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枭臣-第6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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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狂澜第一百三十三章惊弓
在鄂东防线上,最为幸运的莫过于守铁门山,曾为桐柏山巨寇,有屠夫将军之称的钟嵘了。
铁门山位于鄂东防线的中段,但相对于黄陂,凤山,在地理位置上要更靠里一些。淮东军欲对铁门山之敌形成威胁,两翼必然会暴露出来,故而与池州军放过中段的铁门山之间,而将主力兵锋指向鄂东防线的两端。
林缚下令对鄂东防线发动总攻时,只能暂时放过铁门山,给钟嵘有从容撤往孝昌的机会。
钟嵘前期进驻铁门山之时,拥有四万兵马,也正因为不在淮东军的主动方向,后期给奢文庄不断的抽兵补入黄陂,汉津一线,在二十一日时,钟嵘在铁门山的兵力已不足一万五千人。
铁门山离孝昌也近,只有八十余里,而在孝昌,罗献成还另外部署一万兵马以为后备。事实上,在白塔河防线崩溃之前,钟嵘便就下决心弃铁门山逃往孝昌。钟嵘心里也清楚,一旦叫淮东军在黄陂那边的主力腾出手来,他便是有十条脚,也逃不出淮东军的天罗地网。
钟荣必须要在淮东军主力的注意力还给黄陂,汉津一线的溃兵吸引住之时,尽快的往北逃,才有可能获得一线生机。
二十二日凌晨,天际微微发白,马蹄急如骤雨,直驰到孝昌城前叩门。
孝昌城门紧闭,守门的小校将风灯挑出来,紧张的手都在打颤,怕突然有一蓬利箭将他射成刺猬。
“瞎了你的狗眼,连我都不认得!叫王仙儿爬起来打开城门。”钟嵘勒住口鼻喘着白气的战马,抬头朝城楼喊去,他声粗如雷,在守门小校耳畔炸响。
“钟将军!”守将王仙儿这才胆颤心惊的探出头来,叫守兵七手八脚放下吊桥,引进钟嵘入城。
投附北燕也非全无好处,钟嵘在战前就得了两三千匹好马,手里有了一支难得的嫡系骑兵队伍。此时随钟嵘先撤到孝昌的就是这两三千嫡系兵马。
王仙儿看到只有两三千骑兵随钟嵘进来,只当铁门山也叫淮东军打溃,压着声音问钟嵘:“钟将军怎么就带回这点人?”
“狗捞子,这深更半夜的,有多少人能撒开腿跑路的?”钟嵘也是喘息未平。
钟嵘担心迟一步铁门山会给淮东军抄断退路,夜里撤退只带着嫡系兵马走撤,其他兵马还都留在后面。
给钟嵘留在铁门山的一万五千兵马,可以说是随州军里的精兵,但精兵也是分档次的,不是所有的“精兵”都能在星夜急行军的。钟嵘硬是要所有兵马都跟着他嫡系骑兵的速度,要赶在凌晨之前撤到孝昌,只会叫一万五千兵马里的多数在行军时走散掉。
王相,罗文虎投降淮东的事情到这时也得到确认,钟嵘也不能肯定在铁门山的所有兵马都愿意跟着他北逃,要是有人认为投降能够活命,他们也只要求活命,还凭什么要求他们跟着一起北逃?
这时候只能将忠诚度可靠的嫡系兵马抓在手里。
这时候要是贪太多,兵慌马乱的,谁晓得有没有人想着拿他的脑袋跑到淮东军去邀功赎罪?
“随州那边是什么状况?”钟嵘走进王仙儿的守将府,喝着侍女端上来的热茶,接连问了王仙儿好几个问题。这一夜他都急着赶路,根本无暇顾及鄂东防线其他段上的动静。
王仙儿是罗献成,钟嵘都信任的人,不然不会叫他率兵守孝昌。
王仙儿也是惊魂不定,说道:“探马靠近不了随州城,但听动静,随州还没有完全失陷,淮东在北边有一部兵马西走得很快,怕是要去夺枣阳。这整个的都是淮东的大阴谋啊……”
“慌什么,”虽说钟嵘想到厉害处也禁不住心尖儿打颤,仍沉声叫王仙儿镇定,说道,“黄陂那边是什么情况,陈韩三有没有撤下来?”
“黄陂那边已经失陷了,大部分兵马都往西北逃,淮东军目前也是主要往西北追,暂还没有兵马往孝昌而来,陈韩三那边还没有动静,他要撤出来不容易啊……”王仙儿说道。
陈韩三是北据凤山而守,其驻守在凤山的那边,背后是险峻的凤山,插旗山,要逃只能往凤山,插旗山里逃,想要穿过凤山,插旗山撤到旗山来却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也不是短时间内能成的。
钟嵘想想也是,给池州军三万主力盯着,陈韩三想要撤下来真不容易,要想活命只能往淮山南段的深处逃,但是荆襄战事过后,淮山都将成淮东军的控制之下,陈韩三此时逃过此劫,还能挣扎多久?
钟嵘也管不得陈韩三,此时黄陂方向的淮东军还没有派兵来打孝昌,对他来说倒是好消息,但是在孝昌的北面,随州与礼山之间犹有大量的淮东军,他要与王仙儿率部穿过随州,礼山的封锁,进入淮山北脉,与罗献成汇合,仍然不是易事……
全面突破敌军的白塔河…黄陂…熊家岗防线之后,林缚就丢下一切,跑去睡大觉去了,但傅青河,高宗庭,宋浮,敖沧海,周普等人犹不得轻松,他们要坐镇中军帐,协调,调整追击敌溃的兵力部署。
信骑在战线不断的传梭,奔驰,军情司的军官们,在悬挂的大地图上不断的调整追溃诸军的推进情况。随着战事的发展,黄陂,汉津,熊家岗,孝南,云梦等一座座位处要冲之地的敌城,敌垒给收复,小红旗也是不断的往西北方向插去。
周普无精打采的坐在椅子上,他不能亲自率部追击敌溃,而留在中军帐运筹帷幄之事又不是他所擅长,偏偏还要留在中军帐里,也就难免要打瞌睡,很想找个角落去补一个大觉。
“凤山池州军报捷,邓愈破凤山寨,陈韩三率残部往插旗山逃窜!”又一道军情传递进来。
周普闻此讯倒是精神大振,陡然清醒过来。这些年来受陈韩三祸害的人不在少数,但说到对陈韩三此贼的恨,没有几人比周普更深刻。当年他们就受陈韩三所害,诸兄弟死伤惨重,才被迫离开淮上逃窜到淮安的……
傅青河倒是镇定若素,亲自拿仅存的右手将一枚小旗插到凤山位置上,与高宗庭,宋浮商量片刻,就代林缚下令:“着令岳峙率部清剿插旗山残敌,着令邓愈率部绕过凤山,进击铁门山与孝昌之间追击敌溃……”
宋浮看着地图,忧心的说道:“随州内城未下,子昂要将更多的兵力集中在随州,在随州与礼山之间,有空隙叫钟嵘逃过去啊……”
随州与礼山之间有阔达一百四五十里宽的低丘带,曹子昂派刘振之率部西进,到枣阳南面拦截敌溃,在随州仅有两万四五千的兵力,没有能力将随州与礼山之间彻底封锁住,就叫钟嵘以及在孝昌的部分敌兵有机会从中穿过去,逃去淮山北脉。
傅青河说道:“这么大的一张网,没有办法将所有的鱼一网捞尽,漏出去一两条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燕胡在鄂东的十六万兵马,到后期集中到黄陂,汉津一线的就有十一万之众,淮东军主前自然集中兵力围歼这部分溃敌。
而且溃敌主要往石城方向逃窜,石城位于汉水中游,是战事继续发展的重要节点。淮东军下一步就是要往石城集结,或从石城渡过汉水进入汉水西岸,或从石城继续沿汉水北进到襄樊,南阳。
淮东军主力的主要战役方向要逐步的往西侧移,则不能往东分散太多的兵力。
敖沧海说道:“倒是可以往孝昌与铁门山之间派出一支步骑,促敌溃散……”
高宗庭点点头,说道:“如此也好,总不能叫钟嵘将整部兵马都带去北线,放他带嫡系逃去跟罗献成见上一面,已经是对他客气了。”眼下不能叫南线的敌将舒舒服服的逃去北线,即使钟嵘这条大鱼一时腾不出手来去捉,但也要尽可能多的将溃兵截下来。
战后重建荆襄以及之后扩大在高丽半岛上的战事,需要大量的青壮,俘虏则是最为廉价的青壮来源,自然不能叫在孝昌,铁门山的两万五千之敌都舒舒服服的逃去淮山北麓。更何况罗献成有投降董原的可能,不能叫这些人手都叫董原舒舒服服的得去。
这时候有人进来禀报:“张苟制军派人将奢文庄,温成蕴押过来了……”
帐内的众人一起停下手里的事情,往帐门口望来。
张苟先派骑回禀过俘获奢文庄之事,傅青河便传令要张苟将人立即押回大营。这时候张苟将人押来了,众人还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大真实。
高宗庭轻轻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理会这事,而是坐在那里继续签署派步骑去孝昌袭扰的军令。
傅青河看了宋浮一眼,说道:“还要麻烦宋公去确认一下奢文庄的身份……”
奢文庄名头极大,但在场真正跟奢文庄打过照面的,也只有宋浮一人,也只有宋浮能确认奢文庄的身份。
这时候宋佳走过来,问道:“听说将文庄公押送来了?”
“主公醒了?”高宗庭抬头问道。
宋佳摇了摇头,说道:“大人还在呼呼大睡;若是可以,妾身有过不情之请,想在大人醒来之前见文庄公一面……”
傅青河点点头,说道:“宋姑娘请便。”
卷十一狂澜第一百三十四章鸩酒
从熊家岗被俘,奢文庄就心如死灰,坐在囚车里一声不吭。
温成蕴倒也不畏死,但此败叫他终有不甘心,他迄今尚不能想明白淮东到底如何将数万精锐悄无声息的送到柴山潜伏下来,静伏北燕主力给诱惑南下之后再扑出致命的一击。
搞不明白这点,叫温成蕴输得如何甘心?
温成蕴衣甲在熊家岗就给强行扒下来,只留下单薄的袍衫,在寒冷的空气里瑟瑟发抖,被俘时撕得破碎,脸上还留下给淮东军卒拿刀柄下狠手打出的血痕,门牙也磕掉两颗;反而奢文庄全无挣扎,倒没有怎么受苦。
照湖山北面有专门的,守备森严的战俘营,不过奢文庄,温成蕴与普通战俘不同,而是直接给押送到大营,给临时关押到一座坚固的木屋里。
木屋与大营里的其他建筑隔离开来,外面加了双岗,木屋内什么可以给用来自杀或者伤人的锐物,绳索都给清理了干干净净,便是油灯也仅有少量的灯油,在桌上散发着黯淡的光芒,甚至不如外面营火投进来的光线明亮。
不过木屋所处的方位较好,透过窗户,能看到照湖山西面的情形,在清晨的微光里,能看到照湖山大营的大致情形。
在西面的坡地上,都是穿着铠甲的淮东兵卒,除了外围的哨岗外,大多数席地而坐,应该是已经动员起来,坐在那里等待军令就会立即出发的兵马,再往北一些,还有大队的骑兵在列队……
看到眼前情景,温成蕴还是心有所撼:淮东全力破防追溃之余,林缚在大营竟然还留有这么多的预备兵马,看西面坡地上的兵马规模,怕不下万人,这还只是整个照湖山大营的一角。
奢文庄给押送进木屋,就枯坐在灯前,对窗外的情形不闻不问——他的时代彻底的结束了,即使将此时的淮东军看在眼底,又有何益?不过是增加心里的苦涩罢了。
这时候门外沙沙声有一队人走来,温成蕴转过头来,看着门扉给推开……
奢文庄抬起头来,这两年来他的视力有些下降,这时光线又暗,但看到来人穿着襦裙,也知道来者不是宋浮,而是宋浮之女。
“你个贱货,你过来做什么?”温成蕴戟指宋佳的脸,破口骂道,“难不成东海狐气量如此之小,要让你这一个妇人来羞辱文庄公吗?宋浮小儿,就没有胆来见我们吗?”
“林缚入夜后便熟睡入梦,还未醒来;父亲怕故人相见,徒增伤感。宋佳以为文庄公心里有惑,故而过来一见,”宋佳也不介意温成蕴的破口大骂,朝奢文庄敛身行礼,说道,“妾身宋氏,见过文庄公。”
“唉,”奢文庄轻叹一声,说道,“你父亲早说过此子不可小窥,眼下看来是你父亲说对了;你父亲不愿见故人,我也没有什么好怨恨的?”
“谢文庄公体谅。”宋佳说道。
“明月可好?”奢文庄问道。
“在一处幽静地居庙守坟,没有外人打忧,还算安好。”宋佳说道。
“哦,”奢文庄也没有问明月守的是谁的坟,想到其他事情,张口欲言,想想又作罢,过了片刻,才叹息说道,“我会留下一道手书叫建安诸人放下兵刃,只求换一杯鸩酒,一具全尸……”
“我会转告林缚的,”宋佳说道,“文庄公还有别的话要宋佳转告吗?”
“没有了。我本想见林缚一面,在熊家岗时还有一些不甘心啊,现在想明白了:见又有何益,不见又有何怨?”奢文庄说道。
宋佳明亮的眼睛看了奢文庄片刻,见他脸沉如水,仿佛雕塑站在那里,叫人看不出他身上再有什么情感流露出来,便敛身行礼离去,也不管站在一旁的温成蕴。
林缚饱睡醒来,室外晚霞铺照,室内唯有宋佳坐在那里。
“我睡了多久?”林缚撑坐起来,依着床头问宋佳。
“倒也不算久,才八九个时辰,”宋佳温婉而笑,拿起寒衣伺候林缚穿起来,说道,“文庄公拘在营里,只求一杯鸩酒……”
“哦,”林缚微微一怔,疑惑的看向宋佳,问道,“他要求就这么简单,那他过来做什么?”
“他问过明月的事情,大概想与你见一面,不过临了又断了这个念头;他会留下手书会要建安之敌投降,其他倒没有说什么,”宋佳说道,“你若有意见他,见他一面也好……”
“我见他做什么?”林缚似在自问,想了一会儿,又摇了摇头,说道,“见也无益……”
“文庄公也是这么说了,他还说了一句:不见又有何怨?”宋佳说道,“石城已有消息传回,苏庭瞻,奢渊于清晨弃石城而走。此时传消息出去,伪称文庄公已降,或能叫叶济罗荣阵前斩苏庭瞻,奢渊……”
苏庭瞻,奢渊逆水北上,撤到襄阳,需要三五天的时间,要是叫叶济罗荣相信鄂东之败皆因奢文庄丧失斗志,纵孙先逃,叶济罗荣还是可以赶在苏庭瞻,奢渊过襄阳之前截住他们的。
相反,要是奢文庄果断赴死,将鄂东大溃的责任承担下来,叶济罗荣为收拢人心,多半不会急于追究苏庭瞻,奢渊急于北逃的罪责;至少不会在苏庭瞻,奢渊还有一定自保能力之时,就下令襄阳兵马截下他们。
“你希望我用此计?”林缚看着宋佳在晚霞下明亮而美丽的眼睛。
“不希望,”宋佳摇了摇头,说道,“但有些话我不能不说……”
林缚爱怜的摸了摸宋佳的脸蛋,说道:“那就算了,给奢文庄送一杯鸩酒过去吧,我也不见他了。真要把假传消息出去,苏庭瞻更有可能先一步斩杀奢渊在叶济罗荣面前以证清白。我怎么看,也不像是那种会斩尽杀绝的人。闽北的形势能越早安定下来越好,这片山河已经承受太多的伤害了……”
“闽北要是有人不愿降,能够让他们有离开中原的机会吗?”宋佳问道。
“你说你妹妹啊?”林缚问道,想到宋浮还有一女嫁给奢飞虎生有一子,笑道,“你不说,我都把这事给忘了,四五岁的孺子,又能知道什么是国仇家恨?要不想走,留下来也无妨,他们又没有欠下什么血债,你怀疑我连容一个四五岁稚子的气度都没有?算了,我得空写一封信给赵青山,叫他妥当处置这事。”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有些事身不由己。”宋佳说道。
“……”林缚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说道,“是啊,有些事看上去是身不由己。千百年来,有哪一回不是充满血腥,而且习惯的力量常常都很强大,很难叫人违背。不过这些陋习,恶习,我不去改,难道指望别人去改?我不去改,这种事情迟早会轮到我的子孙头上。这天下难道还真的有铁打的江山不成?这次回去,我就把诛连这一套都给废掉……”
“真的不见文庄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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