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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第1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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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许大小姐轻轻嗯了一声,紧跟着便随那仆妇出去。临到院子门口时,她又停了一停,侧身低头轻声说道:“请程公子代我向老太太和世伯伯母问安。”
程乃轩先是一愣,随即连连点头答应。直到未婚妻已经消失在门外许久,他却仍旧恋恋不舍盯着看,直到肩膀上被人拍了一巴掌,他才长舒一口气说:“双木,幸好今天来了!你不知道我今天来的时候,简直是抱着上刑场的决心,没想到老天爷竟然如此开眼,总算是把我从溺水的边缘给救了回来!哈,太好了,真是太好了,竟然不是她!”
“什么叫不是她?你说的她是谁?”
程乃轩猛地打了个激灵,这才意识到这声音不是汪孚林的。他僵硬地扭过头来,看到身后拍自己肩膀的是一个曾经见过,有些熟悉的年轻人,再一想,那分明就是自己未来的大舅哥,他登时呆若木鸡。接下来,他还来不及开口说什么,就被大舅哥不由分说地一把拽进了屋子。而他打算向汪孚林求援时,可举目四望,空荡荡的院子里竟是一个人都没有,汪小秀才不知道跑哪去了!
跑了这一趟,还算圆满地解决了这对未来小夫妻的隔阂,却还差点遭遇做媒风波,汪孚林哪里还愿意留下,掺和程乃轩和未来大舅哥的窝里斗,当然早早溜之大吉。可是,从这院子里闪出来,他方才意识到,之前引他们过来的仆妇来回兜圈子绕路,这要找路回到之前那座堂屋仿佛不太容易。
一想到可能会被那群莺莺燕燕的小丫头片子围观,他就没有半点兴趣,因此索性往反方向走,随即唤了路上遇到的小厮带路,径直从许翰林家大门旁边的角门闪人了。
今天的许村车水马龙,宾客如云,但也仅限于双寿承恩坊附近,其他的地方倒是反而少人问津。横竖拜寿的正事已经到过场了,他随便找了个村民打听了一下寿宴,听说不排座席,随到随坐,到场不到场,十有八九旁人也发现不了,他就决定不去凑热闹吃这顿饭了,干脆优哉游哉来个许村半日游。
过了大观亭和五马坊,找了家小店买了两个本地特产的烧饼先填了下肚子,他就继续漫无目的四处游逛,不知不觉又到了一座石碑前。
见这里写着任公钓台,唐时许村十二景之一,却只有一棵大槐树,一方石台,树下石台边恰是一片草地,他不禁心中一动。这会儿周遭少有人经过,他就慢悠悠信步上前,也不上石台,而是一撩衣衫,在那片绿油油的草地上坐了下来。这里正在昉溪旁边,远远能看到之前通过的那座高阳廊桥,隐约还能听到那些贺寿宾客发出的喧哗声。
身处此地,若是隐士,当会油然而生一种众生皆醉我独醒的优越感,汪孚林却不是什么隐士。昨天赶路二十里回乡,今天又赶路二十里到许村,这会儿午后时分,腹中不饿,天气又是秋高气爽,他一时困倦下来,索性摘下头上那顶秀才专用的帽子,就这么拿在手上,随即躺下闭上了眼睛。耳畔虽还有远远传来的人声声,不时能听到鸟鸣,那些草木花香,亦是不断钻入鼻子,可这些带来的都只有困意。只是须臾,他就睡着了。
这一觉,汪孚林睡得深沉而又香甜。而在他美梦正酣的时候,却不想有四个熟人经过了他的身边。
看到那袖子盖脸,手中抓着软帽,躺在草地上呼呼大睡的人,叶小胖不禁看向了金宝和秋枫,而后两个小家伙也在面面相觑。至于戚良,他瞅着这会儿独自酣睡钓鱼台的汪小秀才,想起那次和对方畅游丰乐河时发生的趣事,忍不住咧嘴一笑。
眼见叶小胖蹑手蹑脚想要上前把人弄醒,他想了想,破天荒管了一次闲事,一把将人拉了回来。今天带着这三个小家伙在许村闲逛,他就深刻感觉到,连带出身官宦人家的叶小胖在内,三个孩子言行举止全都没得挑剔,很对他胃口,故而态度也闲适自然了很多。
“汪小官人这段日子只怕忙坏了,难得他睡得好,让他睡吧,回头我们去参加寿宴的时候,帮他瞒一瞒。”
金宝当然没意见,叶小胖倒是自己也想尝尝在这种地方睡觉是什么滋味,只有秋枫看看四周,随即小声问道:“这里不会有人偷东西又或者起坏心?”
“在许村这种常常出官宦富绅的地方,又是许老太公做寿,怎么也不至于出现打闷棍后劫财甚至劫人的事件。”戚良今天在许村转了一圈后,此时此刻下断言时,脸上还带着笑容。尽管他说是徽州府歙县人,可出生便是在外地,此次回来之后,方才真正算是喜欢上了这个地方。
几乎没有乱七八糟的怪梦惊扰,也没有不相干的人来推搡叫喊。当最终睁开眼睛的时候,汪孚林就发现,日头早已不曾挂在中天,天色分明已经不早了。他连忙翻身坐起,见四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这个拜寿的躲懒跑这里睡午觉,别人说不定正四处找寻,赶紧拍拍屁股站起身,又把帽子给戴上之后,方才连忙往回走。
虽说他之前是漫无目的找到了这里,可既然是昉溪边上,又能看到高阳廊桥,他当然不会绕远路,索性就顺着溪边小路往那边走。当终于又回到双寿承恩坊下的时候,他便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正在东张西望。还不等他举手叫人,那身影就敏捷地窜了过来。
“你跑哪去了,这都快要回去的时候,才发现你居然没了影!我去寿宴上问,那里一片乱糟糟的,谁也说不出看见过你还是没看见过你!”
小北已经换上了女装,此时此刻一见面便是连珠炮似的问了这一堆话。可汪孚林听着却只觉如释重负。要不是因为寿宴乱坐,他怎么会躲清闲?如此正好,他只要瞎掰个寿宴开始没多久就中途退席的借口,那就什么问题都没有了。可他正打算煞有介事地把这个理由搬出来,却发现小北盯着他的脸,仿佛他的脸上长了花似的。而下一刻,小北竟是绕着他转了一圈,随即笑了一声。
“好啊,我们今天明明是来拜寿的,就连小姐也不得不四处应酬交际,少爷和金宝秋枫他们也都到寿宴上去露了个面。你这个之前长袖善舞的汪小官人,竟是不但躲懒,而且还睡大觉去了!”
第一八零章 鬼面女的真相
这小丫头眼睛怎么这么尖?
汪孚林哪会承认,立刻义正词严地说:“不过是寿宴人太多了,我中途退席……”
“退席?退席去睡大觉吗?脸上都是草根压出来的印子,头发上还有草叶,这儒衫的后襟都压得不成样子了!”
汪孚林这才意识到是哪露出的破绽。别说他刚醒过来之后还有些迷迷糊糊,就算知道,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地方去对付自己这一身睡得皱巴巴的衣衫。趁着他一愣神,小北已经眼疾手快从他身上捞下了几根草叶子,对他晃了一晃后,便似笑非笑地说道:“难得你有把柄撞在我手里。”
既然被拆穿了,汪孚林打了个呵欠,也没兴致继续和小丫头斗嘴,左右张望了一下便开口问道:“其他人呢?”
“你家二位姑娘,正被许家那些小姐们缠着问东问西,小姐在旁边陪着,免得她们不自在。戚百户却不过人家强邀,正在许老太公那儿,给许家人讲当年抗倭的故事,少爷和金宝秋枫也都去了。”小北说到这里,突然脸色微妙地说道,“至于那位程公子,听说是许家二位公子带了他,去和其他堂兄弟族兄弟聊一聊。”
听到这聊一聊三个字,汪孚林本能想到了某种潜台词,顿时替程乃轩掬了一把同情之泪。可反正那家伙终于摆脱了心理阴影,就算因此吃点其他什么苦头,他就不用太操心了。于是,依旧好心情的他跟着小北从一处后门进去,又是走过那一条长长的火道,沿着之前走过的路进了许翰林家。可才刚进了一处院门,突然一个人影冒了出来,大叫一声嘿。他赶紧后退两步,却发现对方正戴着一张熟悉的鬼面具,这一惊顿时非同小可。
“啊?”
汪孚林吃惊,而那鬼面女也仿佛如同见了鬼似的。突然转身就跑,可还没跑上多远,就只听身后一声厉喝。
“站住,否则别怪我降妖除魔了!”
这是什么台词?
别说小北瞠目结舌,不想露出真面目的鬼面女也本能地脚下稍稍一停,可就是这小小的迟疑,汪孚林就已经赶上了她,伸出手来一捞一拉,硬生生把那张鬼面具从对方头上给摘了下来。只不过,他用的劲很不小,就只见对方一下子青丝散乱,抬起头看他时,眼睛里竟是雾气。
“你……你欺负人!”
汪孚林怎么都没想到,面具背后的竟然是许薇!见这位九小姐仿佛立时三刻就要哭出声来,他这才慌了神。可四下看看,能够指望的只有小北,可这会儿小北正目瞪口呆呢,他只好赶紧打躬作揖道:“九小姐,我真不知道是你,只是被这鬼面具给吓了一跳……”
“上次我坐轿子去县衙找明月姐姐的时候,在轿子里就戴着面具的,我还看到过你和金宝,你不是也看到过我吗!”
许薇脱口而出,根本没意识到那时候自己戴着面具,谁能认得出她来?此时此刻,她徒劳地想把散乱的头发给重新整理好,奈何这种事她从未自己打理过,顿时更气恼了:“我只是想出来和小北开个玩笑,谁知道会碰见你!还降妖除魔,这又不是演戏!”
汪孚林无奈地摸了摸鼻子。想当初他可一直在提防自己被人降妖除魔,谁让他没有从前那个汪孚林的记忆?所以,刚刚发现人见了自己就跑,他又不敢随便上去和一个女人拉拉扯扯,于是就本能地用了这虚张声势的一招,然后趁乱把面具给摘了下来,谁知道最终会是熟人?
见小北总算回过神来,赶紧上去扶住许薇的肩膀,瞪了他一眼后,就开始手忙脚乱地替许薇挽头发,而那位九小姐显然没忍住,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了下来,一想到即将陷入无法解释的窘境,汪孚林突然心中一动,福至心灵地低声说道:“喂,别哭了,否则可别怪我把你当初冒充许翰林家大小姐,和程乃轩相亲的事说出来!”
他不过是诈一诈,可谁曾想话一出口,他就看到许薇一下子不哭了,可面色完全僵了,正忙着给许薇梳头的小北也呆了,用牙齿咬着的那枚鎏金银簪叮咚一声掉落在地。眼见她们如此光景,要是他还不知道自己歪打正着,那就真的是猪脑子了。
想到许薇自己承认曾经坐轿子经过县后街时戴过鬼面具,想到小北先后在屏风后两次被自己抓了个现行,其中一次还戴着鬼面具,他只觉得程乃轩这几个月经受的折磨实在是滑稽无谓,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继而一下子板起了脸。
“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知道不知道差点害惨了人!”
刚刚还打躬作揖赔礼的汪孚林,一下子摇身一变成了义正词严的那个。想到这会儿是在许翰林家,这地方暂时没人不代表一直都没人经过,他便授意小北赶紧替许薇整理好头发,自己则是板着脸往那儿一站,只不说话。
看到他这样冷淡的态度,许薇差点又掉眼泪,还是小北低声嘟囔道:“我们又不是故意的!许大小姐胆子小,当初听到要和未婚夫照面,她怎么都不敢,正好九小姐和我们到这里来做客,她就偷偷来找九小姐商量,结果被我听见了……”
“那你们就能胡闹?一首好好的蝶恋花之后,转身就是一张鬼面具,然后还放狗吓人?”
“狗又不是我们放的!”小北不服气地一瞪眼说,“许大小姐只是托我们看看程公子人怎么样,九小姐就念了一首蝶恋花,至于鬼面具,不就是怕那次见了他,回头他成婚的时候发现不对吗?我那时候在树上放风,以防许家人万一发现,谁知道那么巧,一个许家人带出来的狗咬断绳子乱跑了过来。”
按照那位许大小姐羞涩胆小的个性,让闺中小姐妹替自己出面去看看未来夫婿,倒也不无可能,只不过就算她这么做,肯定也是被人撺掇的。说来说去,搞到最后,只是程乃轩纯粹倒霉?
汪孚林已经不忍为损友的厄运叹息了,见小北已经给许薇把散乱的头发梳成了两个双丫髻,后者倒是没有再哭,只有眼睛有些红。他有些头疼,念在之前许薇还帮过自己一个大忙,他还不好说太重的话,只能放软和了语气,用客观的态度把之前程乃轩因为这件事,险些要退婚的事给两人说了。这下子,许薇登时脸色发白,低下头讷讷说道:“我不知道差点成了这样的结果……我真不是故意的!”
小北也没了刚刚的底气,有些心虚地说:“那次程公子临走的时候压根没提这事,就是脸色不好看,那条狗也被我赶跑了,我还以为没那么严重的。”
“他是没提,可事后又是让人放出好男风的风声,又是逃婚逃家,你们两个倒说说,你们惹出了多大的事?”
“那我找他赔礼。”许薇终于抬起头来,咬紧了嘴唇说,“我认错!”
看着这位时而娇憨天真,时而古道热肠,时而又任性冲动的许家九小姐,汪孚林头更疼了,好一会儿方才意兴阑珊地说道:“赔礼就算了吧,今天程乃轩和许大小姐见过了,看样子应该结果不错。就让他认为之前只是一场误会,过去的事都过去了,那就行了!这事我不说,没人会知道。否则,程老爷之前已经听说了此事,一旦他知道是你们险些害了两家联姻,一怒之下,还不知道会出什么乱子。”
储相和歙县豪商之间的联姻险些出岔子,即便只是两个小丫头的无心之失,可一旦真相泄露,天知道会闹出什么来?
许薇也好,小北也好,当然不会如同汪孚林想得这样深远,两人只是意识到事情比自己想象的严重得多。因此,汪孚林揭破之后,却又答应保密,她们无不松了一口气。尤其是当初戴着鬼面具担当女主演的许薇,刚刚被人拉下面具时的羞怒,此刻已经完全被难以名状的感激取代。几乎是下意识的,许薇便屈膝行礼道:“孚林哥哥,谢谢你。”
汪孚林险些被那一声哥哥叫得头皮根发痒,可是,见那双眼睛里满是信任和感激,他不得不用手背捶了捶额头,低声说道:“谢就不用了,以后做事多想想,不要随便出这种鬼主意。要知道,这次的结果总算还不错,可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坏人姻缘,这可是大忌讳。”
见许薇讷讷答应,汪孚林便努努嘴,吩咐她去帮忙望风,随即板着脸看向了小北:“这事情你家小姐知道吗?”
小北还是第一次见汪孚林这样严厉的表情,慌忙摇了摇头:“只是我自己正好偷听到,就跟着九小姐过去了。”
汪孚林顿时把声音压得更低了:“许薇胡闹,你又不是她的人,跟着她掺和这种事干什么?你要知道,程家和许家联姻,这是歙县一等一的豪商,和未来朝廷高官之间的联姻,要是之前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日后被人知道这桩婚事就是被你们两个搞砸的,你会是个什么下场?许薇终究还有祖母父母其他长辈在,再糟糕的结局,也就是远远嫁出去,日后不回徽州,可你呢?说句不好听的,真要穿帮,叶县尊都扛不住!”
“我……”小北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说不出话来。
“就算你和你家小姐再情同姊妹,这种事情她也未必护得住你。”汪孚林不知怎的,又多加了两句话,“一旦人家逼着叶家给交待呢?以后做事情好好想一想,冲动是魔鬼!”
见汪孚林说完这话,竟是不理会望风的许薇,以及自己,径直往堂屋那边去了,小北方才眼眶微红。直到许薇跑回来,两个人你眼看我眼,发现彼此眼睛都是红红的,不由得扑哧一声都笑了起来。可笑过之后,她们的心里却都是沉甸甸的。
第一八一章 往另一个深渊滑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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