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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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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让乡试之后本来就浮动的人心更加躁动了起来。而第二天一大早,大多数人才刚刚从梦乡中苏醒过来,大街上便再次满是全副武装的官兵,声称是搜捕纵火的犯人。因为当场束手就擒的那个人便是秀才,剩余的两个纵火犯也被人指认是今科参加南直隶乡试的秀才,因此哪怕是这些身上有功名特权的读书人,也不得不面对拿着画像的五城兵马司军士搜查和诘问,新安会馆自然也不例外。

然而,这里居住的到底有几十位秀才,而且又是徽商暂居之地,领队的东城兵马司副指挥总算还保持着几分客气。然而,态度尚可,但他搜查起来却丝毫不含糊,一路从外到内,始终一丝不苟。而新安会馆分前后,当他来到二门的时候,会馆主事的一个管事便不得不百般说情道:“潘二爷,后头住的都是咱们徽帮之中那些豪商及其子弟,甚至还有些带着家眷,这实在是不太方便。如若一定要搜查,能不能让女眷先行隔开回避一下?”

那潘二爷眉头一皱,可想到徽州一府六县每三年出的进士很不少,在朝也颇有高官,万一得罪太过就不好了,因此他略一思忖便答应了这个条件。果然,相较于前头那些动辄两三人合居一室的秀才,后头的套院屋子显然要讲究得多,他刻意约束麾下军士,而里头的住客也比前头的秀才会来事得多,也不吝啬打赏,故而倒也相安无事。

当他推开一间屋子的大门,见里头两个衣着讲究的年轻公子正在下棋时,刚扫了他们一眼对照手中的影子图形,突然就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潘二爷,抓到了,前头说是抓到了一个纵火的犯人!”

听到这一声,潘二顿时心中一跳。在他看来,花了钱却毫无所得,最终烧了那书肆的纵火犯,最有可能便是某些穷书生,而能够住在新安会馆后头这些套院的豪商子弟,怎也不至于因为花了点钱就这么大动干戈,他亲自搜查,也不过是为了谨慎起见,再加上怕麾下闹出事情来而已。因此,他扫了一眼那讶异抬头看来的那两位年轻公子,见他们和绘制出来的画像半点不像,一拱手道了声得罪便立刻转身离去。

他这一走,汪孚林立刻丢下了手中的黑白子,没好气地冲程乃轩道:“人家都搜查上门了,你却还非要摆架子拉我下棋,若是碰到不讲理的人呢?”

“可人家不是挺讲理的吗?”程乃轩赶紧赔笑,随即却又说道,“刚刚外头禀报的话听着像是在咱们新安会馆里抓到了一个纵火犯,我觉得不至于吧?双木,这时候可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去看看!”

汪孚林也知道眼下不能躲清闲,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便立刻起身出门。当他们几乎是紧随着那出去的一行官兵来到前头大堂时,就只见两个军士已经架着一个儒衫青年往门外拖去,而他们身后好些生员正在大声喧哗,甚至还有人在叫嚣评理之外,鼓动把人给抢回来。面对这一团乱糟糟的情况,汪孚林还没来得及看清楚被抓的那人是谁,程乃轩便惊呼了一声。

“那不是婺源的江文明吗?”

第四六三章 什么叫仗义

提学大宗师主持的道试和科考都是按道划分,如此不会一次性集中太多考生,也利于管理。所以,此次徽州府这些来考乡试的秀才,大多都是从科考脱颖而出的佼佼者,反倒是经由录遗而杀出来的就只有区区一个,再加上大家都在这新安会馆住了那么多天,自然也算是熟识了。汪孚林虽说这一科才参加乡试,但三年前的徽州府城状元楼英雄宴,他就曾经抢掉了最大的风头,今年这批参加万历元年乡试的秀才不少都是参加过上届乡试的,大多认识他。

正因为认识,也很清楚汪小官人的某些名声,所以不管心里如何,表面上却都对他颇为客气。然而,这其中并不包括那位婺源的江文明相公。

江文明这一年二十有六,出身贫寒,乃是有名的婺源才子,连日以来一贯是汪孚林出现的场合他必定不会露面,在某些小圈子里也对其嗤之以鼻,甚至对程家汪家从商贾起家颇为鄙薄。然而,此人才华却着实是一等一的,徽宁道科考乃一等第一名,岁考更是常常名列前茅。

程乃轩对此早就心里不痛快了,私底下便对汪孚林说过好几次,住的是人家商贾提供的房子,吃的是人家商贾提供的饭菜,你一文钱不掏,说什么风凉话,有本事自己去南京城找地方住!

可这会儿程乃轩的惊呼却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意思,反而有几分义愤。而汪孚林听明白之后,瞅准了之前那个带头的军官潘二爷,径直上前问道:“敢问各位把江公子当成纵火的凶嫌捕拿,是有目击者认出了江公子,还是从他房里搜出了什么证物?”

潘二爷对汪孚林和程乃轩二人都还留有颇深的印象,毕竟遇到官兵搜查还能淡定自若地下棋,不是胆色太肥,就是背景深厚,因此见汪孚林排众而出开口质问,四周围的嘈杂喧哗须臾就没了,他也不好太过怠慢,正踌躇间,却有人在几个军士的簇拥下大步过来了,正是他的副手应隆。应隆之前在前院带着如狼似虎的军士逐间房搜查,看惯了那些生员敢怒不敢言的面孔,此刻瞅了一眼汪孚林那蓝衫,便冷笑一声道:“东城兵马司办事,你有何权过问?”

“现在正是乡试之后,满城两三千名秀才本就尚在躁动之时,各位奉上命查案抓人也无可厚非,我是无权过问,可东城兵马司在新安会馆抓到了人,难不成就不能给大家一个缘由,给大家一个安心,也好歹让江公子心里明白?”

应隆登时脸色一黑,想到别人给自己捎带的口信,他就又强硬了起来:“老子没工夫和你废话,来人,把那小子押走!”

汪孚林见此人眼神闪烁,却偏偏就不肯接自己的话茬,顿时疑云大起。虽说和江文明没什么交情,但南京新安会馆代表的是徽州一府六县,哪怕平时有再多的矛盾,这时候却也不能不管不顾,因此,他只能对着那位沉默不语的潘二爷拱拱手道:“既然那位军爷不肯给我们一个回答,那敢问潘二爷可否能给我等一个回复?如若不能,那我只能带着其他生员到应天巡抚衙门去陈情了!”

听到应天巡抚衙门六个字,刚刚安静下来等汪孚林出面的生员们顿时群起附和:“对,我们去应天巡抚衙门请张巡抚给个公道!”

“抓人怎么能连个说法都没有!”

“东城兵马司莫非就没有王法不成?”

那应隆见潘二爷脸色阴沉,顿时觉得有些不妙。等看到潘二爷目光冷峻地往自己看了过来,他只能慌忙赶上前去,低声说道:“潘指挥,不过是个穷书生,别被这些酸秀才给吓着了,他们也就是说说而已。其实,是有人指名了要落那小子的名声……”

这话还没说完,他就只见潘二爷眼神一寒,到了嘴边的后半截话不由自主就吞了回去,耳边却传来了潘二爷低沉冷冽的声音:“先不说徽商富甲东南,就说如今在朝为官的徽人有多少,你算过没有?若你在别处把人拿走也就罢了,你竟然会蠢到在新安会馆干私活,你的脑袋里都装着什么?”

几句训斥之后,潘二爷面上却露出一副从手下那里打听情况的样子,随即冲左右使了个眼色,等到他们上前护持住了面上一阵青一阵白的应隆,他这才踱到仍被死死架住的江文明面前,见他和画像上的人并不相似,就随口询问了几个问题,见显然被吓着了的江文明虽说有些结结巴巴,回答却还有些条理,最重要的是,书肆纵火案发生的时候,人根本就和几个同窗在另一处地方,不在场证明是铁板钉钉的,他登时心中更怒,当即喝令手下军士把人放开。

紧跟着,他就和煦地拱了拱手:“下头人不懂事,委屈了江相公。”

潘二爷这个副指挥毕竟是正七品官,尽管刚刚那些军士确实有辱斯文,可他这样一赔礼,江文明虽说仍有怨恨,终究也只能揭过。而潘二爷赔过礼之后,却又笑容可掬地向汪孚林拱了拱手说:“幸好这位相公多提醒一声,否则抓错了人,我也要担干系,多谢。”

汪孚林这会儿更确定有猫腻,可人家既然愿意找台阶下,他当然不会煞风景,当即回礼道:“刚刚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哪里。”尽管潘二爷更想知道的是汪孚林的来历,可眼下显然不是什么好时机,他微微颔首,随即吩咐道,“好了,这座新安会馆已经都查过了,且去别处查!”

眼见刚刚翻得四处鸡飞狗跳的东城兵马司官兵就这么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大堂里的秀才们先是寂静了好一阵子,随即就爆发出了一阵欢呼。汪孚林之前就给他们挡了不少挑衅,这次又把东城兵马司给挡了回去,而且还不是拿出家里人的后台显摆,而是拉着大家一起造声势,当然人人都觉得面上有光彩。

至于江文明的几个好友,当然是赶紧询问江文明的情况,然后又把人拖到了汪孚林面前。不论从前有什么样的芥蒂,今天险些被抓到东城兵马司去走一圈,哪怕能囫囵出来,这名声体面全都没了,江文明讷讷道谢的同时,脸上却也涨得通红。汪孚林当然乐得继续做好人,半点不计前嫌不说,还安慰了这位饱受惊吓的婺源才子一番,随即支使程乃轩送了人回房,却又留下了他的几个好友。

“刚刚那情形看着有些诡异,江兄之前是得罪过什么人?”

江文明的几个朋友面面相觑,好半晌才有一个人不好意思地说:“江兄乡试之前在外参加文会诗社也很不少,他这个人向来不太留情面,也许是在那种时候得罪了人?”

不就是毒舌吗?可他汪孚林也不差啊,要说他之前对付砸场子那帮人,新得罪的人似乎更多吧!

汪孚林有些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细细又追问了几句,江文明的几个朋友之中方才有人惊咦了一声:“咦,我想起来了,之前我们几个硬是拉着江兄去过秦淮河,在一条灯船上和一帮本地人起了争执。江兄三首诗把人打得气焰全消,可却禁不住对方为首的那个公子一掷千金,把我们赶了下来,最后江兄撂下狠话说是有本事乡试场上见真章……”

六朝金粉地之中赫赫有名的脂粉之地,秦淮河上的灯船,最是风流士子最爱,汪孚林之前也曾经被人在秦淮河的灯船上约战过一次,所以听了这话倒不觉得很意外,反正和他在西湖上浮香坊的经历也就只差了跳湖那一丁点而已。然而,那人的话还没说完,另一个就立刻一拍巴掌说:“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为首的那个公子被人恭维是金陵十三少,说是家里经营的全都是文房四宝古玩之类的风雅产业,哦,还有书!”

一说到书,众人顿时想起那被烧掉的意文书肆,登时有人义愤填膺:“这算什么,我当初看热闹的时候就觉得那是黑店,现在可好,还变成了诬赖人的黑店!汪贤弟,咱们联名上书应天巡抚张部院请见,这事情不能就这么算了!”

汪孚林刚刚拿着张佳胤的名声去吓一吓东城兵马司,那倒是无所谓,现在听人竟然撺掇他去闹,他就敬谢不敏了:“事情还只是臆测,再说人家也已经赔礼道歉退走了,这时候就去找张部院,就不是陈情申诉,而是无理取闹了。正值乡试放榜前期,大家还是先稍安勿躁,别误了正事。”

放榜两个字果然是浇灭一堆生员怒火的最好灵药,七嘴八舌的声音顷刻之间消失,甚至不多时就渐渐散去了。等到人都走了,汪孚林扭头一看,早已经没有程乃轩的踪影,想了想之后便回了房。然而,小北同样不在,留守的碧竹看到他这个姑爷回来,却是无奈地屈了屈膝。

“姑爷,小姐带着严妈妈出去了,说是在之前东城兵马司的人里头看见一个熟人。”

汪孚林登时心中一动。小北口中的熟人,而他又不认识,要么是当年的胡家旧人,要么是她逃出胡家颠沛流离那段日子认得的人。可不管是哪种,小丫头连个招呼都不打就追了去,严妈妈这样沉稳的人非但不劝,自己竟然也跟着,显然有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第四六四章 拙劣的密谋

乡试三场九天虽说结束,但阅卷未完,桂榜未放,突然出了秀才纵火烧了意文书肆的大案,金陵街头巷尾自然最最热议的便是此事。然而,五城兵马司以及应天府再加上元江宁两县三班衙役全体出动,大街上四处都是穿着这些公家衣衫的人,平民百姓自然能出门就少出门。哪怕是这大中午的时候,往日热热闹闹的大中街、三山街一带竟是少有寻常行人,只看见一队队兵马和差役走过。

正因为满大街都是类似行头的人,哪怕彼此之间未必认识,见面之后也多半相视一笑不会查问。毕竟,纵火的人都根据目击者指认画了影子图形出来,这些秀才虽说未必手无缚鸡之力,可总归自视甚高,不至于去鱼目混珠,所以哪怕是落单的官兵又或者差役,也无人会去查问。

此时此刻,一个身材低矮的军士和几拨人擦肩而过,从容自若地向他们举手打了个招呼之后,就拐进了一条暗巷。前行了好一阵子,他往左右看了看,便在一扇不甚起眼的小门上有节奏地敲了几下,等到门无声无息地推开,他立刻闪了进去。和守门的汉子打了个招呼之后,他与其一块匆匆来到堂屋门口,然后先后撩起门帘钻进了屋子。

“我临时对上头扯了个借口溜了回来。你们这些天别露面,外头查得很紧,好在因为当场束手就擒的是一个秀才,其他两个就都被认为是秀才,否则就难熬了。”

“放心,我们那时候都装扮了一下,就算那影子图形画得有几分相像,别人拿着上门按图索骥,也怎么都找不到我们头上。”

“毕竟我们露的是苏州口音,主查的自然是那些苏州秀才。谁不知道,姑苏生员最会闹事!”

“当然,多亏了你小四在东城兵马司,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能第一时间知道。”

屋子外头,悄然潜入的小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虽说她之前急着追人,但严妈妈一把扯住她,一个先追,一个换了一套行头跟着记号跟上,翻墙进院子的时候两人再蒙上黑巾,一脸江湖强人的打扮。她有些疑惑地瞥了一眼严妈妈,见其示意自己继续倾听,她便按捺住心头那股冲动,继续屏气息声倾听了起来。

房间里的人显然没想到外头眨眼之间有人潜入,三个人继续在那轻声交谈着。最后进门的那低矮军士将东城兵马司中的种种动向一一告知,包括先前搜查新安会馆的情形,当他说到有人出面维护江文明,最终东城兵马司副指挥潘二爷真的不但放人,还赔了礼,顿时有人哧笑了起来。

“潘二什么时候改性子了?他这人虽说不像应雄那样无利不起早,可也不是那么软的,毕竟想当初他这个秀才出身的也在浙军中呆过一阵子,直到现在,下头也有不少人服他。等等,我想起来了,这次徽州来参加乡试的秀才里,好像有个叫汪孚林的?是兵部侍郎汪道昆的侄儿,还是徽宁道的女婿?”

小北在外头听着直犯嘀咕。汪孚林这些天在南京城中小有名气是不假,可那只是士林之中,如今屋子里这些人怎也会这般清楚?

“汪孚林?一个十几岁的小秀才而已,应该只不过是汪道昆刻意给子侄造声势而已。不过汪道昆还算有情有义,部堂当年去世之后,他还曾经发动徽州缙绅公祭,自己亲自写了不少诗,可他就不该和徐阶的得意门生张居正混在一块!胡部堂是谁害死的?不就是徐阶!张居正是徐阶的得意门生,可曾有只言片语相劝?他还比不上高拱,高拱至少还看在部堂已经死了,同意追复了官职,可张居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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