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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头拳-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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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店后闻声赶出来,那中年人叫着,忽然又是几拳打在他脸上。
就在此时,我看到身旁的言凤冈双手排开众人,往药店里挤去。外面的人群只顾看热闹,被人硬挤开,当然是干你娘的骂个不停。言凤冈一时很难挤进去,这时药店里忽然又起了一阵骚动,原来一名流氓抓起柜面上切药的刀,晃动着走到那吓得半死的中年人面前,忽然那老药师闪电般到了那流氓的面前——真的是面前,这流氓双手都伸了出来,可是不知怎的,那老者就到了他双臂之间,只见两个人迅速分开,这流茫“砰”地倒在街上,老药师却缓缓转身,把刀放回砧板上。言凤冈的双目立刻露出了很奇怪的神色,像钉子一般地站住了:另外一个流氓继续殴打中年人,老者拍拍他肩膀,流氓转过身来就是一拳,但是——这次我看清楚了——老者像只小猫一般已窜入流氓怀里,至少在一秒种内打中了他七八拳,这流氓哈下身去,像一只煮熟了的龙虾。
这时候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有些人惊叫,有些入怪吼,但人潮并没有退去的意思。剩下的鬈发青年像摸出了一样什么东西,要向老者刺去,老者立刻全神戒备。这是时人群中忽然蹑脚走出一个人,没有人阻拦他,言凤冈双眼立刻缩,叫道:“小心!”可是已经迟了,这人掏出一样东西,向老者背后直插了进去,老者十指箕张,身子向后一仰,眼睛睁得老大,此时那鬈发青年手上的东西,也立时没入他胸腹里。
“杀了人哪!””杀了人呀]”叫声四起。这两个流氓扶起另外两个,再也不顾那奄奄一息的中年人,不慌不忙的在人群里挤去。人群惊惧的散开,让他们离去。这时我看到言凤冈的脸色变了,他像概然赴会一般,挺身就尾随那几个流氓走去。
“走,我们跟言大哥去瞧瞧。”我拉着他们二人在前挤去。那几个流氓往人群外挤,越走越远,就越没有人知道他们,可是言凤冈尾随着,他们也没发觉,我和小胖及阿蛮也紧紧跟着。走过几条街,这四个人拐人一条小巷,走到一半,蓦然回头,看见我们,小巷里大半都很挤,这条更窄,屋尾向着屋尾,墙都是灰灰的,小孩子的哭声不断自有光的地方传来。鬈发青年扬扬拳头:
“想死?”
言凤冈一步也没有退:“你们要在外面混可以,卑鄙无耻的暗算却不可以!”
我坦言凤冈说的是什么,他们可能听不懂;我当时也听不明白。然后言凤冈忽然冲了过去,双拳措紧,而且都往内收,看样子是要出拳,鬈发青年想招架,不料言凤冈飞起一脚,就踢在他左膝上,鬈发青年立刻蹲下身去,言凤冈的手臂立刻像棍子一般向他盖了下去。鬈发青年身子曲得像只蜗牛,再也起不来了。我记得言凤冈告诉我,巷战不比武术比赛,这是没有规则和道义的地方,下手要辣,尤其是以寡敌众的时候,能解决一个便是一个。
鬈发育年被一击而倒,使其他三个流氓惊惶起来,有两人又掏出刀子,分左右包抄而上,中间那个开始不敢动手,但看见我们也没有出手帮助言凤冈的样子,仿佛一时不能决定参加围攻言凤冈,还是预防我们助拳。然而言凤冈不待他有任何动作之前,已欺近了他,一个弓拳把他打弯了腰,再回身一个“霸王肘”,撞在他俯低的太阳穴上——这人也倒了下去,连声音都叫不出来。
其他两人更为吃惊,心已虚了,虚晃了几刀就想逃跑,言凤冈向左边那人冲过去,右边那人立即向言凤冈背后出刀,不料言凤冈骤然停住,身子向前一俯就是一记“虎尾脚”,“砰”地顶在这流氓的肚子上,这流氓抚着肚子,一直在说话,可是说的是没有人听懂的语言。言凤冈忽然反过身去,仿佛他一直就是在这右边冲而不是往左边冲的那么自然,一下子就接近这流氓,膝往上顶,双手十指交加,用掌沿部分,直敲了下去,这一招有个名字,叫做“夹心饼”,膝和双手都是夹饼,而这流氓的头正是馅心。
这流氓倒下去的时候,另一名流氓并没有过来救他,反而回身逃了,他要逃的时候,我们三个围住了他,他把刀由左手抛到右手。我心一寒,他立刻往我这边冲。阿蛮立即跳了过去,可是我虽练了半年,但是没有实战经验,打起来真不知应变。那流氓刀一晃,阿蛮虽然很勇敢,手臂仍给划中了一下。那流氓又向外冲,却给小胖一记“扫堂腿”绊了一交,他再起来时,便看言凤冈像山一般站在他面前,而且拳头像石头一般,“篷”地击在他的鼻梁上!
我们迅速地离开那条巷子,然后打电话给警察局,也没留意名字。事后言凤冈说,他们对付一个老人,还要用暗算,用利器,这种给他遇着了,而警方来不及逮着他们的时候,他就要用自己的力量去制裁他们。我不知道言凤冈这样做是否对,可是他的方法无疑大快人心。他告诉我们说,他练得最熟的的一种拳叫“石头拳”,脚法一般挪用“谭脚”,“石头掌”本是北派名拳,因为拳法坚精,以此得名。很多学中国拳法的师傅,都先教“石头拳”,因为功架扎实,对武功根基有很大的助益,而且凡拳术中所有之变化,如马档式、前弓后箭式、白鹤掠翅式、寒鸡拜佛式等,“石头拳”中都有。至于“谭腿”,至少有四种不同的说法。一是原为“谭腿”,是山东龙潭寺某僧所传,另一种说法是河南谭家所创,故名“谭腿”,其始祖石龙墟谭安不但腿法犀利,而且精通“三辗手”,与人对打时,任由对方攻击,也打不进去。像目下“泳春派”的高手,就算蒙着眼睛与人对拆,也可以化解对方的攻击,李小龙就曾经在美国作过类似的表演,谭安曾与八卦棍名家邹字升结拜,互授武功,是以也精通棍法。但真正把“谭腿”发扬光大的,却是其孙谭敏。谭安怕谭敏惹事,不许他习武,但他偷学武功,而且天资过人,他的“三辗手”,以龙归寺外一棵三四人合抱的大榕树与大石鼓为对象,练得双手如铁,十八岁时便能与南粤著名武师铁桥三的“上下滚手”和“饺剪手”打成平手。后来得洪熙官指点,苦练腿功,可以一腿扫断两条大桩,一般人都叫他做“铁脚铜人”。后来光孝寺铁头大师与恶霸“铁屎桶”(铁指佟八)大生冲突,谭敏因看不过眼“铁屎桶”以众欺寡的手段,是以助了铁头大师一臂,以八卦棍法加上三辗拳的伏虎抓打退了“铁屎桶”,不料因此而开罪了旗人佟七——他是个武解元——一次趁谭敏府身看蟋蟀相斗时,用鹰爪功在背后把谭敏头骨抓袭,抛上半空。谭敏重伤之余,居然在半空无法着力的情境下,反腿踢中佟七的心窝,把他踢飞五尺,登时毙命。“谭腿”的威名、因之大噪。另外一种说法“谭腿”出自回教,所谓“南京到北京,弹腿出在教门中”。研究回族人的拳脚,以及现在马来人的腿法功作,确有近似之处。还有一有种说法是“弹腿”既非因人名之,亦非因地名这,更非因教名之,而是其踢腿动作,大半是运动上的弹跳的力量,是名“弹腿”,而非“谭腿”。但由谭敏在头骨损裂,身在半空的情况下,仍能一脚把一个武林高手送了命看来,“谭腿”的威力可想而知;那几名流氓在“石头拳”的猛击,“谭腿”的奇袭下,焉能不倒!
这样我们就跟言凤冈在一起练功。一年下来,大家仿佛都改变了许多。
另一学年的开始,“牛精”他们对言凤冈依然是心怀仇恨。今年也有很多侨生负笈来台,言凤冈显得好兴奋,他上课的时间更少了,他带他们去故宫,去圆山,去龙山寺附近,有一次他满脸沮丧的回来,我问他发生什么事,他把双手一摊,扬了扬眉毛,“他们要我带他们去北投。”他卸下长裤,又说:“嘿,他们还是学生,算不上观光客!”
后来拜师的阿蛮很蛮,练武也是这一股蛮劲儿,有一次蛮得过火了,“拿顶”时(就是背靠着墙,头下脚上的用手顶撑着做起落动作)真的撞破了头。言凤冈跟我和小胖送他医院后,便到他家里解说一番,阿蛮有个姊妹出来招呼,谈起来才知道她叫秀眉,不但善解人意,而且笑起来很甜,眯着眼睛看人时一脸聪明慧黠的样子,然而她很保守,人又好静,静得让人想跟她说话,不断他说话。言凤冈那天便说了许多,说到侨居地锡克人、印尼人、土著民族性的比较,秀眉便问侨居地中国人的生活怎样?言凤冈说:
“中国人在那儿叫‘华人’。‘华侨’是我们这里叫的,在那儿不叫‘华侨’,因为‘华侨’的‘侨’字有‘侨居’之意,这样那国家便不是他们的,可是因为这些发展中国家已经独立了,华人也是组成其中的一环,他们拿的是当地的身份证,所当地政府无可能容许他们还是‘侨居’的身份,华人从前被当地政府逼得散落各地,他们所受到的苦难,如生命被虐杀,种族歧视,财物被掠夺,这种种却很少有记载。可是他们近百年来在受欺凌压迫之下,仍不忘反抗与团结,国父的革命,就是与这些人取得了人同此心的努力奋斗,终于成功。直到现在,他们仍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祖国,来维护他们的尊严。他们民间的风俗习惯,还保留中国传统的民风;拿烧菜来说吧,从客家口味、广东名菜到潮州食法、海南烹饪,真是应有尽有,不但琳琅满目,而且居然比这儿便宜,一碗有鸡有虾有牛肉丸煮面,两三毛钱马币便可以到处吃得到了。民间艺术也很多,而且是很好的研究材料:就拿粤剧本说吧,它同时也是最初民间反清组织的力量,这些志士包括为逃避满清走狗追缉,借戏班藏身的少林弟子,以‘红船’遍游江湖,到处演出,却借此联络志士,共谋大事。太平天国时,也有许多伶人投身于太平军,后来满青清政府严禁粤剧,这才托京戏名目,仍薪尽火传的生存下去。撇开这些可歌可泣的传统不谈,粤剧的唱腔、动作、调韵词曲和配乐等,都具有非常的艺术价值。可是我们对于这一方面,不管研究、整理还是根植在国民心中的敬意,都谈不上…。”
那晚我们谈得很愉快,不,与其说很愉快,不如说是很悲哀。秀眉很喜欢听言凤冈谈话,所以我们也很喜欢秀眉。我们年纪还轻,那时候都看不出言凤冈和秀眉之间的爱意。他们可以成为很幸福的一对,虽然秀眉本有一个男朋友,是一位从国外学了电子工程回来的经理,可是以言凤冈的份量,未必不能替秀眉解决这问题。的确也眼看就要解决了,秀眉接受了她男朋友的“见最后一次面”的要求,可是这一“见面”,那男的又疯疯癫癫的说话,又埋在她手掌里哭泣;她看着不忍,又喝下一两杯闷酒,便失身了。这一下先斩后奏,秀眉便再也不见言凤冈,后来传来秀眉结婚的消息,那晚言凤冈找我和小胖喝酒,好像是从鼻子里灌进去的。我们也觉得跟他一样不平;看他除了喝酒之外倒是神态平静,使我们比他更觉不平。
“阿蛮去参加婚礼,我要跟他绝交。”小胖说。
“阿蛮是弟弟,他是非去不可的;可是我同秀{奇书}眉姊绝交。”我说。
“不如去把她男朋友揍一顿。”小胖说。小胖人虽胖,但极爱活动,他说干是会真干的。言凤冈忽然说:“他现是小眉的丈夫,你揍他,等于揍小眉,也等于揍我。”他拍了拍小胖的肩膀,笑着拿了一个酒瓶子,放在桌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吃力地笑着说:
“看我表演掌削瓶颈……”
那酒瓶的颈又窄又细,言凤冈言罢一掌挥过去,在半空中一划,整个瓶颈断为二,一爿飞了起来,好名才“叮”地落在地上,言凤冈把手措成拳,没有作声。我们大声叫好,瓶颈真如被刀削去一般。缺口斜斜的好像尖刺,言凤冈这一掌真是劲、力、速度都到了家!我说:
“言大哥,我敬你,大丈夫何患无妻!”
他一仰首干完,忽然他措杯的手震动了一下,怔怔地望着窗外,口里说:“那山,山…”我不禁一阵毛骨悚然,转头望去哪有什么山?敢情言风冈是喝醉了,但看他惊惧的样子,还是不放心,心想这样子半醉反而不好,干脆让他真个醉一番吧,于是我又开了一瓶米酒,倒满杯子,小胖也拿起杯子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言凤冈也是一口喝完。我忽然发现,言大哥手中的米酒变了颜色,以为自己真是醉了,定睛一看才知道他手中不断有红色液体渗出来,我叫了一声,小胖也注意到了,我们抓住言凤冈的手,扳开来看,才看见他手心有一道如唇瓣般裂开的伤口,自尾指峰横割到拇指第三骨节,斩断了生命线,血液像炸开了的番前酱,到处都是。
这以后,言凤冈便是很少跟我们在一起了。我们把那晚的事情告诉了阿蛮,阿蛮是最担心的。言凤冈好像转而致力于留台同学会,但是听说同学会也不能容纳他的思想。过了两个月,外面又传言凤冈要搞一份周刊,后来我们才知道他已休学了。再两个半月后,我和阿蛮在校园碰见过了一次:他见到我,很有些惊喜的样子,可是眼光落在阿蛮身上,震了一震,点头招呼了一下便绕道走了。大概又过了两个礼拜的样子,我和小胖在师大分部附近练习跑步,忽然觉得一直有人在注视,跑过去才知道叉腰站在旁边,脸上挂着微笑的人就是言凤冈。他竖起大拇指说,“进步了!十三个圈还没喘气,可以上擂台了。”
我们去吃晚餐,搭着肩,一面走一面谈,言凤冈谈他办周刊的情形,意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倦意。起到校门口他停下来,我们才知道他有一部二手货的摩托车。他推着摩托车和我们一齐走,一面说:“要办一份好的杂志就必须要有影响力,要有影响力必须要有持续性,如果出版一两期就矢折了,当然下会有什么影响力。又或者半年才出版一份,赶不上时局,影响力虽很微小,可是要有持续性就必须有相当稳固的经济背景来支持,这点我没有办法,长期充门面下去,杂志还是要倒的··”我很想把手放在他肩上,但摩托车老是挡着我的路。
不觉走到罗斯福路五段的三岔路口。这里车辆奇多,又因为刚穿过公馆地下道,所以车开得也特别快。行人绿灯一下子便换红灯了,我们过不去,便在零南车站旁谈了起来。一个卖杂货的老妇人推着破旧的手推车正要过马路,这路口的绿灯变得很快,老妇人与手推车后所载货物体积之庞大,不成比例,车上什么货品都有,几根扫帚,翘首向着天空,五颜六色的塑胶纤维在闪耀着,令人以为是很好的装饰品,而不是扫地的工具。老妇人一步一惊心的匆匆过马路,小胖正向言凤冈问。
“你还有没有练武——”
突然一部轿车闯出了红灯,一面乱按喇叭,闪电般向那老妪驶来。那看妪脸无人色,慌忙要避,好不容易才缩回安全岛上,但一个控制不好,粗重的手推车翻了,鞋油、板凳、竹竿、鸡毛帚、拖把、草席,飞得一街都是;轿车扬长而去,一个长发青年还露出头来骂了一声:要死呀,你!
言凤冈的脸色忽然变了,全身肌肉像石头一般绷紧了起来,他突然跨上摩托车,用力一踩,我们身前掠过一阵风,只见一个影子像流弹一般,随着刺耳的引擎声冲出去,看清楚时,言凤冈已超过那轿车,开足马力又跑了一阵,超过轿车约二十丈的地方,猛地打了一个转,横拦在马路中心。我们都为言凤冈捏了一把汗,不过众目睽睽之下,那轿车也没敢撞上去,“吱伊——”一声地刹住了车,刺耳的骤响连这么远的我们也觉得耳朵几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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