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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5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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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看上去孤零零的汪小官人,这会儿却在那掐着手指头,心里想的完全是和今日这番变故不相干的话题——算算时间,小北怎么也该生了,为什么徽州那边还没有消息呢?他这头一个孩子来得原本就晚,不会真的出什么问题了吧?
他那副沉重的表情,真的就把有心人给勾来了。心事重重的他只听得身后传来了一个有些陌生的声音。
“汪侍御?”
第八一四章 盟友和死敌
当汪孚林听到那一声汪侍御的时候,一回过头,他便看见一张不是太熟悉,但数日前才刚刚见过的脸。记得这位老者刚刚从南京左佥都御史掌院事,升迁为正三品的刑部左侍郎,正是他去劝说过的刑部尚书刘应节的下属王篆,他不由得有些小小的心虚。
毕竟,他劝刘应节的那话,说得好像是刑部没了刘应节,刑部就没做事人似的,这位刚上任的新官若知道,肯定高兴不到哪去!
可王篆又不是无孔不入的锦衣卫和东厂探子,汪孚林在刘家说了点什么,他哪知道。他只晓得因为汪孚林客客气气帮他在张府门上通报了一声,紧跟着他见到了张嗣修,再紧跟着……他便很可能成了张居正居丧以来,第一个见到张居正的人!而且,他第一次和张居正有了单独面对面深入交谈的机会,由此交换了政治主张,说到投契时,张居正竟然对他大起知己之感,直赞他是天下大才。转瞬之间,自己就从南京调到了北京,官居刑部侍郎!
从正四品到正三品这个坎,从来都不是那么好过的,他却轻轻巧巧一跃而过。而且,看起来这并不是终点,而只是一个开始!
所以说,对于给自己创造了这么个机会的汪孚林,他怎么能没点发自内心的感谢?
“少司寇。”汪孚林吃惊之后,这才发现自己身边没啥人,大多数人都早已走远,他就比较随便地对王篆行了个礼道,“可是有什么吩咐?”
“我如今又不在都察院,哪会有事吩咐你一个掌道御史?”王篆说到这里,却是和汪孚林并肩前行,半点没有前辈上官的架子,嘴里却低声说道,“我之前就担心今日会行廷杖,到那时候首辅大人就真正被架到火上去烤了,总算如今还算好……皇上末了那番话,却是警告了那些还想上书的人。”
“日后若还有人就这件事情上书,只要在通政司里换一两个嘴紧的,保证某些奏疏悄无声息送进内廷,回头直接发落,只要奏疏抄不出来,谁知道他们到底犯了什么?看他们怎么求直名!”
汪孚林最初听着倒觉得王篆这人眼毒心明,可听到最后他就觉得不对了。他汪孚林好歹是御史啊,沽名卖直那不应该是通病?王篆这个才刚刚当过右佥都御史的在他面前说这话,是不是嘴巴太大了?还是说……张居正真的和这位如此关系密切,竟然将他说过的话也给抖露了出去?
王篆却没注意汪孚林那有些发黑的表情,甚至没觉得自己刚刚指摘某些清流求直名有什么不对,而是一路走一路继续说道:“元辅对我说,科道言官多的是这种德行的人,要不就是仰其鼻息攻谮他人的逐利之徒,像你这样肯做事的人很少。我看到都察院此次报上来三法司理刑的名单,怎么你这个通读三十卷大明律的人竟然不出面了,只推两个新人出来?”
意识到张居正并没有卖自己,嘴还是挺紧的,顶多就只夸赞了自己几句,汪孚林这才松了一口气,少不得说了些培养新人之类的理由。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王篆竟是丝毫没接他这话茬,而是淡淡地说道:“全都是新人,万一出纰漏却也不合适。都察院之前大换血人尽皆知,新人既多,又要多加锤炼,再多加你一人从旁监督也不为过。你若是觉得不便,来日我请了大司寇,去对陈总宪说话。”
这人也太强势了吧?
汪孚林没想到王篆直接把自己的主就给做了,登时有些头疼。可这又不是什么值得争的事,他没走两步就把主意打定了,当下只能无奈地接受了王篆的建议,却揽下了事来,承诺主动去对陈瓒说。可是,接下去不过又走了几步路,他就只听得王篆开口问道:“陈总宪近来身体可还好?”
说到陈瓒,汪孚林顿时犹豫了一下,随即摇摇头说:“陈总宪年纪大了,那些繁重的事务压得他有些吃不消,如今是十三道掌道御史轮流入值,辅佐总宪大人处理常务。”
王篆却听张居正隐晦地提过一句,打算让汪孚林帮着陈瓒多处理一些日常事务,在都察院中进一步树立权威,而他在都察院中也有几个熟人,却听说十三道掌道御史轮流入值的建议,就是汪孚林本人提出的,心里不禁更是对这个年纪轻轻却胸有沟壑的掌道御史刮目相看。毕竟,张居正也许是好意,但太过强势,容易让外人不舒服,可汪孚林这么一折衷,十三道轮番上阵,汪孚林就算年轻资浅,夹杂在其中,那也是一丁点都不显眼了。
出了长安左门,因刑部和都察院原本就在一个街区,王篆又相邀同行,汪孚林不好拒绝,便继续与其一路走。尽管这不是在宫里,但因为路上行人比宫里更多,更肆无忌惮,因此两人的话题反而缩小了,只局限于家庭这个范畴。言谈之间,汪孚林已经真真切切地察觉到,王篆显然有和自己结交的意思。尽管有些意外,可送上门来的橄榄枝,他当然不会愚蠢到不接住。毕竟,在先后失去了谭纶和汪道昆的庇护之后,他也确实需要盟友。
之所以他在都察院只招揽那些低级的吏员,却从来没打过那些同品级御史的主意,甚至连归在自己名下管辖的那些试御史也不假辞色,就是因为在都察院那一亩三分地上,同僚大多数都是竞争对手,又很难对他这个年轻资浅的服气,他干嘛去费力不讨好?
当然,隐隐之中的另一个原因便是,他一直都没把都察院当成长留之地。而且,都察院是大佬的自留地,言官要么自诩风骨,要么依附于朝中大佬,他算哪根葱?
既然是一个要结交,一个愿意结交,从长安左门到刑部和都察院那一路上,一老一少自是相谈甚欢。当官十几年的王篆走南闯北,阅历丰厚,可发现汪孚林小小年纪考中进士,竟然不是个书呆子,同样眼界很广,懂的门道多,那就兴致更高了,原本那几分折节下交的意思渐渐也没了,到最后终于要各进各的衙门时,王篆甚至还笑着邀约休沐日再会。虽说汪孚林没啥不愿意的,可转念一想,他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我之前住的那宅子是随便置办的,正好左邻右舍搬走,我就买了下来,这些天家里正整修房子,下一个休沐日,我一个至交好友,六科廊户科给事中程给谏就要搬来和我当邻居,所以恐怕走不开。倒是少司寇如果能够屈尊莅临寒舍温居,随便给那些书房屋舍拟个字,那就再好不过了。”
嘴里说着这话的时候,汪孚林忍不住想道,如果汪道昆还在京城,伯侄两人也尚未“反目”,这种风雅的差事,本来应该是汪道昆最乐于去做的。
王篆自然听不出汪孚林这话语中微微怅惘,对于这样的邀约,他初觉得意外,可转念一想便笑道:“你是汪南明的侄儿,不请几个同乡中的前辈?”
“我和伯父闹成这样,也怕他们骂我。”汪孚林苦着脸一摊手,随即便不好意思地说道,“程给谏刚刚回京,也没什么其他朋友,这点小事更不可能惊动他的岳父许学士。要是就我们两个主人温居,那不是实在太寒碜了一点?”
即便是刚进京,但既然认识并知道了汪孚林这么个人,王篆也打听了一下,深知汪孚林从广东巡按御史任上回都察院不久,可却和今科进士中如沈懋学冯梦祯这样的名士相交甚笃,可如今汪孚林竟开口说请不到人温居,他不用想也知道,哪怕是张居正授意取在高位的沈懋学和冯梦祯,对于当今首辅夺情也持有不同意见,因此和汪孚林自是有了龃龉。他想想也觉得替张居正不值,自然而然便多了几分对汪孚林的同情。
“好,等到休沐日,我就过去看看。只不过,不要指望我和翰林院那位大名鼎鼎的许学士似的,引经据典给你那些屋宅起一堆名字。”
汪孚林没想到王篆竟然这么豪爽,直接就答应了,竟是把两人的关系从刚刚有几分熟悉的陌生人,上升到了颇有交情这一层次。他愣了一愣,随即赶紧道谢,等到进了都察院大门,他还在心里想着此番巨大的收获。
至于站队不站队的,早就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了。有张四维这么个大敌在,现阶段他不抱紧张居正大腿,想方设法把人给打倒,还等日后张四维接替张居正任首辅的时候来清算自己吗?王篆这种显然很得张居正青睐,而且官声还很不错的盟友,多一个是一个!
往日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便定然冲杀在前的科道言官,此次对张居正夺情事件,挽留的时候争先恐后,可在翰林院和六部先后有吴中行等人上书弹劾之际,他们却保持着完全的静默。也正因为如此,在别人弹劾张居正的同时,首倡挽留的几个科道自然而然就被扫了进去。可汪孚林因为只是截下了汪道昆的私信,回头把这位伯父给“气”得告病回乡,这是人家伯侄之间的事,自然也就轮不到再遭到弹劾了。
当然,其中有几分是因为他当初对付弹劾的人那手段厉害,那就不得而知了。
对于如今都察院这一片缄默的氛围,汪孚林自然也知道那是自己造成了张居正对科道的前后两次清洗,这才会有万马齐喑的局面。而且,也许是因为皇帝不动廷杖的同时又做出了强硬表态,当这一日傍晚散衙的时候,他也没听说都察院有人想要继续弹劾,又或者为吴中行等人说情的意思。可他才刚走出衙门,就只见来接自己的不是别人,正是陈炳昌。
陈炳昌见汪孚林快步过来,立时就凑上前去,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汪大哥,张二公子那边让人送了信,说翰林院有不少人云集在大纱帽胡同张府门外为吴中行等人求情,还有人不管不顾往里冲。因为都是翰林院的同侪,所以他根本不敢现身出来。而且,领头的是……是詹事府詹事兼侍读学士,太仓王锡爵。”
“!”
汪孚林此时的表情和心理活动,全都概括在这一个惊叹号里了,因为脏字是要和谐的。这次翰林院充当了反夺情的急先锋,首先出马的竟然是张居正的两个门生,有当初辽东巡按御史刘台的先例在,他可以理解,但在天子做出了如此表态之后,一群翰林储相们竟然还去堵张家大门,这是不是太离谱了一点?而且,他又不是没去过张府,那边不是常常都有锦衣校尉在吗?不敢打难道还不敢拦,居然要劳动焦头烂额的张嗣修来请自己?
更让他抓狂的是,领头的竟然是王锡爵这不当首辅时最爱刷名望,当上阁老就甩了推荐者,当到首辅更是常常和言官对着干,连三王并封都做得出来的家伙——当然,王锡爵这首辅水平还是有点儿,可架不住刚愎负气这四个字也和张居正差不离啊!
他已经得罪了张四维这个异日首辅,再把另一个也得罪成了死敌,他日后的工作量要翻几倍?而且,好歹王锡爵当初还去送了汪道昆一下,日后很可能还可以在汪道昆起复的时候出点力,现在他一出面,日后这事怎么整?
“汪大哥,如果为难的话,要不找个借口,又或者耽搁一下?”
汪孚林听到陈炳昌这馊主意,顿时没好气地摇了摇头:“行百里者半九十,连日以来真正能进到张府内中的人屈指可数,再说张嗣修都请了我,我怎么可能不去?你不用送我了,自己回家去,我这就去张家看看!”
见汪孚林接过缰绳就毫不迟疑地上马,陈炳昌想追上去,可随即就停下了脚步,心情不禁有些郁结。
他在广州的时候还能帮上汪孚林一点忙,可到了京师,却好像根本只是坐在书房里而已。可汪孚林对自己却一向没得说,之前他甚至还听到汪孚林私底下对程乃轩提起,要让他过去给金宝伴读——说是伴读,其实不就是蹭许家的那点资源?他怎么好意思?
就在他犹犹豫豫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热络的声音:“这位小兄弟是汪掌道什么人?他这是去哪儿了?”
陈炳昌猛然回神,见是一个身穿官服的年轻人,又是从都察院出来,他立刻审慎了起来,拱拱手后就说道:“我是汪爷的书记,汪爷有些事先走一步,我不敢耽搁,想告辞了。”
见陈炳昌避若蛇蝎一般上马离去,王继光摸了摸鼻子,突然上前一把抢过自己随从手中的缰绳,竟是骑着那匹骡子就追了出去。自从上次把南京守备太监孟芳给弹劾下来之后,他就在都察院中一下子被孤立了,包括那几个为自己说过话的别道御史,如今竟也不理会自己,他要是不从汪孚林那打开突破口,这一年试职期满,怎可能再留在都察院?连名声都没挣着一点就落得如此下场,他怎么甘心!
第八一五章 翻墙打一架
汪孚林当然不会想到,王继光看见陈炳昌来报信的那一幕,竟然就直接骑着匹大走骡追在了自己屁股后头。在京师这种不能策马飞奔的地方,纵使是千里驹,也和这种骡子的速度没多少差别,所以只顾着前头没看后头的他压根没发现王继光,就这么直接拐进了大纱帽胡同。
果然,他在巷口就看见,张府门外那些等着接见的车马全都被翰林们给排挤在了后头,一行七八个人堵住了大门,高声嚷嚷要见张居正的声音甚至连他离得这么远都能听得清清楚楚。想到张府大门此时绝对进不去——他跑过去现身只怕要被某些正在火头上的翰林围殴,就算他武力值也许高一点儿,难道在张府门外上演一场全武行吗?而且,他远远张望着没瞧见王锡爵,更是头疼。
现实中的王锡爵他虽说不熟,可历史中的王锡爵他挺熟啊,人不会去堵张家侧门了吧?就算张居正从前对来访的人下过通牒,敢在侧门候见碰运气的,不管是谁,一概考评降一等,黜落为外官没商量。可王锡爵跑张府来,显然是官都未必要了,还怕张居正从前立下的那规矩?说不定就给人闯进去了呢?
他想到这里便调转了马头,可一出巷口就看到了王继光。见这位隶属于广东道的试御史一脸措手不及的傻样,讷讷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就眉头一挑道:“子善这是追着我到这里来的?”
“是……不是!只是我看见汪掌道走得急,生怕有什么事,所以跟过来看看!”王继光急中生智找了这么个理由,见汪孚林面露讥诮,他只恨不能找条地缝钻进去,当下哪里还敢停留,连忙陪笑道,“既是没事我就放心了,我这就走……”
“等等!”
这一次,却换成汪孚林直接开口把人喝住。要跟就跟,要走就走,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见原本已经手忙脚乱操控骡子的王继光很有些迟疑地停下手,他方才笑眯眯地说道:“你过去张府门前问一声,詹事府詹事王锡爵在哪?”
王继光本想拒绝,可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他咬了咬牙,最终便骑着骡子过去,当然不会去问那些正在激昂之中翰林们,而是找了一乘路边的轿子问了个仔细。好在因为今天这事非同小可,外头一溜在张府门外刷存在感的官员们全都听了一鳞半爪,当下王继光回来时,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听说王学士领头来的,然后他动作最敏捷,给他绕到张府侧门,冲进去了。”
汪孚林只觉得牙都酸了。这么多翰林都拦了下来,独独把一个四十开外年纪不小,也不是练家子的王锡爵给放进了侧门?这要说那些阻挡的家伙中,没人和王锡爵暗通款曲,没点猫腻,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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