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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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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不比上次,他可以乱拳打死老师傅。人家来了一招胜负手,他得细致小心一点!而且也不能全信那个游野泳的家伙,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

打点行装的同时,汪孚林也在决定该带谁。他的本意是留下连翘,至于秋枫和金宝谁走谁留,他则着实纠结了。平日里不太主动的金宝,等他问过南明先生一家的事后就主动请缨软磨硬泡,死活表示一定要跟着去。哪怕汪孚林摆出父亲架子,让他留在家里好好读书写字,别浪费大把时间在路上,也被他振振有词的孝道给堵了回去。不得已之下,他只能点了头。可等到晚饭之后,秋枫却又找来了书房。

“小官人这次去县城解决粮长一事,还请千万带上小人。就算宝哥儿也随行,他如今总不好再做那些杂事,小官人身上总得有个人伺候起居。”

其实是他不甘心留在家里受冷眼!虽然山路奔波辛苦,可跟着进城,也许还能有让人重视自己的机会!

那就都带上吧!

汪孚林索性就这么定了,当天傍晚就去张罗雇滑竿,可这事情还只刚刚透出个风去,南明先生那边就已经派人登了门,道是将那四个他已经相处得很熟的轿夫,并两具滑竿一并借给他。面对别人这一番好意,汪孚林自然不会推辞,反正他连托底的事都已经拜托出去了,又何必在乎现在这点小人情?

而且,请汪二老爷托底的另外一个目的,便是让他再一次确定,自己连番倒霉的背后,就是这帮子大佬在打架!

被人当枪使的感觉再不好,也总比毫无价值被踹开来得强!更何况,以他的直觉来看,汪二老爷那兄弟俩,人品至少还凑合!

第三十章 投石问路

时隔十来日,再次踏足府城,汪孚林没有了上次来时的局促。因为长姐汪元莞之前嘱咐过,他一进城,就先让金宝带着秋枫先去县城里的马家客栈安置,自己则和两个轿夫去了斗山街中附属于许家大院的一座小宅前投帖。

因为他这一趟实在来得突然,汪元莞唬了一跳,慌忙请示了婆婆就让人将其请了进来。姐弟俩一照面,她便急急忙忙问道:“怎么突然又进城了?是爹娘捎了信回来说什么要紧事,还是二娘小妹出了什么状况?”

“大姐,爹娘虽没捎信回来,但肯定好好的,二娘和小妹也都好得很。”汪孚林看着汪元莞那心急火燎的样子,有些迟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先来和长姐打这个招呼,但最终还是实话实说道,“这次我进城,是因为千秋里的吴里长跑来知会我,说是县衙佥派了爹当粮长。”

“什么?”汪元莞登时柳眉倒竖,脸都气白了。可她终究是嫁了人的,不像汪二娘一般爆炭似的直接发作,忍了又忍方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欺人太甚!”

“爹既然不在,我当然就不得不进城来,和户房那位新任赵司吏打个交道了。”汪孚林说到这里,反而安慰汪元莞道,“大姐不用担心,这件事我自有主张,你就不用管了。”

“小弟!”汪元莞登时急了,“我虽嫁了人,可爹的事情总不能不管。你姐夫哪怕还没进学,可我常常跟着婆婆去求见本家老太太……”

“大姐,我来的时候去过南明先生家,虽没见到南明先生,但二老爷已经答应过不会袖手旁观。总而言之,这件事你先听我的,不要劳烦姐夫和其他人。”汪孚林不得不又拿出了和对付汪二娘相同的一招,见汪元莞果然露出了又惊又喜的表情,他少不得又添油加醋,终于让长姐放心下来。

“怪不得上次二老爷进城之后特意来看我,还带了礼物。论理他是长辈,原本我去拜见他。”汪元莞大大松了一口气,这才对汪孚林说道,“小弟,爹这些年一直在外,你从前又一味只顾着读书,家里都是娘和两个妹妹操持。你如今既然有了主见,我终于可以安心了!有什么事千万捎个信,别逞能。”

“知道知道。”

连声应承了长姐,汪孚林盘桓了片刻,得知姐夫许臻出门会友,他又去拜见了汪元莞的婆婆柯氏,这才告辞离开。这次他来访客,两个轿夫就等在门口,此刻他出来上了滑竿,预备离开斗山街时,正好有一行人簇拥着两乘轿子迎面而来。

虽说街道宽敞,但那一行人之中两乘四人抬大轿,跟的人又是前呼后拥,他便下来吩咐两个轿夫让了让。谁知即将错身而过时,头前那乘轿子却突然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且停一停。”

只是一个并不大的声音,正在行进的一行人立刻停了下来。汪孚林就只见前头那四人大轿的窗帘被人打起,隐约可见里头坐着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他不知道对方是谁,但出门在外礼多人不怪,便拱手行礼称呼了一声老夫人。

横竖这年头不像大明建国之初,服饰称呼无不森严,现如今是只要有钱,老爷夫人随便叫,遍地金的衣裳连奴仆都随便穿,早已混淆了品级贵贱。

而听了他这一声称呼,大轿里的老妇便笑着问道:“敢问可是汪小相公?”

汪孚林没进过几次府城,走在这斗山街上竟然被陌生人认出自己,他登时心里犯起了嘀咕,嘴上却客客气气地问道:“正是学生,未知老夫人是……”

“老身是这斗山街许家的,平日也常见你长姐,此前听说你的事情后,一直颇有些好奇,谁知却缘悭一面,没想到今天竟然能够偶遇。”

轿子中的老妇正是许家老太太方氏,她说到这里稍稍停顿,继而笑道:“今日本想请你家中小坐,可看你一身风尘仆仆,想是进城未久。不知是否已经定下了寓所?来日老身好让人投帖。”

“原来是许家老夫人。”知道这就是姐姐所说的许家本家老太太,汪孚林当下又行了个礼,这才笑道,“多谢老夫人关切,我此次还是住在县后横街的马家客栈,老夫人若有召唤,来日只管让人捎口信就行了,至于投帖两个字,岂不是折煞了晚辈?”

“好好,那就这么说定了。”老妇颔首之后,放下了窗帘,一行人复又起行。

而后面那乘四人小轿经过汪孚林身前的时候,他只看到窗帘亦是微微一动,仿佛有人透过缝隙悄悄打量自己,他突然有意捉弄,回了个大大的笑容。见那窗帘立刻闭合得严丝合缝,也不知道里头人是否看见了,但里头隐约传来年轻女子说话的声音,显然不是一人在内。他也没有放在心上,等人过去便对轿夫打了个招呼,坐上滑竿和那一行人相反的方向离开,心里却寻思了起来。

他却不是琢磨许家的态度。许家如今对他这般客气,兴许有长姐会做人的缘故,可归根结底还是他洗清了名声,又在歙县士林中建立了良好的关系。

问题在于,歙县衙门户房那新任赵司吏,凭什么就敢佥派他那不在家里的父亲为粮长?

在府城一家糕饼铺子盘桓了一会儿,又从东边的德胜门和外门进了歙县县城,汪孚林却没有先去马家客栈和金宝秋枫会合,而是从县前街来到了县衙,投帖求见歙县令叶钧耀,打算借此投石问路。

反正在别人看来他也就十四岁,固然之前得了点名声,冒失冲动才是天性,那么受了委屈找知县老爷叫撞天屈,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门子看了他的帖子后,就客客气气地双手奉还道:“原来是汪小相公,您来得实在是不巧了,堂尊午后就去了徽州府衙,直到现在也还没回来。若是您实在是急,小的帮您先递进去,兴许堂尊回头看见之后,就会召见。”

话虽说得恭敬有礼,那中年门子眼神却有些飘忽。汪孚林知道这是索要门包,却假装不知。直到身边一个轿夫上来低声提醒了一句,他才犹犹豫豫从钱袋子里摸出十几文钱来。见此情景,那门子顿时皮笑肉不笑地伸手接了,瞄了一眼后随手揣在怀里,拿着帖子点了点头。

“汪小相公放心,小的一定送进去。”

等汪孚林上了滑竿远去,那中年门子方才不屑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着脸讥嘲道:“考了个秀才就以为了不得了?十几文钱就打发我,以为我是叫花子!什么玩意,靠你这点子出息,老子就喝西北风去了!”

他刚刚将那名帖扔在地上,县衙里头正好出来一个中年人,正是壮班班头赵五爷。赵五爷一见门子这举动,就知道又是哪家投帖时不塞足门包,当即似笑非笑地问道:“老徐,刚刚来的是谁?”

门子老徐闻声回头,见出来的是这位,刚刚还一脸阴沉的他赶紧打叠了全副笑脸。门子是重役,三班衙役也是重役,但工钱却不同。门子一年统共工钱就二两银子,远少于三班衙役,但门包却油水多。可赵五爷这等不但在编制内,而且还是头头的角色,他就不敢得罪了。既然人家已经看到了这一幕,他立刻添油加醋说了汪孚林的小气,却没想到赵五爷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上前去把名帖捡了起来,他登时有些面子下不来。

赵五爷随手翻开名帖,见上头果然署名是学生汪孚林百拜,中间还夹着一张纸片,他拿起来一看,顿时笑了。见老徐脸色晦暗地站在那里,他随手合上了这名帖,却将那纸片先递了过去:“自己看看,你险些随手丢了半两银子。”

“咦?”老徐闻言一愣,待接过来一看,见是府城最有名那家糕饼铺子今年新推出来的饼券,他登时面色尴尬,眼见赵五爷笑着又递回了名帖,他赶紧收了,嘴里却嘟囔道,“真是秀才相公,哪那么多名堂?这东西哪有银钱实惠!”

赵五爷心里同样是这么想的——到底是秀才相公,送个门包还扭扭捏捏,险些就浪费了钱!

第三十一章 夏税的猫腻

汪孚林知道自己这拐弯抹角的兴许会白折腾浪费钱,甚至可能根本见不到叶县尊,但不论人家是发现了,还是没发现门包的奥妙,都会觉得他是一个运气好,有点小才,但在人情世故方面很不着调的小秀才,这样的印象经人之口传到那位户房新任赵司吏耳中,就会形成一种固化思维。在没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情况下,这种轻视是很有利的。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经暂时将这个抛在了脑后。他到了马家客栈,第一眼看到的除了金宝和秋枫,还有满脸堆笑的掌柜,竟是还多了一对完全意料之外的主仆。

那一回那顿竹笋烤肉可是很不轻啊,程大公子那尊臀上的伤竟是已经养好了?

只不过,当看到程乃轩一瘸一拐迎上来时,他立刻知道这家伙是强撑的。无论之前有过什么乱七八糟的恩怨,但这时候,他的心里还是有一丝小小的感动,连忙快步上前,眼睛却看向了一旁那掌柜:“看来我下次真是要换地方住了,我还没到,通风报信的人就把程兄你招来了!”

“上次你走的时候我下不了地,这次正好爹不在家,我怎么也得来给双木你接风洗尘吧?”嘴里这么说,可似乎是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口,程大公子的脸上肌肉又纠结在了一起。见汪孚林的脸上赫然又好气又好笑,他便不自然地说道,“都是上次爹下手太狠,还让你看了笑话。”

“伤没好就别出来,还有你,墨香,就不知道拦着一点,不怕回头程老爷也给你一顿家法?”

墨香从前和汪孚林见过几次,可总觉得这位从前和少爷每每名次紧挨着的小秀才越来越不一样了。此刻眼睛一瞪的感觉,更是让他想起了程老爷。于是,他赶紧上去搀扶了自家少爷一把,有些无奈地低声解释道:“我哪拦得住少爷。他也不知道打哪听说了点什么,硬是要亲自来。”

“不是打哪听说,是从我爹那偷听到的。”程乃轩突然把声音压得极低,满脸认真地说,“到房里说话吧。”

小半个时辰后,当汪孚林把程乃轩送走之后,心里已经把这家伙定位为很靠得住的损友——不是论语上那打成有害类别的损友,而是那种搞怪胡闹,关键时刻却很靠得住的损友。若不是这一位亲自跑来通风报信,恐怕他要打探明白那所谓夏税两个字的意义,还得费一番大工夫!

原来,徽州一府六县的夏税数额,从洪武十四年制定之后,几乎一成不变地沿用到现在,号称祖制。徽州六县夏税征的都是麦,这其中,唯有歙县在麦子之外,还多出了八千余匹丝绢,三百余斤茶。茶也就算了,虽说祁门的茶叶比歙县有名,好歹数量有限,可这数千匹丝绢却非同小可,而且如今并非征收实物,不知打何时开始,一直都通过折银来征收,每年要交六千余两银子。

但要知道,据说即便是浙江这样的大省,一整个省的丝绢夏税加起来,都还不如歙县单独一个县高!据说,当年这笔丝绢税为什么征收有各种乱七八糟的说法,完全是一笔糊涂账。

所以,年初就有新安卫人帅嘉谟陈情徽州府,认为这沿袭了百多年的丝绢夏税不合理,要求将这笔庞大赋税均摊到徽州六县。虽则那时候因为各县主司丁忧的丁忧,上京朝请的上京朝请,事情就算含含糊糊过去了,可歙县这边一直不服,五县那边生怕这边再有人闹将起来,两边就这么僵持上了。

毕竟,一年六千余两,这么多年下来至少就是几十万两!

至于这件事和汪孚林有什么关系,程乃轩没有能够从程老爷那里偷听到,也许是因为根本就只是遭了池鱼之殃,也许是别人故意疯狂打击报复,也许只是单纯的五县和歙县意气之争……但隐隐约约的,汪孚林觉得程老爷那样的精明人,不至于被程乃轩偷听成功,仿佛更像是其通过程乃轩告诉自己的。

虽说这个猫腻非同小可,但眼下他必须得先解决粮长这个大麻烦!出于对程老爷这精明人的认识,粮长的事他还是瞒了有点太热心的程乃轩。毕竟,程大公子一看就是个冲动的,他可不想这家伙坏事,他对借程家的势也有顾虑。

入夜时分,汪孚林正在床上辗转反侧,突然就只听外间传来一阵喧哗。此刻已经是夜禁时分,这样的大呼小叫相当反常,他不禁坐了起来。可拉开帐子一看,就只见已经惊醒的金宝正蹑手蹑脚往门边上走去,隔着门缝往外张望,那鬼鬼祟祟小心翼翼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好笑。汪孚林正要出声唤他,突然只见金宝一个利落地转身,随即就这么趿拉着鞋子朝他这边跑来。

“爹,有人进咱们这院子了。打扮看上去和学宫里上次见到的差役差不多,会不会出事了?”

这时候,收拾了一张竹榻也睡在这屋子里的秋枫亦是侧耳倾听,脸上颇有些紧张。

话音刚落,门外就传来了一阵砰砰砰的敲门声。

“汪小官人?”

汪孚林看了一眼满脸紧张的金宝,拍了拍他的肩头以示放轻松一点,随即有意等别人又叫了几声,他方才打了个呵欠,用懒洋洋的口气问道:“这么晚了,什么事?”

门外的声音却一下子压低了:“小官人,是县衙来人,叶县尊有要事请您过去。”

不对啊,即便他的投帖成功送到了,歙县令叶钧耀也不至于大晚上的就心急火燎要见他,他又没在帖子上写明什么事!

“请他们等一等,我这就出来。”即便心中狐疑,汪孚林还是立刻下床穿戴,金宝也忙着在旁边帮忙。等到装束停当他要出去时,却不想金宝仍是紧紧抓了他的后襟。他回头看了一眼分明满心担忧的小家伙,就轻声说道,“安心等着。万一等天亮之后如果我还没回来,就去程家投帖找程公子,让他带着你去县衙打探打探。记住,一定要等到天亮申时之后,千万别沉不住气。”

“好,我记住了!”金宝拼命点了点头,又轻声说道,“爹小心些!”

马家客栈距离县衙并不远,但外头还是准备了一乘两人抬的青布小轿。看到竟还有轿子来接,提着灯笼满脸堆笑送出来的掌柜,这会儿嘴巴也张得大大的,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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