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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27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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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消咱们守上一个月,中都凤阳的六万大军、淮安梅驸马的四十万大军,以及各路勤之师都会纷纷赶到,燕王纵不大败,也得逃回北平去!”
朱允炆闻言大喜,连声道:“不错,两位爱卿所言有理,就依两位爱卿所言,立即施行,立即施行!”
※※※※※※※
从神策门、金川门、钟阜门,穿过龙江驿,绕过狮子山,再到城西仪凤门,金陵十三城门洞开,每座城门前蜿蜒数十里,人喊马嘶,非兵即民,络绎不绝地往金陵城中迁去。金陵帝都,笼罩在一片黑云压城城欲摧的紧张气氛之中。
正是炎炎夏季,无数的百姓扶老携幼,在官兵的逼迫下,挎着一个小包袱流着泪迁往南京城,刚刚进城不久,这些人家的青壮劳力又被官兵挑出来,在官兵的监视下离开金陵城,拆毁所有的房屋,用小车推送砖石,用绳索肩负梁木,把这些东西运回城去以备守城之用。
金陵是帝都,周围的村镇都是比较富裕的所在,可是须臾之间,就被拆得七零八落,变成了一片废墟。百姓们在烈日下搬运劳作,许多人饥渴中暑,倒毙路旁,这时也无人顾及掩埋了,有那来不及拆毁的房屋和山林,尽都付之一炬,到处都是烈焰焚天,风一起,灰烬处处,把那因劳累过度倒毙路旁的民夫尸体都染得黑乎乎的。
百姓们眼看着房舍烧毁拆掉,商贾们眼看着店铺被抢光砸烂,却只能默默流泪,在官兵们的押送下,甚至不敢痛骂一句。当然,也有闻讯知机得早,提前收拾了金银细软逃之夭夭的。谁都知道燕王的目标是金陵城,如果能逃走,谁愿意去金陵城陪死?铁铉守济南,百姓饿死无数的事情,他们已经听说了。
江宁县,双桥门。
临桥便是一家酒店,名叫“双桥脍鲜馆”,专门经营河鲜,尤其是河豚,这家的大师傅料理的特别地道,这家店在这儿经营几十年了,还没听说豚鱼收拾不干净,让客人中毒的,所以虽然只是中档酒馆,有时为了尝鲜,城中的豪商巨贾也会到这里一尝品味。
因为这家店在金陵最外围,皇帝圣旨一下,命令百姓们全部迁入城中,外围建筑能拆就拆,不能拆就烧,消息传开后,这里许多人家马上就逃了,脍鲜馆的掌柜也收拾收拾金银细软,领着全家老少跑路了。
官兵们一路搜罗至此,大多数人家已经逃掉。一个小校走进“双桥脍鲜馆”,迎面正撞上两个背着包袱匆匆跑出来的年轻人,那小校立即拔刀道:“甚么人?”
两个青年汉子一见,连忙道:“军爷饶命,我们……我们是这店里伙计。”
小校一看二人打扮穿着确是小二的服饰,便收回了刀,问道:“你们急匆匆的,这是干什么?”
前边一个小二登时叫起了撞天屈:“军爷啊,我们是这家店里小二,掌柜的没良心啊,收拾收拾领着全家人跑掉了,工钱都没结算。我们兄弟两个实在不忿,所以……所以……”
“嗯?”
那小校把眼一瞪,另一个汉子忙陪笑道:“我们……我们只是搜罗了些家活什儿,抵作工钱的。”
小校看了看两人背得包袱,用刀背敲了敲,叮当作响,竟是锅子、菜刀一类的东西,他又看看二人体形,说道:“不错,身强力壮的,你们别到处乱跑了,皇上有旨,金陵外围百姓全部内迁,固守金陵城,你们两个,跟我们走,回去守城。”
“啊?”
两个小二一听骇得魂不附体,连声乞求,那小校哪里由得他们哀求,厉喝道:“胆敢不遵圣旨,概以乱匪同党论处,信不信我一刀砍了你们。”
两个小二听了不敢再言语,嗫嗫嚅嚅的好不情愿。那小校四下一看,也没甚么搜罗的,搜罗到外围,一共也没抓到几个壮丁,如果拆房子,这大梁少不得自己也要去扛,这么热的天、这么远的路,那可够要命的,便用刀指挥着两个店伙计道:“烧了烧了,马上把这酒楼烧了,跟着我们回城!”
两个店伙儿在官兵的逼迫下,被迫引燃了酒楼,跟着他们向金陵城走去。这一路过来,官兵已经抓了些准备逃难的百姓,回去的路上,又截住了些跑得晚的人,此时十三城门洞开,只管往里抓人,那两个伙计混在这些百姓中顺利地进了金陵城。
一进城门,两人便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目中都有微微的笑意,他们是夏浔和纪纲!
城中到处是人,拥塞不堪一片混乱,趁着这阵子乱,两个人很快就消失在人群之中……
第403章大难临头
燕军围城了。
四年靖难,百战沙场,今天,他们终于杀到了金陵城下。
大局既将砥定,三军士气饱满,同城头守军的慌张气馁形成了鲜明的对照。
无数的士兵光着脊梁,在烈日下忙碌,兴奋地用他们急行至金陵城下,南军仓惶弃下的房梁大木建造着攻城器械,阳光照在他们黑黝黝的肌肤上,汗水闪闪发光。
燕字大旗在烈日下竖得笔直,燕王大军在金陵城下扎下十里连营,旗幡招展、营盘连天,那威风气势,令城头守军望之丧胆。
朱棣沐浴更衣,换上了隆重的藩王袍服,头戴翼善冠,身穿朱红色蟒龙袍,盘领窄袖,腰系玉带,在数十位猛将的拱卫下巡视城下阵地,所过之处,将士欢呼,如同大海狂啸一般。
朱棣策马扬鞭,正前方,就是雄伟壮观的帝京金陵,东面的钟山像盘龙一样蜿蜒环抱,西面的石头山像猛虎一样雄踞在大江之滨。浩浩的长江从金川门下向东北方向流去。城内东南角那一片金光耀眼的楼台殿阁便是皇城。触目所及,朱棣禁不住心怀激荡。
塞上的飞雪,白沟河的明月,德州城下的快马、济南城前的战车、东昌城下的惨败,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四年了,从皇帝的步步紧逼下拼死一搏,到如今兵临城下胜券在握,多少次亲临矢石,多少次险死还生,而今,他终于迎来了胜利的一刻。
八十万大军没有挡住他,长江天险没有挡住他,金陵的城墙,能挡住他前进的步伐么?
金陵城里,无数的王公大臣、文臣武将,都惶然等待着最后的命运,到了这一刻,谁都不相信金陵还能守得住了。的确,金陵比济南城更加坚固更加雄伟,可是时移势移,再坚固的城墙,总要有人来守,现在谁还有勇气和燕王一战。莫说是铁铉,当今皇帝就在城里,也无法鼓舞三军士气了。
翰林编修吴溥家的院里,浓浓树荫下,一桌酒菜,几个好友正忧心忡忡地谈论着当下的局势。
在座的有主人吴溥,还有客人胡靖、王艮、李贯,另外一个个头最矮、其貌不扬的,却是他们最佩服的大才子——解缙。解缙,这个与杨慎、徐渭并称“明代三大才子”之一的大名士,在兰州吃了三年多的苦,后来经由他的好友礼部侍郎董伦不断为他活动,总算是在今年年初的时候,从兰州调回来了,现任翰林待诏。
席上,针对时下局势,大家都在高谈阔论,几乎众口一词的,都不认为金陵城还能守得住,王艮黯然泪下,对胡靖、李贯和胡溥道:“建文二年,你我四人一同中了进士,位列头榜前四名,本以为,你我从此可以报效国家,想不到才两年功夫,国家竟落得这般模样……”
胡靖心道:“报效国家,与建文和燕王谁做天子有什么干系,都是朱明皇室,待燕王坐了天下,难道他不需要臣子为他打理江山么?咱们又没架秧起哄的嚷嚷削藩,燕王的‘奸佞榜’上二十九人,可没有你我的名姓,伤心个什么劲儿?”
可是,他们学的都是道德文章,这种话自然不能说出口,忙也跟着附和两句,一副忠肝义胆的模样。这种漂亮话儿真要说出来,他比王艮说的还要好听。解缙冷眼旁观,似笑非笑,却是叫人难以看出他的心态。
他对这位建文皇帝可谈不上什么好感,当初让他去兰州吃土的就是这位建文帝,而今,托付好友活动,总算是回了南京,不想刚回来就碰上江山易主的事儿,他不在乎,他的满腹才学、一腔报负,在建文帝手中根本得不到施展,这个翰林待诏做了也有两个月了,他没机会替皇上拟过一道诏书,那活儿都被方大学士包了。
天要变了么?日升日落,与他何干?
曲终人散,几个文人对当前困局无力回天,只能发上一番感慨便各自回去了。吴浦的小儿子已经九岁了,他在一旁听着几位叔叔或慷慨激昂、或旁征博引,半懂不懂的,也能隐约听明白一些。待几位叔父离去,他便偎到父亲怀里,说道:“爹爹,胡叔叔方才说城破之日,就随建文皇帝而去,那番话慷慨激昂,听得人热血沸腾,真不愧是状元郎呢。”
吴溥默默地摇了摇头,他的夫人正在收拾桌子,生怕丈夫听了这话,也要效仿那呆书生去自杀明志,赶紧拉开拉开儿子,在他屁股上狠狠拍了一巴掌,嗔道:“胡说甚么,回屋读书去。”转而又不放心地对吴溥道:“相公,这是皇帝家事,你可千万不要生了糊涂念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丢下我们孤儿寡母的……”
说到这里,吴夫人便忍不住落下泪来。
吴溥苦笑一声道:“夫人,胡说甚么呢,为夫不会去死的。”
他沉默了一下,缓缓又道:“我与王艮、胡靖、李贯三人同榜进士,两年来相交莫逆,以我对他们的了解,肯以死报效君王的……恐怕只有王艮那个死心眼罢了。”
吴溥话音刚落,就听左邻传来胡靖的声音:“夫人,外边现在兵荒马乱,你怎么还悠闲自在的,快些去收拾家里值钱的东西,都藏到米柜子底下去!”
吴溥与胡靖、王艮同科中举,分别是一二三四名,做了官后,除了李贯家境比较富裕,单独在繁华闹市区买了房子,其余三人都在这同一条巷子购置的房舍,吴浦的左邻是胡靖家,右舍就是王艮家了。
听了胡靖这句话,吴溥和他的夫人一脸囧态,停了片刻,吴溥才苦笑道:“夫人,你看如何?到现在还惦记着家里值钱的东西莫遭了兵灾,他怎么会去寻死呢?”
吴夫人破涕为笑,娇嗔地在他额头点了一下,说道:“胡大人这才是聪明人呢,朱家叔侄谁做皇帝,关咱们甚么事,你可不要犯傻,不许狠下心来,抛下奴家和孩子们,学学人家胡状元!”
王艮家里,王艮神情肃穆地对他的妻子道:“夫人,我食建文皇帝的俸禄,就要对得起建文皇帝,如今燕王兵临城下,不可能守得住了,城破之时,皇帝必以死殉国,王艮身为臣子,既不能为君分忧,也不能让君父死在我这臣子头里啊,我先去了,九泉之下,再侍奉皇上驾前!”
“夫君……”
王夫人哀哀痛哭于地,可是王艮治家甚严,王夫人对丈夫从无违拗,眼见丈夫已萌死志,竟是不敢劝阻。
王艮惨然一笑,悄悄自袖中以拇指打开所买的那一小瓶鸩酒的盖子,说道:“你好好养大孩子,便是为我尽了节义,为夫先去九泉之下,迎候天子!”
说罢一仰头,将那鸩酒灌进了口中……
※※※※※※※
罗克敌面色凝重地被人引进了正心殿,他不知道皇上这个时候召见他会有什么大事吩咐。
燕军就要进城了,他实在没有想到,朝廷竟然败得这么惨、这么快。
这几天,在他脑海中徘徊的,一直是杨旭的身影。
他输了,他彻底的输了,杨旭那小子,眼光竟然这么准,竟然看得这么远!
“罗大人!”一见罗克敌到了,少监王钺连忙迎上来。
罗克敌悄声问道:“皇上呢?”
王钺道:“皇上在里边等你呢,快些去吧。”
罗克敌点点头,举步走进屋去,王钺也跟进来,把手一摆,所有的内侍和宫女都弓着腰,慢慢地退了出去。
罗克敌见此情形,不禁有些动容:“皇上竟摒退了身边所有的人,到底有什么绝密要事吩咐于我,难道……是要我想办法刺杀燕王?如果燕王暴死,倒也不失为解此危局的好办法,只是……想要刺杀燕王何等艰难。”
罗克敌胡思乱想着绕过屏风,正来回踱着步子、满面焦灼的朱允炆一见罗克敌,立即迎了上来,未等罗克敌躬身施礼,便抓住了他的手臂,急切地道:“罗爱卿,国家存亡之际,生死攸关时刻,这件大事,朕只能托付你了。”
罗克敌听了鼻子一酸险些掉下泪来,他朝思暮想的就是能得到皇帝的信任,能重现锦衣卫的荣光,这一刻他终于等到了。皇帝终于想到了他,终于想到了锦衣卫,虽然这时已经迟了,罗克敌还是心怀激荡:“就算皇上让我潜进燕军营中去刺杀燕王,我也去,我要亲自去,皇上既以国士待我,粉身碎骨,我也死而无憾!”
罗克敌的眼睛亮了起来,他韬光隐晦多年,这一刻就像一柄久藏鞘中的宝剑,乍然出鞘,依旧是寒光四射,罗克敌沉声道:“皇上请吩咐,臣粉身碎骨,也不会辜负皇上的期望!”
“好!好好!朕就知道,罗爱卿始终是忠于朕的,比那些平素夸夸其谈,事到临头舍朕而去的废物强上一千倍、一万倍!”
朱允炆激动地道:“金陵城能否守住,朕实无把握,不能不未雨绸缪,朕要你为朕安排一下,一旦城破,便把朕送出宫去!”
罗克敌一呆,目中神光渐渐黯淡,朱允炆惶恐地道:“怎么,连你也办不到么?”
罗克敌心中一动,忽然又想:“莫非皇上想要逃去他处,东山再起?”
他的双眼又亮了起来,急忙问道:“陛下想去哪里?去四川蜀王处,还是云南沐王处?据此要地,号召天下,还是有机会……”
朱允炆连忙摆手道:“朕以整个天下尚不敌燕王,逃去那里又有甚么用,不过是晚死一刻罢了!爱卿,你好好安排一下,让朕逃得越远越好,千万不要叫燕王的人找得到朕!”
罗克敌默然片刻,缓缓拜倒在地,头深深地叩到地上,低沉地道:“臣……遵旨……”
第404章薪火传承
京城里剩下的有字号的将领不多了,即便有,朱允炆也不敢用了,自打朱棣过了淮河,武将望风而倒的情况太普遍了,除了一个盛庸,几乎就没人认真作战过,所以被他派去守十三城门的多是文官,而文臣又不知兵,于是勋戚和皇室也被他派上了用场。
勋戚不用说了,全是因为战功才封的爵,而诸王虽然没有带过兵,可是明初诸王也是自幼便学习兵法韬略,以备藩篱的,故而,朱允炆以勋戚、宗室、文官混搭起来,分别守御各道城门,守金川门的就是李景隆、谷王朱橞和御使黄真。
夏浔悄然从李景隆驻扎的金川门城楼里出来,他已经与李景隆取得了联系。李景隆已答应说降谷王朱橞,一旦成功,即向城外送出消息,开金川门迎燕王进城。谷王朱橞自去朱棣营中议和回来,知道自己当初从宣府逃回金陵之举,四皇兄并不在乎,态度上对于燕王已经没有什么抵触,这从他到达金川门后,把一应防务尽皆交予李景隆,自己根本不闻不问就可见一斑。
至于黄真,直接被李景隆无视了,也就谷王朱橞身为皇室子弟,对他还有些制约作用,区区一个老朽御使,只要他想反,还不是任他搓任他扁,根本无须商量,到时候他敢起刺儿,直接一剑杀了就是了。
城中乱哄哄的,到处都是难民,照理说,对这些难民,官府应该分别划地安置,供应米粮,组织纠察,设立规矩,就像铁铉在济南一样,一来防止他们把整个城池搞得一团混乱,二来也可以防止他们全都聚在一起会聚众闹事。
可是现在根本没有人管,官府似乎已经瘫痪了,下边的官吏都在等着天下谁主的一刻,而高级官员们当真是“平时袖手谈心性,临危闭门择生死”,有的在家里聚集亲友、门生、同僚,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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