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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4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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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大人叫崔栩宁,上个月刚刚做了这巡城御使,新官上任,四城巡走的十分勤快,陡见前方人群簇拥,叫喊连天,崔栩宁眉头一皱,老大不悦地提马上前,呵斥百姓让开,便要查问究竟。忽地一眼看见锦衣千户尹盛辉抱臂站在那儿,崔大人不由暗吃一惊,再一瞧那被打的人,乃是都察院里风头正劲的肖御使,崔大人脸都灰了。

巡城御使也是隶属都察院的,他和肖御使是同僚,虽说铁面肖御使威望隆重,资历也比他老,在都察院里要是碰见了,连正眼都不用看他这小小的巡城御使,可毕竟是同一个衙门口下做事的,肖御使当街被人殴打,他若置若罔闻,不但道义上说不过去,一旦让其他同僚知道,自己在都察院里也就没人缘了。

有鉴于此,崔御使很是为难,可要他上前与尹盛辉这等魔头正面冲突,他又不敢。就在这时,他看见一个锦衣卫从一辆准备运肥出城的车上,用木勺子连汤带干的从马桶里舀了一勺“金汁”,五个锦衣大汗摁手的摁手,摁脚的摁脚,中间一个固定住疯狂摇动的肖御使的头部,手指掐着两腭,硬生生撬开了他的嘴,一勺“金汁”便灌了下去。

崔御使一看,几欲呕吐,士可杀不可辱,锦衣卫这样做也太无法无天了。可惟其如此,他更不敢上前了,锦衣卫对都察院里如日中天的铁面肖御使都敢这么对待,还能在乎他?

崔栩宁眼珠一转,拨马便走。肖御使是陈部院的爱将,这事儿还是赶快禀报部院大人吧,他若硬要出头,只怕也要喝上一口金汤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

夏浔一家人正要出城。

这一大家子,虽说只是去乡下别院里度个假,可是如今身份不同,需要携带的东西也就多了,再加上随行的亲近侍候人,前前后后十七八辆大车。

四个小丫头爱热闹,挤在一辆车子里,争着挤在窗口,探望街上情景,好像离了牢笼的雀儿般喜悦,叽叽喳喳的一张小嘴更是不闲着。

夏浔则与夫人茗儿同一辆车,低声说着悄悄话儿,突然,车子停了下来,夏浔以为街上人多,不以为然,可过了一阵儿还不见前行,不禁掀开轿帘,问道:“怎么不走了?”

“回老爷,二管事上前边打听去了,街上聚了好多人,路都塞住了,行不得人。”

随行一个家仆连忙答应,他说的二管事就是二愣子,如今水涨船高,他这一直追随夏浔的忠仆,也升做了管事。不一会儿二愣子就急匆匆地走了回来,二愣子也是三十好几的人了,不复当年青壮莽撞,其实性情已极沉稳,做事也老练,否则纵然他是老人,没有那个能力,顶多给他涨涨薪酬,断不会叫他在国公府里做个管事。

二愣子走到夏浔面前,长揖道:“老爷,小的打听明白了,都察院里一位御使大人正要进城,不知因为何故与锦衣卫发生了冲突,双方正在前方街头大打出手,以致引得许多路人观看,堵塞了道路。这两个衙门,都是别人惹不起的,一时也没人敢上前干预。”

夏浔眉头一蹙,回首对茗儿道:“夫人,我去看看!”

茗儿温柔颔首:“相公莫要莽撞!”

夏浔点点头,便掀帘出了车轿。

尹盛辉候着肖祖杰快到城门了,就已差人去急报纪纲,纪纲闻讯,也正快马赶来。

夏浔赶到前头,正看见一位御使,也就是先听二愣子说了,夏浔才知道这是一位御使,要不然还真不认得,这人官帽也没了,官衣也破了,原本簪得整齐的头发也开了,披头散发,如同野蛮。

他大吼大叫的,双手五指箕张,好像疯了一般东扑西抓,而那些锦衣卫大汉好像逗弄他一般,他扑过来便闪开,若是被抓住,便将他狠狠推回去,以致他在那儿左冲右突,如同颠狂。

肖祖杰被人灌了一嘴“金汁”,那个锦衣卫一边灌,还一边很好心地帮他擦去溢出嘴角的粪汁,受此奇耻大辱,肖御使血贯瞳仁,气怒攻心,整个人当真跟疯了一般。他在府学里就读时,虽也举过石锁,开过弓箭,可那两膀子力气,哪是这些天天习武较技的锦衣卫对手,被他们戏弄小孩子一般推来搡去。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都是朝廷命官,如此作为,成何体统?”

肖御使披头散发的,夏浔都没看清他的模样,不过他看见尹盛辉,再联想到这个“疯子”是御使,马上就想到了那位在涿州遇到过的肖御使,看来二人这恩怨到了南京还没解开。

“辅国公在此,谁敢放肆!”

二愣子在旁边吼了一声,那些锦衣卫一怔,刷地一下便退开了去,肖御使两眼发直,浓发遮目,也不管眼前是谁了,一把抓住夏浔,张开大嘴就向他咬去,把夏浔吓了一跳:“这位御使大人不是真的疯了吧?”

夏浔刚要振臂把他抖开,旁边陡然一声厉喝,一条手臂伸过来,并掌如刀,往肖御使颈下一砍,随即变掌为刀,揪住他的衣领向往一抖,将他整个人扔出三尺多远,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那人身影一晃,随即跃到夏浔面前,抱拳作揖,满面堆笑地道:“下官正要往国公府上拜望呢,国公这是要出门么?”

来人正是纪纲,身后肖御使如颠似狂,呃呃叫着爬起身来又要向前扑出,纪纲抱拳如故,双肩不动,右腿向后一伸,“嗵”地一脚,将肖御使又复踹了出去……

第659章红绣鞋

“纪大人!”

夏浔略微有些意外,不过见到故人,并没有像以往一样,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人与人的交往就是这样,当心里产生了隔阂,哪怕一句话不说,彼此就能感觉出来,相应的,态度上便会自然而然地反应出来。百官洗尘,最该到的纪纲没到,连个理由都没有,夏浔就察觉彼此间出现问题了,他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但是无论如何,也不该去由他来修复这个裂痕,一个人站在什么位置上,就得做出符合这个位置的行为。

“是!正是下官,一别经年,国公英朗如故,可喜可贺。”

纪纲说着,扭头看了一眼,明知故问地道:“这人是个疯子么?怎么竟敢冲撞国公?”

这时肖御使已被打醒了,也听明白是谁来了,他大声咆哮道:“纪纲!好贼子!你们……你们锦衣卫……咳咳……竟敢如此欺辱本官……咳……”

因为他的喉头被纪纲切了一掌,这时嘶声喊出话来,声音沙哑之极,而且还一个劲儿的咳,听起来很是气极败坏。

夏浔淡淡地道:“如果本国公没有看错的话,这位就是都察院的肖御使!”

纪纲做恍然大悟状道:“哦……我想起来了,曾经听陈部院说过,好像这肖御使是他手下得力的干将。肖御使这是怎么了?”

除了刚一出现时,对夏浔叉手施礼,此后纪纲的态度越来越漫不在乎了,以前他也有这样的时候,但那是因为他以夏浔门下自居,是自己人,才显得随便些,可是现在彼此嫌隙悄然滋生的情况下,态度上漫不在乎,这就令夏浔更加不悦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这肖御使是陈瑛的手下干将,而陈瑛是二皇子的坚定拥护者,是咱们这一派的对头,因此呢,你国公爷该干嘛干嘛去,可不要胳膊肘儿往外拐。夏浔因为心中已然有些不悦,对这句话便故作懵懂,反而沉声道:“他是陈瑛手下干将,更是朝廷命官!他怎么了,纪大人应该问问你手下的干将尹千户才是!”

“哦?”

纪纲扭头看了夏浔一眼,见夏浔已经微微沉下了脸色,心头不由有些发怵。他虽然刻意地想跟夏浔别苗头,不愿被夏浔压下了自己的气焰,可积威之下,一见夏浔动怒,还是不由生怯,忙转向尹盛辉,怒喝道:“小尹子!怎么回事儿?”

尹盛辉赶紧屁颠屁颠地挪到纪纲面前,委屈地道:“大人,是这么回事儿,卑职奉旨到北京府公干,在涿州遇上了这个肖祖杰。在浙江的时候,他就不断找卑职的麻烦,卑职琢磨着国事要紧,也没理会,谁想他不依不饶,在涿州府遇上卑职之后,又要下令锁拿。

大人呐,他是五品,卑职也是五品,五品以上官员,纵有罪过,也得请旨圣上才能定罪啊,他一个御使可管不着我。卑职身负大人所差的机密要务,哪能耽搁,他竟使人强行捉弄,卑职身边带的人也是少了点儿,被他杀的杀、伤的伤,连卑职也被抓了,关进涿州府大牢。

好在那涿州通判也知道这不合朝廷制度,肆后便把下官放出来了,可卑职身上有伤,一时行不得快路,这一路辗转,刚刚回到京城,见到一班兄弟,卑职向他们诉说了委屈,正要去找大人您鸣冤呢,偏就看见肖御使也回来了,兄弟们一时激忿,为了替咱锦衣卫的人找回公道,这就动起手来……”

夏浔听得心中一动,当时他亲眼看见这尹盛辉快马而去,他才刚刚回到京城?

不过这事儿没法去查,他一个国公爷,也用不着跟一个小小的千户计较这些,跌份儿。

没等纪纲说话,夏浔便冷冷地道:“肖御使是都察院的人,尹千户是锦衣卫的人,你们都是纠察百官、执行司法的人,你之所言纵然属实,明知肖御使动手拿手,为此还折损了你的手下,这是违法之事,你就该将事情原委禀明上官,由纪大人去皇上面前为你讨回公道,何以有样学样,滥用私刑?这里是南京城头,天子脚下,你们两个衙门口儿的人如此泼皮无赖般斗殴打架,成何体统!”

都察院就相当于监察部,锦衣卫就相当于国安局,虽然彼此执法的侧重点不尽相同,却都是朝廷中最重要的执法部门,夏浔作为锦衣卫的老上司,这样训斥一番,本也是符合他身份的话。可纪纲听不得,现在的纪纲已把锦衣卫当成了他的禁脔,这个老虎屁股除了皇帝,谁也别想摸。

夏浔训着尹盛辉,纪纲听着就像打他的脸,一张面孔登时沉得像水,夏浔刚刚说罢,他便抬起手来,“啪”地一记大耳光,扇得尹盛辉踉跄退了几步。纪纲的手劲也大,这一巴掌下去,尹盛辉半边脸就肿了。

尹盛辉捂着脸,愕然道:“大人?”

“你个狗日的混帐东西,老子给你脸了是不是?”

纪纲冲上去连打带踢:“老子提拔你做了千户,你还真是威风的很,敢在外面给我招灾惹祸了!朝廷命官,你敢在城门口儿拦下来,打成这般模样,你是成心叫人揪老子的小辫子是不是?今天老子不打死你,国公爷还以为我锦衣卫飞扬跋扈没了王法!”

纪纲动手,尹盛辉哪敢反抗,抱着头蹲在那儿,被纪纲好一通踹。

“成了成了!”

夏浔看不下去了,沉声喝道:“你这是在教训自家小孩子呢?把人送到御前,由陛下发落!”

纪纲拳打脚踢一阵,怒气一泄,浑身畅快,闻言忙满面堆笑地迎上来道:“国公教训的是,下官也是一时气愤,恨铁不成钢呐。这个混帐行子不争气,惹出这么大的事端来,我也维护不了他了,下官谨遵国公吩咐,这就把他们两个都送到御前去,请陛下发落!”

夏浔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转身便走,纪纲笑容可掬地追上一步,一个长揖到地,高声道:“下官恭送国公爷!”

这时候杨府的车马已经到了近前,茗儿将窗帘微微掀开一角,外边的一切举动,包括夏浔和纪纲的表情、动作都历历在目,看着丈夫返身走来,纪纲长揖相送,茗儿才轻轻放下窗帘。

夏浔上了车,吩咐道:“走!”

帘子一放,夏浔长长地吁了口气,茗儿偎进来,柔声道:“怎么了?”

夏浔面色不愉,轻轻摇头叹道:“不知怎地,我发觉,纪纲已与我渐行渐远,已有了嫌隙,而且……”

他皱了皱眉道:“我觉得他现在不但骄横跋扈,而且喜怒无常,跟以前比,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茗儿轻轻地笑,挽住他的手臂道:“相公,既然这样,他与你疏远,又有何不好呢?那等招灾惹祸的朋友,交来何益?”

夏浔想想,也不由笑了,轻轻捏捏她的粉颊,宠溺地道:“小妮子,就你会哄人儿!”

茗儿把头枕在他的肩上,用细细的嗓音轻轻唱起了一段元曲儿《红绣鞋》:

“才上马,

齐声儿喝道,

只这的,

便是送了人的根苗。

直引到深坑里恰心焦。

祸来也,

何处躲?

天怒也,

怎生饶?

把旧来时威风不见了……”

※※※※※※※

夏浔的车驾一走远,纪纲的脸色就沉了下来。

这两年人人见了他都要带上几分讨好的笑容,不管比他官儿大的官儿小的全都对他客客气气,几时被人这样训斥过?如今更是不同了,他是当今皇上的心腹,未来皇上的功臣,放眼朝野,谁敢跟他这么说话?就连太子对他都是礼遇万分呐!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夏浔训斥尹盛辉,可不就是训斥他?尤其是,还是为了一个站在政争阵营里的对头!

尹盛辉莫名其妙地站起来,鼻青脸肿地靠近,怯怯地道:“大人……”

纪纲睨了他一眼,冷哼道:“把那姓肖的拎起来,进宫面圣!”

皇宫里头,朱棣正听太医院院正文缔向他禀报为汉王诊病的经过:“皇上,汉王发热恶寒,有汗不解,口渴不欲饮,苔薄白,脉浮小数,此为起居失慎,心虑焦慎,致使正气虚弱,肺卫不固,风邪乘虚侵袭而致病……”

朱棣懒得听他说些病症病理,打断他的话道:“这么说,汉王真的病了?”

文院正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慈眉善目、鹤发童颜,乃是太医院里真正的大国手,闻言忙道:“是,臣仔细切过汉王的脉搏,又看过汉王的舌苔,确实是发了热寒之疾!”

朱棣听了疑心顿去,转而想起“心虑焦慎”四字,又不禁勾起了他的慈父之情,可储君一事,宗法上难以绕开长子,皇后所虑的骨肉相残更令他心生警戒,这个最疼爱的儿子,他不能不忍疼从储君的考虑中除去,如今眼看儿子为此大病一场,朱棣心中一阵浮躁,却又无可奈何。

就在这时,木恩匆匆走了进来,急急禀报道:“皇上,坤宁宫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头疾复发,急召文院正诊治!”

“啊!”朱棣大惊失色,慌忙对文缔道:“快,快去给皇后诊病!”

“老臣遵旨!”文缔连忙答应一声,急急退出谨身殿,随着坤宁宫的小内侍去了。

朱棣心神不宁,无心再批阅奏章,起身也要往后宫探望,就在这时,纪纲带着尹盛辉,押着肖祖杰,奔着谨身殿来了……

第660章廷杖

朱棣正要走出大殿,往后宫去看看皇后,迎面纪纲闯进来,一见朱棣,双膝一软,已卟嗵一声跪倒在地,叩头高呼道:“皇上,臣有罪!”

平时见驾,纪纲用不着行这么大礼,这一跪把朱棣跪得一愣,虽然心悬后宫,却也不得不站住身子,问道:“什么事?”

纪纲道:“回皇上,臣麾下千户尹盛辉,奉秘令往北京府公干,秘密调查那人罪证,在涿州恰逢都察院御使肖祖杰,前次尹千户往浙江公干,秘密调查官绅反迹时,肖御使受人挑唆,就几次三番寻他麻烦,这一次在涿州相遇,肖御使竟利用巡按之权,强行缉拿尹千户。

尹千户问心无愧,原也不惮受押候审,奈何他奉有秘令,调查国家反贼事大,岂敢因此耽搁?再者,他是五品官,肖御使原也无权拿他,尹千户据理力争,肖御使仗着人多,竟悍然下令动手拿人,双方一个都察院、一个锦衣卫,就在涿州城头大打出手,死伤多人,锦衣卫幸存之人尽皆被肖御使入牢监押。

涿州通判赵子衿知道肖御使逾权,不敢羁押锦衣千户,却又惮于肖御使的淫威,是以只悄悄把尹千户一人放了出来,叫他回京诉冤,不料竟被肖御使眼线发现,一路追杀尹千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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