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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衣夜行-第1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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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弟子虽然不会因此就悍然与统治者针锋相对,但是如果有人挑起这面与朝廷为敌的大旗时,他们倾向于谁,站在谁的一面,那就勿庸质疑了。所以到后来朱棣起兵“靖难”时,河南嵩山少林寺就坚决地站到了燕王朱棣一边,派出八百僧兵协助燕王,八百条疯魔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朱棣立下了汗马功劳。

朱允炆抑佛,道衍身为佛教弟子,对朱允炆又哪能有什么好感。私谊公义,无论从哪一边算他都只会把自己和燕王紧紧地绑在一起,与燕王休戚与共,患难不离。朝廷近来频频举动,道衍冷眼旁观,已经断定燕王不造反的话,根本就没有活路。

他也知道,燕王如果造反,从目前的实力来看,无异于以卵击石,但是不反也是死,反尚有一线生机,那为什么不反?古往今来,多少帝王起兵之初,与当朝相比,实力差距之大都是天壤之别,也未必就没有成功的机会。

何况,道衍已经仔细地盘算过,燕王久在边关带兵打仗,现在北平的高级将领虽然被朝廷撤换了许多,但是中低级军官将领中,大部分仍然是燕王统驭过的部下,且对燕王横扫漠北的勇武推崇备至。燕王若登高一呼,他们之中必然有人响应。

更妙的是,朱允炆做了皇帝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文官的地位拔到了一个本朝前所未有的高度,大有重现宋朝时候以文凌武的架势,现在朝廷已经开始被民间称为“秀才朝廷”了,每日活跃于君前、忙碌于朝堂的,尽是一群读书人,当初随着朱元璋出生入死浴血奋战打天下的武将勋卿们,现在正在渐渐地靠边站,他们对此岂能毫无想法?这种情况下,如果燕王起兵,武将之中,有多少人肯竭死为朝廷做战?有多少人会敷衍搪塞?又有多少人会反水投靠?

朱允炆做了皇帝之后第二件事就是削藩。齐王、代王有小罪,现在已成阶下囚,一个在凤阳高墙内坐井观天,一个在巴蜀寄人篱下。连素有贤名的周王也被贬成了庶民,扔到云南十万大山里去与猿猴为伍了,其余诸王人人自危,他们又不是白痴,虽然没有反抗朝廷的勇气,可是一旦燕王起兵,他们之中又有几人肯全心全意地帮助那个早晚削藩削到他们头上的侄子呢?

有此种种考虑,道衍觉得,燕王如果想死里逃生,扯旗造反未必就全无机会,可是没想到燕王至今仍执迷不悟,在王府装了半个月的病,脑袋都憋大了,就想出这么一个“送羊入虎口”的所谓妙计,道衍可真急了。

道衍急忙道:“使不得!使不得啊殿下,皇上磨刀霍霍,杀意已现,周王、齐王、代王现在已相继束手就擒,而皇上最忌惮的就是殿下你,皇上岂会因你自赴朝堂便就此罢手?殿下此去,恐怕非但不能劝得皇上回心转意,还要自投罗网啊!”

朱棣何尝不知此一去凶多吉少,可是思量许久,他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了,不让皇帝明白自己并无反意,皇上这口刀早晚还是要落下来的,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躲在北平就能捱过这一刀么?要说危险,在北平亦或在南京又有什么区别?

至于造反,他也偶有想过,只是这个念头刚刚浮上心头,立即就被他甩开了。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的,汉朝时候七王清君侧,合七国兵马,朝廷平乱也不过只用了半年功夫,他一个光杆亲王,拿什么造反?简直是开玩笑,如果这样他都能成功,那简直都没有天理了。与其扯旗造反落个叛逆的罪名再被诛杀满门,不如以诚意和亲情打动皇上,或可求得一线生机。

所以朱棣对道衍道:“大师多虑了,朱棣业已仔细考虑过了。俺是宗室长辈,皇上的叔父之中,现在俺辈份最大,皇上素来仁孝,虽然忌惮诸王掌握兵权,可现在俺已交了兵权,要不是小人怂恿,皇上也不至于步步进逼;再者,俺守土戍边,屡立战功,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此一去没有什么罪过,皇上如何就能把俺拿下?朝廷,总要讲个体面的吧?

还有,俺朱棣与孝康皇帝(先皇太子朱标)素来亲近,俺的王妃和皇嫂吕氏(朱允炆生母,现尊为皇太后)以前走动的也极密切,皇嫂现在是皇太后了,想来她也不会坐视俺这小叔子和她的三个侄儿冤枉受罪,皇上仁孝,如果太后说一句话……”

朱棣还没说完,道衍就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厉声喝道:“殿下错了,大错特错!如果皇上肯罢手,他早就罢手了。他要削藩,诸王现在已交了兵权,他为何仍要寻衅降罪诸王,何必非得削爵下狱?殿下以为带了儿子入京,向皇上示之以诚、尽之以忠,就能让皇上回心转意吗?

就算皇上年轻,感于殿下一片赤诚,冲动之下有心放过殿下。可是殿下不要忘了,如今围在皇上身边的都是些甚么人?黄子澄、方孝孺、齐泰之流,以削藩谄媚于皇上,以削藩为晋身之阶,他们肯半途而废么?纵然皇上回心转意,他们就不担心你叔侄和好,他们反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贫僧可以想见,殿下一进京,他们必然会向皇上频进谗言,蛊惑皇上将殿下就地铲除。正所谓积毁销骨、众口烁金啊殿下,漫说皇上本就有心要对付你,就算皇上无心,被他们这班人日也说、夜也说,不停地说殿下的坏话,皇上也要对殿下起了杀心了,更何况皇上对他们本来就言听计从,殿下你怎么能这么糊涂!”

“方孝孺、黄子澄、齐泰!这群宵小之徒,离间皇亲,屡屡挑衅,俺恨不得啖其肉、寝其皮,方消心头之恨!”

一听道衍提起这几人,朱棣心头怒火腾地一下升了起来,他的眸中露出一股凛凛的杀气,狠狠地咒骂一声,这才转向道衍,正容说道:“大师所言的道理,朱棣不是没有想过,但,进京面圣、以明心志,这已是朱棣唯一能走的路了。皇上虽然宠信他们,朝中却也不是尽由得他们几个只手遮天,公道自在人心,其他的文武大臣,也不会容许他们如此倒行逆施的。”

道衍急道:“殿下!”

朱棣断然道:“朱棣心意已决,大师不必说了。”

道衍立即闭口,他与朱棣相识相交十余载,早知朱棣性情为人,朱棣喜欢兼听,每有重大决断,他都喜欢听听各方面的意见和见解,但他的耳根子绝对不软,此人性格坚忍果毅,一旦他决定了的事,那就是九牛不回,他兼听的目的,也只是想了解一下他没有考虑到的问题,尽量完善他的想法而已,而不会改变主张。

朱棣心中,显然还没有造反的意思,不造反的话,那么进京明志就确实是眼下唯一可行的办法了,这总比继续守着燕王府,等着皇上布置妥当,下手拿人要好。真要造反,其凶险也不比赴京明志更小吧?

想到这里,道衍平静地道:“好,殿下既然心意已决,贫僧就不多嘴了。贫僧现在只有一求,殿下必须答应。贫僧还有一问,尚望殿下解惑!”

第254章有备而去

朱棣颔首道:“朱棣来寻大师,本就是想要大师拾遗补缺,看看朱棣所思,还有什么不够圆满之处的。大师有话但讲无妨。”

道衍和尚道:“殿下既已决定进京,贫僧也不阻你,但是殿下必须答应贫僧,殿下若进京,三位王子就必须留在北平,殿下若留在北平,三位王子方可进京。殿下与王子,绝对不能共赴南京!”

朱棣蹙起眉头道:“大师,俺此去金陵,是向皇上示以忠诚的,若留三子于北平,恐方、黄之流又要借题发挥,间进谗言了。”

道衍冷笑道:“若殿下孤身入虎穴,还是得不到皇上的信任,那殿下携三子同去,人家可真是连一点顾忌都没有了。殿下统兵多年,当知未虑胜、先虑败,预留退路,才是正道!”

朱棣思忖良久,却也不忍让儿子随自己一同冒险,于是勉强点头道:“好吧,就依大师所言,炽儿他们留下,俺一人进京。”

道衍这才有点放心,又问:“那么殿下进京后,打算怎么做?”

朱棣苦笑道:“还能怎样?自然是对皇上极尽恭驯温顺,唤醒皇上叔侄亲情,再见见太后,尽叙天伦,请太后为朱棣美言一番。朱棣在朝中也有许多勋戚故旧做好友的,到时候再恳请他们一同向皇上进言,对皇上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想必这么多人,总能抵消方黄之流向皇上所进的谗言,打消皇上的杀机。”

道衍大师冷笑道:“殿下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啊,如果殿下真的这么做,那殿下是绝对离不开南京城了,罢罢罢,殿下只管去吧,道衍这厢马上就为殿下准备。”

朱棣奇道:“大师为朱棣准备甚么?”

道衍道:“准备为殿下超度亡魂。”

朱棣大吃一惊,赶紧问道:“大师何出此言?朱棣此去是向皇上示之忠诚恭驯,劝皇上打消对诸王赶尽杀绝之念的,朱棣这么做,有甚么不妥吗?”

道衍没好气地道:“殿下以为很妥当吗?殿下在北平,皇上尚惧你三分,一旦殿下进京,那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由得他人摆布了。任殿下如何恭顺,就算皇上信了,方、黄、齐之流也绝不会相信,到时候他们只消进言说殿下伪作忠诚假意恭驯,故意麻痹天子,殿下有机会辩白么?人嘴两张片,还不由得他们说去,到时候他们只要随便怂恿几个善于揣摩上意的言官上本弹劾殿下,殿下还担心他们编不出治你罪名来么?”

朱棣眉毛一挑,不服地道:“言官三言两语,便可削俺一方亲王么?纵然他们编排出万千不是,查不出点半实据,能奈我何?”

道衍打个哈哈道:“周王谋反,可有实据?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朱棣的脸色登时阴沉下来,道衍又道:“殿下,周王就是殿下的前车之鉴啊,殿下怎么还心存侥幸呢!如果皇上碍于言论,不敢依据言官们弹劾殿下的一道奏章就定殿下的罪,只要以此为理由,先把殿下软禁在京中,令人查证这些罪名的真假,殿下也就成了笼中之鸟,再也飞不回来了。

接下来,就算皇上不杀你,方黄之流也必欲置殿下于死地,殿下也说,葛诚此番归来,言辞含糊,恐怕是已经被皇上收买,成为安插在殿下身边的一个耳目。到那时候,只要皇上杀心一动,葛诚这边接到授意,立即上书揭发殿下谋反,那可不就是周王次子告举其父谋反的故事重演了么?”

朱棣听得耸然动容,连忙拱手道:“朱棣受教了,那么……依大师所言,俺朱棣该怎么做,才能避此奇祸呢?”

道衍盘膝端坐,一颗一颗地捻着手中的佛珠,唇边渐渐逸出一丝安详的笑意,缓声道:“人心难测,殿下此去,能否劝得皇上回心转意,贫僧作不得准,这得皇上自己来决定。正如贫僧方才所言,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也唤不醒他的,除非他自己愿意‘醒’来。不过殿下若想安然而去,安然而返,贫僧倒是有七成的把握。”

朱棣肃然道:“大师请教,朱棣洗耳恭听。”

道衍和尚道:“殿下此去,若能‘请’得两位贵人相助,有他们的护佑,殿下当可毫发无伤,从容往返!”

朱棣讶然道:“两位贵人?不知大师所言,俺这贵人是谁?”

※※※※※※※

朝廷依着方孝孺的主张,官员改制已经开始陆续进行了,朝廷在六部设立了左右侍中,位列左右侍郎之上。改都察院为御史府,都御史为御史大夫。罢十二道为左、右两院,左为拾遗,右为补阙。改通政使司为寺,大理寺为司。

詹事府增置资德院。翰林院复设承旨,改侍读、侍讲学士为文学博士。设文翰、文史二馆,文翰以居侍读、侍讲,文史以居修撰、编修、检讨。殿、阁大学士并去“大”字,各设学士一人。其余内外、大小诸司及品级、阶勋,悉仿《周礼》制度更定。

文武百官开始发现,这位被皇上倚为臂膀的方学士忙不到点子上,朝廷急需解决的问题,关乎国计民生的具体事宜,他都毫不在意,他只顾钻在故纸堆里,痴迷于恢复上古时代的礼制,尽做些不切实际的倡议。原本笼罩在这位大儒身上的耀眼光环开始渐渐消退,时人失望地议论方孝孺,说他是:“醉心复古,尽为不急之务!”

但是朱允炆对复周礼似乎也是乐此不疲,他继位之初,刚刚下令合并州县,裁撤官员,做了些精简机构的事情,这还没几天,朝令夕改,又开始循古礼改制,增加官员了。原礼部右侍郎黄观,因为朝廷在尚书和侍郎之间又增加了左右侍中的官儿,他就顺理成章地从侍郎升为了侍中。

此刻,黄侍中正站在谨身殿里,向皇上呈阅朝鲜国王的奏表。这谨身殿现在也已被朱允炆改了名字,现在叫正心殿,并且增设了一名正心殿学士,现在出入于朱允炆身边,与他计议讨论国事的,基本上都是这个学士、那个学士,学风甚是浓厚。

“皇上,朝鲜国王李旦在奏表中说,他年老多病,想把王位传给他的次子李曔,恭请天朝天子予以恩准。”

自两汉至明朝,一千五百多年来,中国对朝鲜半岛北部一直持有主权,朝鲜政权的更迭,循例是要征得中原天子的认可的。

朱允炆听黄观一说,立即敏感地问道:“朝鲜国王为何传位于次子,他的长子呢?”

黄观欠身道:“据臣了解,朝鲜国王长子李芳雨,原封为镇安大君,他早已过世了。”

朱允炆还是有些不满意,想再问问这位镇安大君有没有儿子,长子没了,就该传位于长子长孙,怎么能选择次子呢,不过转念一想,现在正要对付燕王,对朝鲜那边还是多做安抚才好,所以便没有问出口,便道:“那么,就依太祖皇帝时的规矩,准其所请吧,诏谕朝鲜国王,仪从本俗、法守旧章,听其自为声教,今后彼国事务,亦听自为。”

黄观听了不禁暗暗松了口气,他还真怕皇上问个没完,因为现在朝鲜那边乱得很,所谓的朝鲜国王年老多病,欲传位于次子,其实都是胡扯。

真实情况是,李旦长子死后,他把最宠爱的八儿子李芳硕立为了世子,在李旦立国之战中曾立下大功的五子李芳远大为不满,发动兵变,杀死世子李芳硕,软禁父亲李旦,然后拥立二哥李曔(又名李芳果),而自己实际上才是政权的真正掌持者。

朱允炆现在正在削藩,如果被他知道这些情形,不免会联系到自己身上,势必不肯答应朝鲜所请,那样的话,内乱未平,又要节外生枝了,所以见皇上没有多问,黄观赶紧答应下来。对于朱允炆的口谕,他并没有往笏板上记录,此人可是记忆超群,有过耳不忘之能的。

这位黄观黄澜伯乃是大明第一位连中三元的进士,实际上他是县考、府考、院考、乡试、会试、殿试,均为第一名,时人赞誉他是“三元天下有,六首世间无”,那也是一位学习型的人才。

黄观见皇帝已经吩咐完毕,便躬身道:“是,如果皇上没有别的吩咐,那臣就退下了。”

刚刚说到这儿,内宦小林子急匆匆地走了进来,往朱允炆面前一跪,双手高高捧起一封奏表,说道:“启禀皇上,北平燕藩有急奏入京,通政司急传文书房,文书房也未敢耽搁,叫奴婢马上呈与皇上,请皇上御览。”

“北平燕藩的奏章?”

朱允炆瞿然一惊,本来正要退下的黄观听了也是暗暗吃惊,二个人同时看向小林子手中那份云纹封面的奏章。朱允炆迫不及待地将朱棣的奏章抢过来,展开一看,两颗眼珠子差点没掉到地上:“燕王请旨回京,要祭扫孝陵,他……居然敢回京?”

第255章哪有雪中送炭人

朱允炆苦思半晌,始终无法理解四叔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一抬头,见黄观还站在面前,马上想到应该找人共议,便马上吩咐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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