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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8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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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钧耀是哪儿的人?宁波府人。身在这种靠海的地方,他是亲身经历过倭寇之乱的,虽说在城里好歹要比外头那些乡村好,可倭寇肆虐的时候,那种成天心惊胆战的日子,他实在是记忆犹新。所以,他在呆愣过后立刻一拍桌子道:“立刻就让户房去办!既然是戚大帅的部属要暂居歙县,这又不是逃军,是在朝廷过了明路的,我歙县当然欢迎他们!”

叶明月听到父亲又是这样轻易表态的大炮个性,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唯有庆幸这会儿在场的是汪孚林而不是别人。

“县尊此言,戚百户等人一定会欢欣鼓舞。只不过,我觉得,他们既然是上过战场的兵,如若就这样解甲归田,不免有些可惜。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构想,请县尊斧正。”汪孚林停顿了一下,见县太爷立刻聚精会神,而叶明月和小北主仆也全都看着自己,他也不卖关子,继续说道,“县尊如今虽说两手抓住了刑房和户房,壮班赵五爷也对县尊俯首帖耳,其他胥吏差役也都老实了不少,但阳奉阴违的还是很多。所以,何妨用他们好好造造势?”

此话一出,叶钧耀便露出了动心的表情。他眨巴着眼睛,用微妙的口气说:“这个嘛……孚林你觉得该如何操作?”

第一四八章 双重造势

歙县征输库中,当十五区粮长再次云集一堂,各自在各自的屋子里开始收粮时,和上一次的门可罗雀,里长带着乡民总共小狗小猫两三只不同,这一回络绎不绝的人以及粮车险些把征输库的大门都给堵了!每个大粮长都带足了帮手,每一间屋子前都排着长龙,里头算盘打得震天响。哪怕是往日最爱在收粮时在称麦子的秤,又或者称银子的戥子上动手脚的粮长,眼下也完全顾不上中饱私囊了。

真要是徽州府被飞派白粮,到时候首先倒霉的就是他们这些粮长!因为到时候负责北上将白粮解送到京城的,就是他们!

而里长和乡民们也同样都不敢马虎对待今年的夏税。几个相熟的里长排队交夏税的时候,还在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说到之前某些地方传出的风声,让他们一定要扛到最后,逼迫叶县尊把均平夏税丝绢的事给办了,他们不禁唉声叹气。

“这要是再继续硬顶,摊派到每个人头上除了几钱几分的银子,还得加上那些白粮!从前那次飞派白粮,不但要的是粒粒精选的好米,而且如果交不齐,不但粮长催,三班衙役全都会一块下乡催科,那时候才是鸡飞狗跳四乡不宁。”

“老哥哥,我年轻,只听说这白粮乃是南直隶各府县全都畏之如虎的差事,可到底咋回事却不清楚,你能不能给咱说说?”

“咋回事?我对你说,叶县尊也好,那些当官的也好,每年都是要发禄米的,这禄米就是白粮。还有就是供应宫里万岁爷爷和娘娘们的,当然要顶尖的好米。下头征白粮的时候,筛了再筛,选了再选,一石白粮,四五石寻常白米都换不来。而且,听说咱大明朝初年,是粮长征运夫一块运到京城,可后来有官儿说征派运夫劳民伤财,所以就改成了粮长一个人负责解运,朝廷则是补贴银子,让粮长自己雇人。”

“补贴银子雇人?那不是挺好?”

被人缠着解释的老里长见几个年轻乡民无不点头,老一辈的则嘿然冷笑,他就摇摇头说:“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上头的补贴,有几分能够真正落到下头人的腰包里?一条运河上,能管粮长的官儿不计其数,处处掣肘,处处勒索,处处收税,而且白粮解运的时候,朝廷的贴费先给一半,到了再给一半,可真正能到粮长手里的,十中无一。运一石白粮到京城,路上的各种费用最高要八石!所以,一旦飞派白粮,家里不管多大的家当,也多半倾家荡产。”

众人此时此刻无不心有戚戚然。这还是征齐之后解运的情况,但如果征不齐,天知道被逼到绝路上的粮长会不会在乡里闹出什么事情来?和那时候的麻烦相比,还是眼下咬咬牙把夏税先给交齐了,躲过这一关再说!

“咦,那些人是谁?”

随着这一声惊咦,一帮里长和乡民抬头望去,却只见今天征输库里维持秩序的,并不是三班衙役,而是一队七八个汉子。这些人几乎都是四十往上的年纪,有的脸上有刀疤,有的腿脚不便,甚至还有人半截袖管空空荡荡,可就是这么些看上去有伤残的人,行走之间,却有一股说不出的剽悍之气。正在人们猜测的时候,千秋里的吴里长便重重咳嗽了一声。见众人往自己看了过来,他便得意地笑了。

“各位不知道吧?这便是当初在东南沿海赫赫有名的戚家军!听说他们是奉戚大帅之命给南明先生送信的,因为伤残之后不能上阵,老家又没什么人了,打算找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安安生生过下半辈子。结果到了咱们歙县后,听了县尊青天的名声,再加上戚大帅和松明山南明先生相熟,听说过咱们徽州最崇尚读书的风气,就打算在这儿住下来。”

之前松明山发生的事情,还没这么快就传遍整个四乡八里,一时间这些等待交夏税的里长乡民顿时骚动了起来。在这里的几乎都是一步都没有离开过徽州的乡民,对于戚家军只曾耳闻,不曾目睹,一时间,除了正在排队交粮的,戚良等人再次享受到了被围观的待遇。虽说并没有人敢于上前搭讪,可那些敬畏的眼神却犹若实质。七八条大汉最初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可听到人群中不时传来好汉子,真男儿这样的赞赏,方才渐渐眉开眼笑起来。

在蓟镇军中,大帅是靠各种手段方才抓稳了军队,治下百姓又没遭受过倭寇之灾,哪曾像这里的民众那般崇拜戚家军?

征输库外,再次和叶钧耀同坐官轿的汪孚林正在使劲用蒲扇扇风。今天是他说动戚良,把戚家军中人拉了一半到征输库的第一天,本来就打算来看看,谁知道硬是被县尊抓差同轿。反正他如今最讨厌坐轿子,尤其是这大热天。

“凭这些戚家军的威名,万一征输库再出乱子,这乱七八糟的冲突就都可以避免了!”

看到叶钧耀一面说,一面流露出的相当满意表情,汪孚林擦了一把汗,这才进一步解释道:“今天我说动戚百户派人过来,并不仅仅是为了维持这次夏税征收的秩序,而是要让大家知道,这些戚家军是因为县尊治理一地有方,而且仰慕徽州府的读书氛围,这才留下的,日后还会将妻儿接到这里定居。”

叶钧耀最近对名声大涨已经有些习惯了,但闻听此言还是不禁飘飘然,总算他还有点自知之明,立刻担心地问道:“这样的说辞会不会让人觉得假?”

“县尊,虽说徽州一府六县确实到处书声琅琅,但终究读书认字的人还是少数,乡民们只看眼前的,哪会想这么多?再说,只准那些乡宦打着均平夏税丝绢的旗号提高声望,不准县尊造势,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更何况,这并不仅仅是为了县尊造势。想当年百名倭寇入寇徽州,席卷南直隶,连破官军,徽州人感同身受。吴里长带头一鼓动,戚百户他们很快就会感受到受人尊敬的实质感,而他们离开东南已久,这种尊敬可以让他们更好地融入歙县。”

可怜叶大县尊又不是学心理学的,就算有那种闲工夫,去体察琢磨上司的心理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去摸排民心?所以,他此时只有听的份。

“戚家军打仗虽说必定没的说,可武勇剽悍,不一定就等于人品高洁。这样一些人落户在歙县,如果不能给他们套上足够的枷锁,那么回头失控,倒霉的就是我这个受南明先生之托的人,以及县尊这个一县之主了。所以,享受了人们的尊敬,回头我会再亲自带他们深入乡里,领略一下徽州子民的日常生活,这样一来,就能消除他们作为外乡人的隔阂。而在无数双眼睛注视下,戚百户就会不自觉地让他们行为举止像个英雄。”

否则他怎敢随便用这些不能知根知底的人?

叶钧耀已经完全被汪孚林给说服了,但还是问出了自己担心的最后一个问题:“不过像今天这样的在征输库帮忙巡逻,一文大钱不给,他们真的肯吗?”

汪孚林当然不会说自己还管着戚继光两千两私房钱,加上这些人的一千总共三千两银子委托理财。所以,此刻汪孚林只对叶县尊说,这些将兵因为军功累累,身家丰厚,故而乐于奉献。至于他是想通过这一系列举动,让民间认可这些老卒,然后顺势借用戚家军的名头做自己的私事,在这夏税还在最后赛跑的关口,他还不准备立刻抖出来对叶县尊说。

即便如此,叶钧耀仍是如释重负。他摘下乌纱帽擦了擦汗,长长舒了一口气。

“那好,你做事,我向来放心。既如此,就按照你说的,我让户房刘会加紧力气把各里收各里的章程敲定下来,今年的夏税一完,立刻推行,省得一次次被人掣肘!”

之前在徽州府衙中,南京户部行文会根据今年夏税完税情况飞派白粮,此事公诸于众之后,现如今六县全都犹如受惊的兔子一般紧急行动了起来,如同之前那样在征输库大打出手的一幕几乎绝迹,而歙县征输库又有大名鼎鼎的昔日戚家军将兵坐镇,闹事的人更是不敢出头。区区数日之间,歙县的夏税竟然已经收到了七成,这和往年的效率简直不可同日而语。面对这样的光景,汪孚林不禁咂舌于南京户部此次剑走偏锋的巨大效果。

不管此事是汪道昆主导,还是南京户部早有此意,他只知道,这种事只此一回,下一回再想故技重施就不可能了!所以,对于送上门来的戚家军,他不得不赶紧用起来,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

第一四九章 汪小官人落水了?

接下来一连数日,歙县这一年的夏税收得很顺利,十五区大粮长之中,竟是汪孚林的嫡亲舅舅吴天保第一个完成征收任务。完税的这天傍晚,汪孚林从征输库把吴天保请到了家里,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汪二娘和汪小妹无不喜笑颜开,跑到厨房说是要帮刘洪氏一块下厨,实则给添了不少乱子,虽说如此,可终究满院子都是笑声,一片其乐融融的气氛。

饭后,吴天保单独拉了汪孚林低声探问,说起最初一直给他使绊子的大户,最终竟是全都把该交的夏税都给交齐了,自己没有赔补一分钱。对于这样的结果,汪孚林算算吴天保当初最慢的进度,如今却第一个完成,再想想程老爷之前捎的话,哪里还不明白是这位帮的忙。可这是他和程老爷之间的人情,对这位奔波劳累两个月的舅舅,他也就不便明言了。

等到留宿了吴天保一夜,次日一大清早送了他离城回岩镇,他本想捎带硬赖在自家的程乃轩同去程家大宅,一来道个谢,二来把逃家那档子事给解说清楚了,奈何程乃轩对老子那就是老鼠见了猫,压根不敢去,只是央求他把墨香给弄出来,他不得不独自走了一趟。到了程家,他先是感谢了程老爷对于歙县夏税工作的鼎力支持,尤其是帮了自家舅舅一把,见程老爷对此虚怀若谷毫不居功,他方才直接反手把程乃轩这小子给卖了。

“我本想带程兄同来的,可他说是逃家这么久没脸见您,所以……”

“你不用说了,我自己的儿子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程老爷眉头一挑,继而冷哼道,“对未婚妻不满意却不敢如实对我说,畏首畏尾!对了,你回头把墨香带了给他,家里这么多下人,他也就只笼络了一个墨香,其他的都只是靠诡计糊弄住,要不是他走的时候还好歹给他祖母和母亲留了一封信,这个儿子我就干脆不要了,真不知道他哪里像我!”

对于程老爷这样苛刻的评价,汪孚林不得不感慨当虎爸的就是要求高。他正打算稍微交待一下另外一件事,程老爷突然话锋一转。

“至于他之前说和许家小姐见面时,那只追了他一路的恶犬,我去查过了。鬼面之事我总不好去问,但那条恶狗,是许家一个家丁拴狗的绳子断了,许家并不算豪富,所以家中有养犬防偷,这只是一个意外。”程老爷见汪孚林表情微妙,知道这小秀才和自家儿子交情莫逆,未必会相信这说辞,他只能叹了一口气,“回去告诉那小子,他要继续这么胡闹下去,人家许家未必看得上他这女婿!”

如果真是那样,程大公子一定会欢欣鼓舞的!

汪孚林今天来见程老爷,另一件事便是打探各乡里大户的动向,从程老爷口中得知飞派白粮之事打得这些人暂时顾不上别的,他心头稍安,又盘桓一会儿就告辞出来。而这一次,外间却早有人巴巴地等着他,正是他之前一直没见到的程乃轩祖母和母亲。这两位妇人对他客气十分,千叮咛万嘱咐,只求一件事。

看好程乃轩,千万别让那家伙乱来。若是再闯祸,程老爷一怒之下,她们作为母妻,未必拦得住程老爷的家法!

正因为如此,带着兴高采烈的墨香回家之后,汪孚林就立刻把程乃轩提溜在了身边,又约了戚良等人下乡造访西溪南。如今已经到了七月末,暑热减退,山中渐有初秋之气,戚良已经把整整三千两交托了出去,也想和汪小秀才进一步接触接触,也就同意了。

这些将兵都有马匹代步,比汪孚林和程乃轩更加方便。一路上,汪孚林试探提了提能否向他们学骑马的事,程乃轩立刻也插了一脚,戚良自是满口答应。有了这样一个良好的开头,汪孚林使出了十八般解数,又是试探又是忽悠,等到了西溪南村,他和戚良彼此的称呼已经从最初的小官人和戚百户,变成了汪小弟和戚老哥,其余老卒还有些拘束,但也不像最初那样生疏了。

因为汪道昆临行前,对丰干社的才子们,以及西溪南村的那些好友故旧全都交待过,自己离开徽州府之后,松明山汪氏对外的事务便都由汪孚林打理,再加上汪孚林之前曾经替本村那些受骗上当的富民追回了财物,所以这次他故地重临,还带着戚良等人,一到西溪南村,立刻被人这里邀来那里请,吴氏果园主人的侄儿吴守准甚至去请示了自家伯父,慷慨大方请众人留宿果园。

虽说戚良先头早就派人打听过汪小秀才的丰功伟绩,可此刻面对这样的礼遇,他对汪孚林的评价不由得再次提升了一个等级。

整整一下午,汪孚林的老相识,卖糖葫芦的松伯连糖葫芦都不做了,亲自给众人当了向导,吴有荣的邻居,驼背吴七爷也主动请缨,给众人讲解西溪南吴氏从休宁迁居此地的始末,让汪孚林真真切切上了一堂历史课。而同行的戚良等人甭管有兴趣没兴趣,都只能听着,可这种被人簇拥在当中,列为上宾的这种待遇,他们从前却少有领略,一个个昂首挺胸,都觉得脸上有光。

这天傍晚,当来到丰乐河边上时,汪孚林想到自己当初一连三天早晨看到汪道贯游野泳的事,现如今这位闲人不在,他就乐得把这事情当成笑话说出来。这位在丰乐河两岸名声颇大的汪二老爷素来有放浪形骸之名,此刻听到他还有如此喜好,四周围的吴氏诸生顿时笑了起来,吴守准更是拊掌说道:“回头见了二老爷,一定要让他好好游一回,让我等替他助威!”

戚良小时候长在海边,没少下水,水性很好,抗倭的时候还一度追倭寇下海,听说那位在福建时颇有才名的汪二老爷竟也有这等雅兴,他只觉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一时间看着河水直出神。一旁的汪孚林看在眼里,心里就有了计较。

吴氏果园完全是按照江南水乡园林的标准设计的,对于从前鲜少踏足这种地方的戚良来说,住在这货真价实的园林屋宅中,却是很新鲜的体验。尽管这里的环境比汪孚林家祖宅更好,但他还是翻来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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