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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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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眼。可他那位姐夫却仿佛对这评价很高兴,拉着他又多喝了几杯,闹到最后,醉醺醺的他连怎么上床都记不清了。

汪孚林一夜好睡,金宝却一整个晚上辗转反侧,完全没睡好。明明汪孚林已经解决了那样的大危机,他也不用再担心恶棍兄长的欺凌,可他就是没办法入睡。只要一合眼,他的眼前就会浮现出明伦堂上那一幕幕情景,耳边就会传来汪元莞的叹息,还有那你一定行的鼓励。

他那弱小的脊背上分明已经解脱了一个最大的负担,可转眼间又背上了另一个沉甸甸的包袱,可这一次,他不断给自己鼓劲,一定要好好读书。

于是,等到次日大清早起来时,一宿没合眼的他特意到外头提了冰冷的井水洗脸,把自己收拾得精精神神才去服侍汪孚林。可他刚刚进房间,就发现汪孚林也已经起了,这时候业已穿戴整齐,正在弯腰穿云履。他快步上前正要帮忙,刚蹲下脑袋上就被拍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别忘了从今往后你不是奴仆,这些事就不用做了。”没有给金宝反对的机会,汪孚林便站起身来,眨了眨眼睛说道,“昨天那家伙既然有意卖关子,今天咱们就自己去打听打听,总不成一味守株待兔,做个瞎子聋子!”

金宝听到咱们两个字,一时高兴得无以复加,刚刚那一丁点小小失落立刻无影无踪,立刻连连点头道:“好,我都听爹的!”

说是打听,汪孚林却没有半点打听正事的架势,带着金宝在县城满大街闲逛。和府城相比,歙县县城只筑起城墙二十余年,圈占的范围并不算大,几条大街都是有数的。汪孚林既然把金宝当成了儿子,除却买给他的零嘴,零零碎碎还买了两本诗集,再加上捎给家里两个妹妹的礼物,给几个帮忙的乡亲置办的礼物,整整花了四两银子,幸亏都是让人送回客栈去的,否则就算双手双脚齐上也根本拿不下。

当他绕了大半圈,终于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时,登时笑了起来,等前头几个主顾心满意足离开之后,他才递了三文钱过去。

“一串糖葫芦。”

“好嘞……咦,林哥儿?”松伯麻利地取下一串糖葫芦正要递过去,这才认出面前的人,登时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老儿昨天正好没进城,竟是错过了你那场翻盘好戏,想想就后悔!金宝有了林哥儿这样的爹,真是好福气,老规矩,小老儿请你吃糖葫芦,今后记得要孝顺你爹!”

今天这已经是第三个人对自己说这话了,金宝不禁心情复杂。他还没来得及说话,糖葫芦就已经塞到了自己手中,只能赶紧道谢。他还小,当然也和其他孩子一样爱吃甜食,但从前在兄长手底下能吃饱就不错了,自从跟了汪孚林,每次松伯送糖葫芦来,除却二娘和小妹,剩下一支就是他的,现在回想起来,他哪里不知道,早在很久之前,汪孚林就已经打定了主意。于是,他捏着这轻飘飘的糖葫芦,半晌都没有咬上一口,直到突然听到有人在催促自己。

“爹?”

“发什么呆,我叫你行个礼谢谢你松爷爷,不止是为了他送给你糖葫芦,还有谢他帮忙在外头放出我买侄为奴的风声。要不是如此,你哥哥说不定不会在这时候起歹念,我也没有这么容易就把你抢过来当儿子!现在,你知道你前天晚上有多冒失了吧?”

金宝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憨厚的老货郎,突然眼睛湿润,喉头哽咽了起来,慌忙退后一步深深施礼,却被松伯一把搀扶了起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小时候最爱听人说书,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能真正行侠仗义一趟。”松伯把金宝送回了汪孚林身边,这才笑了笑说,“但林哥儿好决断,好胸襟,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小官人就不曾担心过我多嘴说破这关节?”

“松伯古道热肠,哪是那等人?再说,你只不过对人唠嗑,说是在松明山村,有个刚进学的秀才竟然买了同宗侄儿为奴,难道不是?”见老货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汪孚林又诚恳地说道:“等回乡之后,我请两个妹妹在家里备办酒饭,好好敬您几杯酒!”

一老一少正聊得高兴,就只听大街上突然鸣锣敲鼓,旋即就有一个快班快手匆匆跑过,却是大声嚷嚷道:“叶县尊告示全城,今日并案公审千秋里松明山村人汪秋苛虐亲弟,假造印信文书一案;户房典吏万有方假造户房印章一案;户房司吏刘会、快班帮役刘三叔侄勾结,诬陷生员一案!”

眼见得那快手大声公示,渐渐跑得远了,须臾就有很多百姓往县衙蜂拥而去,汪孚林登时笑了。

这三桩案子似乎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却不知道,昨天知县叶钧耀去见徽州知府的事,到底什么进展!

他想了想,侧头一看金宝问道:“怎样,你要不要去县衙看热闹?”

金宝却咬了咬嘴唇,半晌才摇了摇头,低声嗫嚅道:“他毕竟是我哥哥,我不想看他凄惨的样子……”

汪孚林立刻明白了过来,转念一想,这热闹大不了就是审完之后啪啪啪地打板子,昨天已经看过一场杀威棒了,今天不如就算了。只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那你娘的下落,你不想知道?”

金宝登时咬了咬嘴唇,最终低声说道:“我哥的性子我知道,他如今恨我入骨,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汪孚林长叹一声,有心无力地安慰了金宝两句。当松伯表示要去凑个热闹,他便与其道别,带着金宝又晃悠逛了一会街,偷得浮生半日闲,得来不易啊!

第十六章 好一顿竹笋烤肉

直到午后在外头用过饭,汪孚林才和金宝回了马家客栈。刚到门口,他就只见一个人影突然扑了过来。

“汪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少爷!”

自打汪孚林无可奈何继续住在马家客栈,他就知道,只凭掌柜前次通风报信的迅捷无伦,那位程公子定然还会过来找自己这个贤弟。昨天一下午一晚上竟然都没动静,他心里还有些纳罕,如今墨香以这种方式出现,而且满头大汗,眼睛又是红红的,他反而觉得正常。可是,没等他开口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墨香就死活求他赶紧去黄家坞程家,想到自己还欠程乃轩一个大人情,他不得不留下金宝在客栈,自己跟着墨香去了程家。

程家大宅是黄家坞这附近规模最大的院落,从远处看去,那白墙黛瓦便极其醒目,没有任何斑驳陈旧的痕迹。到了门上,守门的门房一听墨香说,来的是传说中的汪小相公,两个人四只眼睛登时全都聚焦在了汪孚林身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那好奇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扎几个洞出来。放行的同时,那个年长的门房还不忘满脸堆笑地提醒了一句。

“汪小相公千万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否则少爷这回苦头就要吃大了!”

敢情这墨香捎话竟是真的!可为什么我一个外人,竟然能够在程老爷面前说上话?我连程公子干什么挨打都不知道!

汪孚林只觉满头雾水,可这会儿不是盘根究底的时候,再加上墨香心急如焚走得飞快,他也只能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程家大院层层叠叠,院子套院子,直到跨入最里头一进的天井时,他才听到一阵依稀耳熟的呜咽声。

他定睛一看,就只见天井中央一张春凳上,程乃轩正趴在上头,一旁一个家丁模样的中年人正举着一支细细的竹杖,一下一下抽打着程公子的尊臀。看那手势,听那风声,对比昨天自己观摩过那一场杀威棒,显然是手下留情的。即便如此,每一下竹杖落下,伴随着程大公子颤抖的身躯,那呜咽的声音都会清清楚楚地传来。

“少爷,我把汪公子请来了!”

听到墨香这声音,又隐约觉察到有人疾步冲了过来跪在自己身边,程乃轩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这才露出他嘴里勒着的那根檀木棍。显然,就是这样的东西防止了他的惨叫。感觉到身后行家法的那个家丁住了手,他赶紧用期冀的目光往墨香身后看去,见汪孚林果然来了,他登时如释重负,随即脑袋一歪,竟是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墨香登时吓得浑身冰冷,当即连声哭喊了起来。面对这一幕,那奉老爷之命无奈执行家法的家丁手足无措,提着竹杖呆站在那儿,心里实在纠结极了。

刚刚老爷在场监刑了一会儿就进屋去了,他赶紧放轻了力道,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否则真按照老爷吩咐的笞责四十下,少爷只怕十几天都别想下地!

汪孚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中间堂屋前头那斑竹帘一动,紧跟着就出来一个中年人。只见此人阔眉大眼,威严天生,就连之前明伦堂上他见过的督学御史,人人都得称一声大宗师的谢廷杰,竟还不如眼前此人那沉下脸时给人的压力。这中年人先是冲着哭喊的墨香扫了一眼,见墨香犹如被人捏住喉咙似的,立刻不敢再哼一声,他就打量着汪孚林,面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可是汪小相公?”

人家对自己客气,汪孚林自然投桃报李,躬身行礼:“学生正是汪孚林,见过程老爷。”

汪孚林从墨香的反应,猜测这便是程家之主。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猜错。

“犬子轻浮顽劣,险些害了汪小相公名声受损,我若不是昨日才刚刚从外头回来,得知事情晚了,早就打得他下不了地!”程老爷斜睨了那边呆若木鸡的家丁一眼,冷冷说道,“谁让你停手的,四十下打完了?我虽说在屋子里,但听风声也就是二十五六下,若再敢糊弄,你自己去领家法!”

那家丁暗自叫苦,可小主人还昏在那,他只能用求救的目光去看汪孚林。这一次,还不等汪孚林寻思是否要求个情,程老爷便越发冷峻地说道:“这逆子又不是第一次挨打时装可怜,要是真昏了就拿井水泼醒,然后继续打完!”

这一次,程乃轩终于不敢再装昏了,他赶紧睁开了眼睛,一把抠出嘴里咬着的那根檀木棍,带着哭腔叫道:“爹,我知错了,我不该去找那牙婆给双木送人……”

“你到现在还敢避重就轻!”

程老爷这次终于勃然色变,他也不管汪孚林还站在一旁,就这么气冲冲走下来,一巴掌将那家丁打了个趔趄,继而夺下他手中的竹杖。用凶光四射的眼神把那家丁给吓得赶紧垂手退出了天井,他方才拿起竹杖冲着程乃轩屁股上就是狠狠两下。

这回家法就显然就比先头狠多了,程乃轩立刻发出了两声凄惨的哀嚎。程老爷狠狠敲了儿子这两下,便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让墨香和你一块演戏,在外头四处放风声表示自己喜好男色,不就是想激你那未来老丈人退婚吗?”

这一次,程公子的哀嚎戛然而止。甚至在程老爷仍旧气怒未消地又是两下敲下来,他也仿佛震惊得呆住了,没发出半点声息。

“你让那牙婆给汪小相公送人,又嘱托了她一些似是而非的话,信上大约也不会留下什么好词,不都是为了告诉外人你就是个好男风之辈?逆子,我的脸全都给你丢尽了!男子汉大丈夫,自己自作聪明,还连累别人,我打死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此时此刻,眼见得竹杖如雨落,程大公子终于反应过来,一时鬼哭狼嚎一片,原本还对其有些同情的汪孚林立刻为之气结。他简直想举双手表示,程老爷你打得好,这样的逆子应该狠狠打!

想当初那送上门来的秋枫,那个牙婆说话皮里阳秋,还有那封内容暧昧的信,差点就没把他给吓死!搞了半天程大公子竟然是为了退婚在演戏!

刚刚家丁最初几下是真打,后来就变成了假打,程乃轩还没吃太大苦头,现如今老爹亲自行家法,程公子就倒大霉了。在一面哀嚎一面苦苦求饶无果之后,他下意识地高声叫道:“贤弟救我!”

汪孚林心里恼火归恼火,可想想自己并没有因为程乃轩先前送人之举吃什么亏,顶多是被吓得不轻,反而事后他请松伯散布他买侄为奴的消息,转移民众对几桩罪名轻重的注意力时,把程公子一块给捎带了进去,这才促成了这家伙此次挨打。而程乃轩还帮他从班房捞出了金宝,在明伦堂上给他助言鼓噪,怎么也算两两扯平了。

眼见这家伙脸上肌肉全都抽搐在了一起,再也没有从前那浊世佳公子的潇洒俊俏,后裳上殷殷血迹渗漏出来,看上去比昨天挨了一顿杀威棒的生员伤得更重,他最终上前拦了一下程老爷。

“程老爷,程兄也只是一时糊涂,还请暂息雷霆之怒,饶了他这一回。”

虽说汪孚林阻拦,程老爷还是怒气冲冲又打了两下,这才丢下了竹杖,却是转身盯着汪孚林看了好一会儿,随即痛心疾首地说道:“汪贤侄,若是这逆子能够有你一半的宅心仁厚,怜老惜贫,我就不用这么操心了!我愧对祖宗啊!”

眼见程老爷掩面而走进了正屋,对比他刚刚出现时威风凛凛的样子,汪孚林看到墨香慌忙给春凳上的程乃轩擦汗,想起这么大的事,先受罚的是少爷而不是书童,他倒是对这位程老爷又生出了几许敬意。

这年头先责亲子,而不是迁怒仆隶的明白人实在是太少了!但和这样的明白人打交道却要仔细,不是好糊弄的!

程乃轩今天前后两顿打,加在一起怕不得挨了将近五十下,却是前所未有的教训。他趴在春凳上看着汪孚林,脸色苍白满头大汗,却是虚弱地苦笑道:“家父既然什么都知道了,我也无可辩解。总而言之,双木,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求你大人有大量,宽宥我一回。你当初对墨香是赞不绝口,可只是赞他能读书认字,想着有个人陪读,我想咱们相交一场,没什么别的好送你,就送你一个书童,信上戏耍了两句。想不到转托的那牙婆竟也会错了我的意思……”

“好了好了,不提这些。”汪孚林牙痒痒的,暗想就这家伙,这顿打活该!

“不过,我求了我族兄程奎出面去查那些造谣污蔑你的人,回头你可以去找他……”

见程乃轩额头上密密麻麻都是汗,分明是疼得厉害,汪孚林只觉得心头仅有那点恼怒也无影无踪。

“这些事日后再说。你好好养伤,前事一笔勾销。”

程乃轩如释重负,但这会儿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只能勉强道谢一声,又说下次赔情,随即由墨香出去叫了家丁,将趴着不能动的他直接用春凳抬出了天井。看着这一幕,汪孚林冷不丁想起前天晚上墨香陪程乃轩来见自己时,提过家中还有老祖母和母亲,可刚刚人挨了这么一顿暴打,那两位却没过来求情,他对程老爷在这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更有了充分认识。可转瞬之间,他陡然意识到自己这会儿的尴尬处境。

程老爷进屋了,程公子也跑了,自己竟是被晾在了这里!

又好气又好笑的他不得不来到堂屋门前,轻咳一声道:“程老爷既然家中有事,学生就告辞了。”

话音刚落,门帘便再次打起,现身的程老爷有些歉意地挤出一个笑容,这才开口说道:“今天让贤侄看笑话了,本想留你用饭,还是下一次诚心再请吧。我此前一直在扬州,对于你这次功名风波还不太了然,只约摸听到一点风声。这次你这场风波不仅关乎你,也不仅关乎叶县尊,而是旁人别有所图,据说事关徽州一府六县的夏税,总之,你小心就是。”

离开程家大宅,汪孚林在心里盘算了一下今天的收获——看了一场竹笋烤肉,听了程老爷父子一番衷肠,最后了解到几分黑幕——足可见今天这趟程家跑得不冤,超额完成了自己出来打探消息的目的。

可问题是,他一个小小秀才,收税这种事和他有毛关系?

第十七章 程老爷的赠一陪一

汪孚林还是低估了这年头的伪造公章公文罪。他回到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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