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瀚海皇图-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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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怎么行?”拉克日汗王嚷了起来,“生了儿子又算得了什么?”
“大汗传召,请四位汗王金帐议事!”一名金帐宫的侍卫出帐来,提着马鞭虚空一扬,高声喝道。
汗王们顾不得再和拉克申说话,几个伴当排开人群,呼玛图汗王为首,急匆匆地走向了金帐。那边巴雅尔身边的人群中,走出了披甲的晏南天。他倒退出来,对巴雅尔行礼,大步走向了金帐。
两行人在半道相遇,三个老王爷对于这位以军功晋身的猛将有些忌惮,呼玛图汗王略略停步,一双浑浊的褐黄色眼睛冷冷地扫了晏南天一眼,晏南天恭敬地行礼。
“看晏南天对大哥的敬重,汗王们看我们就像家里养的两条狗!”吉达恶狠狠地低语。
“什么都不要说!”拉克申低声喝道,“跟我回去。”
深夜,金帐宫周围也安静下来。
帘子掀开,侍卫武士步伐轻捷地来到坐床前跪下:“大汗,将军们还在帐外等候。”
支着额头休息的大汗并不睁眼:“他们白天吵了一天,只差没有动手打起来,难道还不够么?你让他们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议。”
“我已经说了,将军们也说不想打搅大汗的休息,所以推了者别将军,说一定想见见大汗,跟大汗说几句话。”
“者别么?”大汗叹了口气,“你让他进来吧。”
者别一身咣当作响的铁甲远远地就响了起来,他枯瘦的脸上没有表情,进帐来跪下去行了个礼。
“深夜了,你们和大汗王们争了整整一天,你们要保巴雅尔不去,汗王们说巴雅尔身为大哥,是最合适的人。长子窝棚和三子窝棚啊,以前你们还是在暗里争,如今有了中原这件事,明里就敢跳出来了!”大汗不轻不重地拍了案子,“我听说在中原,这叫结党,是死罪。者别你不怕我杀了你?”
“者别不想死。”者别不紧不慢地回答。
大汗冷笑了一声:“你不想死,也不怕我。我知道,你们兄弟是拉古烈家族里的大将,者别从奴隶开始跟我一辈子了,还有我那个异姓兄弟晏南天,都是黄金家族的支柱。你们支持巴雅尔,我一个都不能杀,而那边,支持拉克申的是我的三个哥哥。者别,你说我该怎么办?”
“者别以为,这事是大汗的不对!”
“呵呵,”大汗笑了两声,“原来是我错了,竟是我错了?”
“者别读书少,可是听说中原是长子即位。”
“是,中原大皇帝往往是传位给长子,其他儿子封一个有供养没土地的亲王。你这是要劝我立巴雅尔?”
第49章 中原来人
“立不立巴雅尔并不重要,可是大汗明明知道下面争得厉害,却始终没有立世子,贵族们心里能安么?”者别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大汗,“不立有才能的世子,我们黄金家族作为草原各部的盟主,还能传过下一代么?大汗说我们结党,就算是死罪,我们也不后悔!”大汗没有回答,也直视他的眼睛。
金帐里一时安静得令人心悸,隔了一刻,者别微微打了个寒噤,低下头去。将军们推他进来,他进来前也已经下了很大的决心,可是这一刻不知怎么,他还是觉得心里有些虚了。
“者别,你心里认为什么样的人才是我们草原的君主?”大汗轻声问。
者别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
“像那钦汗王、像始祖、还是像我的父亲呢?”大汗起身踱着步,“者别,其实你不知道,包括外面的汗王和将军们,你们都不知道。戎族需要一个从来不曾有过的君王,其实我心里所想的,是中原成朝开国皇帝成宗泓那样的人。他要能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举起旗帜,让千千万万的人都追随他,觉得他所做的才是对的。他要有山羊一样的仁慈,这样他才能爱草原上的所有人;他要有狮子般的勇气,这样他才不会退缩;他还要有狼一样的愤怒,这样他才能咬牙切齿地完成一件伟大的功业。”大汗轻轻叹了一口气:“可是我的儿子们,都不是这样的人。他们是套着铁链长大的鹰啊,飞不起多高的。年纪大的四个个个都不适合当大汗,哪怕要说当个英雄,他们都还差得太远。而且如果我现在立下新的世子,就一切平安了么?矛头还是对着新的世子,然后还是争斗。岱钦和吉达能在我面前动刀,将来我死了,他们就能带着武士你杀我我杀你。偏偏你们都不懂这个,还要彼此结这个窝棚,将来你这个窝棚会不会是个小部落啊?长子部?还有三子部?”
“我……”者别呆在那里。
“好了,不必说什么了,”大汗摆了摆手,“我很累了,要休息。他们推你进来,还有什么事么?”
者别犹豫了一下:“我和巴坦还有英罕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大家觉得……”
“觉得什么?”
“大家觉得,如果真的只是人质,诸家王子免不得争斗,那么实在不行,也请大汗保全大王子或三王子。让二王子或四王子去吧。”者别的声音低落下去。
大汗一字一顿,牙齿间有如咬着钢铁,“西越的使节就要来了,都是我的儿子,他选中谁,就是谁!为了黄金家族,我什么都可以牺牲掉!”
者别走到帐篷口,听见后面大汗低低的声音:“滚!”
夜深,帐篷外已经很凉了。
帐篷里是暖洋洋的,火盆上摆着铜甑,乳白色的羊汤咕嘟嘟地沸着,腥膻的肉香飘得四处都是。年轻武士把着火钩子拨开炭火,细细的火星飘起来,旁边的人撮唇一吹,纷纷乱乱地一闪而灭。
吹火的人抽了抽鼻子:“成了!”他叉起一条鲜嫩的羊肉,吹吹就塞进嘴里,惬意地大嚼起来,又旋开白铜酒罐,猛地灌了一口,仿佛从心肺里狠狠地吹出一口辣气来,拍着膝盖叫了声好:“这才算地道的辣羊杂,辣料不够,怎么烧也是索然无味!”他挽起宽大的袍袖,又拿小刀在汤里拨弄,捞起整个羊肾。这时他才想起炖汤的同伴来,就冲年轻武士努了努嘴,示意他也动手:“苏日特,自己动手。”吹火的是个年轻俊朗的中原文士,二十多岁,黑帻广袖,看上去是儒雅温文的人物。
苏日特也扎了一小刀肉,慢慢地嚼着,好奇地打量对面的文士。他是巴雅尔的伴当,巴雅尔最信得过的几个人之一,被派来随侍这位中原来的尊贵客人。
中原的行商苏日特见过不止一次,多半是些虚胖的人,他们蓄着整齐的胡须,远看去倒像抹上的两撇墨迹,见了贵族们常常在皮肉外浮起一层笑,见了普通的牧民却把脸板起来,三角形的眼睛斜斜地看过去,背负双手腆着鼓囊囊的小肚子。有些人腰间配有华贵的细剑,可是骑马跑上十几里路就累得牛喘。他们也不喜欢戎族的饮食,往往随身带着厨师、甜酒和腌菜腌肉。
不过这个文弱的年轻人却是全然两样。他能喝草原的烈酒,唱牧人们喜欢的歌谣,一掀袍子就能上马,虽然不佩剑,可是两道斜飞起来的眉宇仿佛比剑还利。
巴雅尔直到深夜还没回来,文士要吃统万城里有名的辣羊杂,嫌仆女们调得不够辣,就和苏日特在帐篷里架起铜甑,自己点火烧汤,大包大包的辣料香料扔进去。
羊肉入口仿佛化了一样,那股辛辣的味道却仿佛小刀在嘴里刮着,苏日特的鼻尖上很快就沁出细汗。
“怎么样?”文士递过酒罐,“喝酒,一定要喝酒!”
草原汉子中也少见那种火一样烈的眼神,苏日特觉得和他之间少了顾忌,接过酒罐也灌了一口。酒是淡碧色的,整个草原驰名的莫拉斯烈酒,入口仿佛一道火流般一直烧到心口。
“李先生这样的中原人,真没有见过!”苏日特对着文士竖起大拇指,“像我们戎族的好汉!”
“哦?”文士舔了舔嘴角的油腥,“中原人该是什么样子?”
“中原人……”苏日特想了想,不知道怎么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文士咧嘴笑了起来,“不过中原人跟你想的可不一样。中原很大,若是都是草原,从这一头放马跑到那一头,也许一年都跑不到。中原人也是各种各样的,我们中原雍州,他们的战士你没有见过是不会相信的,他们都穿轻甲,有的甚至不穿任何甲胄,打起仗像是发疯的狮子。他们攻城不用云梯,战士们嘴里咬着刀,互相之间牵着绳索,拿匕首扎在城墙的缝隙里往上爬。砍到一颗敌人的头,就把头发系在腰带上,再去找下一个敌人。”
“这样?”
“是啊,雍州秦西的武卒,打完仗放一盏大秤,一边称着人头,一边称着金铢。女人只喜欢最强的小伙子,村子里谁最勇敢,最好的姑娘随便挑。不过这又算什么呢?不过是匹夫的勇敢,我朝立国的皇帝成宗泓,本来不过是一个低贱的武士,可是他只用了十年就统一了整个中原。黑龙旗帜所到的地方,敌人都不敢接战,灰溜溜地撤走,这样野火一样的英雄,想起来才叫人心里发热!”这么说的时候,年轻文士眼睛里有种灼热的神情。
“成宗泓的武功是很好了?是你们中原第一的武士么?”苏日特忍不住问。
“不。他虽然也是武士,可是武功不是最好,他手下的六柱国和十二大将军,就远比他强。”
“驱使别人打仗,那也说不上勇敢,就是打败了,总不用自己去死。”
文士摇了摇头:“这可错了。太祖皇帝绝不怕死,他年轻的时候在淝水据河大战,亲身带着骑兵冲阵,敌人的弓箭就跟在他后面追。他中了三箭,胯下的战马死了三匹,每一次,都有六柱国将军把战马让出来给他,然后跟着他步战,最后终于大破敌人。你想想以六柱国那样威震中原的杰出武士,为什么不顾自己都要把战马让给他?那可绝不是因为他是首领,而是因为只要有他扛着黑龙大旗,骑马立在那里,所有战士都会跟着他冲锋。这跟他会不会骑马舞刀,能杀几个人又有什么关系?男人生在世上,像他那样,又怎么会怕死?建立千秋的功业,一统九州的山河,那是帝王之勇,纵然他死了,也是盖世的英雄!”
“好!”帘子外响起了掌声,“帝王之勇!”帐篷帘子一掀,巴雅尔大踏步进来,席地坐在苏日特身边。将肩上大袖解下来,赤膊把衣袖结在腰间,就着热气腾腾的铜甑翻出一块羊肝来,吹了吹大口吃了。
“好!够辣,”巴雅尔捂着嘴,失笑起来。
中原文士却收敛了,灼人的眼神全都不见,眸子清明犀利。他微笑着把酒罐递了过去。
巴雅尔饮了一口:“有些急事,父亲召见我们,完了又在晏将军的帐篷里和几位将军议事,来得晚了。李兄弟着急赶来,有什么事情还请直说。”
文士笑了笑:“我来的事情,和大王子的急事,其实就是一件事啊。”
巴雅尔点头:“我猜到了。直说吧,父亲和西越有意结盟,我们几个兄弟中要出一人为人质,目前统万城里人人都在猜是谁去做这个人质。晏将军和三位将军全力保我不去,但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和西越的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巴雅尔叹息了一声:“巴雅尔不对李先生说谎,我知道这件事,只怕还没有李先生早。父亲这次出动了大萨满南下,一点消息都没有流出,这时候再说挽回,已经太迟了。
第50章 明争暗斗
文士苦笑:“太迟……我们江州王在统万城里经营了足足四年,希望能和黄金家族结盟,至今连大汗的面尚未见过。西越居然能在短短的半年时间内定下大事,我们所有的苦心都归流水了,大王子叫我怎么向王爷交代啊?”
“你们中原有句诗说:剑在英雄手,登台傲王侯。”巴雅尔黯然,“我和李兄弟相熟四年,自以为以诚相交,可是如今剑不在我手,又有什么办法?”
“如果我们愿倾全力,”文士试探着,“大王子向大汗进言,西越愿出的条件,我们王爷都出一样的,并愿为内应。只求转而结盟我们,可否?”
“这不能。如果我进言,是代江州王向父亲出价。父亲忌讳私自结交中原,对我们几个兄弟管得最严,李兄弟也该知道。否则李兄弟每次前来,也不必费心躲开拉克申的眼目。我这个时候出头,未必会有李兄弟想要的结果。”
“水既也涸,鱼之将死,焉能不全力一搏?”文士直视着巴雅尔的眼睛,目光炯炯。
“李兄弟要全力一搏?”巴雅尔沉吟片刻,“那么由我来想办法,居中请晏南天将军为李先生引荐。但是到了议事的时候,我自然全力支持和江州王结盟!”
“那么将军们和各家首领面前,也要大王子为我们主持了。”
巴雅尔点了点头:“我和李兄弟有四年的交谊,巴雅尔是那种口说不做、愧对朋友的人么?”
文士缓缓伸出一只手:“那么李辉是怎样的人,也毋庸再多说了!”
巴雅尔想也不想,一掌击在文士的掌心,一声脆响。两人的掌心都火辣辣地痛,他们对视一眼,同声笑了起来。
“李兄弟这次来得好快,要是晚几天,我也放飞鸽和你联系了。”
“是追着大萨满的马尾来的。没想到大萨满年事已高,居然纵马狂奔了两千多里,我从直归启程,就落在后面半日的路程。”
巴雅尔吃了一惊:“江州王知道大萨满的行程?”
李辉点头:“大萨满南下北上,都要经津塘海口,那一带是江州王所辖的海面,怎么可能逃过斥候的耳目?一年前李天师南渡的时候,江州王就得到消息,只是那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就悄悄放了过去。这次斥候听到李天师的从人议论,才知道出了大事。”
巴雅尔惊得把小佩刀拍在地下:“海口竟有这样森严?”
文士缓缓点头:“也不瞒大王子,京津一带,海面上没有一艘私船,就算是渔民,也都入军籍,父子相传,不缴纳税赋,为国当差。若是不持行牒想偷渡过海,消息连夜就会被送到附近的军机府衙。这还是四十年前圣祖武皇帝所下的《靖海税法》,圣祖武皇帝心思深远,可以想到数十年之后,真是英雄。”巴雅尔默然。
“成武皇帝……”他低低的叹息一声,“草原外真还有无数的英雄。”
文士忽地大笑:“来来,不要只顾说。我亲手烧的辣羊杂,对不对大王子口味?”
“辣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巴雅尔笑了,“你哪里是江州王密使,纯粹一个中原的辣椒贩子!”苏日特愣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骑上快马,去岱钦帐篷里叫他也来喝酒吃肉,见见李兄弟。”巴雅尔对他说,“不要整天跟女人腻在一起。”
“是!”苏日特起身,却忽地一愣,掌住了腰刀。
“什么人?”他低喝了一声。
几个伴当之中,苏日特刀术最精,耳目最明,一丝一毫的动静都逃不过他的注意。帐篷外隐隐有穿重靴的人奔跑的动静,巴雅尔的帐篷内外守备森严,不该有人这么放肆地奔跑。
帐帘猛地掀起,苏日特正要跃出去,耳边响起炸雷一样的喊声:“大哥出事了!”
“怎么了?”巴雅尔猛地坐起,烈酒泼在胸口上。
进来的是岱钦,他本来应该在自己帐篷里缠着那个新来的中原舞姬求欢,可是此时满脸都是汗,像是一路狂奔过来的。
“莫日贺传来的消息,有刺客行刺父亲,没有得手,父亲被惊动了,点了莫日贺的人马去周围搜索,父亲还点了怯薛骑,但是还都没有回报。我得了这个消息自己骑马赶过来的,路上来来往往的都是骑兵。”
“什么人这么大胆子?”巴雅尔惊呆在那里。统万城虽然不像中原重镇那样繁华,但是也有十几万人居住,夜间有骑兵巡视。在城里让人行刺大汗,是从未有过的奇耻大辱。
文士站了起来:“二王子,几个人行刺大汗?”
“说是十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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