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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第3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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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拥护上来,呵呵地笑着,给他介绍自己家的孩子,这个是大胖,那个是二牛,开始他还有些拘谨,慢慢的受大家感染,也笑开了,就带学生们祭了孔子,按个头大小排了座位,从此,孩子们便有地方念书了。他也渐渐开朗,回家也有了笑声,娘的脚跟也不疼了。

这天老婆吴氏给他送中饭,走到祠堂外面,读书声没止,便没往里闯,在外头树荫底下听着。丈夫在里头读一句,讲几句,气度从容,声音和厚,倒是挺像个先生的样子。这让她想起自己当初嫁过来时的情形:洞房花烛了,他满屋子乱转,还不往近了靠,后来坐桌边不动了,眼瞅半夜,自己坐得屁股疼,忍不住揭开盖头瞄一眼,这倒好,他拿本书在那对灯瞧着,好像打里头还能翻出位古人来替他行这周公之礼,恨得自己脚一甩就把鞋飞出去,正拍在他脸上。想到这儿,她扑哧儿地笑了。

正这时,祠堂里闹开了,似乎是村长的儿子三胖饿了,磨着要提前回家,他一闹,其它孩子也跟着起哄。丈夫把书本拍在桌上要他规矩,三胖越压越厉害,反大闹起来,丈夫就要打他手板,三胖喊道:“你敢!瞧你那窝囊样!还打人呢!”吴氏心想这野孩子们就怕混熟,一熟了还真管不住,忙到门边往里探看,就见屋中脚步蹬蹬大乱,桌子椅子碰得山响,丈夫手拿戒尺追着三胖要他站下,三胖似乎刚挨了一下,疼得呲牙咧嘴,把着桌子边儿跟他绕圈,拿手指着他,嘴里喊:“打我?你也配!你个罐养的王八!家里蹲!你爹怕你憋成疯子,上门磕头求我爹,哭成个花牛儿!又牛犊子拜四方地才请来各家出学生!你打我!打我你喝西北风!回家舔你老婆的臭脚去吧!”

戒尺叭嗒掉在地上,只见丈夫的背影直在那里,两个袖子不停颤抖。吴氏赶忙冲进来把手往桌上一拍:“三胖!你给我站下!我的脚怎么臭了?你怎么瞧见了?你怎么闻着了?小小的年纪!你这是调戏妇女!你好大的胆子!走!你不要回家吗?我跟着你回家!咱们找你爹、找你娘,评评这个理去!”

三胖被这一将,有点害怕了,闷闷地不吱声。其它孩子笑忒忒地抻脖张看,吴氏拿手一指:“都给我坐好!把桌椅摆齐刷的!看他干什么?他是要上县里打官司的人了!你们跟他学,也想让你妈给你们送牢饭吗?”其它学生一听,立刻挪桌靠椅,并腿夹手坐个溜直。她趁着愣劲儿过来抄住三胖的手:“走吧!找你爹去,咱们上县衙!”三胖哭了,屁股往后坐:“师娘……你别拉我,你别拉我,我不回家了,我不回家了……”

吴氏心中暗笑,但觉得还没到位,想再绷一绷,却听身后脚步声响,丈夫奔了出去。

她忙问:“你上哪儿去?”追出来一看,丈夫出了村奔的是河的方向,心里立时慌了,深知文人这心眼小,这别再是要寻死去,也顾不得学生了,扭起步子来在后面紧追。

男人毕竟脚快,她追到河边的时候,丈夫已经不见了,河面水流挺快,看不出什么涟漪,她拢着手冲水面上喊:“相公!相公!”苦不会水,不敢下河捞。一帮孩子在后面追上来瞧见,相互对个眼神,都道:“糟了!先生已经投河了!”想到自己与这场人命有关,说不定要投入大牢,都哭起来。

正哭着,沿河下来一条小船,渔夫把篙撑住,上面有个官差,摇着手问:“喂,张齐张御史是住这个村么?”

吴氏正哭个不住,听这话忙止泪问道:“是啊,我是他夫人,你找他干嘛?”

官差掏出公文在手里摇着:“高阁老命人查翻旧案,清理冤情,发现张御史当初弹劾徐阶,不但无过,反而有功,如今朝廷下令,起复张御史官复原职,可能还有升赏呢!”

学生们一听,哭得更厉害了,纷纷都道:“你来迟了!先生刚跳河了!”

官差一愣,忙回头吩咐渔夫:“快捞!可能还有救!”

渔夫点头拿篙在河里戳,官差给了他一脚:“跳下去救啊!好人也被你戳死了!”

正闹着,就听岸边一声喊:“别捞了!我在这儿呢!”

大伙儿四下里撒摸,找不着人,还是吴氏眼尖,瞅见岸边大柳树下草坑里怯怯地伸出一只手来正摇着。她赶忙跑过来瞧,果然是丈夫蹲在草坑里,一只手挡脸,一只手在那摇晃,她又好气又好笑:“你在这儿猫着干什么!还不快出来!”张齐死活不动,看看实熬不过,捂了脸一转身往村里跑。

吴氏也不知他这是犯了哪路劲了,忙请官差到家坐,让孩子们各自回家吃饭。

回到家里,婆婆正在厢房檐下洗衣服,吴氏忙问丈夫哪去了,婆婆手里没停,往后呶个嘴儿道:“回来就跑进这屋去了,一句话也没说。有事吗?”吴氏就笑:“大喜!差爷且请到堂屋里坐,容我召唤公爹去!”不大功夫,张齐的老父亲也叫回来了,左邻右舍、孩子们的父母闻信儿也赶到了,齐声道贺。可是千呼万唤,张齐就是不出来,他爹皱起眉,他娘就捅儿媳妇:“别人不管用,你瞧瞧去。”

吴氏点头,走在前面,左邻右舍喜气洋洋地跟过来,都围在厢房门外或窗根鸦雀无声等着,压压茬茬站了一大堆。吴氏进了屋,一瞅丈夫在炕梢,面对墙角正蹲着呢,就埋怨说:“你这死人,又闹的什么别扭,这时候怎么能不出来和大伙儿打个招呼?”

张齐双手捂耳,头扎在裆里哭道:“你快出去吧,我还哪有脸见人哪?”

吴氏笑道:“你怎么没脸了?现在正是你露脸的时候呢。”偏腿上炕,凑近来拍了拍他的背:“我知了,你是让个孩子骂你窝囊废,过不去,那有个什么!如今你官复原职了,谁还能再说别的?村长也来了,带了东西和两瓶酒,还要给你道喜呢!”

张齐哭道:“跟那有啥关系?跟那有啥关系!”

吴氏愣了:“那你这是为的啥?”

张齐:“你没听三胖说的那话?”吴氏笑道:“听了,那能怎么的?说你是罐养的王八,你就是了?挺大个人,还跟孩子置气!”门外,众人都听见,村长脸上有些挂不住,狠狠瞪儿子,把手里的猪蹄和酒瓶虚抡起来,那意思:“回家打不死你!”只听屋中张齐道:“不是那话!是后面的!连他个孩子都知道了,村里还有谁不知道的?我还怎么见人哪……”

吴氏想了想:“后面?后面还有啥?”张齐道:“就是后面的嘛!”吴氏越发奇怪:“后面……倒底什么呀?”张齐火了,猛地回头吼起来:“就是我喜欢舔你脚的事嘛!”就在这时,他忽然发现门口挤着一堆脑袋,全是一个表情,村长在最前面,嘴巴张得开开的,眼睛瞪得大大的。

叭嗒一响,一对白白净净的猪蹄儿掉落在砖地上。

十二因缘之:受

云向四周摊开着身体,像水母溶化在透明的蓝里,睡态有些饧松。风撩拨着她,但她不理风情。阳光按摩着她,她沉酣入梦。

她像云一样白,而她的梦是红的,她的足下是红红的绣鞋,身上是红红的嫁衣,头上是红红的盖头。她梦想过会有这一天,但没想过这场梦就这么到来了。透过盖头,她看到一片红的世界:红的床沿。红的房间。红的桌子。红的窗棱。这红红得艳丽、红得热烈、红得残酷、红得血腥。女人的世界总是红的,红在女人的身体里,在白骨中酝酿,在肝胆里存蓄,在心脏里奔涌,在脉络中输送,溢在口边,就开作了唇瓣,流出身外,就排解了孤清。天色黑了,夕阳匿了,欢声歇了,贺客去了。怎么办呢?怎么办呢?这一切似是无来由的,又似是蓄谋已久的,似前生订下的,又似是今生做就的,它就这么来了,带着浓浓的酒气,带着咚咚的步声,带着对快乐的渴望,带着对幸福的憧憬。来了,来了,红里出现了一片阴影,她忽觉双肩受力,盖头飞起在空中,她向后仰去,背上微微撞疼。她感觉有些眩晕,于是闭上了眼睛,耳边是剧烈的风声,吹得温暖而又沉重,她听到自己的名字,唤得急切而又深情,她变得心慌意乱,体内红潮激涌,好像要从乳尖爆发,赶忙束臂掩胸,好像要从唇瓣流溢,却又被啜取一空,她感觉身心被某种巨大所压制,仿佛绑上了上铜柱,即将遭受炮烙之刑,她感到恐惧,像鸟儿听到嗡嗡的弦声;她感到孤独,像河蚌陷入深寂的泥泞;她感到无助,像在蛋的封闭中安逸、怕被谁来啄破的心情。女人的身体是残缺的。她最柔软的部分长在最爱她的人的心中,柔弱有着巨大的力量,能把离去的那一部分唤醒。弦声中绝,给了她喘息的空隙;泥泞紧绷,给了她着力的支撑。刑罚没有到来,像风暴凝止在空中,她仍被沉沉地压制,却已不感害怕,热度传来,小腹在跳动,她感觉要与失落已久的那部分自己连通。这令她又变得有些紧张,有些害怕这重逢,怕那一部分已经变了,变得连自己也不懂,怕自己孤清得太久,无力受承那回归的热情。她感觉自己变得紧致,紧致而且透明,像一个细颈的琉璃杯,在一场没有壶的宴上,独自面对着巨大的葡萄酒桶。桶来倒酒了,这是一种天地悬殊的轻重。杯中的红渴望家园,桶内的红渴望启封,这酒桶压着杯缘,把所有的重量都集中,而杯是如此轻薄纤脆,经不得摩擦,经不得触碰,经不得着力,经不住风停,然而这桶却忽然坠落,像天神的失手,像鬼怪的作弄,这冲击是如此巨大,像陨石砸上了窗棱,这一瞬间她身杯破碎,碎片如时光停止般飘移在空中,她感到很多自己在离去,像卫兵弃守了孤城,她感到很多东西在飞舞,像躺在冰车上,倒着滑进鸟儿的梦。杯中的红在空中流溢,这红不再孤清,这是火辣的红,是甜蜜的红,是脱离了束缚的红,红得让人充实,红得让人感动。她感觉自己被这红重新连接起来,有了张力,有了弹性,有了自我,有了心情,每一块透明的碎片都在溶化,连成一张红色的丝网,将酒桶包裹在怀中,酒桶笨拙地晃着,仿佛酒液倾覆带来的滚动,酒的热情在发起着冲击,迫不及待外面的风景,但这热情里有一种疼爱,有一份体贴和慎重,虽然它们时隐时消,正被激情冲散,在渐渐脱离意识的掌控。她不再感到焦虑,她觉得能够驾驭,她在狂野中找到了温柔,在粗暴中找见了体恤,她觉得自己被怜惜,她渴望变得更亲密,她想要砸碎那自制,她想要激昂的血誓,她想要那颗心跳回自己的身体,她想要把自己的心跳也同样送出去,两颗心开始在共鸣中剧烈地冲突体腔,像小猪在拱撞着栅栏,像蜜蜂在蚊帐中碰壁,这蜜蜂变成了鸟雀,那嗡声化作了莺啼,这莺啼快乐而凄厉,隐藏着巨大的焦虑,那是对生活的向往,是对死亡的恐惧,是对当下的把握,是对未来的期许。来了,来了。那颗阔别已久的心,它如今变得如此巨大,如此强壮,如此有力,布满了筋络,裹缠着豪气,她打开了所有的骨缝,努力张开血网,像蝴蝶伸展出双翼,像捕捉一颗流星般,将这颗心迎接回身体,这颗心穿透了血海,直达深深的底层,与她的心并贴在一起。它勃勃地跳动,因喜极而哭泣,它彻底地回归,它超度了自己。像水融着水般,她将这颗心吸纳收没,风暴已退去,波浪在平息。血海在飘香,汪洋而甜蜜。她向四周摊开身体,像酒流溢在酒中,像血沉浸在血里。

不知过了多久,她微微睁开眼皮,世界开始呈现,黑暗而静谧。黑暗里有一对大大的眼睛,那是她的男人双吉。

现实让她真实,真实让她恐惧,有些事情回归思维,有些担心重新勾起,她不知该不该问,也许这并不是好的时机。但是她已心有所悟,她明白感情需要接受,接受才能感受,明白幸福是种承受,承受需要忍受。想要糖的甜蜜,就要接受糖的粘腻,想要辣的爽利,就要承受辣的刺激。她想,从今以后,自己要少一些胆怯,多一些勇气。于是她轻声地问:“双吉,明天咱们要去哪里?”

男人眨着眼睛。她相信,他的人是笨一点,但他会明白这话里的含义,因为这屋中有一把斩浪宝刀斜立在床边,有一柄十里光阴红绳挂壁。宝刀渴饮敌番血,宝剑待泻英雄气,江湖风雨依然在,武林尚有虎狼啼,豪迈常思心头悸,风云成败腹内凄,月拾今宵人归去,荣华过手不须提,往日榜样虽都去,胸中壮志未曾移,好男儿怎肯守着红绡帐,大丈夫合当疆场把颅劈,玉匣何尝关得住锋三刃,锦被难阻他起披衣,可是江湖向来凶险地,武林阴谋总翻奇,斩浪斩不断千顷波,光阴穿不透松林密,这些担心丝毫不多余,这些忧虑绝非无道理,世上英杰何其多,侠坛何缺一个你?可是世上有夫就有妻,别说我来别论你,你要行我便随你行,你要去我便陪你去,不怕山高路险车难走,何惧水漫坑深马陷蹄,两个人生生在一处,死何妨死在一起。那就没什么好害怕,也就更无所谓时机不时机。

男人开口了。

他很坚定地说:“明天,去找对门钱寡妇。”

她愣住:“找她做什么?”

男人:“她店里正缺个伙计。”

她:“……你不是说,想要闯荡江湖,要做剑客吗?”

男人摇着大头:“俺不去了。常爷的话,俺如今算明白了,这世上其实没有什么大侠大剑,天下人那么多,不平事那么多,管了这个,管得了那个?咱们每个人哪,照顾好自己的老婆孩子、身边人有需要时,能伸出把手去,别怂、别躲,别抠门儿,那就是大侠大剑、就是英雄了。”

屋中静了一静,略响起些被服相摩的悉索,像是两个人拥抱在了一起。

屋外雨檐下,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妇人将自己的侧脸从墙面上移开,望着冷去的窗纸,如释重负般轻轻呼出半口气,露出笑容,探手耳边拢了一把斑白的鬓发,踮起小脚,朝着自己的小厢房无声挪去。

十二因缘之:触

戈壁滩外,是茫茫沙漠。

戈壁滩内,有一块小小的绿洲。

绿洲中的浅湖之侧,建着一个毛竹小楼。

竹楼底部悬空,隔凉隔热,上覆干草,防雨防风。

这楼的正门上挂着块牌子,上面有竹片拼成歪歪扭扭的几个字:瓜子之家。

一个脸带浅胡茬儿、笑容可掬的青年男子,此刻正站在这块牌子下面,望着面前五男七女、十二个脏忒兮兮的孩子。

孩子们看起来都不大,多数四五岁的样子,最大的不过六岁,虽然头发戗着,手脸脏黑,但头大身小,眼睛有神,显得很是可爱。他们的衣服和胡茬男子差不多,布片鳞罗,补丁很多,针脚粗大,有的穿着鞋,也已经穿飞了。

青年笑道:“都吃饱了没啊?”

孩子们:“吃饱啦!”

青年笑道:“那,今天玩儿什么呢?”

男孩中有一个举起手来:“捉迷藏!”青年很苦恼:“诶?那很不公平耶!”孩子们哄笑起来:“谁让你长那么大个子?”青年双手掐腰得意地:“个子大又怎么样!有本事也快快长高啊!”一个小男孩嘟起嘴来:“姐姐的奶都教你偷吃了,我们怎么可能长高!”其它孩子纷纷道:“旺堆,你说的是真的吗?”

青年连忙摆手:“没有啦!没有啦!”

那小男孩旺堆道:“当然是真的!那天我憋醒了去尿尿,就看到他在偷吃!”其它孩子都冤起来:“诶?怎么这样!阿月哥哥好诈!”“就是!怪不得长那么高!”“可是夜姐姐也很偏心!”一个女孩双手揉眼哭道:“不会的,不会的,阿月哥哥是好人!”另一个稍大些的女孩道:“你们懂什么?他是喜欢夜姐姐,要和她成亲!”

“什么!”

孩子们一听都乱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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