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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与黑-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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句话结束:

“我回头就把我的儿子送到公馆来。”

每当市长先生的子民们想讨好他的时候,就这样称呼他的房子。

索莱尔回到锯木厂到处找不到儿子,原来于连对可能发生的事情心怀疑虑,半夜里就出门了。他想为他的书和荣誉团勋章找个安全的地方。他把这些东西都送到一个年轻的木材商那里,此人是他的朋友,名叫富凯,住在俯瞰维里埃的大山里。

当他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劈头便说:“该死的懒鬼,天知道你是不是争这口气,会把这么多年的饭钱还给我。拿着你的破烂,滚到市长先生那里去吧。”

于连感到惊奇,居然没有挨打,赶紧走了。然而,一当他那可怕的父亲看不见他,他就放慢了脚步。他认为到教堂转一圈儿对他的虚伪有好处。

“虚伪”这个词使您感到惊讶吗?在到达这个可怕的词之前,这年轻农民的心灵曾走过很长一段路呢。

还在很小的时候,于连看见第六团的几个龙骑兵,身披白色大氅,头戴饰有黑色鬃毛的盔,从意大利回来。他看见他们把马拴在父亲的房子的窗栅上,这使他发疯般地爱上了军人的职业。后来,他又激动地聆听老外科军医讲述洛迪桥战役、阿尔科战役和里沃利战役。他注意到老人投向他的十字勋章的火一样燃烧的目光。

然而当于连十四岁时,维里埃开始建一座教堂,对于一个如此小的城市来说,这教堂可称壮丽。尤其是那四根大理石柱,于连印象极深;这四根柱子曾在治安法官和年轻的副本堂神甫之间挑起不共戴天的仇恨,因此在当地出了名,年轻的副本神甫是从贝藏松来的,据说是圣会的密探,治安法官险些丢了位置,至少舆论是这么说的。他怎么敢与一位教士不和?此人每半个月去一次贝藏松,据说是去晋见主教大人。

就在这时,膝下儿女成行的治安法官似乎有几件案子判得不公,而都是针对居民中看《立宪新闻》的人。正确的一方终于胜诉。其实不过是三、五法郎的事,但是这些轻微的罚款中的一笔要由一个制钉工人出。这制钉工人是于连的教父。这人大怒,喊道:“世道真是变了!还说二十多年来治安法官一直被看作正派人呢!”外科军医,于连的朋友,此时已经去世。

于连突然不再谈论拿破仑,宣布他要当教士,人们看见他在父亲的锯木厂里孜孜不倦地背诵那本神甫借给他的拉丁文圣经。这位善良的老人对于连的进步大为赞叹,常常用整个晚上教他神学,于连只在他面前表露虔诚的感情。谁能猜得到,他脸色如此苍白,如此温柔,一副女孩子的容貌,心里竟藏着宁可死上一千次也要飞黄腾达的不可动摇的决心呢!

对于连来说,飞黄腾达首先就是离开维里埃,他恨透了他的家乡。他在那里看到的一切使他的想象力都冻住了。

他自幼年起,就常有兴奋的时刻。他曾美滋滋地梦想过,有朝一日被介绍给巴黎的美妇人,他会用辉煌的壮举邀得她们的垂青。为什么他就不能被其中的一个爱上呢?波拿巴不是还在穷困的时候就被光彩照人的德·博阿尔内夫人爱上了吗?多年以来,于连大概无时不对自己说,波拿巴,一个默默无闻又没有财产的中尉,靠他的剑做了世界的主人。这个想法给自认为极不幸的他带来安慰,又使他在快乐的时候感到加倍的快乐。

教堂的兴建和治安法官的宣判使他一下子恍然大悟;他有了—个念头,好几个星期里他就像疯了一样,最后,这个念头至高无上的威力完全控制了他。—个充满激情的人自认为他所创造的第—个念头,往往具有这种至高无上的威力。

“波拿巴名扬天下之日,正是法国害怕受到侵犯之时;战功不仅必要,而且时髦。可如今一些四十岁的教士就有十万法郎的年俸,相当象破仑的那些著名将领收入的三倍。—定有人支持他们。看这位治安法官,如此聪明,一直是如此正派,又如此年长,只因害怕得罪一个三十岁的年轻副本堂神甫,就坏了自己的名声。应该当教士。”

一次,他学习神学已经两年,新的虔诚正当盛时,那股噬咬着他的灵魂的火突然迸发出来,揭去了他的假面。那是在谢朗先生家里有许多教士参加的—次晚餐上,善良的本堂神甫把他当作神童介绍给大家,他却突然狂热地颂扬起拿破仑来了。事后他自己把右臂吊在胸前,说是翻转枞树干时脱了臼,这种不舒服的姿式他保持了两个月,这次体罚之后,他才饶恕自己。看,这个十九岁的年轻人,外表柔弱,看上去至多十七岁,正夹着一个小包,走进维里埃的壮丽的教堂。

他觉得这教堂阴暗、僻静,每逢节日,教堂的窗户都挂上深红色的帷幔,阳光射入,产生出—种最富庄严和宗教性的眩目的光线效果。于连战栗了。教堂里只有他一个人,他在一把外观最漂亮的椅子上坐下,这把椅子饰有德·莱纳先生家的纹章。

于连注意到跪凳上有一张印着字的小碎纸片,摊开在那儿,像是为了让人读到。他拾起凑近眼睛,读到:

……日,路易·让莱尔在贝藏松伏法,其处决及临终前之细节。

这张纸残破不全,背面还有一行字的头几个字:第一步。

“这纸能是谁放在这儿的呢?”于连想,“可怜的不幸的人啊,”他叹了一口气,“他的姓的结尾和我的一样……”他把纸揉成一团。

于连走出教堂,以为看见圣水缸旁有血,那是洒出来的圣水,窗子上的红帐的反光照在上面,看起来像是血。

最后,于连对自己内心中的恐惧感到羞愧。

“我是一个懦夫吗!”他自语道,“拿起武器:”

这句话,在老外科军医的战争故事中经常出现,对于连来说充满了英雄气概。他站起身来,快步朝德·莱纳先生的府邸走去。

尽管他下定了决心,但当他看见那幢房子就在二十步外的时候,还是被一种不可克服的胆怯攫住。铁栅栏门开着,他觉得很豪华,他必须进去。

来到这幢房子里而感到心慌意乱的,不止于连一个人。德·莱纳夫人胆子极小,一想到这个外人便仓皇失措,而根据职责这个人是要经常处在她和孩子们之间的。她习惯于让儿子们睡在她的房间里。早晨,她看见他们的小床被搬进指定给家庭教师的房间里,眼泪不住地流。她央求丈夫把小儿子斯坦尼斯拉—克萨维埃的床再搬回她的房间,但是没有用。

在德·莱纳夫人身上,女性的敏感到了过份的程度。她想象出一个最令人厌恶的家伙,粗鲁,蓬头垢面,只是因为会拉丁文就被雇来训斥她的孩子,为了这种野蛮的语言,她的儿子们还可能挨鞭子呢。

第六章烦恼

德·莱纳夫人瞥见大门口有一张年轻的乡下人的脸,就从客厅开向花园的落地长窗走出来,活泼而优雅,没有丝毫的做作,像她平常远离男人的目光时一样。那乡下人几乎还是个孩子,脸色极苍白,刚刚哭过。他身着雪白的衬衫,臂下挟着一件很干净的紫色平纹格子花呢上衣。

这个小乡下人面色那么白,眼睛那么温柔,有点儿浪漫精神的德·莱纳夫人开始还以为可能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姑娘,来向市长先生求什么恩典的。她同情这个可怜的小家伙,他站在门口不动,显然是不敢抬手按门铃。她走过去,暂时排解了家庭教师的到来所引起的悲伤和忧愁。于连面对着大门,没有看见她走过来。他听见耳畔有温柔的话音响起,不由地打了个哆嗦:“您到这儿来干什么,我的孩子?”

于连猛地转过身,德·莱纳夫人的温情脉脉的目光打动了他,他不那么胆怯了。很快,他惊异于她的美,就把什么都忘了,甚至把他来干什么也忘了。德·莱纳夫人又问了一遍。

“我来当家庭教师,夫人,”他终于说,对自己的眼泪感到很不好意思,尽量揩干净。

德·莱纳夫人愣住了,他们互相望着,离得很近。于连从未见过穿得这么好的人,尤其是一个如此光艳照人的女人,而且还用一种温柔的口吻跟他说话。德·莱纳夫人望着他颊上的大颗泪珠,这年轻的乡下人的脸刚才还那么苍白,现在却变得那么红润。很快,她笑了起来,小姑娘般疯也似地快话,她笑自已,想不出自己有多幸福。怎么,这就是家庭教师,这就是她想象中的那个来训斥和鞭打她的孩子们的衣冠不整的肮脏教士!

“怎么,先生,”她终于开口,“您会拉丁文?”

“先生”这个词使于连大为惊讶,他想了片刻。

“是的,夫人,”他怯生生地回答。

德·莱纳夫人真是喜出望外,大着胆子问于连:“您不会过分地责骂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我,责骂他们,”于连感到奇怪,“为什么?”

“您会对他们很温和,是吗,先生?”她停了—会儿,说话声越来越激动,“您答应我吗?”

听见又一次被郑重其事地称作先生,而且出自—位穿得如此讲究的夫人之口,这是于连万万没有想到的,他少年时想入非非,对自已说,只有穿上漂亮的军装,体面的太太才肯跟他说话。德·莱纳夫人呢,她完全被于连好看的面色,大而黑的眼睛迷惑了,还有他那漂亮的头发比平时更加卷曲,因为他为了凉快,刚刚在公共水池中浸过。她高兴极了,这个不祥的家庭教师居然神情羞怯如年轻的站娘,而她却曾经为孩子们那样地担惊受怕,以为他必是心肠冷酷,面目可憎。德·莱纳夫人的心灵一向那样地平静,这种恐惧和所见之间的对照对她来说真是非同小可。她感到惊讶,她竟和这年轻人这样地站在自家的门口,他几乎只穿着衬衣,而她又离他这样近。

“我们进去吧,先生,”她对他说,神色挺尴尬。从未有一种纯粹是令人愉快的感觉如此深地打动过德·莱纳夫人的心,也从未有一种如此亲切的景象紧接着揪心的恐惧出现在她的面前。这下好了,她精心照料的这些漂亮孩子不会落入一个肮脏阴郁的教士之手了。刚一进前厅,她回头看了看于连,他正怯生生地跟着呢。于连看见一幢如此漂亮的房子时的惊讶表情,在德·莱纳夫人的眼中又添了一个可爱之处。她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特别觉得一个家庭教师应该穿黑色的衣服。

“可是,这是真的吗,先生,”她停下来回他,“您真地会拉丁文吗?”她若是确信无疑,会使她多么地幸福啊,她真怕自己弄错了。

这句话刺伤了于连的自尊心,一刻钟以来的陶醉顿时烟消云散。

“是的,夫人,”他说,竭力作出冷冰冰的样子,“我的拉丁文和神甫先生的一样好,甚至有时候他还肯说我比他强呢。”

德·莱纳夫人发现于连的表情很凶恶,他早就在距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住了。她走近他,低声说:“开头的几天,您是不是别用鞭子抽我的孩子,哪怕他们的功课不好?”

一位如此漂亮的夫人的如此温柔、近乎哀求的口吻一下子打掉了于连作为优秀的拉丁语学者的傲气。德·莱纳夫人的脸挨近他的脸,他闻到了一个女人的夏装的香气,这对—个穷乡下人来说并非一件寻常的事。于连的脸涨得通红,叹了口气,呻吟似地说:“您别害怕,夫人,我一切听您吩咐。”

德·莱纳夫人对孩子们的担心完全消除了,只是在这个时候,她才注意到于连的不寻常的美。他那近乎女性的容貌和困窘的神态,对一个自己就十分腼腆的女人来说,并不显得可笑。—般人认为男性美所必备的那种阳刚之气反倒教她害怕。

“您多大了,先生?”她问于连。

“很快就十九岁了。”

“我的大儿子十一岁,”德·莱纳夫人完全放心了,“差不多可以做您的朋友呢,您可以跟他讲道理。有一次他父亲要打他,他就足足病了一个星期、其实只是轻轻的一下,”

“这跟我多么地不同啊,”于连想,“昨天我父亲还打了我呢。这些有钱人多幸福啊!”

德·莱纳夫人已经能够看出这位家庭教师内心中所发生的最细微的变化,她把这种突然的悲伤当成了胆怯,想给他一点儿勇气。

“您叫什么名字,先生?”她问,那声调,那风度,于连都能感到其全部的魅力,然而是何原因,他就茫然了。

“我家叫我于连·索莱尔,夫人。我生平第一次进入陌生人的家,心里害怕,我需要您的保护,开头几天有好多事情您得多加原谅。我从未进过学校,我太穷了;除了我的表亲外科军医,他是荣誉团成员,和谢朗神甫先生之外,我没跟任何人说过话。神甫先生可以向您证明我的人品。我的哥哥们经常打我,如果他们跟您说我的坏话,您不要相信,如果我做错了事,请您原谅,夫人,我绝不会有不好的意图。”

这段话很长,他说着说着心里就有了底,他在仔细观察德·莱纳夫人。这就是完美的风度的效果,当风度乃本性天成的时候,尤其是有风度的人没有想到有风度的时候,就会有这种效果,于连对女性美是个内行,这个时候他会发誓说她只有二十岁。他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要吻她的手。他很快就害怕了,过了一会儿,他心想:“一个可能对我有用的行动,一个可能减少这位美丽的太太多半会对一个刚刚离开锯木厂的可怜工人所怀有的轻蔑的行动,我若不去完成,那我就是个懦夫。”于连也许多少受到“漂亮小伙子”这个词的鼓舞,近半年来,他每礼拜日都听见一些女孩子这样说他。他的内心斗争不已,德·莱纳夫人跟他说了二、三句话,告诉他开始时如何对待这些孩子。于连极力克制,脸色又变得苍白,很不自然地说道:

“夫人,我绝不会打您的孩子,我在天主面前发誓。”

他一边说,一边大着胆子抓住德·莱纳夫人的手,拉到唇边。她对这举动吃了一惊,想了想,又觉得受到了冒犯。天气很热,她的胳膊光光的,只盖着披肩,于连把她的手拉到唇边的动作使她的胳膊完全暴露出来,过了一会儿,她责备起自己来了,她觉得她的气愤来得不够快。

德·莱纳先生听见有人说话,就从工作间里出来,用他在市政厅主持婚礼时的那种既庄严又慈祥的语气对于连说:“我必须在孩子们见到您之前跟您谈一谈。”

他让于连进入一个房间,他的妻子想让他们单独谈话,但被他留住了。德·莱纳先生把门关上,坐下,态度很严肃。

“本堂神甫先生对我说您是一个品行端正的人,这里的人都会尊敬您的,如果我感到满意,我会帮助您谋个小小的前程。我要求您不再和亲戚以及朋友见面,他们的举止谈吐对我的孩子是不适宜的。这是第一个月的三十六法郎,但您要向我保证不给您父亲一个子儿。”

德·莱纳先生对那老头儿很恼火,因为在这笔交易中,那老头儿比他更精明。

“现在,先生,根据我的命令,这里的人都要称您先生,您将感到进入一个体面人家的好处。现在,先生,您还穿着短上衣,这让孩子们看见是很不成体统的。仆人们看见他了吗?”德·莱纳先生问妻子。

“还没有,我的朋友,”她答道,还沉浸在冥想中。

“太好了。穿上这件吧,”他对感到惊讶的年轻人说,把自己的一件礼服递给他。“我们现在到呢绒商杜朗先生那儿去吧。”

一小时以后,德·莱纳先生带着一身黑的新家庭教师回来了,他看见妻子还坐在老地方。有于连在,德·莱纳夫人感到心里平静了,她端详着他,忘记了害怕。于连可压根儿没想到她,尽管他对命运和人都不信任,此刻他的心情究竟还只是一个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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