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拽着太阳飞-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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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就能将淫书当课本?”我理直气壮。
“我的太太呀,”先生把我没办法,“你看过《肉蒲团》吗?咱书架上有一本,委曲你看看如何?”
“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
“我看你是听过猪哼哼吧!”先生笑话我,然后转入正经。
他告诉我,《肉蒲团》号称“天下第一风流小说”,鲁迅曾在《中国小说史略》里论及。其作者,都说是清初的著名文人李渔,其实不一定。这本书,应该说,是各类“淫书”中写得出色的一本,窒淫的主题明确,人物描画生动,语言上也很见功力。正因为内容不干净而收笔干净,所以在崇尚写作的中国,能屡禁屡兴,霪霪不绝。
“文笔好一条,总不能作为选它做教材的理由吧?
再说,译成英文之后,还有什么好文笔?要欣赏也欣赏不来呀。”我坚持己见。
“那卷毛教授,我想,自然不是从文笔角度选课本的。”先生想想后说。
“那就更没理由了!”
“有哩,他是从文化角度选的。”
“要是从文化角度,《肉蒲团》更没代表性啊!难道中国文化就是淫秽文化吗?”
先生于是给我解释,文化有正统的经典文化与非正统的次文化之分。通俗文化就是一种次文化,它与经典文化既有联系,又有差异。次文化跟经典文化相比,理想色彩较淡漠,人物头上没有神圣光环,更贴近人情率性,所以也就更贴近民族的历史真实。
“那宣淫总不是真正的民族历史吧?中国可是礼教立国!”我嘲笑先生。
“此言差矣!”先生劲头来了,“你瞧瞧中国历朝禁制,汉人闳放,只禁谶图;唐人宽宏,只禁妖术。何曾禁过‘淫书’?五胡乱华之后,宋人孱弱,明人虚伪,清人死板,把个生气活泼的中国搞得死气沉沉。教条越来越多,书也越禁越多。人的勃勃生气,只能在次文化里求得发泄。——你说的那卷毛教授,大概就是着眼于贴近文化真实来挑选通俗书籍的吧。”
“——那……”我接着争。
最后,我反驳不了先生。先生也说服不了我。
又过了两个星期,女儿给了我们裁判结果:那卷毛教授果然告诉学生们,他认为《肉蒲团》代表一种对正统儒教文化的反叛,就像《十日谈》和《坎特伯雷故事集》是对中世纪宗教文化的反叛一样。
这个卷毛教授,一下《东方红》,一下《肉蒲团》,硬搞得人扑朔迷离的!也不知晶晶怎么受得了!
“挺好呀。”晶晶告诉我,“上他的课很有趣的!”
【快人快语】这个故事,表现了美国校园文化跟中国的差异。在学术训练上,美国大学可以严格到以中间分数拉及格线——等于用鞭子抽着学生跑——毫不手软,全无恻隐之心!但是在学术风气上,却又极端自由化。教授可以自行选择教材,学生可以胡说八道。美国学校的校园是没有围墙的。我看这象征着学术体系的开放性。我们做父母的,青少年时代脑子里被灌进了太多“正统”的东西,看问题往往过于死板。所以,要教育孩子,父母看来还得先改造自己,学会开明、开朗、开通,做到宽容、宽厚、宽松,让自己能适应新鲜事物,而不是像我那样,一味抗拒。须知这个地球是不会因为你的抗拒而停止转动的。孩子,也不会因为你的抗拒而停止吸收你不愿他吸收的知识。
第五章 七色太阳第15节 塑料耳环富家女
斯图尔特家族富甲一方。卡罗兰贵为亿金小姐,却被父母从小安排跟寻常人一样干粗笨的体力活。她自己和两个姐妹也视干活为当然自然。她身上,也就因此看不着富家子女常有的骄气和娇气,而显出率真的个性。塑料耳环价值几何?她喜欢,就千金不换。
比起希腊船王奥纳西斯和软体大亨比尔?盖茨,斯图尔特家族不算有钱人。世界富豪排名,盖茨名列第一,斯图尔特家族大概只能名列第一千。但斯图尔特家族经管的连锁旅馆雄心勃勃,在美国和世界各地扩张版图,实力雄厚。
晶晶上医学院那会儿,跟三个兴趣爱好相近的同学关系特别铁。四个箍在一起的青年,被我和先生称为“新四大金刚”以区别于高中阶段“金兰结义”的老四大金刚。新四大金刚之一的卡罗兰,便是斯图尔特家族最年轻的“亿金小姐”。她和她的两个姐姐,在斯图尔特集团中占有的股份,仅次于她的父母。几次接送晶晶去医学院,碰上卡罗兰,也会交谈几句。毕竟卡罗兰是晶晶的死党,我面对她,自然也就跟晶晶一样,一眼剥光了她的万贯身家,而有亲热的感觉。
卡罗兰身材瘦小,脸却团团面面的不显年龄。厚厚的红发拔头而起,随便绑成马尾,重重垂在脑后。鼻翼薄削,鼻侧星星点点缀着自信的雀斑,并不搽粉掩饰。又细又长的脖子——现代派画家最喜好的那种——是整体最美的部分。宽松的套头衫,宽松的咔叽裤,耳垂上吊着随衣服颜色和心情而变换的小巧精致的塑料耳环。如果不知道她的显赫家世和亿万身家,你肯定会将她归类到街坊邻里高中生的队伍里。
说起卡罗兰耳垂上变化多端的塑料耳环,还是我在宜昌不起眼的街边小摊上“批发”来的。
那次回国,去武汉江汉路旁的夜市,在涌涌的人潮中挤去搡来,正迷迷茫茫着,这种颜色鲜亮造型可爱的塑料耳环一下蹦进了我的眼!童心未泯的我抱着小方格盘,将这些又便宜又好看的蝴蝶、兔子、鱼、花草、星星、月亮,每样一对买了一大包带回美国。晶晶见到这些造型逼真的便宜货,眼睛都直了,一边不绝赞叹,一边解下耳朵上代表自己生日月份颜色的宝石耳环,换上新宠。
晶晶耳朵上天天变化的千姿百态的塑料耳环让家财万贯的卡罗兰钦羡得不得了。听说是从中国买来的,就计划放假去中国。一去一回,不就两张机票吗?只要买回这些美国满街买不到的精美塑料耳环就值。
再次回国,有心去江汉路旁的夜市买晶晶和卡罗兰看得比宝石还宝贝的塑料耳环,却遍寻不着。我挨着摊,一个个问下去。老板们说:这小玩意儿太便宜,赚不来大钱。如今的人荷包鼓了,眼界高了,要买水钻,宝石、甚至真钻石呢,便宜东西反没人光顾。厂家不再生产。甭花时间找了,找也找不着的,不骗你的……我不死心,每去一地,仍奔小摊小贩觅。皇天不负有心人,最后终于让我在宜昌一尘土飞扬施工的小街上看到了。花色虽然没有上次见到的多,总胜过没有。不问价也懒得挑,将那小摊上的塑料耳环全部包下。老板高兴死了,自己提出,“你买得多,算批发给你。”想必那老板以为我是“二道贩子”哩。
一包塑料耳环送给卡罗兰,添油加酱讲了“寻宝记”,卡罗兰果然兴奋,口里高呼“谢谢”,当场拣了一对星星塑料耳环,换下耳垂上那对大宝石。从此就跟沉甸甸的豪华旧爱告了别,挂上人见人爱一看就知道她今天心里是晴是雨的“地摊货”。新欢的品种是那么多,一天换一对,几个星期才轮得上宠幸一次哩。
那年的圣诞节,卡罗兰送晶晶的礼品中多出一件给我的。那是卡罗兰为了谢谢我送给她的那包耳环特地去专卖店买的鳄鱼皮包。皮包大方而高雅。我当然知道这鳄鱼皮包的价钱,收下不是,不收也不成,只有吩咐晶晶记下这笔情,以后找机会还给卡罗兰。
春天刚到,先生心血来潮,想将前院老长不好的草坪铲掉,换上新的,买来了一块块现成的青翠肥嫩的草皮和一袋袋的腐殖土。我和晶晶帮先生在前院忙得正欢,卡罗兰来找晶晶。见我们仨满头大汗忙乎,拿起放在一旁的大铲子就干上了。我连忙要晶晶带卡罗兰进屋去坐。卡罗兰不放铲子,一锹锹翻起旧草坪说:“我很会干这活儿的……你们该不会介意我跟你们一起铺草皮吧?”
“当然不!”晶晶可没想到卡罗兰的身价。
卡罗兰手不停脚不住,口也唧哩呱啦没闲着,天南海北的聊。等最后草皮铺好、夯实、浇上水,我对卡罗兰又多了几分了解:
卡罗兰家的宅第座落在长岛“黄金海岸”。平时栽花割草,不劳园丁,三个女儿跟父亲一起干。家里做卫生、洗衣、刷盘子,也是三姐妹轮流。父亲有排班表贴在冰箱上。每年寒假暑假时间的一半,三朵金花都得到分布在各地的旅馆干活,从公司领取工资。另一半时间才是用自己干活赚来的钱去世界各地旅行。我不禁好奇问卡罗兰,她父母在旅馆分派她什么活计?卡罗兰轻松的摇晃着耳朵上光致致的塑料耳环说,“以前整理房间、打扫卫生干的多。现在主要帮爹妈清理财务,核查帐目,做做市场调查什么的。”
卡罗兰知道春假期间我和先生要去佛罗里达度假,一定让我们住进她家在奥兰多和西棕榈滩的连锁旅馆:“我在那里当工人很多次了。我让爹地给总经理挂个电话,给你们优惠房价——要是可能,”塑料耳环上的兔子跳了跳,卡罗兰点着头加强语气,调皮一笑,“要是总统套房没人订,你们还可能升等进去享受享受呢!这也合规矩的——不过现在还不能肯定……”
在奥兰多和西棕榈滩,我们倒是没能住进那总统套房——早有什么亿万富翁预先定好住进去了。但是两地住处的阳台,不是正对着迪斯尼世界的童话城堡,就是朝向深蓝色的大海,无疑都是最好的房间,收的却是标准间的房价。我们在西棕榈滩的时候,卡罗兰的母亲正在迈阿密,专程来旅馆房间看望我和先生,送来一大袋柑橘。
“……我家果园长的,没花钱……”她亲切告诉我们。跟卡罗兰一样,团团面面的脸,一头红发,只是戴的耳环不是塑料的。
那袋柑橘确实很甜,但实在太多了点儿,直到我们离开西棕榈滩也没能吃完。
【敝帚自珍】斯图尔特家族富甲一方。卡罗兰贵为亿金小姐,却被父母从小安排跟寻常人一样干粗笨的体力活。她自己和两个姐妹也视干活为当然自然。她身上,也就因此看不着富家子女常有的骄气和娇气,而显出率真的个性。塑料耳环价值几何?她喜欢,就千金不换。正因为她的率真无虚饰,所以入得了晶晶新“四大金刚”一伙。正因为她努力,所以考得了医学院。在国内,父母对独生子女经常宠爱过分,舍不得让他们吃苦“受罪”。尽管家计跟大部分人一样只不过小康,独子独女的消费却要占全家预算的大头。其实,独生子女的父母应该学习卡罗兰的父母:同样是关爱,却用更实际、更理性的方式表现。过去的皇室贵胄尚且知道“君子之泽”过不了五世,时时如履薄冰,严格管束家小,磨砺子女,希冀世袭的福祚得以绵延。今人不法古人,不师外人,吾未见其明也。
第16节 枣花虽小结实成
几年前,在朋友家聚会,见到一中国女孩,小巧玲珑,斯文秀气,水嫩嫩的脸上漾着水灵灵的笑。朋友给我介绍:“许婕,钢琴家。”
没等我反应过来,那苏杭女子模样的钢琴家一声爆笑,手大刺刺一挥,粗嘎的嗓门把我吓一跳:“哈哈……别唬营了——什么钢琴家,穷学生罢咧!”
把“人”说成“营”,必是东北人无疑。我开玩笑道,“学生也可以是‘家’嘛,不是‘学——家’、‘学——家’的叫得天价响么?”
许婕一个哈哈打破天:“那我是‘学——钢琴——家’!学钢琴家!”
我们就这么认识了。
许婕只要不说不动,就活活一娇滴滴西子转世。一开口,声带滞重,变了佘太君。一抬膀,五指猛乍,又成了穆桂英。说起话来表情丰富,用字也别致。比如讲她四岁学琴:“咳,苦命的小木偶!”讲她打工挣学费:“哇,在炭火上煎油!”妙语添花。
许婕为人爽朗。认识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了她的身世。
许婕父母都在沈阳当工人。许婕还在妈妈肚子里,喜欢跟着录音机喊两嗓子的爹就打算,不管生男生女,自己的孩子以后一定要当音乐家。
许婕也争气。一出娘胎就哭声响亮,听到音乐就能安静入睡。牙牙学语的年纪,声音宏亮有节奏。喜得她爹猛夸老婆怀孕时曲子戏文听得多,胎教有成。
许婕还只三岁,她爹就从乐器店搬回台钢琴,将小许婕抱在怀里让她伸出小手在键上拍打。叮咚的琴声让许婕又笑又叫,越拍打越欢。从此父母认定许婕是天才种:“咱就捆紧肚皮,也得将闺女拉拔成钢琴家!”
关东人么,认准了道,就有股子走到黑的倔劲儿!
四岁不到,许婕就开始了学琴生涯。钢琴上放着根母亲织毛衣的竹针,思想开小差了,练习曲走调了,那竹针保准会敲敲她嫩嫩的手背。
生性乖巧的许婕,学琴没让父母操太多心,还捧回几张钢琴演奏少年组的奖状。到了大学,虽然念的师范,可学的还是称父母心的音乐系。毕业那年,许婕被纽约市立大学音乐系录取,弄了个不作数的财务援助来到美国。那时父母已经双双下岗。
财务援助本来是虚的,哪来钱交学费?许婕就在课余拚命打工。那双弹钢琴的纤纤十指,在“遍地黄金”的纽约什么活儿没干过?油漆工,洗碗工,服务生,店员……转了一圈。暑假甚至做过住家保姆。现在又在中国超市当收银员。
那天下班顺路去许婕工作的超市采买食品,见店门口两个工人拦住一白发苍苍的中国老太太吆喝:“不看你这把年纪,送你进警察局!”
老太太颤颤巍巍,穿戴老式,一看就知道刚从中国农村来美不久,手里拎着一网柑橘,申辩自己不是有意不付钱。年轻工人哪里肯信?昂着脸,手脚成九十度角,一根指头点着收银台方向嚷嚷:“还罗嗦什么?付钱去吧!OK?”
我正打算对老太太说点什么,许婕早已锁好收银机快步走过来,脸上漾着水灵灵的笑:“老奶奶,来,我这里来……”又转过身收了笑,对两个自以为“有功”的男工嘎着声说:“你们家没老营(人)哪?过分!”
见到我,打过招呼,许婕接过老人手里的柑橘网返回收银台:“奶奶,这柑橘蛮甜的——您老真会挑东西哩……”
老太太在身上摸了好久,好不容易掏出来一个包。打开包,抖抖嗦嗦,半天也抽不出一张钞票。许婕耐心耐烦地安慰老人,“不着急,慢慢来。”又对站队等着付钱的客人露出水灵灵的笑,一连声的“对不起”。收罢钱,将柑橘和收据递给老人,又嘱咐“奶奶,拿好了,过马路小心。”
见许婕一大袋又一大袋的将装得整整齐齐的食品提起放进客人的推车,一点不显吃力。我笑着问她:“你这是练手劲弹钢琴,还是弹钢琴练手劲?”许婕嘎着嗓子笑道,“都是!”
许婕边打工边上学。音乐系上了没多久,直着喉咙告诉我她打算改行:“我啊,成不了贝多芬……再学下去,一点出路都没有!”接着给我分析:纽约的音乐家上十万,有几个够格进卡内基音乐厅的?纽约客又没有逼子女学钢琴的狂热。偶尔一个孩子有了点儿兴趣,想找钢琴老师,俄国来的钢琴大师满街窜,还物美价廉。“我一中国女孩,又是师范出身。读的是市立大学。谁瞧得上我呀?”许婕说,“音乐这玩意儿,要就成世界级大师,当不了柴可夫斯基也得当马友友。当不了,赶快改行是正经。小枣花能结实,总比开不了的大牡丹强!”
再见到许婕,她说她决定了,进学费便宜的社区大学,学“残障儿童特殊教育”。还开心的问我,“营(人)的命运,是不是像遗传基因那样,先天就排好了的?——你瞧,我明明学音乐的,却进了师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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