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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0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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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如何,等回了家,他一定要去造访一下叶家!

第三五五章 凶名卓着的雷瘟神

汪、吴、许、程、鲍、黄等等,全都是新安着姓,徽州大族。鲍家最显赫的几支,祖上就开始读书科举,又或者行商赚钱,如鲍二老爷这样落地就承祖荫的豪商子弟,更是不知道籼米是什么滋味,粗布是什么感觉。因此,当他跟着汪孚林踏进那简陋的屋子时,差点被扑面而来的气味熏了一跟头。

而这已经是他造访的第四家苦主了。去第一家的时候他整张脸都是僵的,此时此刻却好歹能挤出几滴真心实意的眼泪来。

这里正是黄大娘和阿莹母女的家。兄长的尸体已经入殓送还,棺木和衣服全都是上好的,原本那五十两烧埋银之外,鲍二老爷更承诺将来给阿莹找一门好亲事,另外给黄大娘挑个好孩子过继。至于是要挑同族的儿子,还是收养不足三岁的异姓小儿,全都凭她们母女心意。除此之外,新安会馆会全力帮助到县衙打官司追凶嫌,这也让原本心怀激愤的母女俩稍稍平复了几分。

见汪孚林和鲍二老爷一同上香作揖祭拜,黄大娘想到自己被人“请”到那新安街上客栈的经历,忍不住又偷觑了汪孚林好几眼,越看越觉得人俊俏英挺。想想他是汪道昆的侄儿,她越发有几分心动。她作为失去儿子的丧主答拜之后,就赶忙让阿莹端茶递水,自己跟在旁边殷勤地伺候,可眼见这位只略沾沾唇就要走,她想留人却又找不到好借口,突然心中一动道:“对了,小官人,自从大郎这灵柩送回来,不少人来拜祭,还有人说过怪话。”

鲍二老爷之所以会被汪孚林说服,不但因为汪孚林是湖广巡抚汪道昆的侄儿,也是因为他消息灵通,听到过家乡徽州府那边关于汪孚林的传闻,更何况汪孚林直接把汉阳县令周县尊身边的师爷都给提溜了过来,告诉他苦主打算去告官,他本着破财消灾息事宁人的心思,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来安抚人心。

此时此刻,最怕事情闹大的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什么怪话?”

“说是既然只是一水之隔,汉口镇出了这么大的命案,何不去求雷青天主持公道?”

汪孚林才刚来不到十天,听到雷青天两个字,第一反应是穿越这一年多,打交道的官员不少,第一次碰到能被称之为青天的官员。然而,鲍二老爷却立刻脸色发白,失声惊呼道:“那雷瘟神回武昌了?”

百姓称之为青天,鲍二老爷却称之为瘟神?这反差也太大了!

不等汪孚林反应过来,鲍二老爷便立刻霍然起身道:“雷瘟神要是真的被惊动了,上上下下不死也要脱层皮!小官人,事不宜迟,咱们快去下家!”

黄大娘本来是想卖弄自己得到的这个消息,把汪孚林留住,然后让一身孝服的女儿阿莹在这位贵公子面前多晃晃,谁知道鲍二老爷如此沉不住气,直接把汪孚林给拉走了,顿时大为懊恼。她赶忙追出去,仿佛是送人似的,嘴里絮絮叨叨地说道:“还有汉阳县衙的马师爷一次次来询问械斗经过,我只推说不知道,没对他多说。二老爷既是抚恤周到,小官人又帮咱们解决了大难题,我们当然一切都听二老爷和小官人的。”

汪孚林也懒得在这里多呆,尤其是发现阿莹那一身孝服底下,竟然还薄薄敷了一层口脂和面脂,越发显得艳若桃李,哪里像之前她哭诉的那样伤心欲绝,担心老娘老无所养,他就更不愿意与人扯上关系了。

等到敷衍两句后,他离开这狭窄的院子,上了马车,他还没开口问,鲍二老爷就气急败坏地说道:“雷瘟神之前明明听说去了襄阳,挑那位分巡道徐观察的刺,怎么突然杀回武昌了?小官人,这个雷瘟神可了不得,你知道他这个巡按御史前年上任湖广那会儿,参倒多少人?”

鲍二老爷直接伸出一个巴掌,随即又将其翻了过来,心有余悸地说道:“前年因为预备仓里头贮存的粮食不够,整个湖广总共十几个县令被罚俸甚至降调!这事办成他任满调回去了,可去年因为湖广大灾,不少官员又拿着赈济的粮食和粮商之间做交易,结果他又第二次调来巡按湖广,这一次,整整参倒十位朝廷命官!其中七个县令,两个通判,一个分巡道,总共十个人!其中一半直接革职,还有一半追夺赃款之外,还要发遣充军。偏偏此人乃是高阁老一手提拔起来的!”

仿佛生怕汪孚林不知道此中厉害,胞二老爷低声说道:“这次他去襄阳找麻烦的那位分巡道徐学谟徐观察,则是与张阁老素来交情最好的,较之你那与张阁老是同年的伯父南明先生更要关系亲厚,所以,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

这湖广的水真深,果然是他又被汪道昆坑了!不过这次他还顺带坑了那位周县尊,总算多拉了一个人下水!

汪孚林追问之下便得知,这位拥有双重绰号雷青天和雷瘟神的湖广巡按御史,其实叫雷稽古,在湖广端的是一位传奇人物。此人初任官和舒邦儒以及黄龙一样,都只是主管刑名的一府推官,但因为清理积压案件的效率奇高,被慧眼识珠的高拱挑中,擢升为监察御史,在巡按湖广之前已经巡按过陕西,端的是人到哪就“祸害”到哪,就连巡抚和三司见了此人都头痛。

“他不会这次不盯那些大人物了,改而盯上我等商人了吧?”

对于鲍二老爷那吓得简直快昏头的姿态,汪孚林忍不住暗自赞叹了一句——当官当如雷青天,这才叫凶名卓着啊!只不过,想想雷稽古并非那等沽名钓誉一味卖直的官员,而是实干家,这次如果是这么一位位卑职高的巡按御史要悍然介入,谁也拦不住,他顿时暗自庆幸本来就没想着一味强压。

于是,他安慰了一下深受打击的鲍二老爷,想了一想就开口说道:“对了,二老爷在汉口多年,也算是半个本地人了,既然这么怕那位雷侍御,找人远远盯一盯他如何?”

见鲍二老爷立刻心动了,他就补充道:“倒不是为了别的,万一雷侍御本来没想管这件事,却万一被人撺掇了来呢?”

“我这就去安排!”鲍二老爷对于雷稽古的凶名那是怕得无以复加,此时立刻叫停了车马,召来一个管事吩咐了几句,等坐回去之后,他才右手握拳,轻轻捶着左手,显然心里非常之没底。

这时候,汪孚林突然开口说道:“对了,如果那位雷侍御有插手这桩案子的迹象,二老爷不如先下手为强,直接联同苦主,到汉阳县衙告状!”

“啊?”鲍二老爷不禁吃了一惊,“小官人带着周县尊的师爷来找我,不是希望我抚恤好了苦主,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原本就是双重打算,事情出得太大,很可能捂不住。而且,据我所知,这次洞庭商帮突然挑起的械斗,来得太突然,而且徽帮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凶狠,这才吃了大亏,死伤惨重,可对方为什么选了这么个时机,又下手这么狠,二老爷可弄清楚了?既然是直接打到新安码头上来了,那是别人进犯,不论如何都是我们有理。如果别人要把事情闹大,我们自己先把事情闹大,这样才能夺取主动!”

鲍二老爷先是错愕,可仔细想了一想,他最终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也好,那周县尊那儿,还请小官人帮我言语一声。唉,我之前就想着,这件事闹到最后,说不定得靠南明先生看在同乡之谊上,给咱们徽商帮忙兜底了。”

当汪孚林再次见到周县尊,提到雷稽古这个人时,他就发现,鲍二老爷之前那强烈的反应绝非过度,因为一直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是从容不迫的周县尊,这会儿也差点没从椅子上用一个高难度的动作蹦起来,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哆嗦了起来。

“雷……雷……雷瘟神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他之前可一直没有对汪孚林说漏嘴,难道是两个师爷一不小心露了口风?

一句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可这时候相较于让汪孚林看笑话,他更怕的是让雷稽古抓到小辫子,勉强落座之后就诉苦道:“这雷稽古实在是太会鸡蛋里挑骨头了。我上任之初,就因为他来清查预备仓,于是紧急自己掏腰包给预备仓添了五百石粮食,这才躲过了被罚俸。去年大灾我赈灾得力,压根没沾染那些黑心粮商,可仍然被雷稽古找了一堆茬。现在他这个最擅长刑狱的要是再插手,我这个县令真的就没法干了!”

所以说,自己那点凶名和这位比起来,真的是小巫见大巫!

汪孚林心里冒出了这个很不相干的念头,随即便笑容可掬地对周县尊欠了欠身:“县尊,这次摊上这样一桩案子,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要想捂盖子已经不可能了。既然如此,县尊何不搏一把?请您听我说,毕竟这是在汉阳县的主场,如果……”

说着说着,他的声音就低沉了下来。而周县尊则是听得眉头紧皱,继而又渐渐舒展开来,最终用力一敲扶手,咬牙切齿地说:“干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我这次又没做亏心事,不怕他雷瘟神找碴!”

第三五六章 果然有黑手

后世的武汉三镇中,汉水改道入长江之前,汉口镇还只是一片芦洲。而汉阳武昌隔江相望,汉阳府的作用主要在于商贸,而武昌府却是军事要地。尽管襄阳和荆州名声亦是赫赫,但在明初定湖广首府的时候,最终还是沿袭元朝的行省设定,选了武昌为布政司治所。除却江夏县、武昌府这两处衙门之外,武昌府城内,尚有布政司、按察司、都指挥使司这三司,再加上巡抚衙门,巡按御史理事的察院,林林总总好几套班子。

这其中,位于武昌府察院街的察院,地位最为超然。巡按御史直接向都察院负责,不受任何其他衙门辖制,只有巡抚因为都挂着都察院的宪职,行文之中可以请巡按御史配合自己的某项工作,其他衙门若是行文,巡按御史不乐意的话根本就用不着搭理。奈何这样风光无限的官职,只有区区七品,而且一旦你在任上得意过了头,日后万一从都察院中调出来,别人一打压,前程便立刻堪忧。因此,无数都察院巡按御史的前辈们总结出了一大经验。

那就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每一个御史身后,大多站着一位朝中大佬的影子。

而现如今湖广巡按御史雷稽古雷青天,无疑便拥有最强硬的后台,当今首辅高拱高新郑!因为彼此都是强硬而大刀阔斧的性格,雷稽古对高拱慧眼识珠提拔自己当然感激得很,而且他此前在湖广两道奏疏参劾了二三十人,高拱全都大笔一挥加以严办,这更是让他对这位首辅充满了敬佩。如今刚刚从襄阳府赶回来的他当着来客的面翻阅着案头卷宗,最后才抬起头来。

“如此耸人听闻的大案要案,汉阳县令既然为了政绩,有心压下,不能秉公处断,本宪自当出面,还死难者一个公道!”

“侍御果然不愧青天之名,元翁若当初力排众议,让侍御第二次巡按湖广,果然英明。惟愿雷侍御此行马到成功。”

来客不到五十,人有些消瘦,两只眼睛一大一小,那只小眼睛常常眯着,看上去就仿若眇目一般。他坐在椅子上,脊背挺得笔直,和雷稽古笑谈一阵子,这才起身告退。等出门之后,小厮牵来马匹,他矫健地一跃而上,可没走多远,他就仿佛有所察觉地往后头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了一丝哂然冷笑。

这武昌城内,竟然有人跟踪他?

他当即低声吩咐道:“阿旺,去后头看看,是哪里不长眼睛的蟊贼。”

“是,邵爷。”

当人回到客栈房间之中,手里捧了一盏茶安安稳稳坐下没多久,刚刚应声而去的阿旺就揪了一个畏畏缩缩的汉子进来,一把将人丢在了地上,拱了拱手说:“邵爷,就是此人。据他说,是汉口镇上新安街鲍二老爷的人,听说雷瘟神……不,是雷侍御从襄阳回来了,心头慌张,所以到察院来打探,看到邵爷出来,就盯梢在后,打算探明白邵爷的身份后回家向主人禀告。”

那地上的汉子听到那随从一口一个邵爷,忍不住偷瞥座上人的形貌,可一对上那双大小眼射出来的凛冽寒光,他却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慌忙低下了头。果然,不过片刻功夫,他就听到上首传来了一个不咸不淡的声音:“想打听我是谁?哪不妨明着来问,我还没打算瞒人。回去告诉你的主人,老夫丹阳邵芳,人称丹阳大侠,此次只是到湖广来访友,至于去见雷侍御,乃是代首揆高阁老送个信,不日就走。”

当这样一个消息送到鲍二老爷面前的时候,某人差点没咬到舌头。奈何他找到客栈却扑了个空,只能一面自己在这等,一面让人去汉阳县衙和巡抚衙门打探,可那两边都还没得到消息,汪孚林却总算是回来了。迎上前去的鲍二老爷一把抓住汪孚林的双臂,用极低的声音说:“我派人去盯着雷侍御,却发现丹阳邵大侠刚从雷瘟神那出来,此人声称是代首揆高阁老送信,哪有这么巧,肯定有问题!”

上次才见过新昌吕公子,这次又要对上丹阳邵大侠?

汪孚林虽说预想到那位巡按御史雷稽古只怕是受人撺掇,可撺掇的人竟然如此高端大气上档次,他仍不免暗自咂舌。

只不过,在已经显然乱了方寸的鲍二老爷面前,他却着力安慰道:“二老爷你不用太担心,要知道,元辅高阁老那是日理万机的人,怎会分神去管小小一个汉口镇的码头之争?如果真的是这位丹阳邵大侠撺掇那位雷侍御,肯定是他别有所图,这才打着元辅的名义兴风作浪。说不定,洞庭帮那边突然有如此底气,选择了如此时机,便是邵芳撺掇的。”

他信口开河地随便下了个判断,鲍二老爷却立刻当真了,当即失声轻呼道:“确实很可能!湖广商帮不过是卖些粮食木材之类的货物,哪比得上咱们徽商的家业,平时就有挑衅也是小规模的,之前那样的械斗还是第一次!那可怎么办,就算邵芳是狐假虎威,可既然他是雷侍御的座上客,谁还敢咬他?周县尊如若知道,兴许也要打退堂鼓。而且,又抓不到邵芳在背后撺掇的证据。”

“这事我来办。”汪孚林见鲍二老爷竟然信了,他顿时有点措手不及,难道这种事也能被自己的乌鸦嘴说中?他有些苦恼地揉了揉眉心,最终不得不决定硬着头皮一条道走到黑,横竖现如今要退出也晚了。

“这样,既然那个邵芳大喇喇直接报出了来历,那你也不用藏着掖着了,直接把苦主全都叫上,明天一早到汉阳县衙去告状。记住,声势要大,哭声要惨,其他的事,你什么都别管,除了那个鲍舒城之外,把那个盯梢过邵芳的人也给我,再给我几个熟悉汉口汉阳武昌三地的人。另外,新安码头其他两家经管的人,你也去打个招呼,我想拜会一下他们。”

警告了鲍二老爷派来盯梢的人,邵芳却并没有托大,而是悄然换了一家客栈。

他此来湖广,只带了两个随从,却并不是因为高拱的托付,而是自己来的。他当初先后接触徐阶和高拱,参与了高拱复相的全盘操作,并不仅仅因为徐阶拒绝了他,而是因为家里受过高拱兄长高捷的襄助之恩。

他父亲出道的时候,那时候高拱的长兄高捷正是道上大哥,高三叔的名头极其响亮。等闲人想破脑袋都不会明白,已经是举人的高捷竟还在游历之际,一度兼职过劫富济贫的勾当,父亲便在最困难的时候得过一次馈赠。而后高捷进士及第步入仕途,便在道上销声匿迹,他也是一次因缘巧合,发现那位在抗倭战场上威名赫赫的提督操江高将军竟然是高三叔,这才暗自记了下来。前时隆庆二年高捷去世的时候,他还特地前去祭拜过。

如今高拱复相,他功成身退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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