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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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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钧耀被调到了府学去巡场,而此时此刻坐镇学宫的乃是段朝宗,因为只区区三百多号人,他四下转悠的时候,却也从容。当他来到汪孚林面前的时候,就只见汪小官人刷刷刷笔走龙蛇,相比人家的老牛拉破车简直不可同日而语。他竟情不自禁地看了好一会儿,发现条理清晰,言之有物,不禁相当满意。至于程乃轩面前,他只停留了一小会。等他一路来到了汪幼旻跟前时,只见这位竦川汪氏的希望之星,此时此刻面色阴沉,一张答卷只写了几行。
汪幼旻哪有心思答题,他都快气死了。他怎都没想到,这竟然不是之前的题目!给汪孚林那边透的题目是假的,这毫无疑问,可那家伙用五百两银子的代价卖给自己的考题,又怎会有假?虽说如今伯祖父汪尚宁已经致仕,可在官场上还有些朋友在,区区一个监生怎敢耍这样的花招,他怎么敢!而且,整整四道题,尤其第一道四书题难度还不小,万一这一天之内他答不完,即便汪孚林也答不完,可他靠这次岁考立威扬名的希望就落空了!
越是这样想,汪幼旻的思路就越是不清楚,思路越是不清楚,手下自然越是慢,甚至没有注意到徽州知府段朝宗就在面前。
而段朝宗看着那寥寥数字,只是伫立片刻就悄然离去。他这个知府和前任徽州知府何东序风格不同,何东序这个人对那些乡宦大户异常强硬,任上又出了那么一件大案子,因此别说进名宦祠了,徽州一府六县,就没人对其有什么好观感的,甚至文人笔记中多记述其人严苛。而他则多半秉承无为而治这四个字,凡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之前夏税丝绢的案子,仍是一度把他架在了火上烤。要不是汪道昆釜底抽薪,他兴许这时候还因为夏税而焦头烂额!哪怕只因为这件事,段朝宗对松明山汪氏和竦川汪氏之间的偏向,那自然毫无疑问。他甚至考虑,自己是不是也要向何东序学一学,让那些自恃不凡的乡宦也知道一下,什么叫做朝廷权威!
徽州府学考场之中,自从公布了考题,故意把两个监生和随从全都留在身边的谢廷杰便在细细观察众人表情。他敏锐地注意到,其中好几个人都面色不太自然。对于这样的情景,他记在心里,脸上嘴上却不露端倪,但在午后离场前往歙县学宫的时候,他却召来歙县令叶钧耀。
“本宪即刻往歙县学宫巡视,这边就全都交给叶知县了。自本宪身边的这些随从以下,任何一个人都不许离场半步,以免发生舞弊等事。随本宪前往歙县学宫的轿夫及随从等人,从府县衙门差役之中抽调。”
一听到谢廷杰竟然自己一个人前往歙县学宫,自己这些人一个不带,监生熊悍以及一大堆随从顿时变了脸色。而叶钧耀既然听从汪孚林的建议,自告奋勇和段朝宗互换位置以求避嫌,这会儿当然没有二话,拍胸脯表决心一定会维持好这里的秩序,满脸堆笑地把提学大宗师给送走了。
等到谢廷杰一走,站在府学知新堂中,叶大炮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面色不好的谢廷杰那些随从,突然干咳了一声。
“大宗师防微杜渐之心,本县实在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样吧,接下来巡场的时候,还请各位紧随本县左右,也好让那些应考生员明白大宗师的公心。”
尽管之前那封托词何心隐送来的信上,列举的两道题目谢廷杰一看就知道并不是自己出的,但这封信却严正指出,如今这两道题目四处流传,真假姑且不论,可不少地方都在议论大宗师雷声大雨点小,亲自莅临徽州只不过是个态度,题目却出得宽泛简单。一想到自己之前确实只出了两道题,谢廷杰昨天晚上熬夜翻书,绞尽脑汁,今天竟是一口气丢出了和最初截然不同的整整四道考题。
他不怕人家说自己严苛,总比被人说自己身边有人漏题来得好!
憋着一肚子火气来到歙县学宫,谢廷杰立时马不停蹄地开始逐个考棚查看。明里他是看考生的答题状况,但暗里,他却是在看人笔迹,即便他自己知道,就算那假托的信是这些生员之中某一人的策划,也未必会是亲笔,可他总不免抱着些许侥幸心理。然而,他不过是粗粗逛了小半圈,当路过一座考棚时,他扫了一眼那个正在奋笔疾书的少年生员卷子,眼神立刻为之一凝。
竟然真有如此胆大包天之辈!
第二零八章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而这个胆大包天之辈,此时此刻却头也不抬,自顾自地完成着题目。有道是会者不难,被方先生折腾了这么久,对于如何破题,如何承题起讲,汪孚林已经有极其深刻的认识了,再加上天天经历大题量轰炸,今天这四道题看似不少,他却只觉得曙光近在眼前,只要过了这一关,回头就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所以,练成了提笔就写的他差点都不打草稿直接誊写,总算最后还是决定稍稍谨慎些。
毕竟,用毛笔蘸墨写字,可不比后世用墨水笔,可以用个修正液什么的,一个字写错都有可能影响批卷者的观感。而且,这年头的批卷子,是一个看字的年代,这也是方先生柯先生传授的诀窍之一,好在他这笔字还算比较标准的馆阁体,只是秀挺有余,圆润不足。当然,捡起来真不容易,一半是这个身体的习惯成自然,另一半是他从前好歹也练过点,即便如此,如今这笔字,看过的人都会觉得,和参加道试时的汪孚林有区别。
可这时候谁还管这个!
汪孚林没怎么感觉到时间的变化,他中午囫囵吞枣吃了个饼,饼是热的,是那些差役拿进来叫卖赚外快的,但到他这里当然是完全奉送,另外还有清汤一碗。他不敢多吃,汤也只喝了两口,免得没法解决内急问题。这会儿,他已经完成并誊抄了整整三道题,只剩下最后一道策问还没打草稿。平心而论,他觉得这种题目实在很无谓,讨论几位青史留名的大人物的人品?当官看人品吗?要没有一点厚黑学,早就被人吞得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想归这么想,然而,他并没有打算标新立异,发挥一下自己来自后世的强大资讯,好好评点一下这些风云人物,而是中规中矩地根据官方价值观,开始一一论述这些人物——官方说不好他就说不好,比如变法之后却自己断送了一条命的吴起;至于得分成两面论断的,那自然是王安石,肯定其人品的同时,否定那场变法,虽说他自己是觉得王安石最糟糕的是用错人;可对于范仲淹,他就可以任意挥洒了。
只凭范老先生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被嘴皮子功夫大于实干的无数士大夫奉为座右铭!至于庆历新政,他虽说措辞谨慎,可也多有褒奖,甚至用上了方先生教的小手段,把泰州学派某些名人私货夹在其中。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哪来的灵感,信手以一句自己记忆深刻的诗句做结。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谢廷杰驻足的时候,汪孚林一篇策问已经写了一多半,他只觉得老生常谈,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不过中平二字。可等到汪孚林最后一个评点范仲淹,词锋渐渐锐利,甚至于还引用了学派中几句名人之言,他的眉头终于渐渐舒展了一些。可临到最后一句总结,他登时为之动容。
吴起变法是被无数人攻击过的,而后自己也丢了性命;王安石独享天下大名三十年,先后两场变法却几乎遭尽攻击,若非人品无暇,早就和吕惠卿等人一块进奸臣传了;就是范仲淹的庆历新政,至今仍是褒贬不一,范仲淹自己也因此左迁。然而,三人致力新政,大刀阔斧,不畏祸福的决心,却在这最后两句中尽显无疑!
汪孚林一口气写完了准备誊抄,揉手腕的时候方才发现有人挡了光。等到抬头一看,他看到伫立在面前的赫然是提学大宗师,登时大为意外。他亲笔写了那封托词何心隐的信,让人送去府学,撒了个弥天大谎,本来就没打算要瞒着谢廷杰。可看卷子的时候发现端倪,和此时此刻考试还没结束的时候就被拆穿,这是两回事。于是,他赶紧收回目光,立刻开始磨墨铺纸,打算赶紧誊抄完这份策问,省得这位大宗师不顾这是考试,立刻就来盘问自己。
见汪孚林只瞅了自己一眼,竟是淡定地开始誊抄,谢廷杰不禁有些佩服这小少年的定力。敢亲手写那样的信,现在又在自己就站在面前的时候依旧不慌不忙誊抄,也难怪当初闹出那样绝大风波,连功名都险些丢了的时候,依旧能够镇定自若地解决困局。他再次扫了汪孚林一眼,目光在那最后一句话上停留了许久,这才信步前行,查看其他人的答卷情况。
事实证明,汪孚林这样的快手很少见,大多数人都还没来得及答完第三道题,甚至有些临场应变能力不足的,还在纠结于第一道四书题的结尾。眼看太阳一点点西垂,已经有差役提着篮子一人一根发下蜡烛。这是岁考、科考、遗才这几种秀才考试的惯例了,等到日落之后光线不足点起蜡烛继续答题,这一根烧完之后要是还没答完,那也只能交卷,所以一场考试考到半夜三更,那是家常便饭。
汪孚林誊完策问,然后仔细检查了一下总共四份卷子,便琢磨着是不是干脆交卷算完。毕竟,这地方坐得腰酸背痛,而且做完的卷子还得好好保管,万一一会儿天黑了自己手忙脚乱打翻什么给污了,那就麻烦了。可等到巡场的段府尊过来,见他一副巴望交卷的样子,却给了一个好心的回答。
“岁考和乡试一样,不到时间不会开锁开门,你答完了也回不去,耐着性子等吧。”
这下子汪孚林顿时傻眼了。他只能有气无力地把砚台墨汁全都放到脚底,把卷子放在一旁,随即趴在那张木板桌上出神。刚刚人全副精神都集中在卷子上,他一点都没感觉到其他的,可眼下人一松懈下来,中午只吃了一个梅干菜肉煎饼,外加两口汤的后果,立刻分明显现了出来,他又犯了一饿就低血糖的毛病!
总算幸运的是,他考试的地方是在歙县学宫,溜达过来的差役一看到他这无精打采挥手的模样,当即便去通知了一声,不多时就有人提着篮子跑了过来:“小官人,煎豆腐、肉包子、松饼、豆沙月饼……应有尽有,您要什么?”
总算有眼色!汪孚林这才有了几分精神,等人揭开篮子上那层布,看到里头确实还有一堆东西,他问了声热的冷的,得知是温的,他便不假思索地说道:“松饼和煎豆腐,各给我一份!”
等到面前两个小瓷碟摆上,他不假思索地大快朵颐,却不知道这食物的香气飘到左邻右舍,足以让那些考棚里正埋头和试题作战的考生们怨念到崩溃。有人想自己这第四题还没开始做,竟然有人就已经做完了,还在大吃大喝,这什么变态的家伙;有人想这一定是破罐子破摔,而且还借着大吃大喝来影响别人;也有人到现在还没做完第二题,一摔笔决定今天放弃……总而言之,这时候还能心思吃东西的,除了汪小官人,别无分号。
至于方便,所有人都必须在自己的考棚内解决,不能离开这狭窄的地方半步。
一直到月上树梢时分,大多数人的蜡烛都点完了,这一场持久战似的岁考方才告一段落。随着收卷,原本寂静的考场中渐渐有了说话的声音,大部分都是抱怨题目太多,根本做不完。也有少部分人正在乐观地认为,大宗师出是出四道题,但应该和题量非常大的乡试一样,只着重看第一篇四书题。可转瞬间就有人举出提学大宗师之前录取生员的时候,同样是参看每篇……这会儿外头已经夜禁了,虽说大门已开,却也出不去,所以大多数人乐得交流交流。
少部分住在歙县城里的本地人,又或者路子宽广,就在附近客栈中住的外县生员,这会儿却懒得在这考棚里多呆,三三两两往外走。这其中,也包括汪孚林和程乃轩。然而,两人还没走到学宫大门口,就只听后头连声小官人,等汪孚林转过身时,就只见今天亲自带着民壮在此值守的赵五爷跑了过来。他先是瞅了程乃轩一眼,这才低声说道:“小官人,大宗师有命,让你去见他。”
程乃轩登时眼睛瞪得老大。什么情况?刚考完大宗师就要叫人?
汪孚林做的那小动作,方先生知情,却瞒着程乃轩。他知道谢廷杰能忍到这种时候就不错了,当即在这损友肩头一拍,若无其事地说:“不用等我,你先回去,我一会就来。”
“喂,双木……”
“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见汪孚林撂下这话就跟着赵五爷去了,程乃轩顿时气得翻了个白眼。虽说他已经是汪孚林的头号狐朋狗友,可每逢碰到事情,汪孚林总是能自己扛就自己扛,这习惯可真不好,哪像是他,有什么说什么,因为很多事他根本就扛不住啊!
歙县学宫这地方,赵五爷虽说是带路的,可真要说熟,当然不比汪孚林——汪孚林没在紫阳书院上过一天课,但却隔三差五上这儿来找冯师爷,再加上之前把刘会藏在这儿的期间天天来,他对于每座建筑都了若指掌。故而,只看方向他就知道那是教谕署的位置,就不知道是谢廷杰一个人见他,还是另有他人在场。带着这少许的疑问,他看到赵五爷在教谕署门前通报了一声,而等到里头传话出来,他就整理了一下衣衫入内。
一进教谕署,他就发现,冯师爷这个理所当然的主人不在,谢廷杰坐在中间,偌大的屋子里,除了高高在上的提学大宗师,就是他这个小秀才。
恰是外人不可知更不可说的两人世界。
第二零九章 宋朝的林大人……
“你自己说吧。”
谢廷杰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丢出了这个问题。他还算满意地看到,汪孚林没有脸色茫然地装糊涂,也没有试图顾左右而言他,更没有准备狡辩。从面前这个小秀才的口中,吐出的是同样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那封信是学生写的,也是学生让人送的。”
砰——
不管是真是假,谢廷杰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扶手上,疾言厉色地喝道:“你大胆!”
汪孚林说这话的时候,依旧很镇定。这几个月来他什么大阵仗都见过了,要说意志,早已被磨得犹如钢铁一般不可动摇。所以,谢廷杰的这种严厉态度,他习以为常,甚至躬身答道:“学生一向很大胆。但这一次,学生原本打算是各凭本事,好好应考的,谁知道就连这种时候,也有人不放过,硬是要折腾出一堆事情来。金宝的母亲早不现身晚不现身,偏偏在大宗师到渔梁镇的时候现身;早不疯晚不疯,偏偏在大宗师的眼皮子底下疯。”
见谢廷杰的神情微微一动,却没有别的表示,汪孚林便继续说道:“而且,歙县县衙中一个积年的老刑名在府城县城暗访,居然能让他凑巧听到,有人听说大宗师此次要对南直隶十几个府进行岁考,题目都是早就预备好的,所以只要出得起钱,就能买到。这个老刑名又凑巧卷入了一场小小的斗殴,然后人家就把之前我在信上提到的那两道题目,以十两银子的价钱卖了给他。而他觉得事情不大对头,又拿了给我。”
谢廷杰虽说没当过亲民官,一开头便是在朝廷任十三道监察御史,随即才放出来当提学,可并不是一个糊涂人,汪孚林连着举出这种凑巧的例子,他细细沉吟,不得不认为背后像是有人在捣鬼。可是,他并不愿意在汪孚林面前露出这重意思来,当即反问道:“那又如何?”
“学生那时候很苦恼,很懊丧,所以拿着这两件事,去请教了叶县尊的西席,也是此次为学生特训的方先生。方先生为人方正,对这种诡谲伎俩不屑一顾,建议学生向大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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