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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第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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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混乱,如同报纸谈到议会时所说。过了整整一刻钟,才稍许静了下来。
这时,德·奈瓦尔先生站起来,一副使徒的腔调:
“我绝不向你们保证,”他怪里怪气地说,“说我不恋栈。
“事实向我证明,先生们,我的名字使许多温和派反对我们,从而加强了雅各宾党人的力量。因此,我乐意引退,然而天主的道路只有少数人才看得见,”他又补充说,两眼盯着红衣主教,“我负有使命,上天对我说:你将把你的头送上绞架,或者你将在法国恢复王政,将议会两院削弱至路易十五治下的最高法院的程度。而这件事,先生们,我将去做。”
他不说了,坐下,一片肃静。
“真是一个好演员,”于连想。他又错了,总是把人想得太聪明。德·奈瓦尔先生受到一夜如此热烈的辩论、尤其是讨论的诚恳态度的激励,此刻对他的使命深信不疑。此人勇气可嘉,但没有头脑。
在紧跟着“我将去做”这句豪语而来的一片肃静中,午夜的钟声响了。于连觉得时钟的声音中有一种庄严而阴郁的东西。他被打动了。
讨论很快重新开始,越来越活跃,尤其那股天真劲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些人会让人毒死我的,”于连有时候想,“怎么能在一个平民面前说这些东西?”
两点的钟声响了,他们还在说。房主人早已睡着;德·拉莫尔先生不得不摇铃叫人来换蜡烛。总理德·奈瓦尔一点三刻离去,没少从他身边的镜子里研究于连的相貌。他的离去似乎让所有的人都感到自在。
在换蜡烛的时候,背心先生低声对旁边的人说:“天知道这个人要对国王说什么!他可能说我们很可笑,毁掉我们的未来。“应该承认,他上这儿来,真是少有的自负,甚至厚颜无耻。他组阁以前常到这儿来,但是总理职位到手,什么就都变了,个人的兴趣也荡然无存,他应该感觉到这一点。”
总理刚出去。波拿巴的将军就闭上了眼睛。这时,他谈他的健康,他负的伤,看了看表,走了。
“我敢打赌,”背心先生说,“将军去追总理了,跟他道歉,说他不该到这儿来,并且声称他领导我们。”
半睡的仆人换完了蜡烛。
“我们磋商吧,先生们,”主席说,“不要再试图你说服我,我说服你了。考虑考虑记录的内容吧,四十八小时之后我们外面的朋友就要读到了。刚才谈到各部长。现在,德·奈瓦尔先生已经离开我们,我们可以这样说了,那些部长与我们有什么相干?他们将来还是要听我们的。”
红衣主教狡黠地笑笑,表示同意。
“我觉得,最容易的是概括我们的立场,”年轻的阿格德主教说,强压住一股由最激昂的狂热凝聚而成的烈火。他一直保持沉默,于连注意到他的眼睛从讨论一个钟头以后,就由温和平静一变而为烈焰飞腾。现在他的心灵简直如维苏威火山熔岩一样喷涌四溢了。
“从一八0四年到一八一四年,英国只犯了一个错误,”他说,“那就是没有对拿破仑采取直接的、个人的行动。这个人封公爵、内侍,重建帝位,至此,天主赋与他的使命已经完成;他除了被献作祭品之外,别无它用。《圣经》中不止一处教导我们如何消灭暴君。(接下来是好几段拉丁文引文。)
“今天,先生们,要献作祭品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整个巴黎。全法国都在模仿巴黎。在每个省武装你们那五百人有什么用?这是一件冒险的事情,而且没完没了。何必要把法国和巴黎自己的事情搅在一起呢?巴黎自己用它的报纸、它的客厅制造灾祸;让这个新巴比伦毁灭吧。
“在祭坛和巴黎之间,应该有个了结了。这场灾难甚至与王座的利益有关。为什么巴黎在波拿巴统治下竟大气也不敢出呢?去问问圣罗克大炮吧……”
直到凌晨三点钟,于连才跟德·拉莫尔先生离开。
侯爵感到羞耻,疲倦。他在跟于连说话的时候,生平第一次口气中有了恳求的味道。他要求于连保证绝不把他刚才碰巧见到的过分的狂热,这是他的原话,泄露出去。“不要告诉我们国外的朋友,除非他真地坚持要知道我们的这些年轻疯子的情况。政府被推翻关他们什么事?他们会当上红衣主教,躲到罗马去。我们呢,我们将在古堡里被农民杀死。”
于连做的会议记录长达二十六页,侯爵据此写成秘密记录,到四点三刻才完成。
“我累得要命,”侯爵说,“从这份记录的结尾部分缺乏明晰性就可以后出来;我一生做过的事情中,这一件最让我不满意了。好吧,我的朋友,”他补充说,“去休息几个钟头吧,为了防止有人劫持您,我把您锁在房间里。”
第二天,侯爵把于连带到一座离巴黎相当远的、孤零零的古堡里。那里面住着一些奇怪的人,于连认为是教士。他们给了他一本护照,用的是假名,但终于写明了旅行的真正目的地,其实他一直是假装不知道。他孤身一人登上一辆敞篷四轮马车。
侯爵对于连的记忆力毫不担心,那份秘密记录他已当面背过好几次,不过他担心的是于连被中途堵截。
“要特别注意,只可有出门旅行消磨时间的花花公子模样,”他在于连离开客厅时亲切地说,“在我们昨天的会议上,可能不止有一个假伙伴。”
旅行迅速而凄凉。于连一离开侯爵,就把秘密记录和使命忘了,一心只想着玛蒂尔德的鄙视。
在过了麦茨几法里的一个村子里,驿站长来对他说没有马。已经是晚上个点钟,于连很生气,让人准备晚餐。他在门前留达,趁人不注意,慢慢地步过马厩的院子,果然没有马。
“不过那个人的神情很怪,”于连心想,“他那双粗鲁的眼睛老是打量我。”
正如人们所看到的,他已经开始不相信他们对他说的话了,他考虑晚饭后溜走,为了了解一点当地的情况,他离开房间到厨房去烤火。真是喜出望外,他在那儿碰上了著名歌唱家热罗尼莫先生!
那不勒斯人坐在他让人搬到炉火前的一张扶手椅上,高声叹息,一个人说的话比张口结舌地围着他的那二十个德国农民还要多。
“这些人可把我毁了,”他朝于连嚷道,“我说好明天去美因兹演唱的。有七位君主赶去听我唱歌。我们还是出去进口气吧,”他意味深长地说。
他们在大路上走了百来步,说话不会被人听见了。
“您知道他搞的什么名堂吗?”他对于连说,“这个驿站长是个骗子,我在溜达的时候给了一个小顽童二十个苏,他什么都跟我说了。在村子另一头的马厩里有不下十二匹马。他们想拖住一个信使。”
“真的吗?”于连装傻。
发现了骗局还不算完,还得离开此地,这热罗尼莫和他的朋友可就办不到了,“等到天亮吧,”最后,歌唱家说,“他们怀疑我们了。他们要找的大概是您或者我。明天早晨我们要一份丰盛的早餐;在他们准备的时候,我们出去散步,趁机溜走;我们租两匹马,赶到下一个驿站。”·
“那您的行李呢?”于连说,他想也许热罗尼莫本人就是被派来拦截他的。该吃晚饭了,睡觉了。于连还在睡头一觉,突然被两个人说话的声音惊醒,他们倒不大顾忌什么。
于连认出了驿站长,提着一盏暗灯,灯光照向旅行箱,那是于连让人搬进房里的,驿站长身旁有一个人,正不慌不忙的翻箱子。于连只能看出那人衣服的袖子,黑色,很紧。
“是一件道袍,”他心想,轻轻地握住了放在枕下的两把小手枪。
“不用担心,他不会醒,本堂神甫先生,”驿站长说。“给他们喝的酒是您亲自准备的。”
“我连文件的影子都没找到,”本堂神甫说,“内衣、香水、发蜡、乱七八糟的小东西倒不少;这是个寻欢作乐的当代青年。密使大概是另一个,他装作说话有意大利口音。”
这两个人走近于连,在他的旅行装的口袋里搜寻,他真想把他们当小偷打死。绝不会有什么危险的后果。他真想……“那我可就成了个傻瓜了,”他心想,“我会坏了大事。”教士把他的衣服搜查完,说:“不是一个外交家,”他走了,幸亏走了。
“如果他到床上动我,让他倒霉!”于连心想,“他可能过来用匕首刺我,我岂能容他这么干。”
本堂神甫转过头,于连半睁开眼睛,这一惊不小!原来是卡斯塔奈德神甫!其实,尽管那两个人想低声说话,他一开始就觉得一个声音很熟。于连突然被一种强烈的欲望攫住,正想把一个最卑鄙的流氓从大地上清除掉……
“那我的使命呢!”他心想。
本堂神甫和他的同伙出去了。一刻钟以后,于连假装醒了。他叫人,把整座房子里的人都吵醒了。
“我中毒了,”他喊道,“我难受的要命!”他要有个借口去救热罗尼莫。他发现热罗尼尊已被酒里的阿片酊麻醉,处于半窒息状态。
于连早就担心此类玩笑,晚饭时喝的是从巴黎带来的巧克力。他没有能把热罗尼莫完全叫醒,劝不动他下决心离开。
“就是把整个那不勒斯王国给我,”歌唱家说,“我此刻也不会放弃睡觉的快乐。”
“那七位君主呢?”
“让他们等着。”
于连一个人走了,再没有出什么事,就到了那位大人物的住处。他花了一个上午求见,没有成功。也巧,快到四点钟时,公爵想透透气。于连看见他步行出来,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请求施舍。离大人物两步远的时候,他掏出德·拉莫尔侯爵的表,有意让他看见。“远远地跟着我,”那人对他说,并不看他。
走了四分之一法里,公爵突然进了一家小咖啡馆。在这个最下等的客栈的一个房间里,于连荣幸地把那四页东西背给公爵听。背过一遍,那人对他说:“再背一遍,慢—些。”
亲王做了记录。“步行到邻近的驿站。把您的行李和马车丢在这里,尽可能到斯特拉斯堡去,本月二十二日(当天是十日)中午十二点半到这个咖啡馆来。半个钟头以后再出去。别说话!”
于连听见的就是这么几句话。这几句话已经足以让他佩服得五体投地了。“处理大事就是这样啊,”他想,“这位大政治家如果听见三天前那些狂热的饶舌者说的话,该怎么说呢?”
于连用了两天工夫才到了斯特拉斯堡,他觉得去那几无事可做,就绕了个大弯子。“如果卡斯塔奈德这鬼神甫认出我来,他可不是轻易失去我的踪迹的那种人……要是能嘲弄我,让我的使命失败,他该多高兴啊!”
卡斯塔奈德神甫幸好没认出他,他是圣会在整个北部边境上秘密警察的头目。斯特拉斯堡的耶稣会士虽然很热心,却根本想不到监视于连。于连佩戴十字勋章,穿着蓝色的常礼服,俨然一位一门心思修饰自己的年轻军宫。
第二十四章斯特拉斯堡
于连非得在斯特拉斯堡待上一个礼拜不可,只好转些建立军功、效忠祖国的念头,聊以自遣,他这是爱上了吗?他毫无所知,只是觉得在他那痛苦的心灵里,玛蒂尔德绝对地主宰着他的幸福,他的想象。他需要调动全部的性格力量,才能挺住,不致陷入绝望。想些与德·拉莫尔小姐无关的事情,他做不到。从前,德·莱纳夫人激起的感情,用野心、虚荣心的小小满足就能排遣;如今玛蒂尔德把一切都吸引了去,他举目前瞻,到处都只看见她。
于连往前后,左右都看不到成功。人们在维里埃看见的那个如此自负、如此骄傲的人,如今陷在可笑的过分谦逊之中。
三天之前,他会欣然杀掉卡斯塔奈德神甫,而今在斯特拉斯堡,倘若一个孩子跟他争吵,他会认为那孩子对。他重新想想此生遇见的那些对手,那些敌人,总觉得是他于连错了。
现在,这种强有力的想象成了他的死敌,而在从前,它可是不断地为他描绘出未来种种辉煌的成功的呀。
旅人的生活是绝对孤独的,他扩大了这黑色想象的王国的版图。什么样的珍宝能抵得上一个朋友!“但是,”于连对自己说,“难道有一颗心为我跳动吗?即使我有一个朋友,荣誉不是也要命令我永远沉默吗?”
他骑着马在凯尔的郊外闷闷不乐地徜徉,那是莱茵河畔的一个小镇,因德赛和古维庸·圣西尔而不朽。一个德国农民指给他看一些小溪、道路和河中的的小岛,它们都因两位大将的勇敢而出了名。于连左手拉着马,右手展开圣西尔元帅的《回忆录》中附有的那张精美地图,耳畔一声快乐的叫喊,他抬起了头。
原来是科拉索夫亲王,这位伦敦结交的朋友几个月前曾经向他披露高级自命不凡的基本原则。科拉索夫忠于这门伟大的艺术,前一天到达斯特拉斯堡,一个钟头前到了凯尔,他这一辈子没读过一行关于一七九六年围城战的文字,此刻却无所不知地对于连大谈起这场围城战。德国农民惊讶地望着他,他懂的法国话足够他听出亲王犯了多少巨大的错误。于连却跟这个农民想的大相径庭,他惊奇地望着这位漂亮的年轻人,欣赏他骑在马上的风度。
“难得的好性格啊!”他心里说,“他的裤子多合身,头发剪得多高雅!唉!如果我是这样,也许她不会爱了我三天就讨厌我了。”
亲王讲完了凯尔围城战,对于连说:“您的脸色像个特拉伯苦修会修士,您夸大了我在伦敦告评您的那个庄重原则。愁容满面不能算有风度,要神情厌倦才行。如果您发愁,这说明您缺了什么,有什么东西您没有成功。
“这是自显低下。相反,您若表示厌倦,那就说明低下的东西百般使您愉悦而终属徒劳。因此您要明白,我亲爱的,误解何其严重。”
于连扔了一个埃居给那个听得合不上嘴的农民。
“好,”亲王说,“有风度,高贵的轻蔑,好极了!”说着,他纵马疾驰而去。于连紧紧跟上,佩服得傻瓜一般。
“啊!要是我这样,她就不会喜欢克鲁瓦泽努瓦胜过喜欢我了!”他的理智越是受到亲王那些可笑之处的冲撞,他就越是鄙视自己不能欣赏它们,因自己没有而感到不幸。他对自己的厌恶简直是无以复加了。
亲王发现他确实很忧伤。“啊,真的发愁了,我亲爱的朋友,”回到斯特拉斯堡,亲王对他说,“您的钱都丢了吗,还是爱上了一个小女伶?”
俄国人模仿法国人的风尚,不过总要差五十年。现在他们刚到路易十五时代。
这种关于爱情的戏言,使于连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我何不向这个可爱的人讨个主意呢?”他忽然暗想道。
“啊,是的,我亲爱的,”他对亲王说,“您看见了,我在斯特拉斯堡确实深深地爱上了,而且还遭到冷落。住在邻近城里的一个迷人的女子热恋了三天,竟把我甩了,她的变心使我痛不欲生。”
他用了假名向亲王描述了玛蒂尔德的行为和性格。
“别说完,”科克索夫说,“为了让您信赖您的医生,我来把您的心里话说完。这位少妇的丈夫家财巨万,或者更可能是她属于当地最高的贵族阶层。反正是她有点足堪自豪的东西。”
于连点了点头,他再鼓不起勇气说话了。
“很好,”亲王说,“这儿有三种相当苦的药,您得立即服下:
“一,每天去看……您怎么称呼这位夫人?”
“德·杜布瓦夫人。”
“多怪的名字!”亲王哈哈大笑,“对不起,这名字对您来说是崇高的。必须每天去看德·杜布瓦夫人;但要注意,不要在她面前显出冷淡和生气的样子。想想你们这个世纪的伟大原则吧:与人们对您的期待背道而驰。您要表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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