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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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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县知道,里长之役本就繁重,从前也有催科收税之责,但从来没有过明路。如今骤然各里收各里,难免会心存顾虑。本县的宗旨是,各里赋役均平,贫者富者各司其职,不至于每次佥派粮长的时候,一个个都只会推三阻四。之前歙县一众乡宦大户共同出资成立义店,这是一心为本县乡民谋福利,本县感动之至,再加上有感于当初征输库第一天收税就闹出了民户粮长厮打,故而才一力推出各里收各里之政……”

接下来,叶大炮再度施展出了招牌的话术,汪孚林掏了掏耳朵,却知道所谓贫者富者各司其职,只不过是一个口号。真正的大户那是没人敢去触及的,能够做到的公平,也只不过是相对公平,而且很可能只在叶钧耀这一任有效。可那又如何?在张居正还没当权,尚未满天下清查田亩的情况下,徽州府根本就没法推行一条鞭,那样只会更不公平。他要的只是把粮长之权直接下放,让里长成为变相的小粮长,同时用适当提高粮价的办法,给他们一点甜头,减轻赔补的压力。

说到底,叶县尊刷政绩,他替自己以及一系列盟友刷声望的同时努力赚钱,仅此而已。

由于竦川汪氏正深陷各种官司的恶心泥潭暂时脱不开身,因此今天无人搅局。里长们就算本来有牢骚的,也少不得细细思量这其中的好处。毕竟,本来他们也是带着乡民缴纳税粮以及银钱给粮长,有时候还得受盘剥,可现如今风险和好处并存,这就值得去试一试了。于是,当早堂散了之后,一众里长行礼后鱼贯退出县衙之后,相熟不相熟的不免全都聚到了一块。

至于自感现如今越来越有权威的叶大炮,从角门退堂时,连唇上那抹小胡子都翘了起来。

“若真能解决今年秋粮的问题,本县就高枕无忧了!”

“原本十五区粮长的旧制,只要收买几个大粮长,就能让整个歙县的完税都受到很大影响,现如今别人要是再要有小动作,少说也得收买几十个里长。”汪孚林一语道破真正的玄机,见叶大炮心领神会,他就笑眯眯地说,“虽说还没到庆功的时候,但县尊可以定两桌席面庆祝庆祝了!”

第一九六章 李师爷走了,许老太爷回来了

汪孚林的本意是随便找个由头定两桌席面,分了男女里外坐,大家热闹热闹算完。可让他没想到的是,志得意满的叶大炮和他回到官廨后,却得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消息,李师爷竟然打算走了。

“在东翁这里坐馆虽不到半年,可实在是受益颇丰,尤其和汪贤弟相交一场,让我学到了不少东西。我本待不回家乡,直接上京,可今天却有宁国府的旧识到知县官廨捎信,说是我一走了之,家母却蒙受了巨大压力。此次在歙县小半年,我的阅历经验都大有长进,正好回去在那些心思各异的亲族身上用一用,这样才能没有后顾之忧地去应考。而且,柯先生和方先生既然都来了,我打算明日就启程,所以打算向东翁和汪贤弟辞行。”

按照李师爷的本意,是想直接从徽州坐船到杭州,而后再走运河北上直达京城。可一听说自己一走几个月,家中母亲却因此被人欺上门来,各种软磨硬泡从联姻到其他各种奇葩要求络绎不绝,以至于母亲应付乏力,他顿时恼火了。他父亲是个屡试不第的面团老秀才,母亲辛辛苦苦供他读书,就是这次他因为族中逼婚而躲出来,也有母亲在背后的建议和支持。某些人真是欺人太甚!

性子有几分随便和懒散的柯先生对李师爷家里情形颇为了解,便帮腔说道:“他早一日回去,就能早一日收拾好局面,所以还请县尊能够通融。”

“哪里称得上通融,儿行千里母担忧,回去也是应该的。”叶大炮赶紧一本正经点了点头,突然心中一动,立刻看着汪孚林说,“孚林,立刻去订两桌席面,我们晚上就给李师爷饯行!”

之前和叶大炮说好定两桌席面庆功,现在变成了给李师爷饯行,汪孚林只觉得这样更一举两得,而且还不至于让人认为他们轻狂,立刻就答应了。

李师爷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对,就看到汪孚林已经快步闪出了屋子。等叶县尊又吩咐人去前衙三班六房,通知铁杆心腹刘会吴司吏赵五爷一块参加,又是让叶明月亲自去汪家,把汪家姊妹一块带上,又是捎话给叶小胖和金宝秋枫,好生想想该给他这老师送什么临别赠礼,即便他往日并不是什么情绪都上脸的那种人,这会儿也觉得心里热乎乎的。

身为举人却来当门馆先生,在旁人看来他是发了昏,可眼下他却觉得这几个月过得异常值当!

就连柯先生和方先生,眼见叶钧耀十足十把李师爷要走当成大事来抓,原本只是出于一时争斗意气方才留下来教书的他们俩,这会儿也有些动了真心。即便两人见多识广,也不知道看过多少才能卓绝的地方官,叶大县尊在他们看来不过菜鸟一个,可要说待人,这位歙县令却着实可圈可点。

不管外间对于叶大县尊各里收各里的税赋新政有怎样的反应,这一天的歙县衙门,更多人却都在议论李师爷的即将起行——这位年未弱冠的举人今科是否能够考中进士,没有人能够打包票,可终究是未来的希望之星。只看叶县尊竟然定了两桌席面,又把心腹和汪小秀才全都叫上给人饯行,这种重视的态度就已经很明显了。

践行宴上,素来节制的李师爷来者不拒,喝了个大醉。上一次他在微醺之际对汪孚林说过,自己这次当老师当得太投入,甚至有过这一届不去会试的念头。而这一次大醉,他硬把汪孚林给拉出了屋子,死活磨着汪小秀才唱了当初他听过的那首小芳后,方才大笑开怀,指着房顶说道:“汪贤弟,你可在房顶上睡过觉?”

汪孚林看了看那屋顶的瓦片,想想自己前世里小时候够皮了,上房揭瓦爬树下河游泳什么都干过,可屋顶睡觉这种事还真没干过——万一摔下来怎么办?看到李师爷左顾右盼,仿佛正在找梯子,他只能赶紧拦住这只醉鬼。

“李兄,明天就回乡了,这上房的事咱们下次再试吧?”想到人家明天还要走远路,汪孚林干脆把这个踉踉跄跄的家伙扶到了小厨房,让张婶给人做了点酸汤解救,等李师爷显然眼神清明了些,仿佛稍稍醒了点酒意,他才搀扶着人回房。可一推开房门,他就听到李师爷又悠悠说起了话。

“小时候爹科场连败,被人骂一辈子考不上举人的穷酸,那时候我心里不忿,又嘴笨吵不过人,就干脆跑了出去,后来浑浑噩噩从一处梯子爬上了房。也就是在那里,我第一次见到了柯先生。他那时候正在房顶睡觉,我一时兴起也跟着睡,可战战兢兢地怕掉下去,根本就没睡好。后来先生醒过来,和我搭讪了几句话后,就决定收我当学生。他教了我三年,那三年我从童生都不是,到县试府试道试小三元案首,再到南直隶乡试亚元,于是再没人敢笑话我爹了。”

汪孚林这才明白,李师爷写信把柯先生给找来,这是怎样的人情。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不防肩膀突然被人死死扣住。

“我这次一定会金榜题名!我等着你!”

“好好,李兄你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汪孚林当然不会徒劳地和醉了的人讲道理,当然连声答应。因为最近的强化训练,因为柯先生和方先生至少都是培养出举人的牛人,他对于最初毫无把握的岁考,总算也有了几分自信。至于那几个小家伙,哪用得着他操空心?金宝自律自控,秋枫一心上进,叶小胖……好吧,即使是看似资质性情最初很糟糕的叶小胖,也在好同伴的带动下收起玩心读书,总之明年童子试大可期待期待。

当这一夜过去,又一个大清早来临,启程的李师爷脸上看不出半点宿醉痕迹,也没流露出半点软弱茫然又或者不舍,头也不回地踏上了回宁国府的归途。汪孚林代替不能缺席早堂的叶大炮,和其他人一块去送了一程。而等到他们回来,叶大炮刚刚结束了新一天平淡无奇的早堂,立刻笑吟吟提出了双双礼聘柯先生和方先生为门馆先生的请求。

当初还纠结于怎么二选一的他被苏夫人一敲脑袋,立刻恍然大悟。其他师爷都能有几个,门馆先生为什么不能留下两个,他又不是出不起钱!

二十年游历诸省多地,即便不能称为大名士,可也能够被人称一声高士,柯先生和方先生都不是迂腐的人。既然看得顺眼叶大炮,又有几个有趣的学生,又能拿到丰厚的束脩,两人便慨然答应了下来。至于汪孚林……反正叶县尊的门馆先生,就是金宝秋枫的老师,就是他的客座老师,还不用他掏半分银子当束脩,他干嘛要反对?不论怎么说,他和叶大炮一样,全都觉得运气好极了。

县衙这边和汪家正喜气洋洋的时候,斗山街许家却弥漫在一片微妙的气氛当中。就在三天前,年逾六旬,却仍旧带着长子奔波在两淮盐业第一线的许老太爷,突然从扬州回来了。方老夫人以及其他儿孙自然都吓了一跳,等得知许老太爷将扬州的基业直接交给了长子执掌,家中上下自然暗流汹涌。就连方老夫人,也没想到一贯亲力亲为的丈夫会突然如此决断。最初几天的缄默过后,这一天,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庞都宪这次巡理九边盐务,闹得沸沸扬扬,看这情形要出事,我就干脆躲了回来,交待老大在扬州闭门谢客,先看看风色。”许老太爷握了握老妻的手,随即笑了笑说,“我又不是程任谦年富力强,都已经到了被人称作老太爷的年纪了,也该退了。”

见方老夫人顿时沉默了,许老太爷便若有所思地说道:“是不是他们不服?”

“一个个都大了,各有各的心思,我管不了,也不想管。”方老夫人叹了一口气,最终还是把许薇的那点糟心事和盘托出,末了才气恼地说,“我原本让老三去松明山送中秋节礼,便是打算试探试探,可他回来对我说那汪孚林如何如何倨傲,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我又不是没见过人,那分明很谦逊很有礼貌的少年郎,怎会无缘无故那副样子?分明是他自恃家世,盛气凌人,又或者心存不忿,这才激得人家没给好脸色。”

许老太爷这几天只看到留在府城的两个儿子并两个儿媳上蹿下跳了,却是第一次知道还发生了这样的事,这会儿竟有些愣神。足足好一会儿,他才哑然失笑道:“照你这么说,小薇看上了松明山这位汪小官人,她爹却还看不上人?那是南明先生的族侄,十四岁便考中秀才,而且还摆平了众多难题的小才子,她爹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人?更何况,人家叶县尊说不定会捷足先登!”

“你就别说风凉话了!我禁足小薇只是气她胡闹,结果她就真的半个月没出屋子半步,再这么下去真的要憋出病来。偏偏那边又说父母不在无人做主,老三又得罪了人,总不成一个劲去死缠烂打吧?”

许老太爷捻着下巴上稀稀疏疏几根胡子,最终笑眯眯地说道:“叶县尊刚刚宣示了今年秋粮各里收各里的新政,那反弹绝不会小。而且,虽说他拉了那么多人参加那个什么义店,我却不信真能有多大的本钱。我刚刚回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让我先瞧瞧汪小官人的本事!”

第一九七章 米券发行日

一大清早公鸡刚刚打鸣,叶青龙便从深沉的睡眠之中惊醒过来,继而半点不敢赖床。一骨碌爬起来之后,他就动手穿衣,打水,洗漱。等到收拾停当,指挥小伙计搬开门板开店,站在这会儿还半点人烟都没有的大街上时,他就用力伸了个懒腰,而后弯弯腰踢踢腿活动了一下身子,预备迎接新的一天。

从义店最忙的那段时间开始,他就从县后街上的汪家宅子里搬了出来,直接把这义店当成了家。尽管这里总共就三间屋子,环境谈不上,整天还要忙得和狗似的,可他却浑身是劲。哪怕这几天乡民全都在忙着收割,一度门庭若市的义店已经变成了门可罗雀,每天光顾的就是小狗小猫两三只,可他却依旧兢兢业业。因为程乃轩那次从松明山回来,就已经找他紧急商量过了汪孚林的主意,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时生意不好算什么,很快就会好的!

而且,这两天生意不太好,可门前鬼鬼祟祟的人却很多,更有人不买也不卖,却特意跑到店里找他这个徽州最年轻的掌柜聊天!分明就是叶县尊召见百多名里长时宣布的消息传开了来,所以人人都在窥伺动静。可越是如此,和叶县尊同姓的叶大掌柜反而觉得与有荣焉,走路说话派头见涨,尤其是对着几个年纪和他差不多的小伙计,更是老气横秋教导他们要有上进心,唯有对着那个年纪比自己大两倍的帐房时,这才会恭敬客气。

这会儿,他正在和老帐房套近乎,突然听到一个小伙计的声音:“叶掌柜,有人来了!”

“店里有人光顾,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叶青龙不耐烦地抬起了头,可看清楚门外街上那人影,他立刻瞪大了眼睛,随即来不及和老帐房打个招呼就一溜小跑出去,却是满脸堆笑道,“小官人要来怎么不吩咐一声,我也好准备准备……咦,程公子也来了?”

“你挺威风啊,叶掌柜。”汪孚林笑吟吟地看着满身消息一点就动的昔日小伙计,随即方才正色说道,“今天既然要大举动,当然我们都得来。不止是我们,南溪南吴老员外也会来捧个场,其他股东那里我也送了帖子,能来几个不知道,总之,今天你这个掌柜有得好忙了。”

叶青龙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又惊又喜地说:“这么说,是今天干?”

程乃轩气派十足一点头:“小叶子,一会儿其他那些布置的东西就会送来,布置的事情就全靠你了。”说完程大公子就一挥手,后头的墨香立刻抱着个大包袱进了店。

虽说叶青龙对于小叶子这三个字有些嘀咕,可程乃轩这个东家和汪孚林一样只管出主意不管执行,对他这个掌柜完全放权,因此对于这些小小细节,他就不计较了。这会儿摩拳擦掌的他只觉得浑身是劲,当下吩咐几个小伙计再一次打扫店堂,把他们支使得团团转。

他却不像从前那些自己痛恨的东家又或者掌柜那样只知道呵斥人,指手画脚了一阵子后,他便轻咳一声道:“今天除了汪小官人和程公子,还有不少要紧人物会来,谁表现得好,将来说不定就是又一个我。当然这是以后的事,今天这事办得好,每个人另发一个月工钱作为犒赏!”

他这个掌柜动用了这样的大杀器作为激励手段,小伙计们登时全都如同打了鸡血似的忙碌了起来。等到须臾东西送来,叶青龙亲自跟着人转悠布置,等看到店堂门口拉起了一根长长的红绸,中间还接着一朵偌大的红色绸花,饶是他如今已经算见过世面的人了,仍然不免好奇地上去东瞅瞅西看看。他都如此,几个小伙计就更加觉得纳罕了,干活的空隙全都溜过去瞧了瞧,就连一贯处变不惊的老帐房都不例外。

每一个人都闹不明白,这红绸是干什么的?

自己人都如此,在附近窥伺动静的人就更加疑惑纳闷了,更有人慌忙把消息传回去。歙县县城就这么丁点大,短短的时间里,义店这边的古怪景象就传遍了各处,好事的闲人纷纷到这里来凑热闹,当赵五爷和郑班头带着壮班和皂班来这里维持秩序的时候,整条街上等着看热闹的人足有一二百,而且这人数还有增加的迹象。多亏那红绸将义店这三间铺面当中的一间拦得严严实实,两侧门板重新疯了,否则非得有好事者要闯进去瞅瞅怎么回事不可。

就当太阳逐渐升高,渐渐有了些许燥意的时候,一直人影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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