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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平无战事-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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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是代表正义!”谢木兰被他气得好久才嚷出这一句,望着小哥走向院外大门的背影高声喊道,“那不叫闹事,叫发出正义的呼声!”

可这呼声立刻随着方孟韦消失的背影停住了,谢木兰气得直跺脚。

“木兰。”何孝钰已经在她背后轻声唤道,“在家里他是你小哥,不是警察局长,我们不跟他斗气。好好帮大爸想想,等你大哥回来,怎么好好见面。”说到这里她把声音压得更轻了,“我们也有好些话要问呢。”

大客厅西侧通往厨房的条桌边,谢培东依然在静静地擦着镜框,女儿和内侄刚才争吵他连背都没转过来一下。这时拿着那块擦脏了的白手帕静静地向厨房方向走去,似乎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北平西北郊一处旧兵营。

马汉山从来没有被自己烧的热灶这样烤过。

方孟敖把和敬公主府让给了东北流亡学生,马汉山又领着车队去了两家不错的院落,方孟敖车也不下,点名要住到燕京大学、清华大学附近的仓库去。

总算让他想起了这一片有一座国军第四兵团一个营曾住过的兵营,前不久那个营开出去了,正闲置着,不得已马汉山把方孟敖青年服务队领到了这里。

方孟敖站在门口,队员们站在他背后,望着那座纵深有一百多米的营房,外间很大,一张张兵床左右摆着,外间里端能看见还有一个单间,这里住他们这个服务队倒是挺合适也挺现成。

“马局长。”方孟敖问身边的马汉山,“不是说住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物资仓库吗?怎么把我们领到这里来了?”

这附近倒是有一座仓库,正是北平市民食调配委员会储存供应大学民生物资的分库,里边全是猫腻,马汉山怎敢让他们入住?

这时见方孟敖如此较劲,马汉山装出十分有罪的样子:“不要说仓库不能住人,就是让方大队长你们住这个军营,鄙人已经十分惭愧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民族英雄,党国的功臣,上头再三说要好好接待。住这里我都不知该怎么样向上头交代了,仓库那是万万住不得的!”

这回是那个剃着小光头叫郭晋阳的队员接言了:“马局长这话太离谱了吧?我们都是抗日胜利后报考的航校,怎么都成了民族英雄了?”

马汉山立刻接道:“你们方大队长总是真正的民族英雄吧!你们跟了他自然也就是民族英雄青年服务队了嘛。”

方孟敖不让他再扯了:“日本人都投降三年了,哪还有什么民族英雄?再说昨天我们还在军事法庭受审,今天马局长就把我们封了党国功臣,你权力也太大了。”说到这里他转向队员们,“就这里吧。离清华大学、燕京大学近,离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仓库应该也不远。自己的住处自己收拾,进去吧。”

方孟敖率先走了进去。

队员们都跟着走了进去。

马汉山在门口又跺脚了,对跟着他的那个司机:“后勤人员呢?铺的盖的用的,还有方大队长办公的用品,对了,还有吃的,怎么还没送来?!”

那个小车司机,其实就是他的贴身随从立刻答道:“已经给调拨委员会后勤处打了电话了,马上送到。”

幸亏这个兵营大门岗卫兵室的电话还没有撤,马汉山拿起电话立刻拨通了一个要紧的电话。

对方便是北平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直接上司,中央民食调配委员会副主任兼五人小组成员马临深。

马汉山半天的窝囊现在化作了一阵牢骚:“什么国防部!什么铁血救国会!蒋夫人、戴局长我都打过交道,都没有这么牛皮!看他今天在大街上的行为,那不只是冲着我们民食调配委员会来的,简直就是冲着党国来的。我看他方孟敖就是个共产党!国防部连共产党都用了,你们得说话,向宋先生报告,向孔先生……”

“住口!闭上你的臭嘴!”对方的声音在话筒里很响,显然是被马汉山刚才的话惹急了。

马汉山一愣,反正对方看不见,瞪圆了眼,无声地向话筒啐了一口,还得接着听。

话筒里对方的声音:“一群娃娃都摆不平,还宋先生孔先生。宋先生孔先生会来管这样的事吗?摆不平就把账交出来,这个副主任和局长有的是人来当!”

对方把电话生气地挂了。

马汉山也生气地把话筒往话机上使劲一搁,站在那里想着找谁来撒气。

碰巧门外一辆吉普,跟着两辆加篷的军用卡车从墙外开来,正好转弯进门。

马汉山大步走出了卫兵室,在大门正中的路上一站。

吉普吱的一声停了。跟着的两辆军用卡车也急刹车停了。

马汉山站在路中就骂:“养着你们这帮混账王八蛋!送个东西送这么久!喝酒逛窑子也迟到吗?!”

吉普车里的人没有反应。

倒是后面两辆军用卡车的驾驶室里跳下两个民食调配委员会的科长,疾步向他走来。

其中一个科长:“局长,您这个气生得没道理。临时找个地儿,临时来电话,还要临时凑东西。一个小时我们就赶来了,耽误什么了?”

看起来这个民食调配委员会规矩本就是乱的,上级对下级可以乱骂,下级对上级也可以顶嘴。

马汉山被他顶得又是一愣,琢磨着该怎么骂了。

另一个科长扯了前一个科长一下:“李科长你就少说两句。局长一大早到现在可是饭也没吃。”

“到明天你们就都别吃饭了!”马汉山横竖要撒气,“整个北平两百万人在挨饿呢!轮也轮到你们家饿几顿了。妈了个巴子的,还顶我的嘴。李吾志,你个调拨科科长不想当现在就给我写辞呈!我他妈的还有好些人排队想当呢!”

那个李科长居然还敢顶嘴:“马局长你是民政局局长,我是社会局调过来的。虽说在调拨委员会你是副主任,我可是主任任命的。”

“好!顶得好!”马汉山气得那张脸更黑了,“中央调拨委员会马副主任今天已经到了,待会儿我就去找他。看是你那个主任靠山大,还是中央的马副主任大。不撤了你,我就不姓马!”

那李科长这下真有些害怕了,憋着气,不敢再顶嘴,可一下子认错又转不过弯来。

另外那个科长必须打圆场了:“我说李科长,马局长批评我们几句,你这个同志怎么就这么不能接受上级的批评呢?认个错吧,青年服务队还在等着安排呢。”

那李科长对马汉山:“局长,是我的错,您要撤我总得让我先执行好您的指示吧。”

马汉山一顿乱骂,现在对方又伏了小,气消了一半:“还不把车开进去,赶紧安排!”眼睛这时望向了挡着两辆卡车的那辆吉普,剩下的一半气要向还坐在吉普里的人撒了。

马汉山几步走到吉普车车前:“混账王八蛋!不下车现在还挡着道,滚出来,立刻把车开一边去!”

吉普车后座的车门开了,一个人下了车,两步便迈到马汉山面前:“马局长,你刚才骂谁混账王八蛋?”

马汉山有些傻眼了,他哪儿想到,和军用卡车同来的这辆吉普里的人竟是方孟韦!

第10章一头雾水

马汉山之所以没想到自己最后泼口错骂的人会是方孟韦,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方孟韦没有穿警服,在路上换穿了他当北平三青团书记长时那身青年服,隔着车窗便以为也是民食调配委员会的人。

方孟韦虽年轻,身世阅历却非同龄人可比,最早入的便是国民党中央三青团,到北平调入三青团直做到书记长,1947年三青团撤团并党,他才调到警察局当副局长,同时身兼警备司令部侦缉处副处长。这时往马汉山面前一站,且不论一米八几的青年身躯,就那双集党政军警阅历于一脸的眼睛,也足以让马汉山心生寒意,好久回不过神来。何况他还是方步亭的儿子,方孟敖的弟弟!

这回另外那个姓王的科长也叫起撞天屈了:“局长,您这个批评连我也不能接受了。下了车您就是一顿严厉的批评,我们哪有插嘴报告的时间?”

“好,好,全是我的错。你们都是有功之臣,回去好好给你们奖励!”马汉山喘着粗气说了这几句,跟上来便是一声吼,“还不把车开进去安排方大队长他们,等着我现在就奖励你们吗?”

两个科长一脸汗水,一头雾水,一肚子怨水,也只好向那几辆车走去。

王科长走到方孟韦吉普车边跟司机说好话,让他把车先开到一边。

李科长走到两辆军用卡车前一声吆喝。

军用卡车开动了,那李科长也不再坐到驾驶室去,而是纵身一跃,跳到驾驶室门边的铁踏板上站着,手抓反视镜,也不知是还在斗气或是不如此不足以表现自己尽忠尽职,车风吹面,短发直立,押着第一辆卡车向里边营房壮烈开去。

那个王科长太胖,且没有李科长的身手,只好摆着手让第二辆卡车停住,苦着脸,一条眉毛高一条眉毛低,爬进了驾驶室。

第二辆车猛踩油门追第一辆车去了。

没有了下级在身边,马汉山也才好向方孟韦解释因唐突造成的“误会”。其实刚才对两个下级的又一顿臭骂已经完成了任务的一多半,剩下来便是化消极因素为积极因素,如何通过方孟韦帮自己的忙了。

马汉山从鼓鼓囊囊的中山装下边大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古巴雪茄,打开盖子,是一支装的极品,打听好了知道方孟敖好抽雪茄,原是准备见面敬献给他的,一路上就愣没敢拿出来,这时正好连盒子一起递给方孟韦:“我这脑子被事情搅得成一盆糨糊了。亲兄热弟,我怎么能不想到方副局长会赶来见大哥呢?你看,原本是见面要给方大队长敬的烟,都给忘了。拜托方副局长见面时替我敬给方大队长吧。”

方孟韦平生敬父敬母,无论何人张嘴骂到了他的父母那是立马要翻脸的。刚才马汉山那一句“混账王八蛋”就牵涉到父母,尽管他一番做戏,解释并非骂的自己,可毕竟当时骂的是自己,这个劲必须得较。任他那只手捧着烟盒递在自己面前好久了,瞧也不瞧,仍然盯着他的眼:“马局长,你是不是父母所生?”

马汉山没想到方步亭这个小儿子比那个大儿子还较劲,一时又被顶在那里。

方孟韦:“开口混账王八蛋,闭口混账王八蛋,人家的父母都是王八,你的父母是什么?”

马汉山这才琢磨到了,其实早就应该明白,方孟韦在官场是出了名的孝子,既然如此较劲非为别事,便知道该如何让他消气了:“我就是这个臭毛病。父母死得早,缺教训,方副局长别放在心上。”

“父母死得早就没有父母吗?!”谁料这句话又触到了方孟韦的痛处,“我的母亲就死得早,我也缺教训?”

马汉山跺脚了:“方副局长,有什么气你全发出来好了。今年初一算命的就给我算过,流年不利,这一年走的都是背字。你怎么发气我都认命好吧。”

方孟韦毕竟还有教养,在国民党干事什么人都见过,人家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也就不好真的再发气了。可心中的憎恶还得表露出来:“你刚才还有句话我得说明白了。我来这里是公事,不是什么亲兄热弟。你们民食调配委员会那些脏事,我们也有调查的义务。顺便提醒你一句,我们新上任的徐局长就是五人调查小组的成员之一。我来,是他交代的任务。收起烟,自己抽吧。”说完转身向吉普车走去。

吉普车发动了,朝着刚才军用卡车的方向开去。

马汉山站在大日头底下又蒙了好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又向大门岗卫兵室奔去,直奔那部电话,一阵拨号,拿着听筒也就等了不到七八秒钟,对方便有人接电话了,他仍大骂:“混账王八蛋!电话也没人守吗?立刻给我去打听清楚,新上任的北平警察局徐局长今天晚上是谁接风,在哪个酒楼,立刻告诉我!”

青年服务队营房里这时也是一片尴尬局面。

八年抗战,接着又三年内战,国民政府不搞建设,物资奇缺可想而知。到了1948年真的是许多城市连粮食都没有了,于是成立了这个民食调配委员会。说是“民食”,其实其他生活物资尤其是给军公政教配给的特供物资都归这个委员会调拨。马汉山电话所催的物资,在这两辆卡车里装得便十分富足,不只是铺的盖的,日常必须用的,包括烟酒咖啡,甚至连收音机、电唱机还有当时十分罕见的外国男人才使的香水都运来了,因为他们打听到方大队长喜欢过西洋生活。

这就注定两个科长在这里又要碰钉子了。

方孟敖此时在营房尽头的单间里,两个科长带了好些科员满头大汗将大箱小箱搬了进来,却受到了陈长武、郭晋阳他们的检查,绝大多数的物品被拒收了。

“除了睡觉洗澡和打扫卫生的物品,其他的请你们都带回去。”陈长武语气十分坚定。

那个李科长知道,要是把这些物品原封带回,撤不撤职不说,马汉山的臭骂着实是逃不过的,一急,脱口说道:“这些都是按规定按计划必须给兄弟们配给的!我们是执行上级的指示!兄弟们不要,我们走后你们可以扔出去。让我们带回,那是绝不可以的。”

飞行员们互相对着眼色,那眼神都透着坏,显然都在琢磨该如何捉弄一下这些贪蠹的人。

“这还真作难了。”郭晋阳率先过来了,对着那李科长,“先生,请你看看我的手。”说着将十指伸了过去。

李科长不知他何意,望着他的两只手。

郭晋阳:“你看我的十根指头干净不干净?”

李科长以为他要说到是否贪污的话题上,连忙答道:“咱们青年航空服务队那是出了名的纪律严明,从来都是干干净净。”

郭晋阳:“看你想到哪儿去了。我就是问你我的手指干不干净,可没别的意思。干净你就说干净,不干净你就说不干净。”

那李科长被逼又去看他的十指,发现他的左手食指和中指前端都有些发黄,却不好说,只好说道:“当然干净了。”

“弟兄们,都把手给这位先生看看!”郭晋阳招呼所有的队员。

大家也配合,远远近近地都伸出了两手。

郭晋阳又问那李科长:“我们弟兄们的手干不干净?”

那李科长望向了王科长,心里琢磨这群惹不起的主儿究竟是何用意,便不愿立即回答。

“我们的手脏吗?”一个平时就没有什么表情的飞行员这回开口了,声如洪钟,脸若冷铁。

那李科长望着王科长,王科长笑着回答:“哪里,哪里。兄弟们的手都干干净净。”

那个问话的飞行员仍然盯着李科长:“你说呢?”

李科长只好答道:“当然干净。”

队员们都望向了郭晋阳,郭晋阳点了下头,大家把手都收了回去。

郭晋阳这才又对那李科长:“我再看看你的手指。”

那李科长犹豫着将手伸了出来,两只手的食中二指全是黄里带黑。

郭晋阳:“你看是吧。我们的十根指头都是干净的,先生你两只手有四根指头都被烟熏得又黑又黄。你抽烟对吧?”

李科长有点明白他在绕自己了,答道:“虽然习惯不好,男人嘛,也就这点嗜好了。兄弟们不也都抽烟吗?”

“你这话我们可就不接受了!”郭晋阳立刻拉下了脸,“我们弟兄们的手都干干净净,可没有一个抽烟的。你刚才说这些东西都是按规定按计划配给给我们的,还说我们不用可以扔出去。先生你对民生物资也忒大方了。这我们也就不说你了。现在物资供应这么紧张,先生你只怕养家都有些困难吧?烟瘾又这么大,肯定缺烟抽。这几箱烟,我们也没有一个会抽的,送给你,这总不会坏规定吧?”

“好。”那李科长知道斗不过他们,“这几箱烟兄弟我带回去上交。”

“我说了,除了睡觉洗澡和打扫卫生的用品,其他的东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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