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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剑-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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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错综的势力、复杂的时局,内心里产生的恐惧,自己是否忽略了呢?在京期间事情越来越多,自己对于身边人的关心体察,是越来越少了。
李双吉凑过来蹲下,静默无语。
夕阳西向,林叶间的金光变作紫红,常思豪道:“你不必来陪我的。”李双吉道:“俺不是来陪你。”常思豪望着他。李双吉道:“俺想问问你,啥时候吃饭。”常思豪叹出口气道:“我还不大饿。”李双吉道:“俺饿。”
常思豪呆了半晌,拉他去找陈胜一,过不多久,饭菜便从眉山县城里送了过来。唐门的人都在悲伤中无心饮食,常思豪提起一个食盒,拉着李双吉示意走得远些。李双吉不解,常思豪道:“大家都很难过,咱们在这大吃大喝,总是不好。”李双吉嘟哝道:“该难过难过,该吃饭吃饭,难过就不吃饭,哪有这道理?俺总以为自己傻得不行,可是你们这些聪明人一阵阵的脑子好像比俺还乱。”
常思豪回过头来,止步望着他。
李双吉也停下:“俺说话比较二,您老别往心里去。”
常思豪脸上忽然有了笑容。移开目光,继续前行道:“不是,你说得很对。”李双吉跟上来:“是吗?俺本来也觉着没错,可是别人都不同意,说没道理,还说俺二。”常思豪道:“道理和事实是不一样的,懂道理和明白事也是不一样的。”他来到墓园角落,在一块青石上坐下:“道理是人定的,所以人们会各讲各的道理,而事实就是事实,就像鸡蛋落地上碎了,碎了就是事实,永真不假,没有什么可争辩。你能把情绪和事件分得开,这不是二,而是你有与别人不一样的聪明。”
李双吉笑道:“从小到大,这是第一回有人夸俺聪明。”说着蹲在他身侧,打开食盒,抓馒头扔进嘴里,兴冲冲地嚼起来。
常思豪看了一会儿,微笑问道:“你们鬼雾究竟有多少人?”
第二章 功德
李双吉大口嚼着馒头,脸也没抬地道:“俺哪知道?”
常思豪森然:“你果然是鬼雾的人。”李双吉听他话音不对,翻翻眼睛,这才反应出不对头,问道:“鬼雾?那是啥?”常思豪道:“我问‘你们鬼雾有多少人’,你说不清楚人数,那么自然承认是鬼雾的人了,这会儿怎么又装不知道?”
李双吉回味半天浑搞不清,挠了挠脑袋:“这是啥跟啥嘛!总之都不知道就是了!”又去抓馒头。
常思豪抛出的本是语言圈套,料想对方若是东厂安排下的人,自然精明强干,一听就能感觉出话里有勾,表情多少会有些变化。不想却落得这个结果。要说是装的,此刻对方身体各处完全放松无备,却又绝然不像。忖道:“难道是我疑心太重了?”回思一路上相处种种,李双吉都是实实诚诚,没什么不对头的地方。武志铭他们供说,事情确然没有双吉的份,看来经历了夏增辉和这次齐中华的事后,自己确是有些敏感,反应过度了。想到这里,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李双吉递过一个馒头:“又琢磨啥呢?成天琢磨,也不知道你琢磨个啥。人这玩意儿到哪河脱哪鞋,该干啥干啥,别跟自个儿过不去。咱早上没吃就出来了,中午打架又没吃上,到现在哪有不饿的道理?”又把辣椒咸菜碟往前一推:“一块儿整吧!”
常思豪望着远处灵棚的灯火,喃喃道:“老人的死,我有责任。”
李双吉道:“别跟俺说这个,俺整不明白。俺呐,跟你们这些英雄豪杰是越待越糊涂。国家防土蛮、闹海贼是你们的责任,武林这门那派闹纠纷也是你们的责任,啥啥都往身上揽,啥啥都是你们的责任。这回老太太死了,也成了你的责任,天下还有啥不是你的责任?”
常思豪有些发愣:“双吉,原来你对我这么有看法。”李双吉嚼着咸辣椒,发出割锯木板的声响,晃着大脑袋说道:“啥看法不看法的,反正吧,跟在你身边,和看台上唱戏不一样就是了。”
常思豪问:“怎么不一样?”
李双吉道:“这咋说呢?戏台上唱你和秦老太爷杀鞑子,挺威风,生活中瞧你这日子过的吧……也不咋带劲。”说着又扔进嘴里两个馒头。
那馒头个个如拳,他扔起来倒像是在吃花生米。常思豪想到他因向往英雄生活而跟了自己,不料自己每日除了屏人密谋便是迎来送往,加上在京压力颇大,每天的脸色阴郁难看,不免让他大失所望。强自一笑道:“不带劲就不带劲吧,我本来就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李双吉道:“俺知道,你们喜欢让别人称呼大侠客、大剑客啥的。”常思豪摇头:“我也不是什么大侠、大剑。我……”目光茫然远去:“我大概也是个傻二。”
李双吉咧嘴一笑:“啊哈。那不是和俺一样啦?对对对,‘你就是俺,俺就是你’。”
想起萧今拾月,常思豪脸上闪过些许笑意,扶他后背叹道:“双吉,跟在我身边,也许真没什么好处,弄不好还要丢了性命。以后的去留,你要好好问问自己。”说着起身向前走去。
没踱出几步,李双吉在后呼喊:“你想让俺走啊?俺不走!”常思豪回过头来,李双吉道:“干大事是吃辣椒,过日子是咬馒头,这玩意儿也得就和着来。”
常思豪苦笑着扭回脸去,垂头低叹:“你啊,一点也不二。”
他来到灵棚之中,取出小山上人写给唐太姥姥的书信,搁在火中烧化了,想到此事未成,心下一阵废然。此时唐氏兄弟带过一个僧人给他介绍:“这是唐根的父亲、我家三弟。他本名唐墨丰,现在法号六成。”
常思豪赶忙施礼。六成合十道:“常侯爷不必如此。适方才贫僧已听兄长讲罢经过,唐根年幼,行事荒唐言语莽撞,侯爷不避嫌辱,一力护持周全,唐门上下皆感大恩。”他表情恬淡适然,说话川音很淡,兼之生得眉目清和,令人一望之下便觉平静。常思豪听他非但不怪罪自己,反而倒夸奖起来了,忙道惭愧。心里想:怪不得在寨中瞧不见唐家老三,敢情他已出家做了和尚。
小林宗擎合十礼赞:“早闻百余年来,唐门历代均要舍一人出家为僧,功德浩深,令人赞叹。”六成和尚垂首陪笑,目光低去时不由自主地望了一眼火盆边眼也不抬地烧纸的妻子,神色有些黯然。几人出了灵棚,六成道:“当年我生了唐根这孩子,给家中留了香烟,算是立一大功,因此奉祖母之命,在眉山落了发,到现在也有十余年了。以前总想着回去瞧瞧,一直未得其便,不想今日相见,却是来为她老人家送行了。”
唐墨显涕泪未尽,囊声囊气地道:“当初就该把我舍去,你是咱唐家的人才,这辈子却都搁在庙里浪费老。”唐墨恩道:“大蝈,你这叫什么话噻?舍亲予佛,当然要捡聪明才智的舍噻,尽舍些草包,如何弘扬佛法?佛祖又要来何用噻?”唐墨显怒道:“这么说我是草包?”唐墨恩知道说走了嘴,忙又扶臂劝道:“你莫气噻!哪个说你是草包噻?沾火就着的,才是草包噻!”唐墨显愣了一愣,继而大怒:“那不还是我吗?”
两兄弟闹闹哄哄,小林宗擎不住相劝。六成见惯不怪,拉着常思豪缓缓踱开,说道:“侯爷入蜀之意,贫僧已然知晓。适方才大哥二哥都说,咱两家是知己亲戚,这个忙没能帮上,实在对你不住。”常思豪道:“这可言重了。”六成摆手一笑:“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聚豪阁的事我们虽然无能为力,不过贫僧倒有一件小小礼物,你见了一定欢喜。”常思豪愧然道:“我这趟到蜀中来得急促,什么礼物也没备上,哪还能收您的礼?”六成笑道:“别的礼物也就罢了,这件礼物,你一定不会拒绝。”常思豪有些奇怪,心说莫不是什么唐太姥姥留下了什么信物,拿去让游老剑客瞧瞧,便能改变他心意?问道:“不知这是件什么东西?”
六成笑道:“不是东西。是一个人。”
“一个人?”常思豪越发奇怪起来。六成道:“昨日我寺里来了个路过挂单的胡僧……”常思豪“啊”了一声。六成笑道:“这胡僧仪态不小,身具贵气,防人心重,贫僧见他行动有异,便略施手段,将其麻翻。一搜随身物品,从中找到一轴手卷,原来这胡僧便是瓦剌国师火黎孤温,此次南下是要到广西古田联合韦银豹的义军,约定共同起兵,图我大明。”常思豪原没见过手卷内容,一听自己的猜测正确,又惊又喜道:“果然如此!他现在何处?”
六成道:“贫僧怕他另有同党营救,将其藏匿在三苏祠袁老先生处,离此倒也不远。”常思豪大喜:“大师截下此人,便是消弭了一场兵祸,真正功德无量。”又问:“不知这位袁老先生是谁?莫非也是一位隐居的武林前辈?”六成笑道:“非也。袁先生名食古,字祥平,乃眉山巨儒,一生不屑功名,专在三苏祠教书讲学、主持祭酒事,故人又称袁祭酒,与贫僧交情莫逆。”
常思豪登时不安起来:“火黎孤温武功高强,老先生乃一儒士,这……”六成笑道:“火黎孤温中了贫僧的‘六郁醉筋烧’,仍自昏厥不醒,就算缓过来,浑身上下也只是一滩泥水,这倒不必担忧。”常思豪仍是放心不下,六成见状,便答应这就带他过去瞧瞧。常思豪连连致谢,和陈胜一等人打过招呼,让李双吉牵过四匹马随六成同去。此时已是入夜时分,三人出得墓园,但见江上银鱼翻浪影,月下青云缓度山,两岸竹林堆碧,翠墨相连,直让人从打心眼儿里都清爽起来。常思豪上了马,却望着夜景凝神不动,六成和李双吉料是有事,都看过来。常思豪道:“我在想,拿到火黎孤温,却又如何处置他才好?”
李双吉道:“这个简单,把他送到衙门解往京师不就得了?”常思豪摇头:“这等勾连大逆,到京师论罪必死无疑,可是杀了他只能令瓦剌和咱们的关系更加紧张。再说他们得知此事更可派其它使节去广西,咱们哪能次次拦截得住?可若是不把他送官,又不能放了,总这么押着,更是不妥。”李双吉道:“咦?照这么说,这大和尚咬着粘牙,捧着烫手,敢情成烤地瓜了。”
六成微微一笑:“常侯爷对这位火黎国师,似乎另眼相看。”
常思豪心想:“这和尚好强的眼力,可比他大哥、二哥精明得多了。”说道:“我和火黎孤温在剑门道上打过照面,此人本性倒也不坏。”当下将两人如何在栈道相遇、自己如何救难、后来在林中如何理论以及割肉同餐等事讲述一遍。
六成点头,沉吟片刻,说道:“依此说,这火黎孤温倒也是知恩懂礼之辈,贫僧倒有一计降他,只是有几成把握倒也难说。”常思豪赶忙问计,六成道:“他见你猜破手卷内容,仍然执着南下,显是想打一个时间差,抢在朝廷方面有所动作之前,先行联络上古田。”
常思豪点头:“不错。”
六成道:“待会儿到了三苏祠,先让袁祭酒将火黎孤温弄醒,然后咱们在隔壁假作相见,大声互致问候,待贫僧问及‘侯爷怎会得闲到此?’你便答说奉圣旨视察九边,忽然传来军情,言说朝廷已然派出大军在古田设围,要将韦银豹一伙一举全歼,皇上命你中途改道赴广西督军作战。这一路经过眉山,就来看看老朋友。然后讲起笑话,说不想在途中遇上一个瓦剌国师,破获机密,知道他们要联结南方作乱,然后说朝廷大军到处,指日便可克定古田,韦银豹自身难保,成擒就是旦夕之间,瓦剌消息闭塞,不晓军情,还派人联络,这岂非是天大笑话?所以当时这瓦剌国师逃走,你连赶也没赶。那时贫僧便连拍大腿,说出擒得火黎孤温之事,大叹原以为这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还想押着他找朝廷请赏,这一来倒空欢喜了。”
常思豪颇觉有趣,不住含笑点头。
六成道:“届时贫僧装作火大,扬言说虽然这胡僧没用,但也不能白抓一回,不如给他灌些屎尿,折辱一番,然后砍翻埋掉,也就算了。此时火黎孤温在隔壁听了,势必气苦之极。那时你再出言劝说,言道这瓦剌国师如何武功高强、知礼明事,倒也不失为一位高僧,重重夸奖一番,表示惺惺相惜,并且请贫僧作个人情,将其开释为好。火黎孤温知所谋已泄,再行南下毫无意义,又感念侯爷救命恩德,相见之下态度亦应有所转变,那时晓以利害,让他回去劝说绰罗斯汗修德养民,不要妄行兵事,多半他也能听得进去了。”常思豪抚掌笑道:“好计好计!不过为成此计,反让您大失庄严,我这心里倒有些过意不去了。”
六成笑道:“诸相无相,有相皆妄,行菩萨事,即菩萨相。待兵祸来时,见尸骸遍野,贫僧复悲容而立、朗诵经文,是真庄严哉?”
三人打马登程,行了两盏茶时分,遥见前方林遮处一派红光照天,六成瞧出那方正是三苏祠的所在,登时瞠目道:“糟,祠中出事了!”
第三章 焚眉
常思豪一听面上失色,赶紧加速打马冲来,到得近前,也顾不得走门了,和六成两个直接从马背跃上围墙。
李双吉初学了些天机步,还不大懂得如何运用在跳跃上,蹦了几蹦,这围墙太高,跟本够不到墙头,急得他直跳脚。
常思豪和六成和尚在屋宇间纵掠,连跨数道围墙,来至红光大盛之处,只见下面是一个宽大院落,正堂高大,屋门大开,灯光明亮,屋里一大头老者跪对灵桌香案,念念有词。屋外广坪之上站了百十号儒生,神情冷竣,面色庄严,手里尽是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满院红通通一片。院子当中架起一个大柴堆,当中竖起一个巨大的木桩,上面绑定一人,眉高鼻挺,耳戴金环,耷着脑袋阖目如睡,正是火黎孤温。
六成和尚大奇:“袁祭酒这是要干什么?”常思豪拦住他身子:“看看再说。”
只见屋中那大头老者站起来,朝屋外一招手,立刻有儒生拎起桶向院心的柴堆木桩泼去,登时满院里油味刺鼻。火黎孤温被冷油一泼,苏醒过来,一见这情形有些慌乱,身子不住挣拧,一来中了唐门的毒药,二来绳子绑得结实,哪里挣扎得脱?
那大头老者正是袁祥平。他缓步走到檐下,面对群儒,张臂朗声道:“我眉山汇两川豪杰、凝八方灵秀,乃人文渊薮之地、千载诗书巨城。人称‘一朝进士出八百,天下好学在眉州’!晋时李密《陈情表》与武侯《出师表》齐名传世,唐宋八家中又有苏洵、苏轼、苏辙傲踞称雄。历来学风之盛,甲于两蜀,英儒耆宿,人人仰宗。曾几何时,天下诗书三成皆为‘蜀刻’,印刷雕版尽出我眉山。可现如今眉山却一落千丈,全无旧日荣光,诸位可知缘故?”
儒生中有人举火大声道:“因为鞑子!”
火黎孤温一听这话,眉心登时皱起,大瞪双睛左瞧右望,停止了挣扎。
“不错!”袁祥平目中悲芒涌动:“当年南宋衰微,鞑子起兵破普州、入顺庆、潼川府,屠戮成都。到得眉山,将千载藏书、数十万珍刻雕版收聚成堆,以火焚之,照得山河透血、汶江生红!当时学人拼死护书,皆被屠杀,千家万户百不存一!后人忍辱负重,在元鞑治下苟且偷生,更是志屈难伸。直到太祖驱逐鞑虏,建国大明,各省励精图治,百废皆兴,唯川中无有起色,只因当年受屠过于惨烈,人脉不接,学脉亦断,想要恢复元气,实在力不从心哪!”说到此处以袖掩面,老泪纵横。
众儒生无不潸然泪下,有的过于悲切,身子不住打晃,强自手挽同伴,忍抑静听。
常思豪跟六成伏在屋脊之上也是心潮澎湃,然而此刻火黎孤温清醒着,却又不便下去相见。
只见袁祥平略拭泪痕,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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