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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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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桩突发事件,汪孚林特意多留了徐家父子几天,顺带也招待了一下董其昌。他听说过董其昌是书画大家,但人品不咋的,可几天交流下来只觉得人固然有些傲气,可倒没有太让人讨厌的特质,当然,也许是因为流传后世的书画技艺尚未大成。这天给三人送行,他就做了一下和事老,眼见徐思诚和董其昌彼此算是赔礼道歉互相谅解了,他就对徐光启笑道:“回去好好读书,如果有什么事要帮忙,可以到松江府的长风镖局捎信,那些人知道怎么找我。”

“好,谢谢汪叔叔。”

尽管被人叫爹都不是一天两天了,但听到徐光启这一声叔叔,汪孚林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趁着徐思诚和董其昌都还远着,他就蹲了下来低声说道:“我知道你对那些杂学感兴趣,回头要什么书,也可以拜托长风镖局帮你找,我会吩咐他们的。不过有一点,先读书考个功名,别让你爹娘家里负担太重。”

“我知道了,谢谢汪叔叔!”徐光启连忙点头,随即又扭头看着小北,不好意思地说,“谢谢婶子送我的那顶帽子。”

小北在南京有名的皮货行买了四顶帽子,三顶捎回去给金宝和秋枫叶小胖,还有一顶就送了徐光启,她却不像汪孚林那样老气横秋,轻哼一声道:“什么婶子,叫姐姐!下次我们去松江府的时候,你带我们去吃松江特产就行了,某人就是好吃,否则也不会遇上你们父子!”

徐光启忍不住咧嘴一笑,慌忙答应了之后,就跑过去拉了父亲的手,这才对着汪孚林和小北招了招手告别。

眼看着三人上了骡车,渐渐远行,汪孚林方才打了个呵欠说:“我们也该回徽州府去了,再呆在南京,再惹事,我怀疑就有人忍不住要对我剥皮拆骨了。”

小北见汪孚林意味深长地看了过来,她一下子有些尴尬。这次在南京的事情要说都是她惹出来的,难道是她嫁给汪孚林之后,身上也开始沾染了惹是生非的特质?她只能没好气地哼了一声:“那就回去呗,爹娘也一定想我们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守在身后的碧竹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人径直朝这边过来,赶紧迎上去打算问个究竟。可她都还没开口,那人却是长揖行礼,极其客气地说道:“这位姑娘,我家老爷想见一见你的两位主人。”

碧竹狐疑地往不远处看了一眼,见是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她也没顾得上一身男装却被人认出是女子,想了想便转身回来禀告了汪孚林和小北。

虽说汪孚林也觉得诧异,但那前来传话的仆人垂手而立,乍一看去显得很有教养,那马车也不是前呼后拥的势豪做派,他想了想也就带着小北缓步过去。等到了车前,之前那仆人便躬身说道:“老爷,汪小官人和娘子已经来了。”

“嗯。”

车中淡淡一声答应后,便有人揭开了车帘,就只见偌大的车厢之中,只有一个年过半百的老者端坐其中,此时的脸色赫然有些复杂。汪孚林一眼便认出,那就是今年乡试主考官耿定向,而小北则是迅速瞅了一眼便立刻低下了头。从前听苏夫人提起耿定向的时候,她并没有太多印象,可今天这一见,分明是脑海中颇有印象的人,至少从前来胡府绝不止一次!

“既是故人子弟,上车说话吧。”

第四七三章 被捅破的窗户纸

一句故人子弟,在汪孚林和小北听来,自然比明面上更多一层含义。耿定向和汪道昆是有点关系不假,可真要说起来,他和胡宗宪的渊源更深。汪孚林与小北交换了一个眼色,最终还是从容行礼,携妻子一块登上了马车。他才和小北刚刚坐定,就只听耿定向突然出口吟道:“三台中坼,大星告殒,夷夏同悲,黄稚走哭。耕夫为之释耒,织妾爰以下机。贤伉俪知道,此言出自何处?”

小北只觉得整个人都一下子僵了,而汪孚林则伸手按在了她的手上,沉声说道:“知道,乃是老师当年送胡部堂灵柩回乡之后,抚棺痛哭祭祀时说的。据说,老师当初回到南京之后,形容东南子民闻听胡部堂故去的反应,还曾经用过这几句话。因为老师当年义举,徽州府绩溪县龙川村胡氏上下一直铭感五内,呼之为胡氏恩人。”

耿定向听着汪孚林的话,眼睛却一直看着小北,见她的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哪怕汪孚林伸手盖在她的手上,却依旧遮掩不住那微微颤抖的动作。此时此刻,他原本的怀疑几乎变成了确信,顿时长叹了一声:“虽说我因为得罪严嵩丢官,在胡公幕中总共还不到一年时间便已经起复,不为人所知,但当年胡公抱幼女于膝头,与人纵论军略时的情景,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一晃这么多年过去,昔日稚子已经谈婚论嫁,倘若胡公泉下有知,定然会心中欣慰。”

小北万万没料到耿定向竟然会这么直接地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若不是汪孚林改按为握,她只怕立时就坐不住了。然而,低着头的她却能清清楚楚地感觉到,自己那大颗大颗掉落在手背上的眼泪。她紧紧咬住了嘴唇,竭力控制自己发出抽泣的声音。

“我和内子成婚过后,曾经去绩溪龙川村的胡氏祖茔祭拜过。”汪孚林直接代小北回答了一句,见耿定向那凝重中带着几分责备的神情缓和了许多,他才继续说道,“当初胡公蒙冤入狱,不久自尽身死,原徽州知府何东序出于私怨,捕拿胡氏家眷入狱,令女眷跣足上堂加以羞辱,以至于胡公妻女早逝,此事广为人知。然而在兵围练水之畔的西园之前,也许有人侥幸逃出,却也未必可知。只可惜那时候朝中力主清算的是徐阁老,纵使奔走也无济于事。”

尽管汪孚林说得含糊,但耿定向还是大致听明白了。他虽出自王氏泰州学派,骨子里却并不像王畿罗汝芳等人那样自由散漫,而是致力于维护人伦,用一句后世的评价来说,他是个道学先生,对小北这种逃出胡家之后竟未曾归宗的行为非常不认同。因此,接下来他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马车再次停了下来,他打起车帘,见面前是一个清净的茶摊,这才淡淡地说道:“下车说话吧。”

车夫乃是多年老家仆,跟车的同样如此,但耿定向毕竟不想今天这番见面对谈让外人知道。下车之后,见茶摊的主人已经由仆人们给了钱暂时退避,周遭再也没有外人,他方才看着小北痛心疾首地说:“胡公当年何等宠爱于你,甚至不顾人言为你延请名师教授武艺,可你逃出胡家之后,这许多年有的是机会归宗,更何况去年胡公冤屈已然昭雪复旧职,你怎可不归宗?”

小北虽说感谢耿定向当年的情谊,但听到对方以人伦大义责备,她顿时抬起了头,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愧疚:“若先父仍在,我当然会认祖归宗,可我二位兄长是何等样人,耿先生会不知道吗?一个为自身安危弃灵柩于半道,一个过驿站勒索供给而为海刚峰逮治,我嫡母嫡姐又是如何死的?我当年和乳母逃出胡家,只是为了求助于当年故旧鸣冤救人,可为何没多久就传来了我的死讯?甚至于当初父亲五周年祭祀的时候,我那次兄都差点与人做了交易!”

见耿定向沉默不语,小北便继续说道:“于他们来说,名利最重要,我既然是死人了,何必还要回去烦扰他们?不瞒耿先生,汪孚林便是父亲当年为我定下的夫婿,只没想到我随现在的爹娘到歙县上任之后,竟然能够遇到他,也算是父亲在天之灵护佑。我如今有不畏权威,敢拼敢说的爹,也有视我如己出,悉心爱护的娘,更有照顾我多年的姐姐,敬我爱我的弟弟,我为何要费尽心机死人复活去回胡家认祖归宗?”

汪孚林见小北都把话说出来了,他便接口道:“所以,去年我和小北成婚的时候,何夫山先生,鹿门先生,新安吕公子,不少胡门旧识都来了。我认为,情义在心,不在表面,胡公如若在世,绝不会责备我们二人。”

听到这里,耿定向面色已然不是早先那光景。他有些心不在焉地喝了一口茶,尽管那茶叶很粗,茶水更是带着几分涩味,但他没有太放在心上,而是还沉浸在刚刚那些话语中。良久,他摇了摇头说:“虽说我着实不敢苟同,但你们的其他长辈既都知道了,我也无话可说。只不过……”

他眼神复杂地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声音低沉地说:“胡公后继无人,世人皆知,哪怕你名义上并非他的女婿,可毕竟是娶了他的女儿。只希望你能一步一步踏踏实实,不要堕了他当年东南柱石的名头!言尽于此,你二人好自为之吧!”

见耿定向就这么站起身来,随即步履有些踉跄地走出了茶摊,扶着仆人的手上了马车,不消一会儿,车马就消失在了视线中,汪孚林便揽着小北的肩膀,低声说道:“好啦,别管他怎么说,我们只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人活一世是为了自己活的,可不是为了别人怎么说而活的。”

“我一开始挺伤心的,可后来就不伤心了。”小北抬起头来,眼睛虽说微微红肿,确实正明亮,“刚刚说到爹娘和姐姐弟弟的时候,我觉得那和天上的父亲一样,都是我最亲的亲人。别人若不理解,那是别人的事,我只知道,生恩养恩一样重,没有厚薄之分!”

“这话说得好,让岳父岳母,还有姐姐小胖子他们听到,一定会觉得没白养你。”

汪孚林一面说,一面拽着小北起身出去,却见碧竹牵着三匹马正等候在那儿。他正打算就此上马回城,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树后,一条人影缓缓转了出来,随即摘掉了头上的斗笠。尽管统共就只和此人见过一面,但那次新安会馆抄检事件很不小,他第一时间就把人认了出来,可不是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潘二爷?心头一跳的他正要嘱咐小北一声,却发现人突然手一抖,手中斗笠朝他们倏然扔了过来,人也随之飞身扑上。

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突袭,汪孚林又诧异又警醒,右手一扣一抬,腰中宝剑已经连鞘上抬,正好将斗笠磕飞。可就在这时候,那潘二爷竟已经朝小北攻了上去,拳脚虎虎生风,乍一看去好不威猛。大吃一惊的他本想上去帮忙,可看到小北应付地轻松自如,再一细看,那些攻势怎么看怎么有些奇怪,他便一把拦住了打算冲上去的碧竹,瞅准空子喝了一句:“潘二爷,你可以停手了吧?这种猴子戏还需要继续演下去?”

话音刚落,小北已经一个旋身落在了汪孚林身侧。而潘二爷收手而立,眼睛却依旧往小北那边瞟了几眼,这才不动声色拱了拱手:“得罪了。”

汪孚林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今天出城给人送行还真是见鬼了,先被耿定向拦住说了一通话,现在竟然又多出了这样一个不速之客?心头既然不痛快,他说话的口气自然就不那么好了:“潘二爷应该不是特意在这里巧遇我们吧?”

“当然是自从汪小官人夫妇从城里出发送人出来的时候,我就一直跟上了。却没想到竟然会被今科乡试主考官耿大人捷足先登,我不好靠近,只能在这里守株待兔。”潘二爷毫不讳言自己跟踪了一路,随即淡淡地说道,“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东城兵马司出了何四这样一个败类,如今压力很不小。我只是奇怪,何四此人早不败露晚不败露,却偏偏是搜查了新安会馆之后他请假的次日,就被人扭送去了出首,这是不是巧合了一点。”

先头小北说,潘二爷竟然曾经亲自到新安会馆查访,汪孚林那时候就有些警惕,却没想到此人竟然会锲而不舍追了这条线,甚至还那么准地盯上了自己夫妻!他有些庆幸最近没有让严妈妈和小北同进同出,又看到暂时没生意的茶摊上,那主人正在打盹,这条耿定向特意令随从车夫带过来的官道岔路上,暂时也不见行人,他便丢给碧竹一个眼色,让她看好小北,自己则是径直走上前去。

“潘二爷究竟想说什么?”

“那两个杖责充军的犯人,押送北上的人是我挑选的。虽说他们都很硬气,三木之下都不曾吐露什么,但却被我问出了一点东西。他们说,是在与何四密谈的时候被人闯入的,而且闯入的人轻轻巧巧就探出了何四的纰漏,由此撕开了真相。最重要的是,他们认为,来人是浙军旧部。可是,他们是直肠子没脑筋的人,我却不是,浙军旧部为什么会刚巧跟到了他们密会的地方?为什么会想到授意他们用这样闹大的方式保命?难道不是因为何四此人,曾经是胡部堂亲兵,于是很巧地被人认了出来?可他在南京早已不是一天两天,此事也不是隐秘,为何无巧不巧就在那天被人认出且识破了?”

第四七四章 夺回主动

终于遇上嗅觉特别灵敏,脑子也特别好使的家伙了!

汪孚林很清楚,小北和严妈妈主仆俩当初跟上胡宗宪曾经的亲兵何四,由此揭开了一场大风波的序幕,乍一看去,仿佛并没有露出任何行迹,现身的时候也是男装假声,可问题就在于,她们为什么会这么巧地撞破,又为什么会指点别人采用那样的策略?所以,真正聪明的有心人会在追查时把矛头指向新安会馆,这是顺理成章的。可是,直接盯上自己夫妻,这就显得有些没有道理了。

“这里虽说没有人,但不是说话的地方,如果汪小官人和娘子不在意,回城说话如何?”

潘二爷突然如此相邀,汪孚林虽说有些迟疑,但最终还是答应了:“也罢,潘二爷你有这么多疑问,正好我也很想知道答案,不妨请为我答疑解惑。”

小北只恨自己当初首尾收拾得不够干净,策马回城的一路上,她那一张脸一直绷得紧紧的。碧竹看出了小姐心情不好,自然有意和小北一块落在后面。见人咬牙切齿拿着缰绳在那泄愤,她只能小声劝解道:“小姐,你要相信小官人,他又不是没经过大风大浪,这点事情他一定会解决的。”

“我知道他厉害!”小北低声咕哝了一句,可眼睛死死盯着潘二爷的背影,恨不能扎出两个洞来,剩下的一句话却没说出来。

问题这次人家才是有备而来,不会真的出大纰漏吧?

如今礼教大防比唐宋严格了不知道多少倍,尽管并没有明文说大家女眷出门一定得坐轿坐车,但去近点儿的地方也就算了,骑马出城却绝对少有,哪怕汪孚林找来了及身长幂离,被人瞧见依旧不免说三道四。所以,他特意拐到了新安会馆后门,正要嘱咐碧竹带着小北先回去休息,却不防潘二爷回头说道:“汪小官人,在下其实是有事和贤伉俪一同商量,能否请少夫人一同赏光?我也知道陋室不足以迎贵客,特意定下了一处清雅地方。”

这下子,小北也好,汪孚林也好,全都提起了全副精神。事到如今,他们也只能见招拆招,汪孚林当下打手势让小北上前与自己并行,随即做了个手势说:“那好,潘二爷带路!”

尽管设想过各种密谈的场所,但当真正到了地头,发现那赫然是一条秦淮河上的灯船,汪孚林在诧异的同时,却也知道秦淮河上白天不开灯船,又不像运河上络绎不绝满是舟船,等闲人若要泛舟,必定会去玄武湖,这里确实最适合谈话。

作为东城兵马司的副指挥,潘二爷的面子非同小可,船边等候的人满脸堆笑交割了船之后,就帮忙解开缆绳,放一帮人上了船。这一艘船上茶水饮食全都齐备,人却没有留下一个。潘二爷亲自操舟,就只见他熟练地用撑船的竹篙把控了方向,等船逐渐行稳之后,他一路撑船前行,看上去就仿佛是个老练的船家。就连站在船头的汪孚林也忍不住赞了一声:“没想到潘二爷还是舟楫高手。”

“我曾经是海上渔民,更熟悉的是海上操舟。”这条单层的小灯船在潘二爷的操控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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