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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Pi的奇幻漂流-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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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爱你!〃这几个字脱口而出,那么纯洁,那么自由,其中包含的爱是那么地无边无际。这种感情充满了我的胸膛。〃真的。我爱你,理查德·帕克。如果现在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自己会做什么。我想我肯定坚持不下来的。不,做不到。我会因为失望而死去。别放弃,理查德·帕克,别放弃。我会把你带到陆地上的,我保证,我保证!〃
第87章
我最喜欢的一种逃避方式就是轻度的窒息。我用的是从一块破毯子上剪下来的一块布。我把它叫做我的梦之帆。我用海水把布打湿,让布全部湿透,但不滴水。我舒服地躺在油布上,用梦之帆盖住脸;让布贴在脸上。我会陷人晕眩,这对于一个极其无精打采的人来说并不难。但是梦之帆使我的晕旋有了特别的性质。一定是它限制了我的呼吸。最不同寻常的梦幻、迷恍、幻象、思想、感觉、记忆一起出现了。时间会被吞噬。当一阵抽搐或一次喘息打扰了我,布掉下去时,我就会完全醒来,高兴地发现时间巳经溜走了。其中一个证明就是布已经干了。不仅如此;我还感到周围的事物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时刻和刚才那个时刻不一样了。
第88章
有一天我们遇到了垃圾。先是一片片油漂在水上;闪着亮。紧接着后面漂来了生活垃圾和工业垃圾:主要是形状、颜色各异的废塑料,还有木头片、啤酒罐、酒瓶、破布和绳子。这些东西周围是黄色的泡沫。我们进了垃圾堆。我想看看有什么可能对我们有用的东西。我捡起一只塞着盖的空酒瓶。救生艇撞上了一只没有了电动机的冰箱。它门朝天漂着。我伸出手去,抓住把手,把门掀了开来。一股刺鼻的恶臭窜了出来,似乎把空气都变臭了。我用手捂住鼻子,朝冰箱里面看去。里面有斑斑乌溃,变黑的果汁,一堆完全烂了的蔬菜,腐蚀得太厉害、巳经成了绿色胶状物的牛奶,还有四分之一只死动物,已经腐烂发黑得认不出是什么了。从大小来看,我想那是羊肉。在封闭的、潮湿的冰箱里,气味有足够的时间来形成、发酵、变得怨恨而气愤。它用压抑已久的愤怒攻击我的感觉,让我头晕目眩,胃部绞痛,两腿发抖。幸运的是,海水很快填满了那个可怕的洞,那个东西沉到了水下。冰箱留下的空被其他垃圾填上了。
我们把垃圾抛在了后面。有很长时间,当风从那个方向吹来时,我还能闻到那股气味。一天以后,海水才把救生艇舷侧油腻的污迹冲洗掉。
我在酒瓶里放了一封信:〃日本货船‘齐姆楚姆’号,飘巴拿马国旗,从马尼拉开出四天后,于1977年7月2日在太平洋沉没。我在救生艇上。我叫派·帕特尔。有些食物和水,但孟加拉虎是个严重问题。请通知加拿大温尼伯的家人。非常感激任何帮助。谢谢。〃我塞住瓶口,用一块塑料薄膜盖在瓶塞上;用尼龙绳把塑料薄膜系在瓶颈上,系的紧紧的。我把瓶子投进了水里。
第89章
一切都受到了损害。一切都因日晒雨淋而退了色。救生艇、丢失前的小筏子、油布、蒸馏器、接雨器、塑料袋、绳索、毯子、网——所有东西都破旧了,撑大了,变松了,晒干了,腐烂了,撕破了,退色了。鲜艳的橘黄色变得发白。光滑的东西变得粗糙。粗糙的东西变得光滑。锋利的东西变钝了。完整的东西变成了碎片。我用鱼皮擦,用海龟油抹,让它们润滑一些,但都没有用。盐仿佛有一百万张嘴,继续啃咬着每一样东西。至于太阳,它炙烤着一切。它让理查德·帕克处在半受抑制的状态中。它把骨架上的肉剔得干干净净;把骨头烘烤得发出了白色微光。它把我的衣服烧掉了,要不是我用毯子和支起的海龟壳保护皮肤,它还会把我的皮肤也烧掉的,尽管我的皮肤已经很黑了。热得受不了时,我就打一桶海水浇在身上;有时海水太暖了,感觉就像糖浆。太阳还对付所有的气味。我什么气味也不记得了。或者说只记得手动照明弹的气味。闻起来像莳萝,我提到过吗?我甚至不记得理查德·帕克的气味了。
我们的生命在凋零。这个过程很慢,因此我并不总是能注意到。但是我能经常注意到。我们是两只憔悴的哺乳动物,干渴又饥饿。理查德·帕克的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有些毛甚至从肩部和腰部掉了下来。他瘦多了,成了装在尺寸过大的退了色的毛皮包里的一具骨架。我也变得枯槁,身体里的水分已被吸干,薄薄的肌肉下面;骨头清晰可见。
我开始模仿理查德·帕克睡很长时间,长得令人难以置信。那不是正常的睡眠,而是一种半昏迷的状态,在那种状态下,白日梦和现实几乎无法区分。我常常用梦之帆。
下面是我的日记的最后几页:
今天看见一条我至今为止看见过的最大的鲨鱼。一条二十英尺长的原始怪物。身上有条纹。是条虎鲨——非常危险。它围着我们打转。怕它会袭击我们。和老虎在一起活了下来;以为我会死于这海中老虎之手。没有袭击我们。游走了。多云,但天没变。
没下雨。只是早展天空灰蒙蒙的。海豚。试图用鱼叉叉上来一只。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R·P身体虚弱,脾气暴躁。我太虚弱了,如果他袭击我,我会无法保护自己。连吹哨子的力气都没有。
风平浪静,骄阳似火,无情地照射着。感到脑浆巳经在脑袋里煮沸了。感到惊恐。
身体和灵魂都倒下了。很快就要死了。R·P在呼吸,但一动不动。也要死了。不会杀我了。
得救了。下了一小时的倾盆大雨,甘甜的美丽的雨。注满了我的嘴,注满了接雨器的袋子和罐子,注满了我的身体,直到我一滴也不能再喝了。让雨水湿透身体,把盐冲掉。爬过去看看R·P。没有反应。他身体蜷缩着,尾巴耷拉着。毛被打湿后结成了一团一团的。淋湿的身体小了些。瘦骨嶙峋。第一次摸了摸他。看他是不是死了。没死。还有体温。摸他的感觉令人吃惊。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他的身体也结实、强壮、有活力。摸他时,他的毛皮顫抖了一下,好像我是只蚊子。最后,半埋在水里的头动了动。喝水要比淹死好。还有更好的现象:尾巴竖了起来。把几块海龟肉扔到他鼻子跟前。没有反应。最后半抬起身子——喝水。喝啊喝啊。又开始吃。没有完全站起来。花了足足一小时舔遍全身。睡了。
没有用。今天我死了。
今天我就要死了。
我死了。
这是日记的最后一页。从那以后,我一直在忍受痛苦,却没有记下来。你看见页边空白处这些看不见的螺旋形的印迹吗——我以为纸会用完。用完的是钢笔。
第90章
我说:〃理查德·帕克,出了什么事?你瞎了吗?〃我边说边在他面前挥挥手。
有一两天他不停地揉眼睛,郁郁寡欢地喵喵叫着,但我没想什么。惟一丰盛的是疼痛和痛苦。我抓到了一条鯕鳅。我们已经有三天没吃任何东西了。前一天有一只海龟游到了船边,但是我太虚弱了,没有力气把它拉上来。我把鱼切成两半。理查德·帕克在朝我这个方向看。我把他的那一半扔给了他。我以为他会敏捷地用嘴接住。鱼照直打在他脸上。他低下头去。他左闻闻,右闻闻,找到了鱼,开始吃起来。现在我们吃东西都很慢。
我仔细看他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其他任何一天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内眼角多了一些分泌物,但这并不引人注目,肯定没有他的整体形象引人注目。苦难已经使我们瘦得皮包骨头。
我意识到,就在看着他的眼睛的时候,我知道答案是什么了。我盯着他的眼睛看,好像自己是个眼科医生,而他却茫然地回视。只有一只瞎了眼的野猫才不会对这样的凝视作出任何反应。
我很可怜理查德·帕克。我们的末日就要到了。
第二天,我开始感到双眼刺痒。我揉了又揉,痒却没有停止。相反:我感觉更糟了,和理查德·帕克不一样,我的眼睛开始流脓。接着黑暗降临了,眨眼也没有用。开始的时候,就在我面前,每样东西的中心都有一个黑点。一小点变成了一大片,延伸到我的视野边缘。第二天早上,我能看到的太阳成了左眼上方的一线光亮,像一扇开得太高的窗户。到了中午;一切变得一片漆黑。
我对生命恋恋不舍。我有些轻度发狂。热得要死。我力气太小,已经站不住了。我的嘴唇干硬开裂。我嘴巴发干发白,外面有一层黏黏的唾液,舔上去是臭的,闻起来也臭。我的皮肤被晒伤了。我枯萎的肌肉很疼。我的四肢,尤其是双脚,都肿了起来,每时每刻都在疼。我很饿,食物又没有了。至于水,理查德·帕克喝得太多,我的饮水量已经缩减到每天五勺。但是,和我将要忍受的精神折磨相比,这点肉体上的痛苦算不了什么。我要把失明的那一天作为极度痛苦的开始。我无法精确地告诉你这是在旅途中的什么时候发生的。我说过,时间已经变得无关紧要。一定是在第一百天和第二百天之间的什么时候。我肯定自己再活不过一天了。
到了早晨,我已经没有了对死亡的恐惧,我决定去死。
我得出伤心的结论,就是我不能再照顾理查德·帕克了。作为饲养员,我是失败的。他的死亡正在逼近,这比我自己的死亡对我的震动更大。但是,真的,我已经垮了,筋疲力尽,无法再为他做什么了。
大自然在迅速下沉。我能感到一种致命的虚弱正慢慢爬上来。到了下午我就会死去。为了让自己走得舒服一些,我决定稍稍摆脱一下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忍受的干渴。我大口吞下尽可能多的水。要是能再最后吃一口东西就好了。但是似乎不可能了。我靠在船中间卷起来的油布边上,等着呼吸离开身体。我低声说:“再见了,理查德·帕克。对不起我让你失望了。我尽了最大努力。永别了。亲爱的父亲,亲爱的母亲,亲爱的拉维,向你们致意。你们亲爱的儿子和弟弟来见你们了。我没有一个小时不在想你们。看见你们的那一刻将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现在我把一切都交给上帝,他就是爱,他是我之所爱。”
我听见一句话:“有人吗?”
当你独自一人处在大脑垂死时的黑暗中时,你听见的东西令人惊讶。一个没有形状也没有颜色的声音听上去很奇怪。眼睛瞎了,听到的声音就和以前不一样。
那几句话又传来了:〃有人吗?〃
我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疯了。这令人伤心,但是真的。苦难喜欢同伴,疯狂使它产生。
〃有人吗?〃声音又传来,没有罢休。
我失去了理智,令人惊讶的是,对这一点我十分清楚。这个声音有其独特的音质,深沉、疲惫、嘶哑。我决定与它周旋一番。
“当然有人,”我答道,〃永远都有人。否则是谁在问问题呢?〃“我以为会有别人。”
〃你是什么意思,别人?你知道自己在哪儿吗?如果你不喜欢这一阵子幻想,可以另选一阵子。可以选择的幻想多着呢。〃
嘿。一阵子。榛—子。榛子不是很好吗?
〃那就是没人了,是吗?〃
〃嘘……我正梦到榛子呢。〃
〃榛子!你有一个榛子?请问我可以吃一口吗?求你了。只要一小口。我饿死了。〃
〃我不只是有一个榛子。我有一阵子榛子呢。〃
〃一阵子的榛子!噢,求求你,能给我几个吗?我……〃
这个声音,不管是风吹还是海浪造成的效果,消失了。
〃这些榛子又大又重又香,〃我接着说,〃树枝垂了下来,被累累的榛子果压弯了。那棵树上一定有三百多棵榛子。〃
沉默。
那个声音又回来了。〃我们说说食物吧……〃
〃真是个好主意。〃
〃如果你能想吃什么就吃什么,那你想要吃什么?〃
〃这个问题太好了。我要吃一顿丰盛的自助餐。先吃米饭和浓味小扁豆肉汤。还要有黑绿豆和木豆饭和酥酪饭和……〃
〃我要吃……〃
〃我还没说完呢。和米饭一起吃的,我要加香料的罗望子浓味肉汤和小洋葱浓味肉汤和……〃
〃还要别的吗……〃
〃我就要说到了。我还要西谷米蔬菜和奶油咖喱蔬菜和土豆玛沙拉和卷心菜豆粉油圈和马沙拉米粉烙饼和辛辣的香料汤
和……〃
〃我知道了。〃
〃等一下。还有塞了馅的茄子干咖喱和挪子山药肉汁咖喱和黑绿豆米饼和酥酪豆粉油圈和豆粉米粉煮蔬菜和……〃
〃听上去非常……〃
〃我说了印度酸辣酱吗?椰子酸辣啬和薄荷酸辣酱和腌绿辣椒酸辣酱和醋栗酸辣酱,当然,所有这些都要配上平常吃的印度式面苞、印度炸圆面包片和蔬菜泥。〃
〃听上去……〃
〃还有沙拉!芒果酥酪沙拉和秋葵酥酪沙拉和清淡的新鲜的黄艰沙拉。甜食嘛,要杏仁乳米糖和牛奶乳米糖和棕榈粗糖煎饼和花生太妃糖和椰子软奶糖和香草冰淇淋,上面有滚热的厚厚的巧克力沙司。〃
〃就这些吗?〃
〃吃这些点心的时候,我要喝装满一个十升玻璃杯的新鲜、洁净、清凉的冰水和咖啡。〃
〃听上去非常好。〃
〃确实非常好。〃
〃告诉我,什么是椰子山药肉汁咖喱?〃
〃那可是天上的美味啊,真的。要做椰子山药肉汁咖喱,你得有山药,磨碎的椰子,青大蕉,辣椒粉,黑胡椒面,姜黄粉,莳萝子,棕色芥末子和一些揶子油。把椰子煎到焦黄——〃
〃我能提个建议吗?”
〃什么建议?〃
〃别吃椰子山药肉汁咖喱了,为什么不吃撒了芥末沙司的煮牛舌呢?〃
〃这听上去不是素食。〃
〃不是的。然后是肚子。〃
〃肚子?你已经把这头可怜动物的舌头给吃了,现在你还想吃它的胃?〃
〃对!我做梦都想吃新法烹制的肚子——带着体温——和杂碎一起吃。〃
〃杂碎?这听上去好多了。什么是杂碎?〃
〃杂碎是用小牛的胰脏做的。〃
〃胰脏!〃
〃用蘑菇做配菜,用文火炖,简直太好吃了。〃
这些恶心的渎圣的食谱是从哪儿来的?我已经如此神智不清,竟想要吃母牛和她的小牛犊了吗?我是被什么斜风给吹了?救生艇又漂回那堆漂浮的垃圾了吗?
〃下一个冒犯是什么?〃
〃蘸棕色黄油酱的小牛脑!〃
〃回到头部了,是不是?〃
〃脑子奶酥!〃
〃我感到恶心。有什么是你不吃的吗?〃
〃要是能吃上牛尾汤,要我给什么都行啊。要是能吃上填了米饭、香肠、杏子和葡萄干的烤乳猪。要是能吃上蘸黄油、芥末和荷兰芹酱的小牛腰。要是能吃上用红酒炖的兔子。要是能吃上小鸡肝香肠。要是能吃上小牛肉和用猪肉和肝做陷的饼。要是能吃上青蛙。啊,给我青蛙,给我青蛙!〃
〃我忍不住了。〃
声音消失了。我恶心得浑身颤抖。大脑的疯狂是一回事,但疯狂传到了胃里,这是不公平的。
突然我明白了。
〃你会吃流血的生牛肉吗?〃我问。
〃当然!我喜欢鞑靼牛排。〃
〃你会吃死猪凝固的血吗?〃
〃每天都吃,蘸苹果酱吃。〃
〃你会吃动物身上的任何东西吗,最后剩下的东西?〃
〃碎肉玉米炸饼和香肠!我要吃满满一大盘!〃
〃胡萝卜呢?你会吃清淡的生胡萝卜吗?〃
没有回答。
〃你没听见吗?你会吃胡萝卜吗?〃
〃我听见了。老实说,如果可以选择,我不会吃。我对那种东西没什么胃口。我觉得味道不佳。〃
我笑起来。我知道了。我听到的声音不是幻觉。我没有发疯。
是理查德·帕克在对我说话!这个食肉的流氓!我们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他却选在我们死去之前一小时说起话来。我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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