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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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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进出官廨的借口是和李师爷交流切磋学习,可不是泡在这边书房帮叶县尊干活!

上课的地方突然闯进来一个人,金宝和秋枫都忍不住往门口看去,叶小胖就更加关注了。当看到汪孚林旁若无人地进来,在角落中一张椅子上坐下,自顾自地看手中东西,三小全都有些不知所措。而正在讲课的李师爷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重重一拍戒尺,把三个学生的魂魄都收了回来,这才继续开始讲自己的课。一边是讲圣贤书,一边是看各种琐碎事务的公文,竟是奇妙地做到了两不干扰。

期间,有人推门进来,给那边师生四人送了茶点,最后才蹑手蹑脚地来到汪孚林身边,继而轻手轻脚地把一把紫砂壶,两碟点心放在了汪孚林身旁的小几上。因为这动静极其轻微,汪小秀才仍是浑然未觉,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刑房这份公文上。

报告不是司吏张旻写的,而是出自刑房一个书办之手,显然那位张司吏整天忙着往府衙跑,替无辜苦主向府衙陈情求公道,根本就没工夫干别的。眼下这份报告主要是说,自从邵家案发之后的这些天,因为叶县尊名声大涨,于是,乡民拿着各种积年旧案跑来县衙陈情求告的多如牛毛,甚至连骗耕牛这样的陈年案子都不少见,至于其他鸡毛蒜皮就更多了。

幸亏他请叶钧耀把事情给顺水推舟送到了府衙舒推官手中,否则再加上之前的发还赃物,最近县衙非得忙昏头不可!

可这也同样证明,徽州府的治安大环境并不像表面看来的书声阵阵,私学遍地那样优越。毕竟,生存是个大问题,否则又岂会有秋枫和金宝的窘境?

当然,大约是主笔者和张旻不太对付,竟是浓墨重彩地提了一笔,之所以这么多人跑县衙来告状,一来是托叶县尊破获诈骗连环案的福,二来是张旻授意快班胡捕头,故意曲解叶钧耀的意思,把今年的案子给说成是近年的案子。他可以想见,叶钧耀之前看到这份公文的时候,心里有多恼火!

汪孚林一面沉吟,眼角余光瞥见一旁小几上有个紫砂壶,也没多想,直接拿起来往嘴边一送,可喝了一口就险些给烫了满嘴包。他手忙脚乱将其放下,这才注意到旁边还摆着一碟苔条酥,一碟松糕,立刻抬起了头。直到这时候,他方才发现身边站着一个身穿葱绿衣裙,就仿佛春天那抹嫩绿的少女。见他要出声,她还把食指放在了嘴唇上。

“李师爷最讨厌有人打扰他讲课。”用很轻的声音提醒了一句后,她才眉眼弯弯地说,“今天是第三次见汪小相公了,日后想来还会常见的。”

“第三次?不是应该第四次吗?”汪孚林想到屏风后头那一推,当即磨了磨牙,见她一笑不答,他便似笑非笑地问道,“还未请教姑娘大名?”

“婢子竹小北,小姐都叫我小北。”小北这才道了个万福,随即轻笑道,“小姐知道汪小相公胃口大,所以让厨房里张嫂子多准备了茶点,还请慢用。”

见这个自称小北的丫头脚步轻快,就犹如一阵风似的离去,汪孚林再次看了一眼身旁小几上那两碟茶点,又瞥了一眼李师爷他们那儿,恰好看见叶小胖馋涎欲滴的盯着自己。那小胖子的面前可怜巴巴摆着两个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瓷碟,一个只装着一块点心,而他这边两个碟子里,东西摞得就犹如宝塔似的,亏得竟然稳稳当当,没有半点坍塌的迹象。面对这样的情景,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那对主仆居然真把他当成吃货了!

第一一五章 杜骗新书

李师爷天赋异禀,一面滔滔不绝给三个学生讲课,一面却还能分心留意汪孚林这边的动静。所以,看到小北进来送茶点后,在汪孚林那儿逗留了好一会儿,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的脸上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至少,他不用太担心前脚逃脱了被家里人逼婚的命运,后脚又遭遇到叶县尊的许婚美意了。只不过,对汪孚林手中那一堆肯定不是圣贤书的东西,他却有些不以为然。

于是,他须臾就进入了课间茶歇时间。吩咐三个小家伙稍微休息片刻,他就起身信步走到了汪孚林面前。见对方也正好这时候抬起头来,他就随手抽走了最上头那张纸,扫了一眼后就皱眉说道:“又是这些?要我说,这些被骗之后哭天抢地的人固然可怜,但也有可恨之处。古往今来,这些骗局虽说花样翻新,可不外乎就是老瓶装新酒,换汤不换药。这些苦主要么是贪得无厌,要么是无知愚蠢,否则怎会被骗子有机可趁,掉入陷阱?”

李师爷你也太毒舌了,让那些受害者情何以堪啊!

腹诽之后,汪孚林把手中这摞东西往旁边一放,随即诚心诚意地请教道:“李兄说得虽不错,但天下愚人太多,你觉得可有办法向更多人揭破这些骗术?”

“所谓愚夫愚妇,就是那些根本不听好人言,一心一意只相信骗子,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人。等到受骗之后,哭天抢地,撒泼寻死,反而要怪从前好心点醒又或者揭破的人没有坚持到底,恨不得把自己损失赖在别人身上,比如之前赖上你家,之后讹诈邵员外不成丢了性命的那个家伙。”

这还真是犀利……不过细细一想确实如此。

李师爷漠然地嗤笑一声,继而就若有所思地说道,“贤弟要有兴致,可以自己写这么一本书出来告诫世人。”

他写?他经历最多的可不是现在这种骗局,而是从最简单的丢包到最微妙的您儿子住院了这一类电信诈骗!不过,记得当年看过《杜骗新书》……

见汪孚林竟然开始认认真真考虑这种可能性,李师爷不禁有些意外。他随手把汪孚林手中剩下的那些文书都拿了来,见全都是从赋税,到案子,再到各色上下公文之类的疑难,他不禁额头太阳穴微微直跳,情知这是叶大县尊推过来的公务。虽说有些埋怨东翁偷懒,可他更心惊的是这县衙事务之繁杂,要是自己日后殿试能进二甲,自然是步入清流,不用和这些打交道,可若是不幸掉到三甲,留京无望,岂不是也要日日和这些事务为伍?

那么要不要现在也稍稍熟悉一下?不行,他明年就要去参加春闱,教书育人不要紧,还能自己好好温习制艺,可分心其他,他就太小看天下英雄了!

汪孚林在发呆,李师爷也在发呆,那边叶小胖登时有些蠢蠢欲动。可之前才刚被李师爷狠狠罚过,他不敢轻举妄动,就冲着金宝使劲使眼色。金宝犹犹豫豫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悄悄站起身来,可还不等他走到汪孚林和李师爷那儿,就只听汪孚林轻轻拍了一记扶手。

“就这么办!李兄此言可谓是拨云见月,我这就去歙县学宫找冯师爷商量一下!”

金宝就只见汪孚林一下子站起身来,笑着在他的肩膀上轻轻一拍,竟是抱着那一堆东西又出去了。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只能眼睁睁看着人风风火火地离开。正发怔时,他便看到面前有一只手晃了晃,回过神就发现李师爷正用温和的表情看着他。

“你爹有你爹要做的事,至于你,只要勤奋苦读就足够了。从明天开始,我会给你开小灶,明年的童子试你可以去试一试,把童生资格拿下再说。”

过了县试府试,方才有资格被称作童生。金宝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愣住了。而那边厢叶小胖正在和秋枫嘀嘀咕咕,却不想李师爷突然又看向了他们两个:“秋枫也可以去试一试。”

叶小胖听到先生唯独漏掉了自己,立刻松了一口气,但心中却不禁有些小小的失落。论年纪他还比秋枫和金宝要大,就真的连参加县试府试的资格都没有?此时此刻,他压根没有看到李师爷嘴角的一丝笑意,更没去想,自己籍贯在浙江宁波府,根本就不是徽州府人,只一味沉浸在少有的自怨自艾之中。

汪孚林之所以要去歙县学宫找冯师爷,是因为他很有自知之明。他现在给叶钧耀出主意,叶钧耀会认为他一部分是天赋异禀,一部分是得益于背后的汪道昆指点,就连赵五爷也很可能会有相应的误解。而汪家兄弟不会了解到太多的细节,如此两边一岔开,总不至于让他被人降妖除魔了。可他又不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怎么能写出《杜骗新书》那样历数各种骗子行径的故事?而数一数身边的人,无疑冯师爷很合适充当这么一个角色。

果然,教谕署中,他只对冯师爷一提此事,冯师爷就表现出了很大的兴趣。冯师爷科场折戟,仕途蹉跎,对于再往上爬已经没有什么奢望,而这年头出什么诗集文集,名气也是硬道理,凭他的水平很难卖出去几本。所以,之前叶钧耀给了他就紫阳书院换门联事件写一篇题记的机会,他就已经感激涕零了。所以,他这会儿脸上笑开了花,偏生还得努力按捺立刻答应的冲动。

“县尊认为,此书不但在于杜绝骗子,而且在于教化世人,冯师爷德高望重,担此重任最合适不过了。”

汪孚林确实是请示了叶钧耀,游说在书中宣扬歙县破获的这连环诈骗案,得到了这位县尊点头之后,才来找的冯师爷。叶大炮本人的话当然不会这么软和,可冯师爷哪里会就此去和县尊对质?在这样的好话蛊惑下,冯师爷终于答应了下来,随即方才有些扭捏地说:“只不过,我虽年长,这些骗子恶棍行径,却也只道听途说了一星半点,不是太了解。”

“这还请冯师爷大可放心,刑房那边诸如此类的案卷堆积如山,回头我请县尊差遣一个书办来打下手。以冯师爷妙笔生花之才,定然能够教化世人,严防骗子。县尊还说,到时候如有机会,会请南明先生提笔作序,总之一定要将此书推广天下!”

冯师爷登时喜出望外,只觉得汪孚林这小秀才实在是太周到了。如果说此前叶钧耀和他商量弄个廪生名额犒赏一下汪孚林时,他还有些犹豫,那么现如今他就一点迟疑都没了,甚至他还在琢磨,要不要在岁贡的时候出点力,酬谢对方给了自己一个扬名的机会。

怀揣这样喜悦兴奋的心情,冯师爷竟亲自把汪孚林送出了教谕署。他素来是有几分威严和矜持的,纵使那些家境豪阔背景很深的秀才,下头人也没见过他如此礼待,因此汪孚林走出歙县学宫的时候,当初帮过他安置刘会的门子和一个杂役头儿全都是满脸堆笑,话里话外全都是阿谀奉承,其中提及最多的就是紫阳书院门前那副对联。

汪孚林很明白,从今往后,只要他没犯下什么大奸大恶,那一对无人能更易一字的门联,一定会长长久久地在歙县学宫中继续挂下去!

请刘会帮忙,引介了那个打了顶头上司小报告的刑房书办萧枕月给冯师爷,又友情提供了不少素材,汪孚林的日子终于清闲了不少,能够定定心心地和李师爷探讨一下如何应付岁考,甚至如何进一步弄个举人功名的问题。然而,和金宝秋枫的求知欲望相比,他虽说在当初为了应付大宗师的时候,四书五经粗粗看过一遍,马马虎虎记得个大概,可制艺是真的天分不足。

要不是下午秋枫金宝都回了家,叶小胖也不在,光是那惨不忍睹的破题就足够他颜面尽失了!

“这么简单的题……你这道试到底是怎么过的!”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失忆了,从前闭关苦读修习的那些东西都忘光了,忘光了!”

“那也不至于涓滴不剩吧?我听说民间如果有人失忆,用点什么冲击就能想起来,要不再找两个人打你一顿?”

“为人师表,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以后我还怎么放心把金宝交给你教?”

短短十几天,在李师爷的高压之下,汪孚林只好托了康大去松明山老家,把当年留存的那些备考资料拿回来,耳濡目染之间,虽不能说突飞猛进,可他竟然真的从记忆之中压榨出了一些东西出来,至少,他终于大致明白破题承题是个什么玩意。可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面对十个八个赵思成邵员外这样的人渣恶棍,也比应付这种八股文轻松。而李师爷看过那一摞厚厚的制艺习文,确定汪孚林从前是真用功,现在是真“失忆”,终于没有再苛刻强求。

每日往返两头,磕磕绊绊捡起制艺,汪孚林竟也渐渐忘记了,程老爷和程乃轩父子这一趟出门拜友,似乎是出了远门,至今还不见人回来。

眼看府衙那边发还赃物的进展缓慢,汪孚林干脆又提醒了一下叶钧耀,正式令刑房司吏张旻出面,协助本县苦主讨回失物。有了这道金牌令箭,张旻登时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干劲十足,哪里顾得上其他的事,两个典吏也全都摩拳擦掌带着一堆书办跟了他走,整个刑房只剩下了小狗小猫的白衣书办两三只,其他人全都扎根府城,去和舒推官以及府衙刑房打擂台了。

如此坐山观虎斗的悠闲生活,汪孚林自然而然就能够沉下心来,仔仔细细思量自己重获新生这段时日,那些一桩一桩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情。于是,一个丢在牢里几乎都要被他忘记的人,终于被他想了起来。

第一一六章 不成人形的老仇人

歙县衙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赵思成最初还掰着手指头数日子,可他很快就分不清这些了。党羽被县尊一怒之下剪除得干干净净,侥幸得脱大劫的也无不和他划清界限,再加上那歙奸的名声倏忽间传开,就连最初还对他有少许客气的牢子,很快也都翻脸不认人。而更让他绝望的是,当自己终于扛不住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把幕后主使者通过一个小牢子告诉牢头,希望能够换取县尊的宽宥时,得到的却是那牢头的几句揶揄。

“看看你供出来的这些角色,一个个都是其他五县有名的乡宦,口说无凭,我报上去,县尊会怎么想?县尊再长的手也不可能过界,这根本就是鞭长莫及!所以,赵司吏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呆着,县尊要是想不起你,你就把牢底坐穿吧!”

从这一天之后,赵思成的日子就彻底变了一个样。尽管他还是住在特别的单间,外间的声音几乎全都与之隔绝,可往日牢子们还只是勒索克扣,变着法子要钱,如今却是变着法子折腾他,什么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终于完全体会了一个遍。尤其是当一个往日他根本不放在眼里的野牢子给了他一顿胖揍,他挣扎叫嚷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而对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之后,他终于明白完完全全陷入了崩溃的边缘。

“想当初你让那些白役折腾你前任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得饶人处且饶人?”

这一日傍晚,赵思成努力将身上破衣烂衫脱下来,全都结在一块,最后绑在木栅栏上。他颤抖着把脑袋伸入其中,打算一死百了。这已经是他近来说不清第几次尝试了,可之前每次都是在最后关头退缩。他不敢死,而且也不想死!这一次也是一样,足足好几次尝试后,他就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声音:“就这么一死倒是容易,可你就没想过你家里人的下场?你弟弟摊上粮长之后,这些天来跑断了腿,还准备不惜一切都要收齐夏税,把你这个哥哥捞出来。”

听到这话,赵思成登时打了个哆嗦。他努力抬起头来,却只见木栅栏之外站着一个人。虽说他与对方总共只打过几次照面,但那张年轻的脸他这辈子都忘不了!隔着一道坚实的木栅栏,他满心以为自己会愤怒,会冲上去歇斯底里的叫骂。可他的身体却比他的脑袋反应更快些。当他有意识的时候,自己已经就这么趴在了地上,使劲磕了几个头。

“小官人,求求你替小的向县尊求求情,小的是罪该万死,小的不该相信那些家伙的蛊惑!”

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很确定,如今最恨的不是汪孚林,而是那些笼络的时候许诺无数,事到临头却翻脸不认人的五县豪强,还有那个拉皮条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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