貌,脸色苍白,宛若一个等待殉教的圣女。

费尔顿走近她说:

“温特勋爵和您一样也是天主教徒,夫人,他考虑过剥夺您的宗教礼仪可能会给您造成痛苦,所以他同意您每天诵读您的弥撒常规经,这是一本宗教礼仪书。”

看到费尔顿将那本书放到她旁边小桌上的那神情,听到费尔顿说“您的弥撒”这两个词的那声调,瞥见费尔顿伴随说话的那轻蔑的微笑,米拉迪抬起头,较为留意地看着这位军官。

就凭这副严肃的发型,就凭这身过分简朴的服装,就凭这副像大理石一样光洁又像大理石一样坚硬而不可穿透的的前额,米拉迪认得出这是一个心情忧郁的清教徒,这类人无论是在雅克①王还是在法兰西国王的王宫里,她都经常遇到过,而且在法国,那些清教徒尽管记得圣巴泰勒米的那场大屠杀,但他们有时还到王宫寻求庇护所。

……………………

①雅克王:公元一五六七——一六二五所为苏格兰王,一六○三—一六二五年又为大不列颠王。

米拉迪毕竟像所有天生英才一样,她是女中之杰,唯有这些人在重大危机中,在需要测定其前途和命运的最后时刻,才能突发灵感。

就凭“您的弥撒”这两个词,加上向费尔顿投去的简单一瞥,果然启发她要作出回答是何等的重要。

由于她具有这种特殊的迅速捕捉的智慧,所以这种胸有成竹的回答便脱口而出:

“我嘛!”她装着和从年轻军官语调中发现的相应的轻蔑口气说,“我嘛,先生,您说我的弥撒!那位堕落的天主教徒温特勋爵很清楚,我信的不是他的教,那是他要给我设一个陷阱罢了!”

“那您信仰哪一个宗教,夫人?”费尔顿虽然竭力自我克制,但依然露出无法全部掩饰的惊诧问道。

“我会说的,”米拉迪假装慷慨激昂地大声说,“但要等到我为我的信仰受尽痛苦的那一天。”

费尔顿望着米拉迪,他的眼神告诉她,她刚才仅用此一句话,就为自己打开了整个广延的空间。

但是青年军官沉默无语,一动不动,唯有他的眼神在说话。

“我现在陷入了我仇敌的手掌,”米拉迪采用她熟悉清教徒惯用的激情语气继续说,“唉,就让上帝拯救我吧,或者让我为上帝去死吧!这就是我要请您向温特勋爵转告我的答复。至于这本书,”她用指尖指着宗教礼仪书接着说;但她没有碰到书,似乎碰一下就会受玷污,“您可以将这本书带回去,可以留着您自己用,因为您无疑是温特勋爵的双料同谋犯,即既是他实施迫害的同谋犯,又是他信仰邪说的同谋犯。”

费尔顿一言未答,带着他早先表现出的同样蔑视拿起书,若有所思地走出门。大约晚上五点钟,温特勋爵又来了;整整一天里,米拉迪有时间制订她的行动计划;所以她以重占全部优势的女人架势接了温特勋爵。

“似乎,”男爵在米拉迪对面的一张扶手椅上坐下来,双脚懒洋洋地伸在火炉上,“似乎我们做了一件小小的违背宗教的事!”

“您想说什么,先生?”

“我想说自从我们上一次见面后,我们都改换宗教了;您是不是又心血来潮嫁给了信仰耶稣教的第三个丈夫呢?”

“请您讲清楚,勋爵,”女囚神情庄重地说,“我要正告您,您的话我全都听见了,但是我听不懂。”

“那么说,您就是没有任何宗教信仰的人;我更喜欢您这样,”温特勋爵冷笑着说。

“这肯定更符合您的原则,”米拉迪也冷冷地说。

“噢!坦率地告诉您,这对我都完全一样。”

“噢!您不必承认您对宗教的这般冷漠,勋爵,您的放荡行为和您的罪恶会去证实的。”

“嚯!您竟然谈起放荡行为,墨莎琳夫人①,您竟谈起罪恶行为,麦肯贝思夫人②!要不是我听错了,要不,说真的,您就太厚颜无耻了。”

……………………

①墨沙琳,罗马皇帝克劳德的皇后,但她独断专横,生活极端放荡,甚至堕落到充当妓女。

②麦肯贝思,北苏格兰莫里地区最早统治者;后成为莎士比亚悲剧中的女主人公。她杀死北苏格兰王自称女王,成为残忍歹毒的女人的象征。

“您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您知道有人在听我们的谈话,先生,”米拉迪冷静地回敬说,“您是想激起您的狱卒和您的刽子手的兴趣来对付我。”

“我的狱卒!我的刽子手!唷,夫人,您以诗人的口吻在说话,昨天的喜剧又变成今晚的悲剧。不管怎么说,八天之后,您就要去您该去的地方,到那时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不光彩的任务!亵渎宗教的任务!”米拉迪带着受害者的激愤向她的审判人挑衅说。

“我相信,我以名誉担保,”温特勋爵站起身说,“我相信坏女人变疯了。得啦,得啦,请您冷静,清教徒女士,要不我就派人将您关进单人黑牢。天哪!是我的西班牙葡萄酒让您晕头啦,是不是?不过请放心,这种醉意没有危险,不会有什么后果。”

温特勋爵叽叽咕咕地走了出去,在那个时代,这是一种骑士派头的习惯。

费尔顿确实躲在门后,他对这一场全部谈话听得一字不漏。

米拉迪事先估计很准确。

“好啦,走开!走开!”她对她小叔子嚷道,“正相反,后果就到了,不过,蠢东西,不到你躲不开的时候你是看不到的。”

沉默重新降临,两小时又过去了;有人拿来了晚饭,来人发现米拉迪正忙于大声祈祷,这祈祷是她从第二个丈夫的一位老佣人那里学来的,那个老佣人是清教徒中最最严肃的清教徒。她似乎心醉神迷,对她周围发生的一切好像不屑一顾。费尔顿示意来人不要打扰她,等一切就绪,他带着士兵无声无息地走出门去。

米拉迪知道她可能受人窥视,所以她将祈祷一直做到底,她似乎觉得门口站岗的哨兵没有同步走开,好像在听她祈祷。

此时,她没有更多可求,站起身来,坐到桌边,少许吃了一点,又喝了点水。

一个小时后,来人撤走餐桌,但米拉迪发现,这一次费尔顿没有陪士兵一起来。

他害怕经常看到米拉迪。

米拉迪转向墙微笑了,这微笑中饱含一种取胜的喜悦,仅仅这——笑就披露了她内心的活动。

她又让时间流走半小时。此时,这座古老的城堡一片寂静,只听见大海长浪永恒的低吟,那是大西洋的博大呼吸;米拉迪用她那清亮的、和谐的、颤动的嗓音,开始吟唱当时清教徒十分流行的这首圣诗的第一节:

上帝呀!如果你舍弃我们,

是为了看看我们是否坚强。

但随后又是你用天主的大手,

赐于我们的努力以荣光。

这几句诗不是很完美,甚至还谈不上美;不过人人都知道,耶稣教徒们不是以诗自鸣得意的。

米拉迪一边唱一边听:她听出门口的卫兵站着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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