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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4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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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家进来。能够一进家门先顾着儿子,已经是他这个当爹的最大限度地放纵自己了。果然,管家进门行过礼后,便压低了声音说了京城里前前后后来的几拨人,最后说道:“湖广雷侍御告了老爷一状,高阁老那边命人送了口信,让老爷只安安心心就是,不用胡乱担忧。”
听到胡乱担忧四个字,邵芳登时差点没气得拍案而起。然而,他最终还是没有失态,而是仔细问了问前来捎信的人总共几个,什么装束,可有名姓,等这些问完,他压着满肚子火气,又问了其他几拨信使的来由,得知其中便有司礼监掌印太监孟冲的干儿子,说是下江南公干途中掉了盘缠来打秋风的,他忍不住又气得骂了一声娘。
也难怪,孟冲虽说得隆庆皇帝宠爱,可归根结底当初只不过是尚膳监太监,高拱因为瞧不起内书堂出身的提督东厂兼御马监太监冯保,又忌惮其与张居正交好,生怕其成为司礼监掌印,这才把孟冲推荐了出去。别人不知道,他是很早就和孟冲打过交道的,粗鄙不文,狠毒贪婪,这种人能斗得过冯保吗?
暗自窝火的同时,邵芳便咬牙切齿地问道,“送了他多少?”
“那位小公公拿的是孟公公的腰牌。”管家特意多解说了一句,生怕邵芳认为有人招摇撞骗,继而才苦笑道,“他开口就要一千两,还是我以老爷不在为由,总算是用八百两打发了。”
钱花出去多少邵芳完全无所谓,可一想到高拱认为自己是胡乱担忧,而孟冲的干儿子却又如此贪财,这一对外相内相的组合让他感觉到了深深的忧虑。然而,湖广和徽州那边相继出了纰漏,吕光午和汪孚林更是全都到了丹阳,他暂时什么都不想做了,当下摆了摆手让管家退下。直到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他方才按着胸口长长吐出了一口郁气。
也许是之前太顺风顺水了,以至于从去年底到今年流年不利,连连遇阻?即便如此,他也并不愿意轻易放弃。他之前想把汪孚林带到丹阳,也没想着伤其性命,现如今虽有吕光午跟着,他却也还远未到束手无策的地步。
想到这里,他立刻扬声叫道:“来人,去把阿旺和阿才叫来!”
先让他们死死盯着汪孚林那三人!
第四一五章 丹阳机霸
自从去年第一次离开徽州去了杭州之后,汪孚林的足迹也算是从东南到中南,走遍了不少府县,但非常诡异的是每到一地必出事,而且全都少不了要和地方官打交道。所以现如今这一趟平生最身不由己地到了丹阳之后,他和小北跟着吕光午一出邵家,他就第一时间挑明,自己别的要求都没有,唯一的要求就是,绕开丹阳县衙,其他的地方哪都能去,尽可随意!
他实在不想这次已经倒霉透顶的旅程中再和官府有什么牵扯!
同样很讨厌官府那通繁文缛节的吕光午却觉得这提议很对脾胃,一口答应不说,还竟然找了家成衣店,让汪孚林和小北换了一身衣裳。这衣服都是货真价实的粗布所制,别说汪孚林当初最窘迫的时候,家里至少还是小地主,欠债全都被父亲汪道蕴瞒得严严实实,细布那是最起码的,外出的行头都是绢袍,这粗布短衫还是第一次穿;就连小北上次穿粗布衣衫的经历,也还要回溯到六七年前跟着乳娘辗转东南。所以两人都是要多不习惯有多不习惯。
“接下来要带你们去的地方,一身丝葛太扎眼。”
与其说是不习惯衣料的粗糙质地,还不如说是汪孚林洁癖发作,有点吃不准那成衣店中的衣服到底有没有浆洗干净,有没有带着什么病菌。可吕光午以身作则换了一身灰不溜秋的打扮,小北都不说什么,他哪里好挑三拣四。然而,吕光午却仿佛和那成衣店的掌柜熟识,三人换下的行头以及马匹竟由他直接交给人家保管了,紧跟着,三人摇身一变,就仿佛是父亲带着两个儿子的一家三口,穿过丹阳最富庶的街区,来到了一片房屋低矮的区域。
当穿过一条腌臜狭窄的小巷之后,出现在汪孚林面前的,恰是一条长街。一踏入这里,没有任何市井的喧嚣,取而代之的是不绝于耳的刺耳噪音。吕光午一马当先往前走,不明所以的汪孚林和小北交换了一个眼色,连忙紧随其后,须臾,汪孚林就明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从街头到街尾,有的是独门独户的小院,有的是直接临街的房子,全都是或大或小的机坊,而那刺耳的声音则是数以百计数以千计的织机一起摇动的时候,汇聚起来的噪音。汪孚林曾经亲眼看到过杭州那些机坊是如何招工,机工又是如何应聘,并不奇怪这里没有前来应征招工的人,想来那种人才市场似的地方应该就在距离这里不远处。可让他不明白的是,吕光午带他们来这里的目的。
正当他们走完了这条长街的一大半时,却听到附近一座小院里好一阵喧哗,不多时,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就被人架了出来。
“都病成这样子你还敢来上工?你想把病气过给我这里几十个机工不成?滚,从今以后我这用不着你了!”
“东家,东家!求求你留下我,我这病不会过人的,没过几天就好了……”
尽管那满脸潮红的男子苦苦哀求,可是,他被丢下之后,东主和两个帮手扭头就走,那座小院的门无情合拢,再也没有开启一条缝。见那中年男子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继而手足并用勉强爬起身,朝汪孚林等人这边投来一瞥之后,就因为他们那寒酸的衣着而失望地转过头,脚步蹒跚地低头离去。直到这时候,小北方才回过神,她只觉得整个心都抽紧了,忍不住死死拽住汪孚林的袖子,咬紧了嘴唇问道:“真的不去帮一把吗?”
“镇江府的机坊相比苏杭和松江,算是很少的了。”吕光午没有去追上前头的那个中年男子接济一二,而是对汪孚林和小北说,“苏州的大机主家,有织机上千,每天生产的棉布和白绢,就是一个非常恐怖的数字。从前是男耕地,女纺纱织布,可现在东南人多地少,因为男机工体力好,在机坊上工的不比女机工少。今天大概是来得不巧,机霸不在,否则这家机坊的东家不会如此蛮横。”
吕光午见汪孚林和小北全都一脸茫然的样子,他就若无其事地笑道:“丹阳城内我去年来过一次,彼时邵芳应该还在湖广没回来。我就在这条街上目睹过一个机霸当街和一群机主雇来的青皮打斗。他是手底下聚拢了一大批机工的人,颇有膂力。为此我一时技痒,和他交手过一次,要论纯粹的力气,他还胜我一筹,不过输在技巧太差。那一架倒是打得酣畅淋漓,事后我和他大醉一场不辞而别,却不知道他还记得我否。”
此话一出,别说小北已经哑口无言,就连汪孚林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是好。曾经打倭寇解围桐乡的新昌吕公子竟然因为技痒,跑到这里和机霸打架?上次打过就算了,怎么这次看吕光午那架势还想找人再打一场?现在可不是当初邵芳不在丹阳那时候了,要是被邵芳知道新昌吕公子如此做派,会不会觉得这是以大欺小暂且不论,人家不会故意传出去,趁机贬低吕光午的名声吧?
汪孚林正觉得今天真的再次刷新了对吕光午的印象,却突然发现前头那个踉跄走路的机工因为恍恍惚惚,直接撞上了一行六七个人中为首一个铁塔似的巨汉身上。然而,那机工却不像他预想中那样遭到一阵劈头盖脸的谩骂,反而犹如遇到救星似的,一把抱住对方痛哭流涕,不多时就被人搀扶了起来,一群人七嘴八舌问了一阵子,就只听一阵呼喝,一大帮子人气势汹汹往这边冲了过来。
当这些人到了跟前时,汪孚林还正在打量这些人时,就只听陡然一声喝。
“是你!”
“是我。”
这没头没脑的简短对答,因为之前有过吕光午的解释说明,所以汪孚林和小北全都醒悟到,来者应该就是之前和吕光午交过手的那个机霸。果然,对方在听到那一声是我之后,竟是陡然前冲,二话不说聚力一拳便打向了吕光午的胸口。却只见吕光午不闪不避,直接笑眯眯地把右肩向后一拉,随即肩头又是直接向前一顶,迎上了那挟着巨力冲向自己的拳头。便只听砰地一声,那巨汉一下子退出去两步,而吕光午则是肩膀晃了晃略退半步,胜负不言而喻。
“他娘的又输了,肩膀都有这么大劲,你这什么怪力!”那巨汉嘴里嘶了一声,使劲抖着右手,没好气地说,“一回来就跑这种地方,也不怕辱没了你的身份!我先办正事,回头再来和你练过!”
撂下这话后,那巨汉立刻看向了一旁那座小院,却也没有招呼身后众人,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竟是猛的一拳冲着那两扇大门砸去。看到这简单粗暴的一幕,汪孚林忍不住目瞪口呆,紧跟着就是一阵牙疼。拿拳头去砸这种坚实的大门,就算不是鸡蛋碰石头,难道不疼吗?不过好像吕光午当初在客栈中也那么干过,他还记得次日一大清早出去时看到遍地的门板残渣,很有一种自己认识个怪物的感觉。
果然,接下来的情景重现了当初吕光午破门而入客栈的一幕。那巨汉就仿佛拳头似铁,完全没有痛觉似的,一拳接一拳猛砸在那大门上,也不知道几十拳过后,大门已经不堪重负地发出了咯咯声,这个毫无疲倦的巨汉突然退后数步,紧跟着又疾冲向前,竟是暴起一脚猛地踹上了门。随着再一声砰然巨响,他就只见那两扇门一下子往后倒伏了下去,一团灰尘亦是往四周围爆开。而随着这巨大的动静,起头丝毫没有任何反应的里头终于有人嚷嚷了一声。
“牛四爷,这是邵家的产业,你真有胆子和邵家作对?”
“邵家怎样?邵家也要讲道理!老陈那么好的手艺,给你们邵家的机坊做了十几年的机工,这一病就赶他出来,讲不讲道理!以后他就算乐意,我也不会让他给你们邵家干活!现在,给我拿十两汤药银子来!”
里头的声音一下子变得气急败坏:“十两,你怎么不去抢!”
“你给不给?不给我可就自己进来取了!”
“好,好,算你狠!来人,去拿十两银子给他!”
眼见得那被人称作牛四爷的巨汉砸门之后根本就没进去,就凭借这实际行动的威势,让人狼狈不堪地拿了十两银子出来息事宁人,汪孚林不禁啧啧称奇。可等到看见这位牛四爷掂量着手上那锭银子,回转来直接塞在了起头那中年汉子的手里,他更是对人刮目相看。就连小北也忍不住惊叹道:“原来他真的是给人出头打抱不平!”
“牛四这个机霸,平时确实专为机工打抱不平,惩治那些过分贪婪压榨机工的机主,又或者是给人追讨欠薪,替死伤者追索抚恤,替病人讨要汤药费,逢年过节替他们索要给家中老人子女的压岁钱,甚至帮那些无业的机工另谋生路……所以机霸这两个字,那是机坊东家给他起的诨号,下头的机工全都尊称一声牛四爷,他也当得起。”
吕光午说到这里,见汪孚林流露出了一丝异色,他还以为汪孚林是奇怪此人靠什么生活,就笑着解释道:“有这么个人出面,机工自然都会出钱供养。只要求他庇护认他这个头,每个人不过缴纳一个月工钱的百分之一,但聚少成多,几百个机工全都如此,自然就够其生活了。他在三班六房颇吃得开,而且做事有分寸,手下还有一批有力气的机工,纵使机主想要雇外来的机工,他也会拼死帮人抗拒,所以威望很高。”
此时此刻,汪孚林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不是大明版工会吗?就这巨汉一个人,就做到了人家一整个组织才能做到的事?人才啊!
果然,尽管那捧着十两银子的中年人喜极而泣,想要掏钱谢人,牛四这巨汉却一口拒绝,甚至还吩咐其他人送其回去。等到目送其他人离去,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他才双手叉腰来到了吕光午面前,声若洪钟地说:“好了,正事做完,这下可以好好说话了。吕公子,你这次又来丹阳什么事,是不是手痒了想找我牛四打架?”
第四一六章 仗义每多屠狗辈
牛四嘴里和吕光午说话,眼睛却往他身侧两个少年身上瞟,见他们无不一脸惊讶看着自己,他忍不住踱了过来,陡然笑眯眯出手往其中一人肩膀上拍去。虽说他刻意收手没用大力,可在他看来,吕光午名声在外,却又文武双全,上次交手的结果实在是不好意思对人说,他怎么都不可能打得过,给这两个后辈一点点小小教训,也算是能找回面子了。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一掌拍下去竟是完全扑了空!
那小少年滑溜得犹如泥鳅一般,一晃就溜出去老远!
他正觉得有些没面子,瞪向了另外一个年纪稍大一点的少年,却见这个却憨憨地朝自己一笑,随即左手解下了腰间佩剑,有些无辜地说:“牛四爷,竹小弟轻身功夫一流,至于我只会一两招杀人的剑法,不敢请您赐教。”
嘴里说这话的时候,汪孚林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敢情当初吕光午与这牛四来往的时候,并不曾隐姓埋名,而是直接挑明了身份来历?
刚刚小北那敏捷的身手已经让牛四吃了一惊,现如今汪孚林一脸老实地说出这番话,他就更加不会怀疑了。他虽说并不觉得汪孚林的剑术能够高明到什么程度,可有吕光午这样的人教导,说不定怎么妖孽呢?不说别的,他只要被划上一道口子,那就够丢脸了。于是,他不得不悻悻收手,随即抱手看着吕光午,等着人家给自己一个答案。
“这次我带着两个晚辈来丹阳,是到丹阳邵家做客。”见牛四那张脸登时变得有些难看,吕光午就似笑非笑地说,“只不过是不请自来,硬赖上邵家的恶客。这不,才刚落脚住进去,也没主人招待,我就带着他们出来逛了。”
“原来如此。”
牛四这才转怒为喜,笑呵呵地说:“我就说,丹阳邵大侠不过徒有虚名罢了,只顾着自己挣家业,成天想着巴结权贵,交往官府。哪像吕公子这般肯和我这样的人往来,认我这样的朋友!没关系,邵家不招待你,我招待,走,我带你去咱们丹阳最好的馆子!”
说话间,小北已经回到了汪孚林身边,听到丹阳最好吃的馆子这几个字,她第一时间去看汪孚林,却不防汪孚林也正好看着自己。四目对视,她就只见汪孚林低声说道:“你别用这样看大吃货的眼神看我行不行?我这人嘴很挑的!”
小北顿时恍然大悟,却破天荒没有讥笑他,心中其实也有些担心。这好吃的自然很重要,可若是那等太过腌臜的小馆子,她也确实望而生畏。好在两人说话声音很低,牛四又硬是拉了吕光午在前,两人吊在后头长吁短叹,全都对那牛四口中所谓丹阳最好的馆子不抱太大希望。
毕竟,只看牛四身上的打扮,他们就能看得出来,这位机霸强势归强势,其实并不富裕。
可是,当他们跟着牛四穿小街,走暗巷,最终来到了地头时,全都吃了一惊!因为那座酒楼坐落在一条川流不息的大街上,挂着黑底金字的丹阳阁招牌,上下高三层,富丽堂皇,进进出出全都是遍身绫罗绸缎的人,牛四口中丹阳最好的馆子看样子竟是所言不虚!眼见牛四径直往大门口走去,汪孚林还来不及说什么,却没想到吕光午已经闪身上前伸手把人拦住了。
“牛四,上次那般喝酒吃肉的地方不是很好,何必到这种地方来?”
“吕公子,你瞧得起我,一到丹阳就到老地方找我牛四,我这地主之谊总得尽吧?我可不是那小气的邵芳!”牛四二话不说扳下了吕光午的手,继而大步走到丹阳阁前。门前迎客的几个伙计见他这行头,全都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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