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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3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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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这时候,偏偏他又只听汪孚林开口说道:“李大帅和张部院上任之前,辽东局势糜烂,田亩抛荒,兵员逃亡,兵器马匹不敷使用,文官捞钱,武官怕死,能够有如今这样的局面,亏的是张部院拼命整顿,而李大帅则一门心思整饬军伍,打仗的时候拼杀在前,于是辽东确实气象一新。但恕我直言,朝廷分化女真是一贯的宗旨,当年建州分为左右卫就是由此而来。觉昌安之死,正是建州女真进一步分裂的好机会。”

“此事我会如实禀奏张部院。”

“洪观察就算不这么说,我也想拜托一件事。”汪孚林说着就从枕头底下拿出了一封已经用火漆封口的信,双手呈递给了洪济远,“烦请洪观察一并把我这封信给张部院的信捎带过去。尽人事,听天命,虽说我一向不怎么喜欢后半截话,但事已至此,除了士弘他们尽人事,我也只能寄希望于边关守将能够擦亮眼睛了。事关重大,李大公子虽说愿意传达此命,但如果能有张部院开尊口,士弘他们千辛万苦不畏生死带回来的人,也就不至于再次被边将扣下。而这么一件事,只能拜托洪观察了。”

洪济远来的时候怒气冲冲,但走的时候却心事重重,那怒气却显然不见了。小北目送着这位带着几分沉重的背影,进屋之后见汪孚林正靠在那出神,不由得没好气地问道:“干嘛要装病?要装病不该是沈先生吗?”

“他是谦谦君子,至于我呢……你家相公我向来是个底线很低的小人。”

小北只是调侃一句,没想到汪孚林竟然如此自我贬损,一愣之后当即一个箭步窜上前去,死死捂住了他的嘴。见汪孚林眼睛闪闪地看着她,她才凶巴巴地叫道:“不许你瞧不起自己!你就算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也从来都是挺有担当的人!”

汪孚林费了老大力气才把小北的手给挪了下来,这才喘着粗气道:“我的小姑奶奶,你饶了我吧!你这话是很动听,可别那么粗鲁行不行?我说生病了其实也没错,那天吹了风又没在意,今天鼻子都快呼吸不了,你堵住我的嘴,这和杀夫有什么区别,嗯?”

小北知道汪孚林不过是说两句笑话活跃一下气氛,可越是如此,她就越知道他心里有事,可要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毕竟,不论从以前还是现在的事情看来,汪孚林都是一个心理很强大的人。顺势在床头坐下来之后,她就低声说道:“放心,沈公子他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这句话汪孚林近期已经听了无数次,但从妻子口中说出来,那种感觉却又很不相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如同许愿,也如同给自己打气一般,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说得没错,他们一定能平安回来。”

李如松身为总兵府长公子,他既然到了抚顺关,哪怕不会越俎代庖接管抚顺关防务,但给上上下下带来的安心感却是无以伦比的。而之前赵德铭和李晔两人六神无主,不敢轻易处置的觉昌安和努尔哈赤祖孙之间那同归于尽的火并,他却借着抚顺马市再次开市的机会,将这场事变宣扬了出去,颇有些痛心疾首的意思,同时派人前往赫图阿拉城报丧,并可带人前来勘验尸体。

因为两人尸体放在地窖中,又用了大量冰块保存的缘故,消息刚刚放出去,本就受礼敦之命在抚顺关附近屯驻的一干人等立刻匆匆求见,勘验了祖孙俩的尸体之后,哪怕有人悲愤,有人惊怒,更有人觉得此事乃是辽东总兵府一手策划,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还是准备先行起运两具棺木回去。

可几乎就在同时,传来了赫图阿拉城以行刺塔克世的名义派兵攻打章甲城,而章甲城在支撑乏力的情况下,城主阿纳哈求助于河洛葛善城的索长阿,另外三城则是趁火打劫,整个赫图阿拉地区打了个不亦乐乎。对于这么个消息,刚刚命信使快马加鞭去给张学颜送信的洪济远却只觉得汪孚林的判断竟然颇为独到,心中原本因为那场事变而激起的不满不知不觉再次扭转,认同度比之前更高了三分。

而李如松也并不意外,在之前赶到抚顺关得知一应情况之后,他就在第一时间行文辽阳副总兵曹簋,命其从辽阳增兵鸦鹘关,这一来逗留了数日,便准备亲自赶往鸦鹘关。可就在这节骨眼上,鸦鹘关守备却送来了一个让他瞠目结舌的消息。

有自称南直隶宣城沈有容的人,带着超过六百余女真人,声称是当初被掳掠到女真去的辽东军民又或者其后裔,请求入关。最初守将大为存疑,只许沈有容坐吊篮入关陈情,却没料想一股女真兵马衔尾追来,结果沈有容领着这帮人,根据鸦鹘关的地形,对追来的一股女真兵马打了个漂亮的阻击战,斩首十余,重伤更多,虽己方损伤颇大,可敌军竟是溃退而走。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见此情景,立刻亲自登上城头,问话之后下令分批缴械收人进关,同时进行紧急甄别,并派人六百里加急禀报给辽东巡抚张学颜。至于给李如松的消息,当然就是守将自作主张紧急送来的。

事情到了这个份上,李如松只觉得脑际轰然炸裂了开来,当即直奔李宅汪孚林寄居之处。一进屋,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翻手为云覆手雨,你好能耐!辽东多少文武,就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

第五九四章 功过难评述

尽管已经用之前发生在抚顺关的那场中途消弭的危机以及共同利益,绑定了赵德铭和李晔,同时又说动了洪济远,但在自己之前完全不熟悉的辽东这一亩三分地上,汪孚林当然不可能和李如松这位总兵府长公子似的消息灵通,更何况,就这几天,他其实相当于已经被软禁了。

因为知道有人在院子里严防死守,他这两天干脆依旧“卧病在床”,但那只是表象,实则他拉着小北和碧竹在屋子里下棋玩牌自娱,甚至连扑克牌都用硬纸板裁纸刀做了一副。此时此刻,听见李如松这显然带着情绪的话,正捏着满把好牌的他笑着将手里的东西都抛了出去,这才将双手枕在脑后,似笑非笑地说道:“让我猜一猜,李兄此来,是不是沈士弘和我以及沈家那几个胆敢提着脑袋追出抚顺关的勇士有了消息?”

“是有了消息,而且正好出现在鸦鹘关外,还带着六百余自称是辽东军民的女真人。可他们还来不及进城,就有一群女真人衔尾追击,他们还上演了一场绝地反击的好戏,震动了鸦鹘关上下。分守辽海东宁道张观察亲自下令出兵威慑,同时将这些人分批缴械,接了入城。”

紧急奏报上提到的这些,李如松干脆全都说了个清楚,见汪孚林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他便冷笑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你倒是用的好兵法。可你这么拿着沈士弘的命去赌成功完成张部院那桩任务的可能性,沈先生不知情吧?真没想到,你平时对他们叔侄那样亲近,关键时刻却如此拿人冒险!”

“李兄,以己推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此事本就是我和沈兄商议过的,他当然知道,至于士弘,谁也没想让他去,他却偷听了我们的话,而后主动请缨,甚至不管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训,直接剃光了半个脑袋倒逼我们。用他的话来说,一想到同胞都犹如王思明那般在女真人的手上吃苦受难,犹如牲口供人驱策,他就只觉得万分坐不住。

虽说大多数被掳掠过去的辽东军民,都不是在李大帅上任之后,但当初辽东腹背受敌时损失的那些人口,一部分成了岛民,一部分逃入山海关,一部分被女真人掳掠去,李兄总不会否认吧?这些年来,哪怕是攻破古勒寨,又救回来接回来多少原本隶属于辽东的军民?”

汪孚林越说声音越高,到最后已是声色俱厉,李如松顿时有些措手不及。两人之前已经相处了这么久,在李如松看来,自己应该已经很了解汪孚林这个人。才华自是不用说的,能够通过科场那重重关卡的人,总不至于不学无术,而汪孚林做人八面玲珑,为人处事让人不知不觉就很容易与其亲近生出好感,言谈让人如沐春风。可此时此刻突然面对那极其尖锐的词锋,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对汪孚林的了解其实一直都浮于表面,还远远不够。

“所以,自从接受了张部院招抚女真降人的任务,我就一直在思量,我刚来辽东,对于女真人统共就了解这么一丁点,如何招降?更何况,古勒寨是怎么被攻破的,事后又是怎样一片光景,只怕早就在建州女真甚至海西女真散布了开来,而王杲那些部众应该有很多人失去了亲人,有多少人愿意来投?”

此时此刻,汪孚林已经不那么在意李家父子得知自己了解大破古勒寨的真相时会是什么光景,更何况此时此刻他不得不点破这一点而已。

“而且,听了王思明自述在女真人那里当阿哈的日子,我就在想,若是消息散布开来,真心实意想要来投的人,只怕就只有这样的阿哈了。可手无寸铁的他们,只会白白被人截杀死在路上!要把这样一批人拧成一股绳,就只能派出人去关外呼应,所以我也下不了这样的决心。可速儿哈赤却偏偏跑了,我就提了提,没想到这样九死一生的事情,王思明愿意去,而士弘和那些勇士更是不由分说,一个个主动剃发易服要跟着去!”

说到这里,汪孚林方才把声音放和缓了一些,轻轻舒了一口气:“说实在的,我这个人虽说喜欢豪赌,但并不是冲动的人,那时候却很想跟着一块去,可最终,我也就只能为他们拖延拖延时间,做点打扫善后的事。我想,辽东李大帅赫赫威名,要做成这件事,总比士弘这些初出茅庐上的要容易无数倍,无奈之前他没有做,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做,那么,也就只能那些只有满腔意气的勇士去做一做,我没什么才能,也就只能担担责任了。”

李如松顿时脸色黑得如同锅底。李家扎根辽东已经有好几代人了,世代从军,因为积功而拥有了指挥佥事的世职,所以哪怕是当初最穷困,没有路费去京师承袭世职,却还不至于如同普通军民那样困窘到缺衣少食。而等到飞黄腾达之后,如何建立战功才是问题,那些已经被女真人掳掠过去,剃发易服的辽东军民又或者其后裔,放在李家人、边将甚至士卒的眼中,那又和会活动的军功有什么两样?斩首之后,难道还能分得出是汉人又或者女真人?

镇定了一下的李大公子阴着脸问道:“你想怎么担责任?”

“给张部院的信早就送走了,至于送去京师给我伯父,让其转呈的奏疏,估计早就出山海关了。”

汪孚林看了一眼满脸惊怒的李如松,这才耸了耸肩道:“说实在的,我这个人其实并不在意当多大的官,是不是权倾一时,是不是削籍为民我也不在乎。顺便告诉李大公子你一件事,我之前凑巧从苑马寺卿洪观察嘴里套出了几句话,说是张部院托付我那桩任务是假,派了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张观察在鸦鹘关打算招抚女真降人是真。我不大清楚这事情是怎么操作的,也许被我这一搅和,张部院的谋划落空,他也恼上了我呢?这样算一算,我是不是一下子得罪了你们辽东军政两大巨头?”

张学颜竟然也在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李如松终于再也没心思在这里继续磨牙下去了,转身就往外走。可拉开大门的一刹那,他突然又改变了主意,竟是头也不回地说道:“想来你的病也应该好了,那就收拾收拾,和我走一趟鸦鹘关!”

见李如松也不解释,就这么消失在门外,小北不由得大为讶异:“刚刚还和你针锋相对,怎么他就突然好说话了?”

“不然怎么样,把我继续软禁在抚顺关?我要和沈兄那样只是举人,自然问题不大,可我偏偏是进士,要只是个没出仕的进士也就算了,可我家伯父是兵部侍郎,我偏偏就和张家几个公子打过一阵子交道,还见过首辅,见过兵部尚书,到了辽东还见过辽东巡抚,李家人还能怎么样?”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跳下床来,趿拉了鞋子去拿衣架上的衣服,披上之后才继续说道:“要论打仗,我比不上李家父子一根手指头,要论体恤军民百姓的慈悲心肠,我也比不上沈兄和士弘他们一根手指头,说到底,以我的性子,为国为民这四个字有点重了。归根结底,我只是不想将来儿子的儿子如同当年北宋末年遭遇靖康之耻的人一样,也经历一场恐怖的惨变。”

归根结底四个字之后的话,汪孚林刻意压低了声音,几近于呢喃,除却就在屋子里的小北和碧竹,在这种没有铜管地听的地方,不可能被任何其他人偷听到。而小北觉得这简直如同预言一般不可思议,但她更知道,汪孚林从来不会无的放矢,她也只能把满腹疑惑暂且压下,赶紧和碧竹开始整理东西。

而跨出院子的汪孚林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懋学。显然,才被将了一军的李如松还没来得及,又或者没心情去通知沈懋学。得知沈有容平安进了鸦鹘关,同样被软禁了数日的沈懋学伸手想去捧起茶盏喝茶,可手一抖,整整一盏茶完全倾倒在了桌面上,他却根本没注意那顺着桌面流到了衣裳下摆的水珠,只顾着在那深深呼吸,许久才憋出了一句话来。

“老天有眼!”

从抚顺关前往鸦鹘关的一路上,李如松没和汪孚林这一行人说半句话,之前从广宁出发时的言笑无忌无影无踪。对于这种沉肃的低气压,汪孚林没事人似的,该吃吃,该喝喝,和自己人说起笑话的时候,照旧和从前一模一样,以至于李家家丁们都不由得为之侧目,暗想这到底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还是个心思阴沉算计狠辣的高人。而沈懋学则是小心留意着一路上各种通信,奈何李如松这一次什么都不告诉他们,他也只能暗自担忧。

毕竟,他们着实用了一种朝廷绝对不会提倡的方式,细究下来恐怕不但无功,反而有罪!

一日半间累计赶路十个时辰的疾驰,鸦鹘关终于渐渐在望。然而,最先映入众人眼帘的,除却那关城以及城头大字,而是那在城头上高高飘扬的一面大旗。这一世保养得好完全没有近视眼的汪孚林一眼就看清楚了那上头的五个字,嘴里干脆念出了声。

“辽东巡抚张!”

不用汪孚林念,目力超群的李如松和随行家丁就已经全都看到了,别人也就罢了,李如松计算着消息在路上来回传递的脚程,最终骇然发现,张学颜绝对不曾走过冤枉路,那位辽东巡抚就是直奔鸦鹘关来的!

第五九五章 你好大的胆子!

鸦鹘关原本是辽东边墙之中东南线最重要的关卡之一,呼应的正是东南面新建的宽甸六堡,故而不设马市,守备力量并不逊色于抚顺关。而且由于早早得了李如松传信,协守辽阳副总兵曹簋从附近的清河堡、威宁营相继调兵一部分增援,而原本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便一直在此,如今辽东巡抚张学颜突然莅临,此地更是部署严密,说是固若金汤也不为过。

无论李如松,又或者是汪孚林和沈懋学,乃至于上任途中在抚顺马市抛掷了大把大把时间的苑马寺卿洪济远,这都是时隔很长一段日子后,再见辽东巡抚张学颜,各自的心情也绝不相同。

李成梁这些年在辽东威名赫赫,文官当中唯一能真正压制他的,也就只有同样威信卓著,令行禁止的张学颜了。两人在大体的军政方针上素来比较一致,至少在外人看来都是如此,至于当事者本人的想法,那就只有自己心里有数了。但李如松毕竟是李成梁的长子,对于很多内情了解颇多,故而在进了鸦鹘关之后,他见鸦鹘关冯守备亲自迎了出来,立刻问道:“张部院如今人在哪?”

“在守备府……哎,大公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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