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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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愕阃贰
小荻二目圆睁,眼前一阵阵发黑,五颜六色的光斑在她眼前飞舞着,痛得她几乎陷入晕迷,可那浪潮一般持续不断的痛苦,却又让她始终保持着清醒的状态。
她的一口银牙紧紧地咬着,几乎已咬透了那团布,可她绷得紧紧的心弦上,只是回响着一个声音:“他是坏人,他问少爷的事,一定是对少爷打着什么恶毒的主意,不能说,我什么都不能说,乱说话会害了少爷。”
她的身子剧颤着,痛苦的身子都扭曲起来,可她的脖子却梗得笔直,仿佛就算有一块千斤重的磐石落下来,她那稚嫩的身躯也顶得住,绝不向这个要害少爷的大恶人低一下头。
“不说是么?看不出,你这小丫头很能忍啊!”
刘旭狞笑着拔出针,小荻身子一软,刚刚松了口气,猛地又绷紧起来,一双脚尖也拼命地并起,紧紧地扣着地面,由于用力,捆绑的绳索深深地勒进了她的肌肤。刘旭手中那枚带刺的银针又无情地刺进了她另一条手臂,痛苦再度涌来。
刘旭在诏狱待过很多年,他知道再剧烈的痛苦,都有意志坚强的人支撑得住,但他同样知道,意志再坚强的人也支撑不住连续不断的痛苦。人的意志力是有极限的,只要能任他放手施为,总有一刻,痛苦会摧毁那个极限,让受刑的人彻底崩溃。
那时候,他会乖乖听从你的吩咐,把他所有的秘密都交待出来。哪怕是无中生有的证据,攀咬同僚的、诬蔑好友的、拖亲戚下水的,每一桩大案都牵连甚广,这些人若是不肯‘招供’,哪来的成千上万人受之株连?他们也许不怕死,但是求死也死不成的时候,为了避免比死还可怕的痛苦,他们会屈服。
在刘旭手中,曾经有无数的硬汉最后变得比一条鼻涕虫还要软弱,乖得就像一条狗,能够熬过最惨酷刑罚而不肯吐实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他们根本不需要逼问什么供词,也不需要这个人的供词,他们得到的授意就是用无间地狱一般的痛苦折磨这个人的人,无论这个人是否忍得住,他只能忍下去,如同身在无间地狱;另一种,是未等熬刑完毕,就已气绝身亡的人。
能够熬完所有酷刑,依然不肯折腰的,他刘旭还一个也不曾见过。那么多自诩铁骨铮铮的文臣武将都屈服了,他不信一个小姑娘能熬得住。
殷红的鲜血,一滴滴溅落在他的鞋帮上,艳如桃花。小荻泪眼模糊,俏丽的面孔已痛苦地扭曲起来,她仍强自忍着,始终不肯低头。
夜还很长,刘旭有足够的耐心……
※※※※※※※
漫长的一夜过去,夏浔和肖管事筋疲力尽地回到家门,刚一回府,彻夜未眠的肖家娘子便急匆匆地迎上来,听说女儿一点消息也没有,忍不住又是泪流满面。
赵推官也带了人来,他是真的恼了,三番五次有人针对杨家,行刺、掳人,各种案件层出不穷,再这么下去他头顶上这顶乌纱帽也戴不稳了,所以这意图加害杨文轩的人,对他而言已不仅仅是一个缉捕对象,简直就是毁他前程的仇人,生死不共戴天。
他咬牙切齿地问了问情况,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资料,只得像困兽般赶回府衙,把一腔怒火出在班头捕头巡检们身上,不断向他们施加压力,逼迫他们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把人找回来,一时间闹得整个青州府衙鸡飞狗跳。
夏浔心力憔悴,一碗粥喝了一半就喝不下了,推开饭碗,他不断地说服自己:“不能慌,不能慌,人被掳走,最忌手忙脚乱,没头苍蝇一般到处乱闯与事无补,要静下心来,一定要静下心来。”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可他的心却像一团乱麻,绞来绞去。他已经习惯了一回到府中,就整天在他耳边叽叽喳喳的那只小麻雀,习惯了每天一起床,她就睁着惺松的睡眼,打着慵懒的哈欠,在半梦半醒之间给他梳头。她的存在,就像空气那么自然,从来感觉不到她的珍贵和不可或缺,可是等她真的不在了,心里却空荡荡的,一种窒息的感觉,压得他透不过气来。
怎么可能就失踪了,难道是像蒲台县那样,有那色中恶鬼将她掳走?不可能!这是青州,不是小小的蒲台县,藩王脚下,衙门众多,没有哪个人敢冒这么大的风险,以前也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强掳妇人卖入烟花之地?更不可能,到了这个时代他才知道,什么强迫良家妇女跳入火坑之类的话都是扯淡,青楼妓院有足够的自愿从业的女人来源,根本不可能冒着封门大吉的危险,收受来历不明的女子。一旦被人告发,那可是要封门抓人的,至少在承平年代,官府会维护社会的基本秩序,青楼根本没必要冒这风险。
可小荻除了一个女儿家的姿色本钱,还能有什么被人垂涎的,为什么要掳走她呢?如果是为了贩卖人口,那掳走她的人为什么不把那几个小丫头一起掳走?当时天色已经黑了,她们又在一条僻静少人行的小巷,难道掳人者就是专门针对杨家的么?
夏浔宁愿这人是有所针对的,因为如果小荻只是被人掳到外地卖作黑户,那么能找回她的希望基本上就是彻底不可能了,就算是在现代,搜救一个被拐卖的少女都是极其困难的事,何况是在那个年代。然而如果不是的话……
夏浔霍地站了起来,肖管事赶紧迎上来:“少爷!”
夏浔摆摆手:“肖叔,你在府中坐镇,免得万一有了消息来不及应对。”
“少爷,你去哪儿?”
“我去生春堂药铺和其他几位朋友那里走走,请他们帮帮忙。”
夏浔走到厅口,忽又转头道:“对了,满城给我贴出告示去,有能提供小荻线索得以证实者,赏一千贯,循其线索救回小荻的,再加赏一千贯!谁能救回小荻,赏五千贯!”
肖管事目瞪口呆:“五千贯?”
当初少爷从泰州谪凡苑赎回红姑娘听香,也不过花了两百贯,给他的幕后老板当今齐王送寿礼,也不过花了一千五百贯,五千贯!肖管事想都不敢想,这可是夏浔全部财产的十分之一啊。
就算以少爷的富有,这笔钱款也已达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而且这么大的一笔现款,平常时候是根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凑齐的,也亏得现在,因为想要迁回江南,而且还得去北平为齐王购买大宗皮货,所以出售了一些产业,回笼了一些资金。可如果把这么一笔巨款花在女儿身上,那少爷怎么向齐王交待?
肖家娘子惊喜交集地扑上来:“当家的,快照少爷说的,把悬赏榜贴出去,女儿一定会被人送回来的。”
“住口!”
肖管事一把甩开女人,脸颊抽搐了几下,强忍悲痛道:“我……我向少爷借两百贯吧,把咱们家积攒的那一百五十贯钱都拿出来,提供消息者给五十贯,据以救回小荻的,给一百五十贯,如果有人能送回小荻,便加上向少爷借的两百贯,给他三百五十贯!”
他甩开婆娘,便要去写悬赏榜单,三百五十贯,这是一个县太爷八年的俸禄,如果有救回女儿的可能,这笔钱已经足够打动人心了。这时彭梓祺风尘仆仆地闯进门来,她昨晚先去拜托了武馆的几位师傅,把武馆的弟子们都撒了出去,然后再赶回彭家庄。
彭家二爷听侄女儿说要搜救杨家的一个婢女,虽然不以为然,还是答应下来,可是等彭梓祺想要赶回来时,城门已经关了,无奈之下只好在家里住了一晚,今天一早才赶回来。
“肖管事,小荻还没有消息吧?”
“哦,彭公子,还没有消息,我正要去写悬赏榜单,争取更多的人帮着寻找。”
“好,我二叔已经放出消息了,彭家名下的车船店脚牙各个行当,以及青州府的泼皮闲汉,已经全都发动起来了,你放心吧,他们干别的不成,寻人打探消息,没有人比他们更在行了,如果真有人掳走小荻想卖去外地,绝难逃过他们耳目。”
肖管事感激地道:“多谢彭公子。”
“不必客气,小荻这丫头那么可爱,我也不想要她出事的。杨文轩呢?”
“我家公子去了生春堂,说是请庚员外帮忙,发动他的伙计们打听小荻的下落。”
“生春堂?”
彭梓祺勃然大怒:“生春堂能查个屁的消息,这又不是寻找受伤歹人的下落,需要注意买药看病的客人。这个没情没义的混蛋,这种时候他还要去与情人幽会么?”
彭梓祺一紧腰间宝刀,掉头便走。
第064章好日子
彭梓祺刚刚走出杨府大门,就看见曹玉廣和江之卿一狼一狈,穿得跟情侣装似的,欢天喜地地走发过来,曹大少爷脚下发飘,好似云中漫步。一见他从府中出来,江之卿立即耀武扬威地叫道:“你是杨府的人么?叫杨旭出来,本公子是来收账的。”
“啪!”
他的后脑勺马上挨了一记扇子,曹玉廣笑骂道:“收什么账啊,表哥又不是放印子钱的,我们是来收他的店铺的。”
江之卿马上改口道:“对对对,收店的。”
说着就从怀中掏出厚厚一叠捆扎起来的宝钞,叫嚣道:“喏,钱我们已经带来了,你们什么时候交割店铺?”
彭梓祺没好气地道:“滚!不想死的,给我滚远点儿。”
“哟嗬,还挺神气!”
江之卿狞笑道:“这几家店铺一到手,本公子一定能取代杨旭,成为……”
那个公开的秘密,他终究是没敢说出来,只是哈哈一笑,说道:“小子,你还跟着杨旭干什么?还有什么前途啊,不如机灵点儿,投到我的门下,做我江之卿的伴当好了。”
他打量了一下彭梓祺,嘿嘿淫笑道:“本公子看你细皮嫩肉、俊眉大眼的,挺适合当兔子的,本公子水道旱道一视同仁,你若雌伏于本公子胯下,定比我那妻妾还要受宠,到时候……”
他说的这些荤话,换个女人未必明白,可彭梓祺虽不曾经历过男女之事,但她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这些话说的甚么哪能听不懂,彭大姑娘登时臊了个满脸桃花,她脚下微微一抬,一个箭步便闪到了江之卿面前,一扬手就是电光霹雳般的一个大嘴巴,“啪”地一声响,江之卿被她这一掌扇成了滚地葫芦,差点儿没滚到墙边的排水沟里去。
“哎哟,哎哟,你们……你们想赖账不成。啊!本公子的门牙,你不要走……”
江之卿满口是血,牙齿露风地喊,彭梓祺都没正眼看,早已风风火火地走开了。
曹玉廣被这白袍俊公子火爆的脾气、俐落的身手,吓得早已远远躲开,百忙之中他还没有忘了捡起那一大捆钱。眼见彭梓祺离去,他才壮着胆子回来,也不去扶自己表弟,只是翘着脚儿冲门里喊:“姓杨的,你出来,欠债不还,本公子要告你一状。你晓得本公子是什么身份,本公子非让你蹲大狱不可。”
正喊着,门里又走出一个身材高大,脸庞方方正正的壮汉,右手提着只桶,左手夹着一捆纸卷。曹玉廣赶紧跳身闪开,躲到刚刚站起的表弟身后,那壮汉没理他们,径自走到门侧,刷刷刷地在墙上贴了一张告示,然后提起桶走到他们身边,粗声大气地道:“别喊啦,我家少爷不在家。”
曹玉廣从江之卿肩膀后面探出头来,问道:“杨旭去哪里了?”
二楞子憨声道:“我家少爷的贴身丫头小荻走失了,少爷叫我张榜寻人呢,少爷自己也出去找朋友帮忙了。”
江之卿手里托着两颗带血的大门牙,眼珠转一转,漏着风问道:“昨晚你家少爷被你匆匆唤回来,就为了这事儿?”
“是啊。”
江之卿扭头和曹玉廣互相看看,一脸的不敢置信,曹玉廣忍不住问道:“你是说,你家少爷的贴身丫头丢了,他就跑回来寻人了?连本公子的赌约也不管了?”
二愣子理所当然地点头道:“是啊,我家少爷一向最疼小荻,当她亲妹子一样的,青州城里谁不知道啊?小荻丢了,我家少爷当然着急。”说完提着桶走了。
曹玉廣两眼发直,抱着那捆钱唏嘘半晌,才感动地道:“怎么可能?这太……太……这他娘的太感人啦!”
江之卿紧张地道:“表哥!”
曹玉廣摆手道:“嗳,感人归感人,收店归收店,这是两码事。走,咱先回去,回头带了里正、保人一块儿来,那时再收店不迟。”
江之卿苦着脸道:“要早知道不急,我借什么印子钱呐,利息很高的表哥。”
曹玉廣瞪他一眼道:“没出息,等店铺到手,三两天不就挣出利息了?现在上门,你找谁要去?你没看老杨家现在个个都跟火德星君似的?就差鼻孔冒烟了,现上闯进去办交割,那不是找死吗?”
他把钱往江之卿怀里一塞,打个哈欠,懒洋洋地道:“乏了,昨儿这一宿,折腾得我呀,嘿嘿……不过那飘飘欲仙的滋味儿……真他娘的快活呀……”
曹玉廣舔舔嘴唇,意犹未尽地道:“走,回去好好睡上一觉,今晚我再光顾‘镜花水榭’,我现在是食髓知味啦,哈哈……”
江之卿托着俩门牙,含着一口血,怀里挟着一捆钱,苦丧着脸跟他那倒霉大表哥走开了,两个人刚走,又有一男一女急匆匆跑来,男的十八九岁,脸上尚存一丝稚气,女的明眸皓齿,娇靥如花。
两个人跑到大门口儿,也顾不得看看旁边墙上贴的什么,便使劲扣响了门环,门子赶来迎门,刚一开门,那年轻人便急匆匆地问道:“杨旭公子可在家么?”
老门子应道:“少爷出门去了,公子有什么事?”
“出门去了?”
那公子顿足道:“我有要紧事,这个……肖管事可在么,见见他也成,他认得我的。”
门子看看这对男女的穿着打扮,忙进去送信儿了,一会儿功夫肖管事急匆匆赶来,他还以为是有了小荻的消息,一听二人来意,不由大失所望。
原来,这对男女就是崔元烈和朱善碧。两人情窦初开,彼此有了情意,很快就打得火热,结果被朱大人听到了些风声,把女儿唤来一问,得知对方不过是个乡绅之子,小小生员,顿时就不乐意了。这样的人家怎么配得上他朱大人?
崔家与皇帝有恩的这层渊源,崔元烈并没有告诉朱小姐,本来就是嘛,皇帝感你的恩,是皇帝的事,你要是自己不识相,走哪儿张扬到哪儿,说皇帝当初落魄,受过你家的周济,那就太不上道儿了,这正是崔家一向很低调的主因。
再说这种恩情,也就限于皇帝对崔家老爷子崔迪的感激之情,一旦老人去世,皇上所赐之物、皇帝给予崔家的殊荣,也不过就是一段光荣历史罢了,不可能依仗持久,皇帝的这份恩宠,并不能为崔家的子侄带来什么,朱元璋可不会因为感念崔老爷子的恩德,就滥施权力给他来个鸡犬升天。所以崔元烈不想在心爱的姑娘面前卖弄这些事情。
朱大人这一出面干涉,正与崔元烈你侬我侬,情深意重的朱大小姐如何忍得,她偷偷溜出府来与心上人商议对策,不想却被父亲派来监视她的人发现,回去告诉了朱大人,朱善碧的两个哥哥马上带了一大票家丁护院跑来抓人,二人见势不妙立即逃走,可走到了城门口却发现早有朱家的人守在那儿,无奈之下,崔元烈想起了好友杨旭,便来向他求助了。
肖管事正心系女儿,也无心去听他到底有什么事情求助,崔元烈曾经登门拜访过,少爷当时不在,后来听说后曾吩咐过他,说这位崔公子乃是交情极好的朋友,他若再次登门,一定要好好款待,如今听他说只是要暂借府中住上两日,避什么风头,便一口答应下来,吩咐翠云把两个人带去厢房,其他的事等少爷回来再说。
杨府门外有个小丫环远远地缀着崔元烈、朱善碧二人,见他二人进了杨府许久不再出来,歪着头想想,便转身跑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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