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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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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老卒知道霍正脾气,赶紧上来阻拦道:“老霍,小官人都请了人坐下,你多什么嘴?再说,他好歹是打过倭寇的……”
“哼,要说杀倭寇,谁能比得上我义乌人?”霍正终究还是被人摁得坐了下来,却是对汪孚林说道,“小官人性子太好了,和戚老大一个样,他也是,之前从蓟门出发之后,一路上就是叫我们忍忍忍,都忍出鸟来了!”
钟南风没想到霍正竟然险些翻脸,嘴里又冒出个戚老大来,顿时神色更讪讪然。他再也坐不下去了,干咳一声后憋出了两句道谢的话,随即就赶紧离座而起溜之大吉。他这一走,刚刚一直气氛诡异的二楼方才一下子喧哗了起来。就连起头一直沉默不语的赵管事,这会儿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小官人你竟然带来了戚家军的人,这钟南风天不怕地不怕,却唯独对戚大帅和戚家军颇有几分敬畏。”
汪孚林正是觉得钟南风这个人有些古怪,所以才揭破了霍正两人的身份,打压了这家伙的气焰之后,却又好酒好菜招待着。此刻,他还没开口发问,之前被钟南风拎到一边,又不敢挤到汪孚林身边同座,只能干脆在后头看着的于文却忍不住了。
“这家伙什么人啊,蛮横成这个样子?”
此时此刻,都不用赵管事回答,自有好事的客人凑了过来,主动解释道:“各位客人大多都不是本地人吧?打行听说过吗?这钟南风就是湖墅方圆十几里中,一家打行的把头,下头少说也有几十号人,一声令下说打就打,这湖墅方圆二十余里,人口少说也有几十万,而各家打行的人谁都没数过,兴许千儿八百,兴许两三千,少说一二十家,反正若是得罪了他们,别说生意做不成,回头说不定还会被暴打一顿!”
打行这种行径,汪孚林越听越觉得耳熟,这不就和老上海那帮流氓拉帮结派没什么两样?而且打行这两个字也形象得很,这不就是以打架为行业?
而一个客人起了个头,其他人顿时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却是把杭州城北湖墅这一带的打行势力情况给介绍了一下,当听说至少有十几股像样的势力时,汪孚林终于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当然不会去问为什么官府不管这种愚蠢问题。这年头的官府是欺软怕硬的典型,从他在徽州的经历就知道了。
果然,等他这顿饭吃完,出了这家酒楼,继续在这灯火通明的不夜天中继续逛夜市的时候,赵管事也在旁边低声说起了打行中人的难缠和可怕,尤其还强调了当年苏州一桩旧案。
“十几年前,应天巡抚翁大立翁部院到苏州查办打行,四处抓人,结果那些家伙先是趁着翁部院出行,埋伏了人突然冲出去,抽了他老大一个耳刮子。见人不肯罢休,又纠集数百人,先是攻打大牢,把囚犯都放了出来,继而裹挟他们去攻都察院,翁部院要不是跑得快,险些就连命都没了。事后这些人还去打知府衙门,要不是王府尊镇定,说不定整个东南就会乱成一团。最终一帮人逃进了太湖,虽说惊动世庙爷爷行文剿灭,可事情最终闹得天大。”
第二五八章 街头大混战
堂堂巡抚竟然被一帮打行中人逼得如此狼狈,汪孚林再一次对大明朝的市井流氓有了深刻的认识。幸好他今天只是适可而止,没有硬压地头蛇钟南风,只是敲打了这家伙一下,否则一会儿兴许就得面对几十号打手。而霍正和另一个老卒杨韬全都是金华府义乌农民出身,城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距离他们很遥远,跟着戚继光更是有严厉的军法管着,此时此刻听到这些,同样只觉得匪夷所思。
因此,在赵管事的再三请求下,众人没有继续在附近停留,而是往北新关的方向继续前行。此时夜色已经很深了,如果是在徽州城里,不但正在夜禁,还会有民壮巡行,犯夜的人十有八九会去坐班房。可此时此刻,这附近却是川流不息,人声鼎沸,让汪孚林几有重回现代夜市的感觉。而随着北新关渐近,他就发现大晚上店铺大开卖粮食的很多,可相比其余各处的热闹,这边却是门可罗雀,根本无人问津。他想了想便跳下马,只带着于文上前。
一家店铺前头摆着的都是碾好的白米,后头店里头还能看到几大袋敞开,同样是白米。汪孚林伸手拈了一把米看成色,随即信口问道:“这米怎么卖?”
大概是看到难得有客人登门,原本在这夜里枯守店面的罗康猛地惊醒过来,见是一个少年公子带着一个小厮,他却又有些失望。哪家城里的粮商会派这样年纪小的人来谈生意?而且看着像是读书人,说不定只是消遣自己。于是,他有气无力地点了点下巴,无精打采地说:“碾好的白米五十五钱一斗。”
“若是买一石呢?”
一石就是百余斤,三口之家够吃将近两个月了。听到这样的问话,罗康有些狐疑地扫了汪孚林一眼,却还是开口答道:“若是买一石,便宜些,五百钱。”
这个价格简直低到惊人,汪孚林清清楚楚记得,自己之前那一批粮食运到杭州的时候,价格可是在一石米一两五钱银子,就算铜钱兑银子的比率一直在上下浮动,也至少相差三倍。于是,他摩挲着没胡子的下巴,就这么沉吟了起来。见他如此光景,罗康懒得再敷衍,又坐了回去打算再打个盹。可就在这时候,只听得不远处传来了阵阵喧哗。
“就是这边,就是这家店!”
无论是正在思量的汪孚林,还是正打算打个盹的罗康,又或者是于文,没下马的霍正杨韬,赵管事还有那随从,全都朝声音来处看去。见是几十个人气势汹汹,或抄着棍棒,或提着朴刀,直奔不远处一家店去了。顷刻之间,路上那些行人慌忙四散,就连霍正杨韬等,也被赵管事催着牵马躲避。就只见这几十个人直接把那家店给围了,为首的几个人冲进去便是一通乱砸,里头又是哀嚎又是求饶,可乒乒乓乓的声音愣是没停止过。
汪孚林看到之前敷衍自己的罗康面色铁青,牙齿直打颤,便低声问道:“敢问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还不是讹诈!”罗康从牙缝里迸出了几个字,长长吐出一口气后,终于缓过神来,“这次这么多粮商运米过来卖,没想到杭州米价却跌到谷底,眼看就要蚀了老本,不得已我们才租下这些店面,希望至少能零散卖掉些粮食,可没想到这些天杀的打行隔三差五来勒索讹诈一回。要是不给,就是这么一大帮人跑来大闹一次。人家说你卖的米里头掺沙子,你就是告官也没人理。”
之前只是见了钟南风一个,赵管事虽然加以解说,但汪孚林到底没什么实感,此时此刻亲眼目睹了这一幕,又看到有人被从店里拖出来拳打脚踢,他方才生出了深深的心悸。眼见得那些或拿棒子,或背米的打手七手八脚从店里搬出来不少米粮,肩扛手提之后,就这么一哄而散,他对于这看似富庶繁华的杭州城,顿时生出了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观感。可冷不丁的,那罗康又冒出来一句话。
“杭州城外湖墅这边总还算是好的,不至于闹出人命来,要是在苏州,这种家伙自己闹出人命不算,还会请讼棍赖到别人头上……”
汪孚林想到赵管事说的那场苏州大案,心中信了八分。可就在这时候,他只听一声响厉的呼哨,不多时又是一阵大呼小叫。诧异的他再次转头望去,却发现这一次是刚刚打砸之后洗劫了那家店的打手们,被另外一群人给逼了回来。尽管两边人数相当,可先来的人有抢到的东西负重拖累,而后来的人却个个轻装,气势正盛。正当两边对峙的时候,他猛然听到了一个叫嚷声。
“钟南风,这是我们的地头,你敢越界?”
“你们的地头?啊呸!”汪孚林之前才刚刚会过的钟南风,此时此刻又神气活现地出现了,只是他换了一身短打,裤腰上别着一把朴刀,头上白巾包头,收拾得利落。他一手叉腰,凶巴巴地喝道,“这湖墅从来就没听说过真正划分地盘,谁的胳膊粗,谁的刀棒狠,那就是地盘!你们刚刚打砸抢的,是老子钟南风放风声出去要保的店,可你们非得犯了,就别想囫囵出去!弟兄们,抄家伙,上!”
刚刚才经历过一番打砸的店门口,此时此刻又是一番群殴景象,汪孚林只觉得目不暇接,看都看不过来。而赵管事已经有些腿肚子打哆嗦了,一把拽住汪孚林的袖子便低声说道:“小官人,要是那两帮人打到兴起,可不管什么路人又或者无辜,全都会被牵连进去。更何况咱们刚刚才和那个钟南风有些瓜葛,被他看到就更麻烦了,赶紧走吧!”
他这么说,他身边那个随从则是嘀咕道:“早知道出来的时候,就该把人全都带上!”
汪孚林却只是稍稍生出这个念头,就立刻压了下去。别说他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吃后悔药,就算真的把人都带出来又怎么样?那是程家和许家的家丁,别看精壮,真的要对上这些一天到晚打架斗殴滋事的家伙,那只有败北一个结果,说不得还得拖后腿。倒是他自己出来时没挂把佩剑,实在有些托大了。不过,这会儿走却还来得及,他也就听了赵管事的建议,打算悄然远离这混战的双方。可就在这时候,之前一直不冷不热的那罗康突然开了口。
“几位客人,这帮家伙一打起来就没个完,提刀去追无关人等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要是不嫌弃,不如在小店这躲一躲?马匹也可以先牵进来,咱们一块下了门板,他们总不至于没事打破门进来!”
那罗康也是想到汪孚林等人一走,自己孤零零守着店,兴许那些打到兴头的家伙会顺手牵羊,到时候自己就遭了池鱼之殃。此时此刻,见汪孚林犹豫片刻就点了头,他慌忙移开东西放了人进来,见足有四匹马,六个人,其中四个人帮他一块下门板,动作飞快,显然也是开铺子这一行的,他就更松了一口气。直到须臾全都封得严严实实,他顿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满脸堆笑地上去谢了一声,却不想汪孚林正在看那些粮袋里的粮食。
这一次,他就不像刚刚那样怠慢了,上前殷勤地问道:“小官人是真心想要?倘若如此,我倒是可以便宜些儿卖。”
“你这一共有多少粮食?”
罗康对汪孚林的这个问题有些纳闷,但这也没什么好瞒人的,他直接伸出了一个巴掌苦笑说道:“一千石。我特意在那边砻坊碾好了米用船送过来,这已经快十天了。”
“如果我全都要,你愿意出多少。”
如果不是汪孚林说这话时,神情里头没有一丝一毫戏谑,罗康简直要认为这少年郎是在寻开心。他扫了一眼挤在自家店里的其他几人,见之前那个管家模样的人丝毫没有开口打岔,他便试探性地问道:“这位小官人家里是做粮食买卖的?”
“这是题外话,你只要明说,一千石米愿意用多少价钱卖给我。”
尽管还是不能确定汪孚林的话是真是假,但罗康还是决定姑且相信一下。他仔细想了想,最终直截了当地说:“一口价,一千石就是四百五十两。这已经是亏本价了,若非这边生意不好做,还有打行这些人作祟,我就是死撑也要撑到回头杭州粮价上涨的时候。唉,东南这几个府每年上交这么多财赋,可到头来却米价大起大落,归根结底,都是人太多了,否则,也不会有打行这样的闲汉到处惹事!”
对于后半截的感慨,汪孚林听在耳中,却知道这不是眼下自己能管的,只能选择性放在一边。而对于一千石谷子四百五十两银子的价钱,他觉得很公道,当即点点头说:“那就成交,赵管事,此事你出面办一下,这一千石米尽快装船运回去。”
罗康也只是纯粹死马当活马医,报个价试试,可没曾想汪孚林竟然就这么直截了当答应了!他不可思议地瞪着这个不过十五六的小少年,竟是鬼使神差地说道:“小官人真的要买?这可不是一笔小买卖……”
这时候,赵管事顿时笑了:“小官人说话素来算话,更何况你这价钱确实也公道,你不用担心反悔。你天亮后把粮食全都盘点一下,我立刻就叫人来交割。”
第二五九章 雷厉风行的官府?
原本以为只是个好奇问米价的读书公子,可转瞬间人家却一口气把自己远道运来的粮食全都吃下了,罗康只觉得一切都像是做梦。外间那打打杀杀的场面他已经完全顾不上了,他唯一的希望就是这些家伙赶紧打完,然后自己好去码头那边存粮的堆栈清点粮食,赶紧出手,也好付清楚这铺子的租金,以及租用那堆栈的费用。于是,接下来汪孚林去门板那边透过缝隙看外间的热闹去了,他却把赵管事拉到了一边。
“这可是四五百两银子,小官人就真的不用和家里人商量商量?”
赵管事哪里不知道人家为什么疑虑,就连他自己,若没有程老爷吩咐,甚至还根据谢管事的吩咐,和谢管事挑的那几个过来卖米的人一块合作了一把,在杭州米价最高的时候做了一批上万石的大生意,他也不会相信徽州那边的传闻。只不过,他可不想多嘴,只是笑了笑说:“你无需担心,生意上的事,小官人说一是一,没人掣肘。你只要动作快些,我这是运回徽州去的。”
徽州?
罗康是做老了南北粮食买卖的人,当然知道要收粮食,湖广最适宜,因为那边农田多,其他产业少,农民一年到头就是靠粮食来换钱,而在南边,粮食最容易卖出高价的地方,主要是苏州、杭州、松江、常州,这些土地最富饶的地方,如今稻田面积却大量减少,更多的是种植棉田、桑田,靠丝织棉纺度日,人口众多,所以粮食消费巨大。相形之下,徽州确实也是需要输入粮食的大府,如今又眼看快到春耕,缺粮也是有可能的。
他这一想,便把对汪孚林身份的追究给暂时丢到了九霄云外。而汪孚林则是继续八卦地扒着门缝,观看外头那场全武行。这种械斗他从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现如今距离这么近看现场直播,就只见场面火爆,鲜血飞溅,那个白巾包头的钟南风赫然勇不可当,一把朴刀无往不利。一旁的霍正和杨韬都是真正经历过战阵的,少不得在旁边解说。
“看着吓人,但因为下手都是劈砍为主,伤筋动骨自然难免,但一般出不了人命。”
于文已经给完全吓呆了,听到霍正这样的解说,他侧过头来结结巴巴地说:“官府就没人管?”
这时候,只顾着高兴的罗康已经回过神来,却是哂然冷笑道:“官府?官府也治不了这些家伙。苏松常再加上杭州,没有地的农人太多了,看看如今杭州内外有多少人?人一多,找生计自然就难,能够有点手艺养活自己的也就算了,可更多的人根本就找不到活干,而看到市镇上这般富庶光景,谁不眼热?一来二去,这么一帮有力气的家伙自然就拉帮结派,我们这样的行商则是软柿子,少不得要被人拿捏。至于那些巨商大贾,官面兜得转,下头也笼络了一批这样的人,这些打行也不敢轻易招惹。”
汪孚林发现外头钟南风带领的人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却还很有风度地就此罢手,任由对手把伤员一个个全都带走,继而在大街上哄笑喧闹,庆祝胜利,他顿时满脑门子黑线,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明朝版黑帮大乱斗,可罗康的解释,却让他须臾就明白了此事的根由。
一句话,其实就是农村人口过剩涌入城市,然后就业难惹的祸!没想到现如今这隆庆年间,就已经出现这种后世都觉得困扰的难题了。
群架打出了结果,大街上也收拾了一个干净,但只限于伤者,那些泼洒在地上的血迹,以及衣衫上被劈砍又或者撕扯下来的布条,当然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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