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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的焦灼-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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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怎么能介绍她呢,我们不是在弗 洛里阿尼胡同四楼上康多尔的家里吗??这个瘸腿姑娘一辈子也爬不上这八 十级楼梯啊??不过他们大家为什么现在都扭过头去,仿佛隔壁房间里出了 什么事似的???就是我自己也感到背后有穿堂风??在我们背后准是有人 把房门打开了。是不是未了又有什么人来了???是的,我听见有什么东西 过来了??从楼梯口传来呻吟声,重物压着楼梯的咯吱咯吱声??有什么东 西气喘吁吁地,挣扎着爬上楼来了??笃、笃、笃、笃,??我的天啊,别 是她真的上楼来了!??她拄着双拐,可要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当着这帮 幸灾乐祸的亲友,我可真要羞惭得钻到地缝里去了??然而这真可怕,这的 确是她,只可能是她??笃、笃、笃、笃,我是熟悉这声音的,??笃、笃、 笃、笃,声音越来越近??她马上就要到楼上来了??最好我把这房门插 上??可这时我哥哥已经把大礼帽摘下,向我背后笃、笃的声音鞠了一躬?? 他究竟在向谁鞠躬啊,为什么弯腰弯得这么低??陡然间他们都放声大笑起 来,笑得窗玻璃都叮叮直响。“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原来这——样,原来 这——样!哈哈??哈哈??七百万家产原来是这——副模样,七百万家 产??啊哈哈??啊哈哈??把这双拐也添上当陪嫁吧,啊哈哈,啊哈 哈??”
啊!——我蓦然惊醒。我在哪里?我惊慌地环顾四周。我的天主啊,我[奇+書网…QISuu。cOm]
大概睡着了,在这寒他的荒村野店里睡着了。我怯生生地向四下里扫了两眼, 他们注意到什么了吗?老板娘沉静地擦着酒杯,轻骑兵执拗地把他厚实宽阔 的后背朝向我。也许他们根本没有注意到我打了瞌睡。我大概也只眯着了一 分钟,最多两分钟,摁在烟灰缸里的烟头还在冒烟呢。这杂乱无章的梦幻充 其量只延续了一两分钟。可是这个梦把一切暖烘烘、昏沉沉的东西都从我身 上洗涤一净;突然间我冷静而清楚地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快走,现在首先 是要赶快离开这家下等酒店!我把钱叮当一下扔在桌上,向门口走去,那个 轻骑兵立刻向我立止敬礼。我还感觉到,那几个玩牌的工人抬起头来,以多 么古怪的目光瞅着我。我于是知道:等我把大门关上,他们立刻就要对这个 身穿军官制服的怪人议论开了,所有的人从今天起都要在我背后笑话我。所 有的人,所有的人,谁也不会对这个滥用同情的傻瓜表示同情的。
五十
现在上哪儿去呢!可别回家去!千万别上楼到那间空空荡荡的小屋里去, 千万别装了一脑子这些可恶的思想一个人呆着!最好再喝点什么,喝点什么 冷的、辣的,因为我嘴里又感觉到那股讨厌的苦味了。也许我想呕吐掉的就 是这些思想吧——快把这一切冲掉,用火烧掉,抹掉,削掉!啊,这种可恶 的感觉,真叫人不寒而栗!快进城去!妙极了——市政厅广场上的那家咖啡 馆还没关门。挂了窗帘的玻璃窗后面还有灯光从缝隙中射出来。啊——现在 快喝点什么,快喝点什么!
我推门进去,从大门口我就看见,大家还都坐在我们的老位置上,费伦 茨、约茨西、施泰因许贝伯爵、团队军医,这帮人一个下拉。不过,为什么 约茨西抬起头来瞪着我,显出深感意外的神情,为什么他悄悄地用胳臂时捅 了一下他旁边那人,为什么大家都这样目光专注地盯着我看?为什么骤然间 谈话戛然而止?刚才他们不是还在激烈讨论,七嘴八舌,嚷得很欢,连我在 门口都听见了他们的争吵。可是现在,他们一看见我,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那 儿,不知怎地还显出一副尴尬的样子。一定发生什么事情了。
现在,他们已经都看见我了,我没法再向后转。于是我尽可能落落大方 地缓步走了过去。我心里并不自在,我对说笑闲聊一点兴趣也没有。再说一
—不知怎么搞的,我觉得空气有点紧张。平时总有人会向我招手或者大叫一
声“你好”,就像把个洋铁皮做的球穿过半个咖啡馆向你扔来。可是今天他 们大家都呆呆地坐着,像于了坏事被当场抓住的小学生。我一面挪过一张椅 子,一面因为拘束,愚蠢他说了声:
“我可以坐在你们这里吗?”
约茨西怪模怪样地瞟着我。“嚯,你们有什么说的?”他隔着桌子跟其 余的人点点头,“他是不是可以坐?你们见过这样讲究礼节的吗?是的,是 的,霍夫米勒今天已经讲究过一次礼节了!”
这准是这坏小子讲的什么笑话,因为另外几个人脸上都露出了会心的微
笑或者忍住了油滑的大笑。是的,准是出了什么事。平时,要是我们当中有 一个人在午夜以后走来,他们就会仔细盘问,从哪儿来,为什么到那儿去, 胡猜一气,借此取乐。今天谁也没有扭过头来看我,大家不知怎么搞的都有 点不好意思。我大概是突如其来地掉进了他们舒适安乐的泥淖,就像一块石 头落进水里,搅乱了水里的安宁。最后约茨西终于朝后往椅子背上一靠,半 眯着左眼就像瞄准射击似的,然后他问道:
“现在——已经可以向你贺喜了吗?” “贺喜——贺什么喜?”我感到非常意外,以至于乍一开头我的确不知
道他是什么意思。 “喏,那个药剂师——他刚走——他在这儿说:那个用人从城外打电话
来告诉他,你已经跟??跟??喏——这么说吧:跟城外的那位年轻小姐订 婚了。”
现在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直瞪着我。二、四、六、八、十,十二只眼睛都 看着我的嘴。我知道,我只要一承认,紧接着他们马上就会大叫大嚷。玩笑 调侃,讽刺挖苦,冷嘲热讽的祝贺会劈头盖脑地打来。不,我不能承认这事。 当着这帮疯疯癫癫的家伙,这帮喜欢嘲弄人的家伙的面,我是绝不能承认的。 “胡说八道,”我咕噜了一声,试图摆脱困境。可是这样避重就轻地招
架一下,他们还嫌不足。好心的费伦茨真诚地对这事感到好奇,他拍拍我的 肩膀。
“你说说,托尼,我没说错吧——这纯属谣言?” 他是一番好意,这个善良的、忠实的小伙子。不过,他不应该让我这样
轻易地就把“没错”这两个字说出口。看到他们这种落拓不羁、连嘲带讽的 好奇心,我感到一阵无边的恶心。我觉得,要在这咖啡馆的茶桌旁解释我自 己内心深处都没法弄清楚的事情该是多么荒谬。于是我不加深思熟虑,便恼 火地挡了回去:
“没影子的事。” 沉默了片刻。他们惊愕地面面相觑,我想,多少都有点失望。显然我扫
了他们的兴。可是费伦茨骄做地把胳臂时往桌子上一撑,得意洋洋地吼道: “喏!我刚才不是马上就说了吗?我了解霍夫米勒就像了解我的裤兜一 样!我当时立刻就说了:这是撒谎,是药剂师散布的肮脏的谎言。看吧,这 个卖狗皮膏药的白痴,明天我要教训教训他,叫他去骗别人,别来骗我们这 号人。我马上把他抓来,他还可以领到几记响亮的耳光。这小子狗胆包天, 干出什么事来了?无缘无故地破坏一个正派人的名誉!他那张下流的狗嘴到 处胡说我们哥们干了这么一件混账事!不过,你们瞧——我一开头就说过了
——这号事情霍夫米勒是不会干的!他是不会出卖他这两条长得笔直的腿
的,下会为那几个臭钱卖身的!” 他向我转过脸来,并且好心好意、态度诚恳地用他那只大手重重地拍了
一下我的肩膀。
“的确,托尼,这事不是真的,我他妈的高兴极了。要真有这事,那么 对我,对我们大家都是个耻辱,对全团都是个耻辱。”
“可是奇耻大辱啊!”现在施泰因许贝插进来了,“偏偏是这个放高利
贷的老家伙的女儿,这老头当年用那叠票据要了乌里·诺恩多尔夫的命,竟 然允许这种人塞足钱袋,买进府邪,还买了个贵族称号,这真是够丢丑的了。 这还不够,还得给高贵的女儿小姐弄一个我们这号人去当乘龙快婿,他们想 得倒美!这个无赖!为什么他在街上碰上我总要避开,这他心里明白。”
人声越来越嘈杂,费伦茨也越来越激动:“这药剂师真是条混账老狗—
—凭我的灵魂起誓,我真恨不得现在就去扯他那叫夜的门铃,把他从家里叫 出来,赏给他几下大嘴巴子。于出这样死不要脸的事情来!就因为你到城外 去过几趟,就把这么肮脏的谎话加在你的头上!”
现在许恩塔勒男爵也插嘴了,这个瘦骨嶙峋的贵族家的浪荡子。
“你知道,霍夫米勒,我并不想干预你的事情——chacunason à son go?t!①不过,如果你老实问我,那么我听说,你经常在城外跟那家子泡在 一起,我打一开头就不喜欢。咱们这号人得仔细考虑考虑,你跟他来往,到 底给准面子。这小子做什么买卖,或者做过什么买卖,这我一点也不知道, 跟我也毫不相于。我也不说准的坏话。不过,我们这号人得多少要有点保留
——你看见了,莫名其妙一下子就产生出了一些愚蠢的闲话。不是充分了解 的人,千万别沾边。我们这号人必须洁身自好,永远洁身自好,就那么轻轻 一蹭就能把自己弄脏。喏,你没有卷得太深,总算万幸。”
他们大家七嘴八舌他说着,情绪激动,矛头指向老头,他们把最荒诞不
① 见本书第 297 页注。
经的故事都兜了出来,他们又嘲笑他的女儿,说她是“瘸腿干金”;说着说 着老是有人把脸转向我,赞扬我没有真正跟这帮“贱民”混在一起。而我—
—我呆呆地坐着,一声不吭;他们那令人反感的赞美使我痛苦,我恨不得对 他们大吼:“闭上你们卑鄙的狗嘴!”或者高声大叫:“我是混蛋!说实话 的不是我,是药剂师。我,我是个胆小的、可怜的说谎的家伙!”可是我知 道,已经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现在我已经无法再冲淡什么、否认什么 了。于是我坐着,默不作声地呆呆地凝望前方,一支熄灭了的烟卷叼在紧咬 着的牙齿缝里,同时我毛骨悚然地意识到我这样沉默,对这可怜的姑娘,无 辜的姑娘犯下了卑劣的、置人于死地的背叛行为。啊——快钻进地洞里去吧! 快消灭我自己!快毁悼我自己吧!我不知道眼睛往哪儿看,我不知道手往哪 儿搁,这瑟瑟直抖的手很可能泄露我内心的秘密。我小心翼翼地把双手收回 来,使劲地把手指头捏在一起,捏得手疼。我想这样拼命地捏紧拳头能再控 制几分钟我内心的紧张情绪。
可是在我把手指竭力捏紧的一刹那,我突然感觉到有什么硬邦邦的异物 夹在于指中间。是一小时前艾迪特满脸通红戴在我手指上的那枚戒指!我赞 同地接受下来的那枚订婚戒指!我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把这闪闪发亮的证明 我撒谎的物证从手指上取下来。我只是像个贼似的用一个怯懦的动作,赶快 把宝石往里面一转,然后再伸出手去和伙伴们告别。
五十—
市政厅广场被寒冰一样皎洁清冷的月光照得雪亮,鬼气森森,铺路石块 的每一道边都照得轮廓分明,屋子的每一道线都可以延伸上去,直到屋顶和 屋脊。我自己内心也像冰块一样清晰明澈。我从来也没有像在这一瞬间思考 问题时这样的头脑清楚,仿佛万里晴空,云翳全无:我知道我于了什么事情, 知道现在该做什么才是我的本分。我在晚上十点钟订了婚,三小时以后又怯 懦地否认了这个婚约。当着七个证人的面,我们团里的一名骑兵上尉,两名 中尉,一名团队军医,两名少尉和见习士官,我手指上戴着订婚戒指,还让 人家因为我撒的卑鄙谎言而赞扬我。我阴险地陷害了一个热恋我的姑娘,一 个正在受罪、无力自卫、浑然无知的少女。我听任别人辱骂她的父亲而不提 出抗议。我发了伪誓,听任人家把一个说了实话的陌生人称做骗子手。明天 全团都会知道我的耻辱,那时候全都完了。那些今天像兄弟一样拍我肩膀的 人,明天将拒绝和我握手,拒绝和我打招呼。被人揭露出来我撒了谎,我就 不能再在部队里混下去。可是被我出卖、受我诬蔑的那些人那里,我也回不 去了,甚至对于巴林凯来说,我这人也报销了。这三分钟的懦怯,毁了我的 一生:我除了开枪自杀再无别的选择。
还坐在那张桌子边上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地意识到,只有用这仲方法
才能挽回我的名誉。我现在一边穿街走巷,踏月漫步,一边深思熟虑的,只 不过是执行这一计划的具体方式。我的脑子里各种思想整理得井然有序,清 清楚楚,仿佛洁白的月亮一直射穿了我的军帽。我把后面这两三十小时,我 一生中最后几个小时仔细分配作了安排,完全是无动于衷的神气,就像是在 拆开一挺卡宾枪似的。一切都要了结得干净利索,什么也不可遗忘,什么也 不可忽视!首先写封信给父母亲:因为我不得不给他们增添这样的痛苦而请 求他们原谅。然后给费伦茨留封信,请求他不要去责问药剂师,这件事我一 死就算了结。第三封信写给上校:请求他把这事引起的一切轰动都尽可能平 息下去,葬礼最好在维也纳举行,不要派代表团去,不要送花圈。当然还得 给开克斯法尔伐写几句,简单扼要,叫他向艾迪特保证我对她的最衷心的爱 慕,希望她不要把我想成个坏蛋。然后在家里把一切都整理得井井有条,无 可指责,把欠下的几笔小额的债务都写在一张纸条上,委托人家把我的坐骑 卖掉来填补可能出现的亏空。我没什么可遗赠给别人的。我的怀表和几件内 衣应该归我的勤务兵所有——啊,对了,那枚戒指和金烟盒请送还给封·开 克斯法尔优先生。
还有什么?对了:把艾迪恃的两封信烧掉,干脆把所有的信件、照片全 都烧掉!我的一切全部不要留下,毫无回忆,毫无痕迹。尽可能不惹人注目 地消逝,就像我下惹人往目地生活过一样。反正,这两三个小时里有许多事 情要做,因为每封信都必须写得工工整整,免得日后有人说我心里害怕或者 心慌意乱。然后是最后一件事,也是最容易的一件事:躺到床上,把两三床 被子严严实实地拉来蒙在头上,上面再压上一床沉甸甸的鸭绒垫子,免得隔 壁的入或者街上的人听见开枪射击的声音——当年骑兵上尉费伯尔就是这么 干的。他在午夜时分开枪自杀,谁都没有听见一点响声。直到天亮人们才发 现他脑壳被炸得粉碎。盖着被子,然后把枪口顶住太阳穴,我的左轮手枪是 可靠的,碰巧我前天还刚上过油。我知道我的手很稳。
我必须重复一遍:我这一辈子处理任何事情都没有像当时安排我的死那
样井井有条、精确周密。等我似乎漫无目标地到处转悠了一个小时之后来到 军营前面,一切都已安排就绪,就像公文保管柜一样条理分明,一目了然, 每一分钟都已分配停当。在整个这段时间里,我的步伐完全泰然自若,我的 脉博均匀平稳,我的手始终不颤下抖,当我用钥匙去开我们军官半夜之后进 出营房的那道小边门的时候,我怀着某种骄傲的心情注意到了这点。即使在 黑暗中,我也一分不差地摸到了那个狭小的钥匙孔。现在再穿过院子,爬上 三层楼梯!然后就我独自一人,我可以开始办理善后事宜,同时结束我的残 生。可是等我穿过被月光照得通明的四方形院子,走近黑洞洞的楼梯间门口 的时候,那儿有个人影动了一下。真该死,我心里暗忖:哪一个半夜回营的 伙伴,比我早回来一步,还想跟我打个招呼,未了跟我神聊半天呢!可是就 一眨眼的工夫,我十分难堪地从那人宽宽的肩膀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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