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歃血_墨武-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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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座山?”罗幔后的刘太后霍然坐起,失声道:“是什么山?”她声音中,竟有分惊怖之意。
赵祯忙道:“母后,你怎么了?”
刘太后沉默良久才道:“没什么。祯儿,你说下去。”
赵祯担忧道:“母后,孩儿不敢说了。你休息吧。”
“我让你说,你就说!”刘太后声音中竟有分暴躁。
众人皆惊。刘太后垂帘多年,威严自显,心事难以捉摸,但少有如此暴躁的时候。成国公眼中闪过分怪异,见赵祯望过来,垂下头来。
赵祯吃惊道:“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山,只记得山好像都被烧焦了一样,寸草不生。那山上的石头,仿佛都被融化。是的,先帝望着孩儿,好像也要说些什么。可孩儿被惊醒了,竟听不到先帝的嘱托。”说完脸上满是懊丧。
宫中沉寂下来,赵祯说得绘声绘色,本是暖暖的宫中,不知为何,竟有些鬼气森森。罗幔后,死一般的沉寂,呼吸可闻。
刘太后的呼吸似乎变得粗重,赵允升、八王爷屏住了呼吸,都不敢多言。许久,刘太后这才低声道:“允升,你如何看待皇上的这个梦呢?”
赵允升战战兢兢道:“臣不知晓。臣听说有个叫邵雍的隐士,对梦境解析很是玄妙。若有机会,臣当请他前来解梦。”他脸色如土,看来是发现太后的异样,不敢轻易发表见解。
刘太后又问,“荣王,你又如何来看皇上的梦呢?”
荣王就是八王爷,闻言道:“太后,臣只会做梦,不会解梦。”
刘太后叹口气道:“祯儿,你对自己的梦境,有何想法?”
赵祯神色终于恢复了冷静,皱眉道:“梦境不可全信,但总是有些征兆。孩儿和母后不约而同都梦到先帝,想先帝也是想念我们了。母后因梦染病,孩儿甚为忧心。孩儿想也该替母后前往先帝陵寝拜祭了,说不定先帝也会喜欢……”
“你想去永定陵?”刘太后缓缓道。
赵祯低声道:“孩儿也想拜祭先帝了。”说罢向赵允升望了一眼。赵允升脸色有些异样,犹豫片刻,说道:“皇上一片孝心,这主意听起来也是不错。难道说……真的是先帝有灵,这才托梦吗?”
刘太后在幔帐后沉寂许久,叹口气道:“你愿意去,就去吧。我累了,你们都退下吧。”
赵祯眼中闪过一丝喜意,和众人退下。刘太后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盏茶的功夫,有一人静悄悄地走进来,刘太后也不诧异,问道:“阎文应,你说圣上最近一直想出宫吗?”
阎文应垂头道:“是呀,圣上最近心神不宁,总像做噩梦的样子。”
“他为何这么想出宫?为何一定要去永定陵?”刘太后问道。
阎文应半晌才道:“臣不知。圣上最近,并不是什么事都对臣说的。”
刘太后悠悠道:“阎文应,吾对你如何呢?”
阎文应跪倒道:“太后对臣恩重如山。臣就是粉身碎骨也无能报答。”
刘太后轻声道:“吾让你照看皇上,你一直做得很好。这次皇上去永定陵,你也跟着。皇上有什么举动,你知道怎么做吧?”
阎文应道:“臣一定最先禀告太后。”
刘太后点点头道:“好,你下去吧。吾以后不会亏待你的。”蓦地想起一事,问道:“圣上最近招了一批人入了班直,有什么用意呢?”
阎文应迟疑道:“圣上想要出宫,可又怕出事,这才带些禁军在身边。圣上也知道,眼下班直的人,武技算不上好,因此圣上这才从八大禁军中抽调人手吧。”
刘太后淡淡道:“他如今倒是小心了很多。他若真的小心,怎么会和你私自去烟花之地呢?我还以为,他提拔人手,想要自己做主宫中呢。”
阎文应不敢多言。刘太后最后那句话,含义颇深,他不敢插嘴。
刘太后沉吟片刻,才道:“好了,你退下吧。记得小心行事。”
阎文应退下,刘太后自言自语道:“山?烧焦的山?寸土不生?这怎么可能呢?”她言语中带了分颤抖,似乎还带着惊惧惶惑。
她垂帘听政,手掌大权,可以说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女人,那么她畏惧的又是什么呢?
第十九章运数
八王爷离开长春宫后,见赵祯心事重重,当先告辞。赵祯神色漠漠,也不多言。八王爷出了皇宫,上了马车,直接回转王府。
马车悠悠而行,因为八王爷并不着急。没有人会留意八王爷。很多人都知道,八王爷是个半疯,没病的时候可能送你一把宝刀,可有病的时候,很可能就拿起送你的刀宰了你。八王爷有病,宰了你也是白宰。所有人对他都是能躲就躲,能不惹,就不惹。
幸好,八王爷也很少招惹别人。他下了马车,回转府邸,一路上都很安静。他的客厅中,有个极大的屏风,上面浓墨重彩,画的一塌糊涂。那是八王爷的手笔,所有人都看不懂画的是什么。但那是八王爷的客厅,就算他画一坨牛粪在上面,来人也只能看着。
客厅没人,只有面屏风。八王爷亲自烹茶,倒茶,然后喝了口茶。他的举止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个疯子,因此很难让人相信,当年竹歌楼前的那个疯子,就是他。可若不是疯子,堂堂的一个王爷,烹茶为何要自己动手?
“赵祯已信你了?”一个声音突然响起。空旷的客厅中,突然传来另外一人的声音。
八王爷连手都不抖一下,慢慢地抿了口茶,“他现在好像也没有谁可以信了。”他在望着屏风,似乎那屏风上的画,是丹青妙手。声音是从屏风后传来,屏风后原来有人。
“可他如何会信你?”那声音有些温和,有些卑谦,又带了分嘲讽。
八王爷叹口气道:“他一直觉得,我既然到开封府救了狄青,就应该和他站在一起。他还年轻。”
那人笑了起来,“是呀,他还太年轻,什么都不懂。他也没有谁能够相信了,所以还希望拉拢你。我就知道,只要你和他说太后病了,和他说太后惊梦,他就一定能编出个好故事。可我也没有想到,他编的故事如此精彩,太后竟然信了。”
说到这里,那人语气中也有分不解,喃喃道:“可烧焦的山,寸草不生,融化的石头……这个谎言到底有什么深意?为何太后听起来,竟很错愕的样子呢?赵祯到底是真的做梦了,还是在说谎?”
当初赵祯说梦的时候,太后床榻前的人屈指可数,但屏风后那人却如身临其境。
八王爷摇摇头道:“我只会做梦,不会解梦。”
那人叹口气道:“无论如何,赵祯已经准备出京。他不出汴京,没有人会拿他如何,但他出了汴京,就不要再想回来了。”那人语气中已有了怨毒之意,又带了分释然。沉寂片刻,那人喃喃道:“他那梦到底是什么意思,我不想多深究了。”
八王爷淡淡道:“我只奇怪一点。”
“奇怪什么?”那人好奇道。
八王爷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也不会再来第三个人,你为何一定要坐在屏风后和我说话?难道你觉得,屏风后的茶,比我新烹的要香吗?”
那人哈哈一笑,已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屏风后不但有茶,还有小点。方才那人一直就坐在屏风后,喝着茶,吃着点心,看起来,比在自己的府上还惬意。
走出那人,剑眉星目,一表人才,嘴角带着温和的笑,脸上带着卑谦的神情。那人竟是赵允升!八王爷仍在喝着茶。赵允升走过来,坐在八王爷面前,给八王爷满了一杯茶道:“皇叔,你可知道,赵祯为何去永定陵呢?”他和赵祯一样,本是同根生,都叫八王爷为皇叔,也都姓赵。
八王爷摇头道:“我没有问,也不必问。”
“为什么呢?”赵允升皱起了眉头。
八王爷叹口气道:“因为我只想活着,而你……”他目光在赵允升脸上一扫,没有多说下去。
赵允升笑了,“皇叔,你真是个聪明人。”
“聪明的人,不会受人摆布。”八王爷脸上已有痛苦之意,“聪明的人,也不会整日惶惶难安。”他端茶的手,蓦地颤抖起来,好像用尽全身的气力,这才压得住惊惧,“允升,我眼下只能求你。”
赵允升惬意的叹口气道:“赵祯以为你是和他一起的,却不知道,你只有一个选择,就是和我合作。只有我,才能保住你的性命。没有我的话,太后很快就会找个缘由,赐死你!”
八王爷没有说话,可手还是不停地抖。赵允升抿了口茶,突然问,“但我一直不知道,太后为何会那么恨你?看起来恨不得你死!”
八王爷霍然抬头,眼中满是惊惧,嗄声道:“你莫要问了,我求求你……”他脸色苍白,神色惊怖,突然用手抓乱头发,掐住喉咙,眼中竟有疯狂之意。他那一刻,就像要疯了。他像是怀着极深的恐惧,在那一刻释放了出来。他经受不起恐惧,只能发狂。
赵允升吃了一惊,但安坐那里,竟动也不动。面对个疯子,赵允升的表情突然变得冷静非常。他不再温和,不再卑谦,一双眼眸,有如鹰隼。
八王爷突然抓住桌上的茶杯,那茶还烫,他竟浑然不觉,一口气喝了下去,将那茶杯摔在地上。赵允升眼中也充满了惊诧之意,霍然而起。八王爷喝了茶,反倒像是好受一些,他喘息若牛,盯着赵允升,嘶声道:“你走!快走!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赵允升盯着八王爷片刻,霍然转身,才待离去。厅外有个老汉急匆匆地赶来,正是王府的赵管家。赵管家对赵允升视而不见,匆匆地跑到八王爷的身前。
八王爷嗄声道:“药……药……”
赵管家赶紧递过一个瓷瓶,拔开瓶塞,八王爷接过那瓷瓶,一口气将药灌了下去。瓷瓶里装满了黑色的液体,瓶塞一拔,厅中竟满是奇异的香气。
香气如麝。赵允升鼻翼忍不住动了下,脸上露出古怪之意。
八王爷喝了药,突然长舒了口气,终于平静下来,倒了下去。那地上还有些碎瓷,他倒了上去,身躯已被割出了血,但浑然不觉。
八王爷竟然睡了。赵管家望着八王爷,苍老的脸上,突然有了种难名的悲哀。那浑浊的眼,已蕴含了泪水。他轻轻地为八王爷包扎伤口,全神贯注,好像根本不在意赵允升的存在。
赵允升终于走了,他没办法再留在这里,他虽然知道八王爷间歇性地发疯,但不知道发作起来,竟这般恐怖。夜幕四垂,王府中也随着夜坠入黑暗之中。
八王爷躺在地上,赵管家蹲在旁边,二人就那么呆在厅中,有如幽灵。他们并没有留意到,夜色里,还有只幽灵浮了出来,坐在墙外的高树上,冷冷地望着二人。许久,那幽灵才摇摇头,从树上一跃而下。轻如落叶,随风没入黑暗之中。
狄青望着落叶,心中满是不舍。他就要离开京城了,虽然他知道,他肯定不会离开太久,因为赵祯是不会离开汴京太久的。但他怎舍得和杨羽裳分别?
他喜欢杨羽裳的温柔,喜欢杨羽裳的浅笑,喜欢杨羽裳的凝眸……
只要能在杨羽裳身边,他就算整日什么都不做,也满心欢喜。杨羽裳亦是如此。热恋的情人,就算是一个眼神,都比蜜甜。
可狄青不能不走,清晨,日头未升,他已赶到了杨羽裳的家中。杨羽裳竟像一夜未眠,早早的等在门前,她像早知道狄青要来。心有灵犀的情人,很多话根本不用多说,就已明了。
狄青本有满腹话说,可见到杨羽裳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又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真心的情人,本就说不出那些甜如蜜的话来。真心虽淡,但经得起风浪,虚情越甜,就越不能夹杂着苦涩辛酸。
杨羽裳纤手拉拉狄青的衣领,又为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狄青身上本没有尘土,狄青动也不动,等杨羽裳终于望过来的时候,狄青才发现那眼眸中也满是不舍。但杨羽裳什么都没有说,她本期冀心爱的男子振翅高飞,一个有大志的男儿,岂不应该傲啸四方?
“我要走了。”
“嗯。”
“我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嗯。”
“我每天都会惦记你的。”狄青说得很艰难,但这是他说过的最甜的一句话。
杨羽裳盈盈秋波望着狄青的眼,再也舍不得离开,“我也是。”声音虽柔,可其中浓浓相思,已等不到离别。
“你要小心。”
“哦。”
“记得照顾自己。”
“哦。”
“我等你回来。”杨羽裳轻轻依偎在狄青怀中,感受着那热烈的心跳。
春风吹柳,满是离别之意。狄青搂着那温暖的娇躯,突然扳住杨羽裳的肩头,盯着那雾气朦胧的眼,沉声道:“羽裳,我一回来,就会向杨伯父提亲,娶你过门。狄青无财无势,只有一颗真心。”
杨羽裳笑了,眼角带泪,是欣慰的泪。她早在等着这句话,狄青只以为说得早,她却觉得太晚。这个木讷的狄大哥,杨羽裳心中想笑,她望着狄青,虽不舍,但终于狠下心,低声道:“好。那我先回去了。我不想送人,我更喜欢别人送我。”
狄青用力点头,杨羽裳转身入了朱门,头不再回。咯吱轻响,朱门已掩,狄青一颗心,却随着那升起的日头明朗起来。分别是为了再次相遇,他狄青明白杨羽裳的心意。
不再多说,狄青转身大踏步的离去,过了长街,终于消失不见。他并没有见到,在他离去的时候,朱门又已悄无声息的打开。那黑白分明,有如山水的眸子,就那么痴痴的望,如春风般,追随着狄青的身影,迟迟不肯离去。
春风暖暖,艳阳高照。
这一日,狄青已到了巩县。他在到巩县的时候,才知道赵祯是要去永定陵。
永定陵就在巩县。
巩县离汴京本就不远,如果马快的话,一天一夜就到了。赵祯没有出过远门,也骑不了快马,但他还是尽力策马,两天的时间,已赶到了巩县。
巩县位于西京、汴京之间,北有天险黄河,南邻巍巍嵩山,东有群山绵绵,而洛水自西向东穿过,风景绝胜。
这里素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但如今,大宋皇陵却埋在这里。
不只先帝赵恒陵寝在此,就是高祖、太祖等人亦悉数葬于此地。
赵祯凝望青山巍峨,却不知道,自己有朝一日,会不会葬在这里!
众侍卫均是才入选班直的侍卫。这些人基本都是经过郭遵筛选,重义气,知感恩,默默地跟随着赵祯。他们很多人从未想过有这种机会,但机会既然来了,所有人都想抓住。
赵祯此举,虽说不上惊世骇俗,但也让太多人错愕不已。很多人只以为赵祯微服来永定陵祭拜祖先,可狄青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赵祯为何要到永定陵?只怕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
赵祯微服,众人自然也去了侍卫的装束。众人策马而行,倒像是某富家公子哥的亲随,眼下正在游春出猎。
众人由东行来,要去永定陵,先过巩家集。赵祯一直奋力催马,看来恨不得立即到了先帝的陵前,但近了永定陵的时候,反倒放缓了马蹄,神色中,竟有迟疑之意。
众侍卫不解皇上的心意,只是留意四周的动静。眼下虽说天下太平,但小乱不断,弥勒教徒总在汴京、西京左近出没,众侍卫不得不防。
这些侍卫中,要以狄青最受众人尊敬,因为众人都知道,若非狄青提名,他们就算再熬十年,也不见得有今日的风光,是以众人嘴上虽不说,心中却感激莫名。
众侍卫中,若论武技当以王珪最猛。狄青有自知之明,虽众侍卫都推举狄青为首护卫皇上,不过狄青还是请王珪主持大局。王珪出身行伍,文武双全,见狄青推让,也不推搪,领了卫护皇上的主责。他让狄青、张玉、李禹亨三人贴身护驾,又请阎文应和李用和侍奉赵祯的起居饮食。其余众人,有前哨,有断后,错落地分布在赵祯的身边,留意近前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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