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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第5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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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难道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吗?”他为此狠狠地责备和羞辱自己。

野心已在他的心中死去,灰烬中生出了另一种激情,他称之为谋害德·菜纳夫人的悔恨。

事实上,他是在狂热地爱着她。他独处且不担心有人打扰的时候,他可以纵情回忆从前在维里埃的韦尔吉度过的美好时光,这时他就感到一种独特的幸福。那段飞逝的时光中发生的事情,哪怕再微不足道、对他都具有一种不可抵抗的新鲜和魅力。他从不想他在巴黎的成功,他已经厌倦了。

这种心情迅速加剧,已被玛蒂尔德的嫉妒猜出几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得跟他对孤独的爱好作斗争。有几次,她怀着恐惧讲出了德·莱纳夫人的名字。她看见于连打了个哆嗦。从此,她的激情汪洋恣肆,漫无边际了。

“如果他死了,我就跟着他死,”她对自己说,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巴黎的那些客厅看见我这样地位的一个女孩子对一个行将赴死的情人崇拜到这种程度,会说些什么呢?要找到这样的感情,必须回溯到英雄时代。在查理九世和亨利三世的时代,使人心跳的正是这样的爱情呀。”

她紧紧地把于连的头搂在心口,沉浸在最强烈的冲动之中。“怎么!”她惊恐地想道,“这颗迷人的头注定要落地!那好吧!”她又想,周身燃烧着一种不乏幸福感的英雄气概,“我的嘴唇现在亲吻着这美丽的头发,他死后不出二十四个钟头就会变得冰凉。”

她老是想起这些变满英雄气概和可怕的快乐的时刻,难以摆脱,自杀的念头,本身是那样地缠人,在此之前还远离着这颗高傲的心,现在已经深入进去,很快便建立了绝对的统治。“不,我的先人的血流到我身上还一点儿也没有变温。”她对自己说,很骄傲。

“我有一事要求您,”一天她的情人对她说,“把您的孩子寄养在维里埃,德·莱纳夫人会照应的。”

“您对我说的这话太冷酷了……”玛蒂尔德的脸白了。

“的确如此,我求你千万原谅,”于连从冥想中醒过来,大声说,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他揩干了她的眼泪,又回到原来的想法中去了,不过做得巧妙些了。他让谈话具有一种忧郁哲学的情调,他谈到那即将在他面前关闭的未来。

“应该承认,亲爱的朋友,激情在人生中是一种意外,然而此种意外唯有在出类拔萃之人中间才会发生……我儿子的死实际上对您的家庭的自尊心是一大幸事,那些底下人会看出来的。被忽视将是这个不幸与耻辱之子的命运……我希望在一个我尚不能确定但我的勇气还能隐约看见的时候,您会听从我最后的嘱咐:嫁给德·克参瓦泽努瓦侯爵先生。”

“什么!让我丧失名誉!”

“丧失名誉落不到您这样的姓氏上去。您将是寡妇,一个疯子的寡妇,如此而已。我还要进一步说,我的罪行没有金钱的动机,丝毫也不是可耻的。也许将来某位贤明的立法者会战胜同时代人的偏见,取消了死刑。那时候某个同情我的声音会把我作为例子举出来:‘瞧,德·拉莫尔小姐的第一个丈夫是个疯子,但不是一个恶人,不是一个坏蛋。当时让他人头落地是荒谬的……’那时候我的身后之名绝不是令人厌恶的。至少过些时候……您的社会地位,您的财产,请容我说,还有您的才华,将使成为您的丈夫的德·克鲁瓦泽努瓦担任一个他独力不能担任的角色。他只有出身和勇敢,单靠这两种长处,可以在一七二九年造就一个完人,可是在一个世纪后的今天,就不合时宜了,只能使人自视甚高。要想领导法国青年,还得有其它的东西。”

“您将把您的丈夫推进一个政党,又用您那坚定大胆的性格支持这个政党。您能够成为投石党运动中的那些谢弗勒兹和隆格维尔们的接班人……不过那时候,亲爱的朋友,此刻激励着您的这股圣洁的火可能不那么热了。投石党运动是路易十四执政初期的一次反对专制制度的政治运动,谢弗勒兹和隆格维尔两位公爵夫人都在运动中起过重要的作用。”

“请允许我对您说,”他说了许多作为准备的话之后,最后补充道,“十五年后,您会把您曾对我怀有的爱情看作一种可以原谅的疯狂,但终究是一种疯狂……”

他突然不说了,变得若有所思。他又重新面对这使玛蒂尔德感到如此恼怒的念头:“十五年后,德·莱纳夫人会热爱我的儿子,而您早已把他忘掉。”

第四十章宁静

他们的谈话被一次审讯打断,接着便是和辩护律师进行磋商。

这是一段充满了漫不经心和温柔梦幻的生活中仅有的绝对令人不快的时刻。

“这是杀人,而且是预谋杀人,”于连对法宫和对律师都这么说。“我很遗憾,先生们,”他微微一笑,补充说,“不过这就让你们的工作不成气候了。”

“无论如何,”于连终于摆脱了这两个人,对自上说,“我得有勇气,看起来要比这两个人有勇气。他们把这场导致不幸结局的较量对作最大的痛苦,看作恐惧之王,我可要到了那一天才认真对待它。”

“这是因为我遭受过更大的不幸,”于连继续跟自己探讨哲理。“我第一次去斯特拉斯堡,那时我以为已被玛蒂尔德抛弃,我的痛苦要比现在大得多……不料我怀着那样的激情渴望的那种完全的亲密今天却使我冷若冰霜!……事实上,比起让这个如此美丽的姑娘分享我的孤独来,我一个人独处感到更幸福……”

律师是个循规蹈矩、恪守形式的人,以为于连疯了,他和公众一样认为,是嫉妒让于连拿起了枪。一天,他试着让于连明白,不管是真是假,这种说法是一条辩护的途径。可是被告的态度转眼间变得激烈而尖锐。

“以您的生命的名义,先生,”于连叫道,勃然大怒,“请您记住,不要再散布这种可恶的谎言了。”谨慎的律师一时竟害怕自己也被谋杀了。

他准备辩护词,因为决定性的时刻迅速逼近。贝藏松及全省上下尽在谈论这宗有名的案子,于连不知道这些细节,他曾要求永远不要跟他谈这些事情。

这一天,富凯和玛蒂尔德想告诉他一些传闻,据他们看,这些传闻可以带来希望,他们一开口,于连就不让说下去。

“让我过我理想的日子吧。你们那些烦人的小事,你们那些多少总让我生气的现实生活的细节,会把我从天上拉下来。一个人能怎么死就怎么死,我哪,我只愿意按照我的方式去想死亡。别人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和别人的关系就要一刀两断了。求求你们,别再跟我说这些人了,看见法官和律师已经够了。”

“事实上,”他对自己说,“看来我的命运是作着梦死。肯定不出半个月,我就会被人遗忘,应该承认,像成这样默默无闻的人,还想装模作样,真是太傻了……”

“不过奇怪的是,直到我看见了生命的终点这样靠近我,我才知道了享受生活的艺术。”

最后那段日子里,他整天在主塔楼顶上的狭小平台上散步,抽着玛蒂尔德命人去荷兰弄来的上好雪茄,根本没想到城里所有的望远镜每天都等待着他的出现。他的心思在韦尔吉。他从不跟富凯谈德·莱纳夫人,但是他这位朋友有两、三次对他说,她恢复得很快,这句话在他的心中回荡不已。

正当于连的灵魂几乎无时不沉浸在思想的国度之时,玛蒂尔德则忙于实际事务,这对一颗贵族的心来说倒也合适,她已能把德·费瓦克夫人和德·福利莱先生之间的联络推进到这样一种亲密程度,主教职位这个关键的词已被提出。

掌管圣职分配的可敬的高级教士,在他侄女的一封信上作为附注添了一句:“这个可怜的索莱尔不过是个冒失鬼,我希望能把他还给我们。”

看见这几行字,德·福利莱先生欣喜若狂,他不怀疑能救出于连。

“要不是这种雅各宾党人的法律规定要有一份长长的陪审官的名单,其真正目的不过是剥夺出身好的人的势力罢了,”在抽签决定此次开庭的三十六名陪审官的前一天,他对玛蒂尔德说,“我本可以左右判决,本堂神布N…就是我让人宣告无罪的。”

第二天,在从票箱里出来的人名中,德·福利如先生高兴地发现有五个贝商秘的圣会分子,并且在非本城的人名中,有瓦勒诺、德·莫瓦罗先生、德·肖兰先生。“我首先可以保证这八位陪审官,”他对玛蒂尔德说,“头五个是机器。瓦勒诺是我的代理人,莫瓦罗全靠着我,德·肖兰则是个胆小怕事的笨蛋。”

报纸将陪审官的名字传遍全省,德·莱纳夫人想去贝藏松,她丈夫不禁惊恐万状。德·莱纳先生能够得到的,只是她答应绝不下床,免得被传出庭作证而心中不快。

“您了解我的处境,”维里埃的前市长说,“我现在进了变节的自由党人了,像他们说的;毫无疑问,瓦勒诺这混蛋和德·福利莱先生很容易让检察长和法官们做出可能令我不快的事情来。”

德·莱纳夫人毫无困难地服从了丈夫的命令。“如果我在法庭上露面,”她想,“就好像我要求报复似的。”

尽管她对她的忏悔神甫和她丈夫作出种种许诺,她还是一到贝藏松就给三十六位陪审官每人写了一封亲笔信:

审判那一天,我绝不露面,先生,因为我的在场会给索莱尔先生的案子造成不利。我在这世上只盼望,而且满怀热情地盼望一件事,那就是他能得救。请您不必怀疑,一个无辜的人因我而被判处死刑,这可怕的念头会败坏我的余生,并且无疑会缩短我的生命。我还活着,您怎么能判他死刑呢?不,毫无疑问,社会丝毫没有权剥夺一个人的生命,特别是像于连·索莱尔这样一个人的生命。在维里埃,谁都知道他有过精神失常的时刻。这可怜的年轻人有一些有权势的的敌人;但是,即便在他的敌人(他有多少啊!)中,有哪一个怀疑他的了不起的才华和渊博的学识?先生,您将审判不是一个凡夫俗子。在将近十八个月的时间里,我们都知道他虔诚,老实,勤奋;不过,每年有两、三次,他的忧郁症发作,甚至导致精神失常。维里埃全城的人,我们度过美好季节的韦尔吉的所有邻居,我的全家,专区区长先生本人,都可证明他的虔诚堪称榜样,他能背出整本《圣经》。一个不信神的人能坚持数年专心研读《圣经》吗?我的儿子们将有幸向您递交这封信,他们是些孩子。请您问问他们,先生,他们会把和这可怜的年轻人有关的详细情况告诉您,为了能使您相信判他死刑是野蛮的,这些情况还是很必要的。您非但不是为我报仇,反而会要我的命。

他的敌人能拿什么来反对这些事实呢?我的孩子们亲眼见过他们的家庭教师疯狂发作的时刻,我的伤就是此种时刻造成的结果,其危险性如此之小,不到两个月我就能乘驿车从维里埃到贝藏松来了。如果我知道,先生,您还对把一个犯罪如此轻微的人从法律的野蛮下解脱出来有片刻的犹豫,我将离开只有我丈夫的命今才能让我躺卧的病床,跪倒在您的脚下。

“请您宣布,先生,预谋是不确实的,那么,您将不会因为让无辜者流血而自责……”

第四十一章审判

德·莱纳夫人和玛蒂尔德如此害怕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城市的样子变得怪异,更增加了她们的恐惧,连富凯那颗坚强的心也不免为之所动。人们从全省的四面八方赶来贝藏松,观看如何审理这桩桃色案件。

几天前旅馆就都客满了。刑事法庭庭长先生受到讨旁听券的人包围,城里的女士们都想旁听审判,街上在叫卖于连的肖像,等等,等等。

玛蒂尔德为了这关键时刻,还留了一封德·某某主教大人的亲笔信。这位领导法国天主教会,执掌任免主教大权的高级神职人员竟肯屈尊请求赦免于连。审判的前一天,玛蒂尔德把这封信交给了权力极大的代理主教。

会晤结束,德·福利莱先生见她离开时泪流满面,就说:“我可以担保陪审团的裁决,”他终于抛掉他那外交家的含蓄,自己也几乎受了感动。“有十二个人负责审查您要保护的人的罪行是否确实,尤其是否有预谋,其中有六个是朋友,忠于我们的事业,我已暗示他们,我能不能当主教全靠他们了。瓦勒诺男爵是我让他当上维里埃的市长的,他完全控制着他的两个下属,德·莫瓦诺先生和德·肖兰先生。当然,抽签也为我们这桩案子弄出两个思想极不端正的陪审官,不过,他们虽然是极端自由党人,遇有重大场合,还是忠实执行我的命令的,我已让人请求他们投和瓦勒诺先生一样的票。我已获悉第六位陪审官是个工业家,非常有钱,是个饶舌的自由党人,暗中希望向陆军部供货,毫无疑问,他不想得罪我。我已让人告诉他,瓦勒诺先生知道我有话。”

“这位瓦勒诺先生是谁?”玛蒂尔德不安地问。

“如果您认识他,您就不会对成功有所怀疑了。这个人能说会道,胆于大,脸皮厚,是个粗人,天生一块领导傻瓜的材料。一八一四年把他从贫困中救出来,我还要让他当省长。如果其他陪审官不随他的意投票,他能揍他们。”

玛蒂尔德略微放心了。

晚上还有一番讨论等着她。于连不想推长一种令人难堪的场面,再说他认为其结局不容置疑,便决定不说话。

“我的律师会说活的,这就很够了,”他对玛蒂尔德说,“我在所有这些敌人面前亮相的时间太长了。这些外省人对我靠您而迅速发迹感到恼怒,请相信我,他们没有一个不希望判我死刑的,尽管也可能在我被押赴刑场时像傻瓜似地痛哭流涕。”

“他们希望看到您受辱,这是千真万确的,”玛蒂尔德回答道,“但我不相信他们是残酷的。我来到贝藏松,我的痛苦已经公开,这已经引起所有女人的关切,剩下的将由您那漂亮面孔来完成。只要您在法官面前说一句话,听众就都是您的了……”

第二天九点,于连从牢房下来,去法院的大厅,院子里人山人海,警察们费尽力气才从人群中挤过去。于连睡得很好,镇定自若,对这群嫉妒的人除了旷达的怜悯外,并无别的感情,而他们将为他的死刑判决鼓掌喝彩,但是并不残暴。他在人群中受阻一刻钟,他不能不承认,他的出现在公众中引起一种温柔的同情,这是他始料不及的。他没有听见一句刺耳的话。“这些外省人不像我想的那么坏,”他对自己说。

走进审判厅,建筑的优雅使他不胜惊讶。纯粹的哥特式,许多漂亮的小柱子,全部用石头精酸细刻出来。他恍惚到了英国。

然而很快,他的注意力被十二个到十五个漂亮女人吸引住了。她们正对着被告席,把法官和陪审官头顶上的三个包厢塞得满满的。他朝公众转过身,看见梯形审判厅高处的环形旁听席上也满是女人,大部分很年轻,他也觉得很漂亮;她们的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关切之情。大厅里剩下的部分更是拥挤不堪,门口已厮打起来,卫兵无法让人们安静。

所有的眼睛都在寻找于连,终于发现他来了,一直看着他坐在略高一些的被告的座位上,这时响起嗡嗡一片充满惊奇和温柔的关切的低语声。

这一天他看上去还不到二十岁,他穿着非常朴素,却又风度翩翩;他的头发和前额楚楚动人;玛蒂尔德坚持要亲自替他打扮。于连的脸色极其苍白。他刚在被告席上坐下,就听见四下里到外有人说:“天主!他多年轻!……可这是个孩子啊……他比画像上还要好看。”

“被告,”坐在他右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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