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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血的仕途-第7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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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让建议:“不如向秦国俯首称臣,可为韩延数年之命。”韩王安道,“韩秦同为诸侯,岂有称臣之理?”张让道,“王虽一时称臣于秦,为韩王不变也。保全社稷,再徐观天下之变,也不失为一策。”韩王安一听有理,于是向秦国纳地效玺,请为籓臣。
韩国既已臣服,秦国的兵锋,自然便直指老冤家赵国了。
嬴政十五年,秦国再次伐赵。《史记》记载:大兴兵。可见,此次起兵的规模远超过往,大有一举吞并赵国之意。秦军兵分两路,一路抵达鄴城,一路抵达太原,先后攻克狼孟、番吾。
名将李牧再次临危受命,对秦军的进攻给予了强硬回击。秦军不能取胜,无奈撤退。李牧虽然赢得了这场赵国保卫战,却也付出了惨重代价:“赵亡卒数十万,邯郸仅存。”
这一年另有一事可记。燕国太子丹,小时候曾和嬴政一起在赵国作人质。等到嬴政登基成了秦王,太子丹还是在继续作人质,只不过东家从赵国换到了秦国而已。嬴政时常轻薄太子丹,并不加以礼遇。太子丹大怒,乃易服毁面,为人佣仆,赚出函谷关,逃归燕国。在森严的看护防备之下,太子丹仍然选择了逃亡,充分表现出了他的冒险气质。然而,这事他作得并不地道。他既然代表燕国,在秦国为质,即使受了侮辱,也只能为了国家利益而忍耐,万万不该私自逃跑。堂堂太子,如此求一身之快,欲置国家信誉于何地?按理,他老爸应该再把他捆回来,向秦请罪才对。无奈老燕王爱子心切,居然也听之任之,留而不遣。
秦国本可以太子丹私自逃亡为借口,加兵于燕,讨伐其不义。但秦国却仅仅作了象征性的抗议而已。统一六国的时间表已经制定,岂会因为一个人质的逃亡而轻易改变!
嬴政十六年,秦国加兵于韩。韩王安无奈,只能剜肉医疮,割地求和。九月,秦国接收韩国南阳之地,以内史腾为假守。
这一年,秦国初令男子书年。这相当于是今天的人口普查,很明显,此举是在为更大规模的军事行动作准备。
这一年,赵国虽然没有遭遇秦兵,却依然损失重大。代地地震,自乐徐以西,北至平阴;台屋墙垣大半坍塌,大地裂缝最宽处达一百三十步。
嬴政十七年,内史腾攻韩,俘获韩王安,尽纳其地,命名为颍川郡。韩国就此灭亡,东方诸侯已经六去其一。
这一年,赵国边境依然太平无事,可老天再度和他们作对。国内大旱,颗粒不收,全国大饥,人心浮动,谣言四起,道:“秦人笑,赵人号。以为不信,视地生毛。”
这一年,华阳太后薨。还记得她吗?这个改变了嬴政全家命运的女人,这个改变了天下命运的女人?
嬴政十八年,秦国再次大兴兵,目标还是直指赵国。秦军经过了两年的精心准备,加上赵国连续两年遭受天灾,民心低落,国力衰弱,此长彼消,是以对此一战,秦国上下皆信心满满,视为灭赵之战。
秦军兵分三路,王翦率上党秦军,直下井陉;杨端和率河内秦军,攻邯郸;羌瘣率另一路秦军助战。赵国方面,也是尽遣全国男丁,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全数编入军队,以李牧、司马尚为将,抵抗秦军。
只要有李牧在,赵国军队就有了主心骨,其顽强的战斗力就不容小觑。王翦和李牧接连数战,皆不能取胜,佩服之余,也起了英雄相惜之意。
两军对峙数月,相持不下。王翦知赵军饥饿,于是派人送肉酒与李牧。李牧食之不疑。王翦再传书李牧,道:“知赵乏粮,愿与君持久。”
李牧回书也不示弱,道,“固所愿也。”
就在王翦准备拖垮赵军之时,咸阳传来急诏。王翦读罢诏书,脸色大变,掷书于地,怒道,“军国大事,岂可如此轻易儿戏?”
第两百四十一部分
当嬴政还是个孩子时,他便从未对任何事低过头,从未失去“一切皆可掌握”的自信。然而,当他业已成为这个地球上最强大的秦王,他却第一次感到有心无力,第一次陷入一种无法克服的恐惧。
咸阳甘泉宫,太后赵姬忽起重病,太医说了,怕是捱不了多少日子。嬴政望着母亲那苍老的病容,心如刀割,天,她还不到五十岁呀。
嬴政必须为母亲做些什么,他要让母亲含笑而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心愿是母亲没有满足的呢?是的,母亲还有仇没有报。当年他们母子两人在邯郸相依为命之时,受尽了赵人的侮辱和欺凌。是时候让他们付出代价了。
所以,嬴政这才传下诏书,对王翦的拖延战术表达了强烈不满。太后来日无多,必须赶在她死之前,攻破邯郸,以仇人的血,为她告慰送行。
嬴政以私怨加于军国大事之上,强迫王翦速战速决,自然让王翦大怒。怒完了,却也只能从命。
秦军主动出击,李牧正求之不得。两军混战,秦军大败。王翦仓皇收兵,闭营坚守。同时驰书咸阳,道,“为李牧尚在,赵国非急切所能下也。”
嬴政大怒,当即便想临阵换将,撤了王翦的将军之职。李斯谏道,“李牧天下名将,赵国栋梁。李牧一去,赵国之亡,只在朝夕之间。臣有一计,可使李牧不得再为赵将。眼下姚贾正出使在赵,可使其如此如此,事必济也。”嬴政转怒为喜,点头称善。
不几日之后的邯郸,姚贾登门拜访郭开。郭开称得上是秦国的老朋友了,两人寒暄已毕,姚贾忽献重金,郭开愕然道,此是为何?
姚贾道,听闻赵王欲以他人代李牧为将。愿君往见赵王,打消其换将之意。
郭开乃是赵王最宠信的大臣,心想,没说要换李牧啊,谁都知道,李牧一换,赵国也就算完了。姚贾作为秦国使节,如果我们真要换掉李牧的话,他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可是,他却偏偏不希望我们换掉李牧,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猫腻。不换李牧,莫非对秦国有什么好处?我郭开可是个聪明人,你姚贾是骗不了我的。
果然,当晚,姚贾的一名随从秘密求见郭开,叩头出血,道,臣本赵人,今见家国危亡,不敢不言。李牧已与秦私自讲和,约定破赵之日,秦王以代郡相封。因此,姚贾方才不惜重金,求君为李牧保住赵将之位,明君不可不察。
郭开盛怒之下,拍案而起。好你个姚贾,我就知道你背后另有阴谋。于是重赏随从,连夜晋见赵王迁,道,李牧、司马尚欲反赵投秦,请大王立下决断。
赵王迁大惊。李牧是赵国最后的屏障,赵国的精锐部队全都掌握在他手里,一旦李牧投降秦国,那赵国就只有死路一条。赵王迁忙问计,郭开道,“大王可火速传旨,召李牧、司马尚回邯郸,以赵葱、颜聚代领二人之职,以抗秦军。”
第两百四十一部分
赵葱、颜聚到得军中,传赵王之旨,命李牧交出符节。李牧奋然道,“两军对垒,国家安危,悬于一将,虽有君命,吾不敢从!”
赵葱拔剑,大喝道,“将军欲抗王命乎?”
李牧的门客见赵葱态度倨傲,当场便欲格杀之。李牧止住,叹道,“赵王疑我谋反,我杀二人,拒不受王命,知者以为忠,不知者反以为叛,适令谗人借为口实。”于是取兵符授与二人,道,“国事拜托二君。善自为之,毋负赵国。”说完,一骑绝尘而去,竟不回顾。
郭开畏惧李牧投秦,乃遣力士急捕李牧,得于旅人之家,乘其醉,缚而斩之。可怜一代名将,就此含恨凋零。
闻知李牧被杀,赵军营中哀声一片,尤其是那些曾和李牧出生入死的边兵,更是痛哭泣血。哭声远传秦营,王翦叹道,“此必李牧死也。百战名将,不死沙场,悲哉。”命军中为李牧设灵,亲自拜祭。赵军闻之,愈赞王翦之重义,愈恨赵王之昏庸。
赵葱、颜聚哪里是王翦的对手!秦军再出战,赵军大败,赵怱军破,颜聚亡去。赵国主力就此歼灭。
嬴政十九年,王翦、羌瘣乘胜追击,攻破邯郸,生擒赵王迁。赵国至此灭亡,东方诸侯六去其二。
赵国的灭亡,意味着秦国向统一天下的目标迈出了突破性的一大步。嬴政驾临邯郸,故地重游。这座都城,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他度过了生命中最初九年的地方。可是,他对这里没有爱,只有恨。曾经,邯郸带给他的都是苦难和耻辱的回忆。而现在,他以征服者的姿态回归,邯郸匍匐在他脚下,任他予取予求。
复仇在我,我必报应。那些侮辱过他们母子的仇家,如今安在?即使他们中的某些人已经死去,可是他们的子孙还在!在秦军的满城搜捕之下,嬴政母子的仇家尽数缉获。等待他们的,是被活埋的命运。
嬴政冷冷望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看着他们号叫挣扎,看着他们被尘土残酷掩埋,心中充满复仇的快意。他答应过他母亲,他一定会狠狠惩罚当年那些侮辱和欺负他们的人。
他做到了。
当嬴政在邯郸倾泄他的怒火之时,咸阳甘泉宫内,太后赵姬缓缓合上了她昏暗的双眼,走完了她传奇的一生。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想念着嬴政——她在这世上唯一的牵挂。虽然嬴政曾夺走了她的一切,夺走了她的嫪毐,夺走了她的另外两个儿子,夺走了吕不韦。可是,她依然深爱着他。她和所有的母亲一样,相信自己的儿子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她又和所有的母亲都不一样,因为她的儿子确实是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
她知道,等待着她儿子的,必将是一场伟大光辉、无人可及的命运。只是,她再也看不到了。
第两百四十二部分
且说赵国灭亡,末代赵王赵迁,正应了他的名字,被迁到房陵安置。房陵僻远荒凉,自然不能和繁华的邯郸相比,赵王迁思念故乡,乃作山水之歌云:
房山为宫兮,沮水为浆,
不闻调琴奏瑟兮,惟闻流水之汤汤!
水之无情兮,犹能自致于汉江,
嗟余万乘之主兮,徒梦怀乎故乡!
夫谁使余及此兮?乃谗言之孔张!
良臣淹没兮,社稷沦亡,
余听不聪兮,敢怨秦王?
其词悲,其调哀,闻之者莫不伤感流涕。无奈何,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自致如此,悔有何用?
邯郸城破之时,赵王迁的长兄,赵公子嘉则侥幸得脱,率其宗族数百人,逃亡到代地,自立为代王。闻听赵氏血脉尚存,赵国大夫纷纷前往投奔。赵公子嘉于是东与燕国合兵,屯军于上谷。
再说燕国。自从太子丹逃亡而归,日夜思报咸阳受辱之仇。随着秦国军事行动的节节胜利,眼看秦国的兵锋即将临于燕国,燕国君臣上下皆惶惶不可终日。太子丹报仇之心越发急迫,于是阴养勇士,欲用为刺客,伺机刺杀秦王嬴政。
燕国有处士田光先生,当年曾以勇力胆略闻名于国中,如今年岁虽高,积威犹在。太子丹与田光相谋,欲请其出山,担当刺秦大任。田光推辞道:“臣老也,不堪为太子用。”太子丹又指门下诸客,问谁人可担此任。田光道,“窃观太子客无可用者:夏扶血勇之人,怒而面赤;宋意脉勇之人,怒而面青;秦舞阳骨勇之人,怒而面白。恐皆非成事之人。”太子丹大急,道,“此三子皆勇冠燕国。倘不可用,则再无可用之人也。”
田光道,“臣知一人,姓荆名轲,可为太子使也。”
太子丹道,世间竟有人勇逾此三子乎?
田光道,荆轲乃神勇之人,怒而色不变,岂此三子所能比。
太子丹大喜,乃召荆轲,避席顿首曰:“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祸将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纵。丹之私计愚,愿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诚得劫秦王,使悉返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若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纵,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唯荆卿留意焉。”
荆轲许诺。太子丹乃尊荆轲为上卿,舍上舍,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
太子丹欲得荆轲之忠心死力,对荆轲可谓是曲意奉迎、下足血本。曾与荆轲同游东宫池,荆轲拾瓦投龟,太子丹捧金丸进之,让荆轲拿金丸投龟。又共乘千里马,荆轲道,“千里马肝美”,太子丹即杀马进肝。又置酒于华阳台,有美人鼓琴,荆轲赞道,“好手也”,太子丹即断美人之手,以玉盘盛之,献于荆轲。
荆轲在燕国有两个死党——狗屠和高渐离。在荆轲被太子丹宠遇之前,三人常饮酒于燕市,饮至酒酣,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歌罢又相对而泣,旁若无人。荆轲喜读书击剑,高渐离善于击筑,可狗屠却好像只会屠狗,和荆轲和高渐离分明是两路人。这三人能结为死党,让时人颇是诧异。
狗屠者,来燕国十多年,人皆不知其姓名来历。狗屠为人木讷本分,毫无特异之处,荆轲、高渐离却欣然与之游,而且对狗屠极为敬重,每有行事,皆与狗屠商议。人也不解为何。
第两百四十二部分
俗话说,革命靠自觉。太子丹本想等荆轲自动提出前往刺杀秦王的,但看看供养荆轲已是一年有余,荆轲却仍然没有出发刺秦的打算,心中不免生疑。他倒不是养不起荆轲,他只是怀疑自己如此厚待荆轲,效果会不会适得其反?使其贪图生之乐,反而不肯死?又见秦将王翦灭赵国,虏赵王,进兵至燕国南方边界,对燕国虎视眈眈。亡国迫在眉睫,太子丹恐惧不安,再也没了和荆轲慢慢周旋的耐心,乃以言挑荆轲道:“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
荆轲见狗屠,道,太子疑我无心刺秦,出言催促,今当急行入秦,以报太子。
狗屠道,秦王深居咸阳宫中,君何能得而见之?
荆轲道,轲为燕使,又持督亢之地图,诈称献地于秦,愿为藩臣,秦王必见轲。
狗屠摇摇头,道,欲见秦王,须再带一人头入秦方可。
荆轲奇道,谁人之头?
狗屠道,樊於期之头。
樊於期,本为秦将,当年随公子成峤谋反,失败之后四处逃亡,眼下正在燕国政治避难,为太子丹所收容。
狗屠又道,樊於期,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於期之首,再加燕督亢之地图,欲见秦王,易如反掌。
荆轲道,杀樊将军,恐太子心不能忍。
狗屠厉声道,倘太子不忍,君当往见樊於期,命其将首级拱手相送。如樊於期之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有何面目苟活天地之间?偷生至今,已是邀天之幸。
荆轲与狗屠意气相交,对其底细却并不了解,见狗屠音声激烈,似与樊於期有深仇大恨,正待开口相问,狗屠却也自知失态,又改口道,王翦领数十万大军,屯于燕国南方边境,所为何来?王翦刚刚灭赵,接下来,自然就是要并吞燕国。秦王要的,是整个燕国。区区督亢之地,恐怕秦王不会放在眼里。秦王轻恩重怨,有仇必报,是以才会在攻破邯郸之后,尽坑当年仇家。秦王深恨樊於期,知君持有其首级,必欲亲眼一见为快。君此番入秦,路途遥远,往返至少一年半载。如只带督亢地图,而又见不到秦王的话,到那时候,就算想再割樊於期人头,怕也是来不及了。
荆轲于是见太子丹,请樊於期之人头。太子丹道:“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
荆轲知太子不忍,遂私见樊於期,道:“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之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樊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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