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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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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双木,让他别偷懒,我就烧高香了!”

“岁考完了,这次一定让孚林跟你一块忙。”这次开口的是柯先生。他笑吟吟地往汪孚林肩膀上一拍,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否则,你拉下的功课可还有一大堆!”

见一大堆人全都嘻嘻哈哈打趣汪孚林,沈明臣见何心隐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打听过了,你之前说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就是这位汪小秀才不知道从哪本文人笔记上看来的,据说是宋朝某位林大人的故事。”

第二四六章 珍贵的贺礼

这一场庆功宴,直到夜半时分方才散去。如沈明臣何心隐和茅坤这样,之前已经投宿了客栈的宾客,以及住在黄家坞的程乃轩,叶钧耀就叫了赵五爷领着壮班护送人回去。方先生和柯先生则照旧回汪家,汪孚林也带着汪二娘汪小妹以及金宝秋枫预备回去。然而,汪孚林临走时,苏夫人却多吩咐了一句。

“孚林,明日你午后过来一趟,虽不便大肆声张,请人观礼,但你屡次相助老爷和小北,不是外人,却一定要来。”

汪孚林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看了小北一眼,见她双眼还有些红肿,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叶明月不曾松开,他就笑着点了点头:“夫人放心,这么大的喜事,我怎能不来?不但要来,我还得去好好费心思想一想,该送什么贺礼。今夜晚了,大家也都辛苦,还请早些安歇,尤其是县尊卯时就要早堂,千万不要兴奋过度,好好睡一觉才是真的。”

见汪孚林丢下这么几句话,拱了拱手就笑吟吟走了,叶钧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顿时笑骂道:“这小子真是越宠越来劲,竟然打趣起我了!真是的,今天要不是我舌战王汝正,把他的嚣张气焰完全压了下去,哪来这么好的效果?”

“是是是,爹今天大展神威,过不了几天徽州一府六县就全都会传扬你的威名!”叶明月笑得眉眼弯弯,随即便俏皮地说,“可明天那档子事迟早要让人知道的,爹你名声再大,也是助长了娘的威名。”

叶钧耀登时愣住了。想想明天要用的那个借口,他不禁有些羞恼,可看看小北依旧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他便走上前去,竟是伸手在小北的头上摩挲了一下。

“胡部堂是抗倭英雄,如今我能把他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这是天大的缘分。你不用想这么多,只要入了我叶家门,天塌了,我和你娘给你撑着!”

直到这时候,这两天总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别扭的叶小胖终于醒悟了过来。他张大的嘴巴这会儿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下意识地指着小北,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北姐是……是……是胡……胡的……”

这话还没说完,他脑袋上就被苏夫人重重拍了一记。委屈到了极点的他抬头朝母亲看了一眼,见其用责备的目光盯着自己,他顿时意识到,父亲母亲和姐姐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说什么入了叶家门的话,显然这件事别有玄虚。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剩下的疑问暂时吞到了肚子里,随即小声嘀咕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叫一声二姐?一个个都比我大,我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别人叫我哥……”

叶家这点小小的插曲,自然无损今夜徽州城内的一片祥和。搅局的人没了,该办的大事已经办成了,大多数人都能酣然入梦,睡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然而,靠近新安门的一座简陋小客栈里,一个住在单间的客人却是辗转难眠,到最后干脆点灯起来,收拾简单的行李。灯光下,程文烈的那张脸显得变幻不定,又是纠结又是犹豫,但最后所有不甘心不情愿的情绪,全都化在了一声叹息之中。

自从两面派的立场被戳穿之后,他就在徽州没有立锥之地了。所以,他没办法拒绝汪道昆捎来的那个口信,不得不蛊惑舒邦儒参与到胡宗宪的忌日操办中,更在汪孚林搅局后,硬着头皮向舒邦儒建议,把那位新任徽宁池太道王观察给请到徽州来继续搅局——最后,这一场搅局却是成就了别人的威名,而王汝正却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地狼狈逃窜。他身为师爷却把东翁给坑到了这个份上,舒邦儒到时候肯定会把一切推到他身上,他哪里还敢留在徽州?

事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汪道昆能按照之前捎话时说的那样,让他在湖北躲一躲风头。

于是,五更一过,程文烈就起床洗漱准备,最终踏着漫天星斗出了客栈,竟是混在第一批离城的人中,忧伤地离开了故乡,丢下了讼棍以及师爷这门很有前途的职业,去躲避未来可能发生的大风波。

汪孚林早就把绩溪县令舒邦儒这么个人物丢到了脑后,至于程文烈,他就更加不会惦记了。昨天晚上说要准备一份礼物,可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点子。结果,他一大早到汪二娘和汪小妹房里,看到两个小丫头竟已经积攒了整整一匣子的小首饰,准备回头叫秋枫送给叶青龙去卖,他随手取了一支珠钗反反复复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比起去逛街,去挑选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自己还有更实在的东西可以送出手。

午后,当他熟门熟路来到知县官廨时,却发现二门口有人正在等他。叶小胖也不知道今天是翘课,还是请假,总而言之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一张脸在寒风中懂得微微有些发红。小家伙冲上前来,却支支吾吾了好一阵子,这才下定决心似的说道:“我是借着上官房净手出来的,一会还得回去上课。你代我把这东西送给小北姐……不对,是二姐,就说我很高兴。”

见叶小胖撂下这话就一溜烟跑了,汪孚林低头一看手里的东西,见是一副摩挲得极其光润的银质九连环,显然是小家伙的心头爱物,他不禁笑了。也许叶小胖没时间去备办什么特别的礼物,于是在自己的珍藏中翻找出了这样的玩意,可这份心却来得相当宝贵。于是,他打开手里的匣子,就把那九连环给放了进去,这才信步走向堂屋。屋子门口正站着两个年长的仆妇,分明是苏夫人的身边人,此时此刻双双屈膝行礼,十分恭敬。

“夫人老爷和小姐们都在里面,就等小官人了。”

汪孚林点点头,等到她们推门之后,他一进堂屋,就发现屋子里自有一股和从前不一样的凝重气氛。叶钧耀虽说是一身家常衣裳,可那表情比在公堂之上审案的时候还要严肃,苏夫人微微笑着,但只见她双手合拢放在身前,并没有往日的闲适自如,至于叶明月,她正忙着对小北说什么,抬头看自己时,眉眼间与其说是轻松释然,还不如说是带着几分说不出的担心。面对这情景,他顿时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也是,虽然从前也是一家人,可现在这一家人的关系,毕竟和从前不一样!

于是,为了活络气氛,汪孚林就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匣子说:“我早起想了好一番今天该送什么贺礼,结果我家两个妹妹给添了两样,刚刚进来的时候,又在门口被叶公子给拦住了,在里头添了一样他的贺礼。这会儿捧在手里挺沉的,不若立刻就开始吧,否则我这烫手山芋也送不掉。”

叶钧耀听到汪孚林的妹妹和自己的儿子都如此费心,脸上表情总算松快了一些。他干咳了一声,率先在主位上坐了,等苏夫人也坐了下来,他正要字斟句酌地开口说两句什么,却不想小北使劲擦了擦眼睛,竟是直接就这么过来了。眼看人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跪在了面前的软垫上,重重磕了三个头,他只觉得目瞪口呆,随即手忙脚乱地一把将人搀扶了起来,继而便瞪叶明月道:“就是个小小的仪式而已,你也不拦着你妹妹一把!”

叶明月唯有苦笑:“爹,您也不想想,我拦得住她吗?”

小北见苏夫人有些嗔怪地摇了摇头,她便开口说道:“爹,娘,这是我应该磕的。你们在我最苦的时候收留了我,又把我当成自家女儿似的抚养,现在还愿意认我当女儿,别说三个响头,就是三百个,三千个,也抵偿不了我心里的感激。我从前之所以叫竹小北,是因为我只觉得自己没脸姓胡,我亲生母亲的名字里,有一个竹字,而先父最喜欢的也是竹,就选了这个字。生恩我会还,但养恩我更会永远记着,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们的叶小北。”

说完这话,她挣脱了叶钧耀的手,却是又对着叶明月跪了下来。这一次,叶明月总算眼疾手快,蹲下来一把托住了她的胳膊。

“姐姐,你从来不问我过去的事,从来都宠着我让着我护着我,不论是在叶家,还是在这儿。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以后若是未来的姐夫敢欺负你,我一定狠狠教训他一顿!”

叶明月起初还被小北说得眼睛酸涩,可听到后一句,她只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最终一把将人拉在怀中,在其耳边训诫道:“你只要少闯祸就行了,我这个姐姐还不用你操心!”

苏夫人用手指轻轻擦了擦眼角,这才强笑道:“虽说本来就只想简单行个礼,可你们自己看看,这都闹成了一团什么?让孚林在一旁看了笑话!”

“他敢笑话我们?”小北眼睛一瞪,可目光和汪孚林一对,那仅余的一丝凶狠就无影无踪。她站直身子来到汪孚林面前,可还不及说话,手里就被人不由分说硬塞了一个匣子。

“首先,别和我来这一套,谢啊拜啊,我可受不起。”汪孚林顿了一顿,这才笑着继续说道,“匣子里除了叶公子送的礼物,我家二娘小妹的一点心意,就是绿野园的契书。西园当年多是幕宾居住,绿野园才是胡公以及家眷所住,以后虽说会改成书园,但契书就送给你,纯当昔年旧事的一个纪念。反正你总不可能像胡松奇那家伙一样,随随便便就把这点珍贵回忆给卖掉。”

见小北捧着东西,已经是傻了,叶大炮顿时赞道:“好你个孚林,每次都是大手笔!这东西我替小北回应你,她收了。从今往后,只要我在歙县在徽州一日,我就给你撑腰到底!日后哪怕我调任别处,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苏夫人看着一如既往的丈夫,不由得抿嘴一笑。叶钧耀上任歙县虽是意料之外,可如今这样的意外却成就了他,不得不说,这真是缘分!

叶明月则是忍不住对比汪孚林的吃货属性和战斗属性,再加上此时此刻的慷慨一掷千金,她便轻轻推了小北一把,示意其亲自答谢。

憋了老半天,小北才抬起头说道:“大恩不言谢,我现在还不了这份情,以后也未必还得上。将来你遇到事,我豁出命来也会帮你的!”

第二四七章 防身是立命的本钱

豁出命来也会帮你……

一直到汪孚林离开知县官廨,打算去客栈拜访何心隐的时候,耳畔仿佛都在回响着这句话。他有些苦恼地紧了紧围脖,呵了一口气让双手暖和起来,心里却乱糟糟的。小北说出这句话时,他清清楚楚地看到,叶钧耀那张错愕犹如见了鬼似的脸,苏夫人则是又好气又好笑,叶明月扑哧笑出声来,唯有说出话的当事者本人很不理解,东张张西望望,仿佛还希望别人给她解释,到底为什么有这么严重的反应。

豁出命这种话是女孩子能说的吗?

汪孚林晃了晃脑袋,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心情却着实很轻松。岁考平安过关,胡宗宪的事情也进展顺利,毕竟接下来那得朝中使力,用不着他一个小秀才再插手。眼看年关将近,虽说还有一些事情要做,比如和粮商们的米业行会,比如绿野书园和西园雅舍,但相比成天费心费力和人勾心斗角,这些实实在在的事业,他丝毫不觉得棘手,反而觉得很振奋。这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

何心隐投宿的客栈,和茅坤沈明臣并不在一起,即便如此,他只不过对伙计一说,那和叶青龙年纪差不多的小伙计就立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阵子,随即小心翼翼地问道:“敢问是汪小官人?”

“不错,是我。”

那小伙计顿时嘴都快咧到耳根去了,当即满脸堆笑在前头带路,一路走还一路絮絮叨叨地说:“早起何先生就吩咐过了,如果汪小官人来,务必第一时间带去见他,不用通报。小的在这客栈里当了三年的伙计,从前跟人学徒做过帐房,小的家里有三个兄弟……”

前头的话很正常很合理,可汪孚林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了,这怎么成了报履历?莫非是何心隐已经把绿野书园和西园雅舍的构想给说出去了?不至于啊,这位夫山先生理应不是这么嘴快的才是!他正纳闷,前头小伙计就停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讷讷解释:“小的没有别的意思,叶小掌柜那样的人才,小人自然是比不上的,但小人优点是勤快肯干踏实,绝不会嫌事多……”

原来这是毛遂自荐!

汪孚林这才笑了。他打量了一下这个在自家店里就抓准机会自荐的小伙计,信口反问道:“既然勤快肯干踏实,怎么会想要跳槽?”

跳槽这个这年头还未有衍伸意义的词是什么意思,这小伙计足足好一会儿才领悟。但他的反应却不慢,直截了当地说道:“因为这家客栈就是我爹开的,小的是老幺,这样的小本生意,自然容不得分割,日后这里肯定是大哥经营,小的只想早点自谋生路,好好打拼,省得爹娘为难。”

如果真的是朝秦暮楚,汪孚林一定要考虑考虑,可得知小伙计竟然是这小客栈东家的幼子,他就没多少纠结了,当下笑着点了点头:“既如此,你自己到义店那边去找叶掌柜,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要是回头你真的勤快肯干踏实,我就亲自安排你一件事做。”

“小的于文,多谢小官人!”

小伙计差点没乐得一蹦三尺高,好容易才稳住心情,带着汪孚林继续前行。等进了一座小跨院,他到挂着厚厚棉门帘的堂屋前通报道:“何先生,汪小官人来了。”

汪孚林冲着小伙计使了个眼色,见人一溜烟跑出去,十有八九是抓紧时机去义店报到,他不禁哑然失笑。听到门里没有应答声,他正想亲自再说一声,却不想那棉门帘却在自己面前被人掀开了一条缝,露出脑袋的赫然是之前何心隐身边那个见过的侍童。

“小官人请进来,我家先生在写字。”

外头寒风呼啸,而这屋子里,厚厚的门帘挡住了风,虽说火盆早已熄灭,却比室外要温暖得多。汪孚林见那侍童脚步轻,声音低,也就跟着入乡随俗,以免吵到了人。然而,当他进入内室,这才发现所谓的写字,和他预想当中的完全不同——而且和从前大街上看到,拿着足足拖把大小毛笔,蘸水在地上练功写字那种老爷爷也截然不同——因为何心隐握着一支极其粗大的笔,面前无纸,却只是凌空书写。

他此时凝神静气地看去,可眼睛都快瞪得算了,却只能看到眼花缭乱的轨迹,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相信就是换个对各种字体有十万分了解的人来,也未必瞧得出这位老先生究竟写的是什么!

好在何心隐这鬼画符似的表演,并没有持续太久,他仿佛酣畅淋漓地写完了自己要写的东西,随手将一支笔就这么扔给了那侍童,随即将外袍一脱信手一扔,这才看着汪孚林说:“心中不痛快,却又无人可诉,甚至连找个僻静的地方吼一阵子都不行,便只能借助笔走虚空,直抒胸臆,把这些心中憋着不吐不快的话直接写下来丢出去,身上的包袱就空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因为就算别人再说我离经叛道,有些话我也不敢向外说。”

“如果哪一天,读书人不论说什么,都不会被加上罪名;如果哪一天,人人都能当街宣扬自己的观点,聚拢志同道合者;如果哪一天,天底下再也没有离经叛道四个字……那么,圣贤之世方才算是来了!”

这位老先生简直是……错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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